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妖怪大叔 作者:燃聿 17岁的夏天,妃遇见了3000岁的妖怪大叔——洵。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照理说,妖怪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高中课本上的。唯一会把八千妖的传说当真,并且还严肃地拿妖怪文化来教育子孙后代的,全世界也就只有“积云岛”一个地方了吧。   “八千妖腾云驾雾,自东方而来,云久积成岛。”   根据课本的解释,古时候人们相信妖怪是驾着云彩而来的神物,而沾有神气的云就变成了能产出作物的肥沃土壤。随着妖怪越来越多,神气也越来越旺,久而久之岛就繁荣起来,所以才有了积云岛这个名字。   这么说来,妖怪还真是蛮风雅的一种东西。   事实上,积云岛这个资源贫乏、地处偏僻、面积还多达两万多平方公里的海岛,能有今天这般风光,的确是全拜妖怪文化所赐。因为众多古老的妖怪传说,以及岛上随处可见的妖怪石雕、图腾和寺庙等等,每年都吸引了来自各地的游客前来观光,为积云岛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尤其是近年来,随着民俗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城里掀起了一股“妖怪热”,积云岛的年观光人次几乎快要赶上一些有名的度假圣地……所以这样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地政府要把“妖怪”列为重点保护对象了。   不过传说终归只是传说,对外宣传是一回事,对岛上的居民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土生土长的年轻人谈起妖怪,大多都会带着嘲弄的表情说:“妖怪?现在大概也只有老人还会对此深信不疑了吧。我家的老奶奶每次搬衣柜时,都要把酒和菜供在一边,说是有树妖会跑出来,哈哈,很好笑吧?其实她根本从来没见过。而且你们不觉得八千有点太多了吗?”   就连本身研究民俗的厥老师都会笑着说:“八千妖?其实没有那么多啦,顶多也就只有两、三千而已。”   “嗯咳!”这时身边的老师总有那么一两个要站起来反对,通常都是上了年纪的,他们高举着印有积云岛标志的妖怪拐杖,叫道,“不准胡说!妖怪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而且真的有八千种!”然后就是一大通高谈阔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听得学生昏昏欲睡。   假如课堂上如此也就算了,但很不幸的是,作为教学重点,类似的演讲到哪儿都在不断重复,就连学生的假期旅行也不放过……   “按照我们现在的方位和时辰,烧烤架应该摆在这里,这样影子才不会打扰到河边的芦苇妖,明白了吗?”秃头老师喋喋不休地说。   在这次暑期旅行中,这样煞有介事的解说已经不下十次,学生的耳朵都快阵亡了,解说者却还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反而越加得意起来。   不过通常来说,越是常常把“妖怪”这词挂在嘴上的人,骨子里越是不信吧。   以上来自龙丘妃极其有根据的推测。   龙丘妃,女生,十七岁,白柳村高中二年级生。虽然心里有诸多不满,却只以翻白眼简略带过,是个相当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顺带一提,龙丘是古时候的复姓,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自从家中的奶奶过世以后,全岛姓龙丘的人大概只剩下她一个了。   “哎,饶了我们吧!”其他女生可不管那么多,一个个叫苦不迭,“难得的暑期旅行,为什么要让这个糟老头一起跟来啊!男生快想点办法好不好?”   男生们赤脚站在河岸,一边抓鱼,一边叫嚷:“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岛可是靠那些妖怪才变得有钱的,我们说不定还是妖怪的子孙呢,根本一点反驳的立场都没有……啊!女生别光顾着吃,也来帮帮忙嘛!”   “真是不解风情……就算是妖怪的后代,也没必要非得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岛上旅行吧?每年都呆在这座破岛,学校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传统呀?”女生们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抱怨。   是啊是啊,妃垂头丧气地想,从小学开始,学校每次组织旅行都不外乎那么几个地方,而且必定会有一个秃头老师在一旁指手画脚,说的又都是相同的话,恐怕再过五秒钟就会出现那个了……   “男生们注意!”秃头老师喊,“把抓到的鱼当中最大和最小的两条放回河里去,别多问,这是规矩!”   看吧?妃叹了口气,头垂得更低了。每年、每年都是一成不变,就好像头顶上有一台坏掉的投影仪,不断重放发生过的事一样。原本期待今年有一点点改变的,没错,是改变了,可是却是最糟糕的结果,呜呜……一提到这个就伤心。   “这种时候还是让妃殿说句话比较好。”   不知是谁提出的建议,获得全体女生的一致赞同,于是这些麻雀们喜悦地围拢到妃身边,打断她正在酝酿中的伤感情绪。   “诶?”妃抬起头。   “你也说两句嘛,妃殿。”一只麻雀央求说,“老师通常都很爱听你的话,因为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看得到妖怪的人。”   “对嘛,你可是大家的护神童子,拜托你了。”   谁是护神童子啊?妃在肚子里反驳,可是并没有说出来,因为麻雀们正以热切的眼神看着她。   “好、好吧……”妃苦笑着答应。   说到她身上的种种传言,那又是一桩伤心事了。首先是有关她的阴阳眼:这本来应该是个秘密,可是家里那个大嘴巴的奶奶有一次不小心泄漏出去,说她小时候双眼曾被妖狐血浸润过,能看到妖怪,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结果没几天整个积云岛都知道了,传得简直比蟑螂繁殖还快。   但是不是真的有人信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妖狐血,只是她生来体质特殊,能比常人看得更多罢了。   而之所以会被人称为“妃殿”,也是因为奶奶的关系:去年奶奶临终前,希望妃能去参加积云岛十年一次的美女选拔大赛,说什么“等不到孙女出嫁,看她风风光光领一次奖也好”……老人的临终遗言,无论如何也得照办,于是妃只好硬着头皮上阵,经过脸蛋、头脑和身材的三层选拔,居然得到了冠军,从那以后就被人戏称为“妃殿”了。   那么照理来说,被冠上“全岛最美丽女性”的头衔之后,妃必定会被男生们疯狂追求,同时成为女生们的众矢之的,而她本身也会骄傲得像头孔雀一样,到处炫耀美貌啰?   会这么想的人实在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相反。托上述两件事的福,妃在高中的生活简直妙不可言。   男生们不知道是出于自卑、还是恐惧的心理,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让她17年来交男友次数一直保持着零的纪录。   女生们却把她当偶像一样崇拜。这倒不难理解,因为她始终牢记“枪打出头鸟”的古训,行事保持低调,既不会自恃过高而娇纵任性,也不会过分谦虚让人觉得伪善,这两点通常都会博得女生的好感。而且,由于遭到男生们的排斥,她不会因夺走别人的男友而陷入尴尬的三角关系中……嗯,这个才是重点。   所以得出的结论是:对男生来说,妃是一只妖怪;对女生来说,妃是一个随时能解决异常问题的中性人。   从本质上来说,两边没什么区别,都不把她当正常人就对了。   妃默默站起来,向秃头老师走过去,沿路的男生纷纷跳开,好像她是一台压路机似的。妃对秃头老师说:“老师,这条大鱼不是河里的鱼妖,不放生也没有关系。”   “是吗?”老师抓抓头,“啊,既然妃你这样说……”   “还有,我看到老师肩膀上有只婴儿的小手,老师的孙媳妇今天要生产了吧?”   老师头顶上仅剩的几根头发立刻激动得竖起来,他面红耳赤,声音发颤:“真、真的吗?难道出什么事了?我的曾孙,我的曾孙,我要赶快去医院!”   秃头老师失去惯有的冷静,慌里慌张地到公路上拦出租车去了。妃知道,虽然有点危险,但他的曾孙会平安出世的,因为肩上的东西不是什么婴儿手,而是报喜的雀妖。   女生们一边欢呼,一边向妃投出钦佩的眼神,然后各自跑去找她们的男友,亲亲我我去了。   可恶!利用完护神童子之后就无情地一脚踢开,这样像话吗?妃嘀嘀咕咕地拎起背包,耷拉着肩膀走开。   “妃,你要去干嘛?”   “散步!我可不想做超级大灯泡。”妃没好气地回答。   “别难过嘛,我们马上就过去陪你。”女生笑嘻嘻地向她挥舞手绢。   说归说,其实谁也不会跟来的,这就是最典型的见色忘友!不过这样也好,妃心想,不久前,她刚刚遭到失恋的沉痛打击,正好借此机会让自己单独冷静一下。   那个失恋的对象,姓螟,名神银,和妃同年同校,是地位显赫的地方大财主……的后代,头衔为积云岛上最大的寺庙“螟皇寺”第十三代继承人。   螟家本来是富甲天下的豪门,但到了神银曾祖父那一代就开始没落了,如今所有的产业只剩下一所荒凉的螟皇寺,因为被列为国家重点文化遗产而无法变卖,平日只能靠出售一些符签和妖怪画像来勉强糊口。   论贫穷的程度,神银和妃不相上下,在所有男生中,神银又是唯一一个不把妃视为另类的人,也许是基于这两点,妃不知不觉把他当作命中注定的对象,从十岁开始,足足暗恋了七年。   七年后的今天,确切来讲是一个小时前,妃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告白,但结果却是……   “对、对不起!”   神银脸涨得通红,显得惊慌失措,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道歉:“我很高兴妃能喜欢上我,不过,我已经决定要继承螟皇寺……也就是说,明年十八岁的成人礼之后,我就是一名和尚了,对不起!”   “和、和尚……”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妃打入绝望的深渊。   不同于其他地区,积云岛的法律特别规定,和尚不能娶妻生子,一旦当上寺庙的住持,更不能还俗,神银的这番话无疑等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于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龙丘妃长达七年的暗恋史,以完败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  很老的旧文了,请多多指教! ☆、第一章 危机就是转机   这片树林是积云岛众多森林中最默默无名的,既没有任何有关妖怪的遗迹,也并非某种妖怪的出生地,所以人们给了它一个普通的名字:洵。洵这个字有着坦诚、实在的意思,用来形容它的平凡最适合不过了。   除了缺乏吸引游客的妖怪传说之外,树林本身也很平凡,生长的都是些常见的树木,红叶、斛树、松柏……长得十分高大,却没什么美感,茂密的枝叶在头顶交叉错杂,遮挡住阳光,使得林子的光照很不充分,大白天也暗得像傍晚似的。   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没有妖怪?   妃低下头,拨开妨碍她走路的树枝,对着脚底下模糊的影子低声喊:“走开!”黑漆漆、圆滚滚的东西立刻跳走,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一般来说,人们之所以没有发现树林里妖怪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妖怪们生性胆小害羞,过于内向,从不敢和人类打交道;不然的话,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树林里住着一头异常强大的妖怪。   上级妖怪为了获得隐蔽的居所,通常都会在四周设下结界,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以求和人类完全隔绝。   从洵树林的景象来看,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刚这么想着,眼前突然一亮,原来她在无意识拨开某片树丛之后,恍惚间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除了一棵歪倒的老树之外,什么都没有。妃抬头看看天,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在她脸上,之前那些参天大树仿佛一瞬间全都不见了似的。再回头看,连她来时走的路也越来越暗,越来越模糊,逐渐和树丛融合在一起。   奇怪……洵树林以前有这么一块神奇的空地吗?妃疑惑地想。   那棵老树看上去似乎超过百岁了,盘根错节,枝干扭曲,树中间有个半人高的大树洞,远远看去就像张开了的漆黑大口。树洞的左边插了一块小木牌,木板很厚,边缘坑坑洼洼的,如同小学生手工课上的作品一样拙劣。   妃走近木牌,仔细端详上面的字。   “这-是-我-的-窝……?”妃轻轻读出声,摇头啧道,“好丑的字!”   她又好奇地把头伸进树洞,借着午后的阳光把洞内看了个遍。树洞比外表看来要小许多,内壁被刨得十分光滑,呈明亮的奶黄色,里面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小床,一个红白格子的枕头,还有一只银色的方盒子。   妃愣了一会儿,拿起枕头横看竖看,诧异道:“好小的枕头,有谁会住在这种地方呢?”她瞄了眼小木牌,那几个活像鬼画符的字令她印象深刻。“难道真的是小学生?”   管他的,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到这里来只是想小小地伤感一番罢了。妃于是把枕头抱在胸前,倚靠树洞而坐,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没多久,有只手臂慢慢从树上垂下来。   妃的思绪虽然沉浸在回忆中,眼睛却始终机敏地打量四周,所以这只手臂的动作丝毫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眼手臂,又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这只手臂的目标是她的背包。   原来树洞的主人是个小偷。   妃暗自扬了扬眉毛,换了个动作,继续抬头发呆,只是手指悄悄勾住了背包上的细带。手臂起初被她的动作吓得缩了回去,等了一会儿发觉没动静,再次偷偷摸摸伸下来,揪准时机,猛地袭向背包……   “哈……”妃打了个哈欠,轻巧地把背包移到身侧。   手臂冒出一滴冷汗,顿了顿,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袭向背包……   “嗯……”妃伸了个懒腰,又把背包移到身体另一侧。   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妃几乎能够听到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它显然还不肯善罢甘休,接二连三发出猛烈攻击,衣袖摩擦树叶发出“咻、咻、咻”的声响,听起来颇有气势,却都很无奈地被妃一一化解。经过一番苦斗,手臂总算勾到了背包的带子,死死抓住不放,就在这时,妃用力一拉,只听“哇啊啊”的一声惨叫,手臂的主人连同背包一起摔下来,跌了个狗啃泥。   真可怜。妃移开遮住眼睛的手,十分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   出乎意料,那居然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顶着一头长及膝盖的银色长发,穿着相当古怪的长袖浴衣。脸由于朝下埋在草丛里,无法看清楚,不过□□出来的小腿上两条蓝色的、闪电形状的纹身,令妃感到似曾相识。   中年男子抬起头,笨拙地用袖子擦脸,从长长的银发底下露出一对明亮的蓝眼睛,在妃凝视他的同时,他也以相同的眼神打量她。   四目交接,一阵沉默。   妃率先垂下视线,重重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长得是蛮帅的,可惜是大叔……”   不等对方申辩,她板起脸故作严厉道:“我说大叔,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小偷呢?给,拿去吧!这是我的背包,不过叫你失望了,里面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真的吗?”   大叔却十分高兴地接过背包,迅速扯开拉链,从里面抓出饭盒,举起一只雪白的饭团,期待地问:“我可以吃吗?”   原来,他的目标是食物?妃看着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大叔便以饿了一个世纪般的架势狼吞虎咽起来,看得妃目瞪口呆。   “大、大叔,等一下,请问……”妃将他上上下下重新审视一遍,不太确定地说,“你是逃犯吗?离家出走?还是隐居在树林里的艺术家?”   “唔?”大叔转过头,两腮由于塞满了食物,肿成鼓鼓的两团,无法说话。   看起来好像仓鼠,妃心想。   “算了,你是小偷也好,艺术家也好,都无所谓啦,反正马上就会变成陌生人。”妃倒在草地上,闭着眼睛说,“既然如此,大叔,作为这顿饭的回报,听一听我多年无处发泄的牢骚怎样?”   大叔停下来看了看妃,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盒三明治,继续狼吞虎咽。   “我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幅由灾难和不幸两色绘成的黑白画,从一出生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妃说道,“先是母亲发疯死去,父亲丢下我神秘失踪,接着我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亲戚们抛来抛去,好不容易有个愿意抚养我的阿姨,却在接我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了;然后我又辗转于刻薄的亲戚之间,直到七岁那年才被龙丘家的奶奶收养,总算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可是去年,连奶奶也去世了,空旷的老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我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就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共渡一生,可就在刚才,那个人告诉我他要去当和尚,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咕噜!”大叔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用力拍打胸脯。   “我终于发现,人生根本不会有改变,我自始至终都会是孤单一人……”   “呃!”随后又是一个满足的饱嗝。   “我说大叔,”妃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人家正处在人生最失落、最消沉的低潮期,请你不要在一旁发出奇怪的声音好不好?”   “啊,对不起!”大叔露出灿烂的笑容,向妃摆摆手,“谢谢你的午餐,我差点以为自己会饿死呢!对了,作为报答,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请稍等。”大叔笑眯眯地站起来,高大健壮的身体挡住妃头上的阳光。在妃迷惑不解的时候,他解开浴衣的腰带,敞开胸襟,露出和小腿上同样的闪电状纹身,然后便开始动手脱裤子。   “哇!”妃吓得变了脸色,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失声尖叫,“变态啊!如果是美少年也就算了,大叔你就别来这一套了啦,讨厌!”   “这种说法还真是失礼啊。”大叔摸摸头,无辜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尾巴嘛。”   “你说什么?”   “尾巴。”大叔转过身,尾骨附近果然有一条通体银白、顶端鲜红的尾巴,正在空中左右晃荡。   “我、我看到了,快把裤子穿起来啦!变态暴露狂!”妃慌忙遮住眼睛,脸颊飞红。过了许久,她小心翼翼睁开眼,从手缝间向外张望,看见大叔已经束好衣服,才缓缓放下手。   “等等,你为什么会有尾巴?”   “因为我是妖怪啊。”大叔笑着回答。   妃一时怔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脸。从小就阅妖无数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形的妖怪,不觉感到有点吃惊。   原来树林里的上级妖怪,就是这位大叔啊。   “说起来,你长得好高,差不多有一米九吧?”妃现在才发现身高差距,她指着树洞里的袖珍家具说,“怎么可能睡在这么小的床上?”   “这个嘛,我在白天妖力衰退,一般以人形出来走动,晚上睡觉时才会恢复成妖形,只不过……”他停下来,抖了抖蓬松的银色长发,身体开始缩小,“我的妖形你看不到罢了。”   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变形的过程,看他从一个高大的人类,逐渐变成一只体型娇小、长毛覆身、额前还有根细长犄角的妖怪,眼睛不禁越瞪越大,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头上长角的银色狮子……难道你是传说中的……狮天狗?”   现在轮到大叔吃惊了,他四条腿在地上打滑,慌张地退后两步,对她喊:“诶?你看得到我?!”   ―――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在天边映照出一片艳丽的橘红色,朦胧的光束优雅地洒在熄灭了的火堆上,像是要为暑期旅行划上完美的句号。   句号是句号,可是会完美才怪。对妃来说,这趟旅行的收获只有两个:致命的打击,以及令她头疼的麻烦。   “真是太大意了!一看到蓝色的闪电花纹时,我就应该想到的,那是狮天狗独有的标志。”妃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懊恼地敲着额头,自言自语,“可我居然被憨厚的人形所迷惑,丝毫没有察觉……”   她的脚踩中一根树枝,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紧接着,仿佛回音似的,不远处也响起同样的两声,“咔嚓、咔嚓”。   “传说狮天狗是所有天狗中地位最高、也最凶猛的一种,是危险程度仅次于阴阳鬼的凶妖。假如早知道是这种妖怪,我根本不会踏进洵树林半步,更别说请他吃饭了!”   妃走进水潭,“啪嗒”一声溅起水花,这时身后又出现了两重回音,“啪嗒、啪嗒”。   “我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妃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猛然转头吼道,“别再跟着我了!你这个变态大叔!”   狮天狗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得缩住脖子,四肢在水潭中挣扎,背上背着的一个巨大包裹也随之左右摇晃。   听到妃的叫声,女生们好奇地回过头。“怎么啦?妃殿,很少看到你失去冷静的样子,你又看到什么……”声音嘎然而止,女生们指着妃的身后,惊恐地尖叫,“天哪,床和枕头自己会走路!”   “讨厌,有妖怪!”   “护神童子,你留下来垫后,其他人快逃!”   不等妃说什么,同学们慌作一团,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冲下山,一古脑跳进沿路经过的公车,扬长而去。   妃回头看着狮天狗,对方也无辜地回看她。   “大叔,你出门为什么带着床?”   “都怪我太不小心了,让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   “如果是担心这个的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不是这个问题,你难道没听说过吗?看到狮天狗妖形的人,四十九天之内会遭遇不幸。”   “哦?那又怎样?”   狮天狗正义凛然道:“我愿意负起责任,在这四十九天之内,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我才不需要妖怪的保护,更不想欠妖怪的人情。”妃立刻冷淡地拒绝,用手捋了捋乌黑直顺的长发,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而且大叔,你刚才也看到了,人类是很害怕妖怪的。妖怪会吃人,人也会伤害妖怪,这两者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更谈不上相互帮助。”   狮天狗跟在后面,小心翼翼说:“人类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们看不见,如果看得见的话就不会害怕了。你也是人类,你就不怕我。”   “我是例外,反正谁也不把我当人类看待,你所谓的四十九天诅咒我也一点不在乎。”妃边走边说,“所以,谢谢你的好意,请别再跟着我了。”   狮天狗却仍然紧跟不舍,口中冒出一句:“可是,你不会因为失恋而自杀吧?”   妃顿时停住,狮天狗来不及刹车,“咚”地撞上她光洁雪白的美腿。   “自杀?哼……我才不会脆弱到为了这种小事自杀呢,我只是大彻大悟、认清现实、打消可笑的念头、决心当一辈子的老处女罢了!没错,我已经决定了!”妃没有回头,大叔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不过连珠炮一般抖落的声音里却尽是破绽,她越是大声否认,大叔越是坚定自己的想法。   “……总之,”妃转身揪住狮天狗脖子上的皮毛,鼻尖几乎抵在他的脑门上,以威胁的口气说,“听着,把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全部忘掉,一句都不准泄漏出去。”   “好的。”大叔眨着玻璃珠似的蓝眼睛回答,“不过你要允许我暂时住在你家。”   “你不要擅自决定这种事!”   “我睡在阳台就行了,食物也会自己想办法,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说大叔……”   “寂寞的时候,我可以陪你玩,”狮天狗抬起前肢,“看!我的毛摸起来很舒服哦。”   “……”   妃抬头看看天,又开始大步向前走。   “等等!”狮天狗急忙跟上去,绞尽脑汁想着更多自己可以带来的好处,试图让她回心转意:“当你再次陷入人生的低谷期时,还可以向我发牢骚,无论是什么样的牢骚都行,我会替你保密的。这个也不行吗?不行的话,我还有……”   “好了,上来吧!”   不知何时妃已经推来了她的自行车,在大叔瞠目结舌的时候,她拍着车前的篮子,发出冷淡的邀请。   “反正我的家一贫如洗,家庭成员又只有我一个,没什么好担心的。”妃跨坐上自行车,指了指天空说,“而且树林起风了,照这个情形看,夏季台风就要来袭,你的窝说不定今晚会被大水淹没。”   “……”狮天狗只迟疑了一秒,立刻一跃跳上自行车的车篮,满怀深情地凝视她。   “干嘛?”妃提防地瞪着他。   “虽然说话很不客气,可是你的心肠比我想象得还要好嘛。”狮天狗露出一脸达到目的后的欢快表情,扭动身子面对前方,“当”的一声,背上的床倏然撞到妃的头。   “呃……对不起。”   “给我把床丢掉!”   “可以不丢吗?我就只有这一张床。”   “丢掉!你这样叫我怎么骑车嘛!”   两分钟后,狮天狗嘴里叼着银色的方盒,恋恋不舍地看着心爱的床“尸横路边”,渐渐离自己远去。   灰色的云层很快覆盖了刚才还阳光灿烂的晴空,黑沉沉地压在头顶,犹如打翻了浓墨一般,在天空扩散开来,最后一抹夕阳也在天边消失了。仿佛顷刻间,云雾翻腾,低沉的雷鸣随之打响,轰的一声,瓢泼大雨就砸了下来。   山脚下一幢老旧的木屋正在风中战栗。妃在离木屋几步远的地方跳下自行车,扔在一旁,抱起狮天狗就冲向屋子。“糟糕!”她担忧地说,“台风比我预想得还要强,不知道是不是撑得过今晚。”她拉开壁橱,找出木板和钉子,利索地对着窗子敲打起来。   狮天狗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形的大叔模样,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四下打量屋子。斑驳的梁柱、凹凸不平的墙壁、以及一些老式家具让他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哇,好破的房子!”   “我可不想被一只妖怪说三道四。”   “这是谁?”大叔拿起桌上的相框问。   妃转头看了一眼,低声回答:“我,死去的奶奶……还有神银。”   原来是他,大叔斜睨了一眼心想,果然很有和尚的潜质,一看就是妖怪最讨厌的那一类型。大叔又翻转到相框背面:“龙丘妃?这是你的名字?”   “大叔,”妃的嘴里咬着钉子,含混不清地说,“想知道别人叫什么时,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我没有名字。”大叔有点失落地说。   妃想也没多想,随口说道:“我是在洵树林里见到大叔的,就叫洵怎么样?反正这个字和大叔的形象也挺符合的。”   “洵?”大叔脸上现出异样的神采,“真的要把这个名字给我吗?”   “不是什么好名字,你如果不喜欢的话……”   “我喜欢!”   听到大叔透着感动的声音,妃不解地回头,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吓了一跳。“走开啦,别压着我,重死了!”妃忍不住提高音量,一脚将他踢开。   一只妖怪被人类取名,值得高兴成这样吗?妃气喘吁吁地想。   屋外的狂风刮得更猛烈了,积云岛台风特有的气味从老木屋的缝隙里渗透进来,充满了整个屋内,空气仿佛越来越沉重,风声也从起初的隆隆作响,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嘶吼咆哮。妃担忧地看着四周的木板,潮湿和蛀虫早已使它们脆弱不堪,假如风再继续这么刮下去的话,难不保会有崩塌的一刻……   “到这里来,大叔。”妃当机立断,找了件工具撬开通向地窖的入口,让大叔先钻进地窖,随后自己也翻身躲进去。   刚把木板盖子阖上,四周就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窗上的两块交叉钉死的木板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分为二,呼啸的台风夹带着倾盆大雨席卷而来,一下子就刮倒了一片墙,半个屋顶顿时砸了下来。   “不对!”妃想到什么,突然叫起来,“奶奶的骨灰盒还在桌上!”   妃惊慌地掀开盖子,顺势就要冲出去。   “危险!别出去!”大叔抱住她的腿,厉声阻止。   妃却使劲挣脱开他的束缚,奋力跳上地面,扑向一个青黑色的瓷壶。冰凉的触感刚在指尖蔓延,身后响起一阵不祥的嘎吱声,整个房屋开始剧烈颤抖,妃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紧张得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听到大叔的喊声,妃倏然回头,恍惚间看到一团巨大的银光向她飞来。这是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异声,身体就被这团银光轻柔地托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出窗外。   几乎在同时,整个屋顶轰然倒塌,木屋在一瞬间成了废墟。   妃似乎还惊魂未定,手里抱着青黑瓷壶,喘息着瞪视支离破碎的木屋,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停在半空中,大片大片的银色羽毛正从她的头顶上飘然落下。   “大叔?”   狮天狗此时已比白天大了好几倍,身上蓝色的闪电花纹比原来更清晰,背后还长出一对巨大的银色羽翅,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雄壮威武。这才是狮天狗的真实面貌吗?妃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小小的赞叹:“好帅……”不过她不希望有妖怪因此而洋洋得意,便立刻闭上嘴巴。   “幸好天黑了,我的妖力及时恢复,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狮天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缓缓降落,把妃放到地上,抬起一只前肢为她遮雨。   “现在该怎么办?”   妃呆呆地看着废墟,声音有气无力:“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住到我的树洞里去?”   妃悲哀地垂下脑袋:“我不要啦,我可不想变成像大叔一样的荒野艺术家,而且,我也没办法把自己塞在那么小的洞里……”   “妃!”   这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妃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漆黑的雨夜,一个人一手打着手电,另一手撑伞,正踩着和尚式的碎步,急切地向她走来。   “我听到台风的警报,就开始担心你,果然发生了这种不幸啊……”来的人正是螟神银,他看看倒塌的木屋,又看看妃,眼神中充满关切,“妃,假如你没有地方住的话,愿不愿意到我的螟皇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八爪冥婆婆   妃醒过来时,阳光正倾洒在她脸上,窗外的树枝和鸟叫声和平时不同,使她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就她的记忆所及,昨晚破木屋倒塌之后,无家可归的她就被神银带来了这里,那样说来,她身处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螟皇寺了。   “奶奶!”她突然叫起来,四下张望,在眼角触及书架上的一只青黑色瓷壶之后,又马上安静下来。   是神银……他还是那么体贴,做任何事都细心得不像个男生,可是,也正因为他太温柔,叫人想恨也恨不起来。妃叹了口气,昨日失落的情绪又像黑暗中的触手一般,慢慢占据了她的头脑,想到今后就要和拒绝过自己的男生同住一个屋檐下,心情就万分复杂。   “妃,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当个老处女,就要坚决贯彻到底,千万不能有一丝动摇!”她握紧拳头,再次跟自己重申,“从今天开始,我就对感情完全免疫了!嗯,很好,就这样……”   她掀开毯子,就要爬起身,不经意感觉被窝里有个热乎乎的东西,贴着她的大腿蠕动。揉揉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肚子上鼓起一座小丘,顺着坡度往下看,毯子的另一头还露出一双□□的大脚,她不禁吓了一跳。   “天哪!我整天看到妖怪,自己也变成妖怪了吗?”   可是这声惊呼重叠着另一个陌生的咕哝声,立刻驱散了她的想象图。妃低头盯着毯子,皱了皱眉,猛地一拉,底下那只真正的妖怪霎时原形毕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叔睁开惺松的睡眼,抬起俊美的脸,迷迷糊糊看着妃,领口□□的胸膛若隐若现,一头凌乱的银发散落在妃的身上,一直延伸到脚跟处。   “这、这……”妃的脸犹如火山爆发一样通红,又气又急地大叫,“这正是我想问的!大叔,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被窝里?”   “嗯?……什么嘛,原来就是这个啊。”大叔眼睛眯成一线,抓了抓头,又懒洋洋地钻回毯子里。   “等等!别想就这么蒙混过去。”妃揪着大叔的尾巴,用力将他拖出来,以凌厉的目光狠狠瞪住他,责问道,“昨天明明把你安顿在那个衣橱里的,为什么到了早上你却睡在我的被窝里?”   “因为……”   “因为?”   大叔抬起一只手,晃晃悠悠袭上她的胸口:“妃,你的尺寸有D吧?”   “呀──!”   “凹凸有致,曲线完美,皮肤细腻柔滑,体香芬芳撩人。有一个这么棒的人类身体可以抱,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蹲在那个又臭又挤的抽屉里呢?”   “我说啊,你这个好色大叔……不准睡,你给我清醒一点!”   妃正要发作,纸门忽然“哗啦”一声被拉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悦地叫道:“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妃和大叔同时缩小了三圈。   意识到大叔还是人形,妃眼疾手快地抓起被子盖在他头上,自己则正襟危坐,挡在他面前。   来的这个人妃认得,她就是螟皇寺目前唯一的老巫女,人称冥婆婆,妃以前在正殿求签时曾经见过她几次,但都是隔着绳栏远远看过去,像这样面对面四目相接还是第一次。冥婆婆在白柳村这一带可算是相当出名,人们只要一看到她那身上白下红的传统巫女服,就会不由自主双手合十向她拜拜。附近的大人时常会八卦地谈到冥婆婆和螟家上上代当家的种种绯闻逸事,小孩子却对她的年龄更感兴趣,因为每当被问起年龄时,冥婆婆总是自称年方五十,到现在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她仍然这样回答,所以人们就给了她一个别称叫“永远的五十”……只是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叫罢了。   事实上呢,无论是从脸部还是身体其他部位来看,说是一百岁也没有人会怀疑。   “奇怪,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冥婆婆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来,妃很讶异这个声音的主人居然还活着。这个老太婆会不会是只妖怪?妃想着。遗憾的是,她只能看到妖形的妖怪,没有办法分辨人类和人形妖怪。   不管怎么样,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是的。”妃回答,同时瞄了一眼身侧,看到大叔已经很识趣地变成了小只的狮天狗,若无其事地在她身后转圈圈。   “你就是小少爷昨晚带回来的女人吗?”   冥婆婆的话音刚落,妃的额头一角就浮现出十字青筋。话是没错啦,可是这种说法还真是难听。她伸出一根手指把青筋按了回去,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是神银的同学,名叫龙丘妃。”   “真是个俗气的名字。”冥婆婆挪动着像细竹筒一般瘦小的身体,慢慢走进房间。   死老太婆……   “既然小少爷把你带回来,我也不好提出反对意见。”冥婆婆两只鼓鼓的青蛙眼把妃打量来打量去,脸上的皱纹上写满了不情不愿,“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螟皇寺的大持盂了。”   “诶?大持盂?”妃诧异道,“这不是对专门负责庭院打扫的和尚的称呼嘛。”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冥婆婆冷冷说,“难道你是想在这里白吃白住吗?”   “我没有这么说。我很感激神银的好心收留,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以别的方式来回报……”   “我不允许!”冥婆婆高叫着打断她的话,本来就松弛的皮肤由于激动左右摇摆起来,害妃在一旁担心她的皱皮会不会掉下来。“你只要负责打扫寺院和伺候客人就行了,照顾小少爷的事全权由我负责,你休想用美色来骗取女主人的位置!”   “女主人?”妃两眼看着天花板,不想跟冥婆婆多争论。她大概还不知道,神银打算当和尚,螟家的香火会就此止于十三代的事吧?真可怜。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你多心了。”   “咳!”冥婆婆清了清嗓子说,“总之,假如你不想被人看作是个吃白食的客人,现在就换好衣服,跟我去前院,我会勉为其难地教你有关大持盂的全部工作事宜。”说完,她退出房间,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红色工作服,又慢吞吞走进来,盛气凌人地递给妃。   妃看着这件“华丽又高贵”的工作服,仅犹豫了片刻,便慎重地接过来,低声说:“谢谢冥婆婆。”   昨天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倒霉的日子。一夜之间,失去了容身之所,失去了最后一点家当,还失去了多年以来的精神支柱……正当她感到人生无望、万念俱灰时,是神银在雨中对她伸出了援手,把她带到了这所寺院。所以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她都想尽可能地回报他,就算是做大持盂她也认了!   “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冥婆婆十分严肃地看着妃。   “请说。”妃也认真地看着她。   “我喜欢美少年。”   “我也喜欢。”   “可是我非常讨厌美少女,尤其是像你这样□□的!”   妃的青筋又忍不住要冒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使自己保持镇定,心平气和地回答:“谢谢你的夸奖,真高兴我们又达成了共识,我也非常讨厌像你这样的丑老太婆。”   几乎是同时,妃看到冥婆婆的脸涨成了紫红色。   ―――   对冥婆婆出言不逊的后果,妃很快就领教到了。   她此刻正站在螟皇寺正殿前的院子中央,左手拿扫帚,右手持畚箕,微张着嘴,神情茫然。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她的脚底打转,空旷的院子显得越发凄凉。   在她正前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矗立着螟皇寺两座巨大鸟居中的一座。鸟居是人们上山来参拜时第一眼就能瞧见的牌坊,相当于一道结界门,隔在上山的石阶和寺庙的前院中间,自古以来就有划分妖界和人界的说法。如果把鸟居和妃之间的距离看作半径来计算的话,这个前院少说也有七百坪,妃站在中间,简直就像是蝼蚁一样渺小。   螟皇寺,真不愧是积云岛上最大的寺庙。   妃好容易才合拢嘴,把视线拉回到自己面前。现在可不是悠闲地发出感叹的时候,冥婆婆近乎吼叫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别想偷懒,我会不定时过去检查的,假如被我发现有一丝敷衍的迹象,你就死定了!”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虽说自己已经夸下海口,承诺接下所有的打扫工作,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凭一人之力根本就不肯能把如此大的院子打扫干净。   那个可恶的老太婆,她肯定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故意刁难以泄私愤。想到她不知在哪个角落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妃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相比之下,狮天狗倒是显得精神抖擞,在宽敞的院子里欢快地奔跑,嘴里还衔着几片叶子,以示自己在努力帮忙。   “妃,这里也有落叶,那里也有……”   “大叔,”妃无奈地抚着额头说,“你这样跑来跑去,我根本没法把垃圾集中起来啦。”   “诶?”大叔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然,好不容易扫到一块儿的垃圾又被他踢得到处都是,“呃……对不起。”   “对了,你是狮天狗,你一定有办法在一瞬间吹走所有垃圾的,对不对?”   “我在白天妖力很弱,光维持妖形就已经很勉强了。”大叔摇摇头,说,“不过,我可以用爪子帮你把树叶串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被风吹走了。”说完,他举起前肢,示范给妃看。   “不必了。”妃有气无力地说,提起扫帚继续打扫。   “咕噜噜──”一阵尴尬的声音打破寂静,妃和大叔同时停下动作。   “我的肚子在叫。”大叔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   “不,是我……”妃红着脸,难为情地说。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空空如也的胃也该是时候跟她抗议了。“大叔,你一定也饿了吧?反正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出去找食物怎么样?”   “食物?”大叔高兴起来,抖抖全身的长毛,兴致勃勃道,“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吗?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不,你搞错了,我指的是你的食物,至于我自己的,你不用担心。”妃努力跟他解释,可是这时的大叔完全被喜悦冲昏头脑,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妃,请你叫我的名字。”大叔四肢原地摆动,做出预备冲刺的动作,回头催促道,“快,叫我的名字,对我下命令。”   “可是名字……”   “快!”   妃怔怔地说道:“洵,去找食物。”   “嗖”的一声,狮天狗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破风而出,一眨眼工夫就跑进螟皇寺的正殿,消失在五彩斑斓的铜柱之后。   “真像小狗。”妃看着狮天狗的背影,喃喃地自言自语,“原来对妖怪来说,名字和食物是那么重要的两件事啊,难怪他会这样高兴。可是,会不会有哪里弄错了?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凶猛又残忍的狮天狗吗?说什么看到他真面目的人四十九天之内会遭遇不幸,所以要来保护我,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只妖怪会做出来的事呀。”   “还是早点让他离开吧。”妃边扫地边考虑,“虽然现在看不出危险,可难不保将来会给神银和螟皇寺带来麻烦……没错,就说托他的福,昨晚我已经逢凶化吉,渡过灾难,所以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请他离开这里……这样的话,他应该会理解吧?”   就在妃盘算着要把他打发走的时候,浑然不知情的洵大叔,正蹲在厨房的窗户下,全神贯注地叠箱子。   一个、两个……呜,重来,一个、两个、三个……哇,又倒了。   “哎,这个样子真不方便,还是使用人类的身体吧。”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小心翼翼地变成人形,站在箱子上,从气窗向里张望。   只一瞥,他就眯起了眼睛。   在这间混合了各种食物香味、热气腾腾的厨房中央,赫然站立了一株墨绿色的植物,主干上生了八片叶子,如同八根触须一般,伸向屋子的四面八方。每片叶子的顶端分别戴了一只不同颜色的手套,在植物主体的命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自的工作。   “小红,水开了,把面条放下去。”   “小青,盐放得太多了,小少爷喜欢吃清淡一点的。”   “别打哈欠,小白!菜都给你搅烂了。”   咦?站在窗外的大叔心想,听这个声音,她不正是刚才的那位老巫女吗?原来她也是只妖怪啊,这可不好办了,该怎么从她手里偷走食物呢?仔细思忖了一番,洵大叔跳下箱子,整了整银底蓝纹的浴衣,在厨房的门上使劲敲了两下。随后,他体贴地给冥婆婆腾出变为人形的时间,耐心地在门外等待。   “谁啊?”门悄悄开了一条缝,冥婆婆的一只眼睛透过门缝,狐疑地向外窥探。   “啊,打扰了,我想请问……”   “这里不是游客该来的地方,走开!别打扰我工作。”   冥婆婆从鼻子里发出闷哼,就要关门进屋,冷不丁听到洵大叔的一句话,吓得魂儿都飞了。   “八爪草,也叫冥香,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曾在‘妖界A级通缉名录’上出现过。”   “你是谁?”冥婆婆惊慌失措地尖叫,“你到底是谁?”   大叔倚在门框边上,微笑地看着冥婆婆,后者的叫声越来越轻,声音中也透露出越来越多的恐惧。最后,她仿佛终于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一下子瘫软下来,以长袖遮面,畏缩地伏倒在地。   “大、大人,求求您放过我!”   “不,你不要误会。”大叔立即摆摆手说,“我不是来抓你的,更不会伤害你。这个,怎么说好呢,你长期待在人界,可能消息有点闭塞,其实在几个月前,我就已经离开御审殿了。”   “那么大人此次前来是为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大人啦,现在我的名字叫洵。”大叔脸上挂着十分骄傲的笑容,“至于我来的目的嘛,说起来有点失礼,我想请你帮个小小的忙。”   ―――   听到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妃就知道是狮天狗回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回过头。   “大叔,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狮天狗快步跑过来,把嘴里叼着的两条烤鱼放在妃的手心,两只晶莹的蓝眼睛殷切地看着妃:“什么?”   他的眼神所表达的意思,连傻子都能猜得出来。不知道有谁说过,男人和狗是世界上最想被人夸奖的两种动物,现在看来的确很有道理。被这种眼神盯着,妃实在难以把话说出口,于是只好打消念头:“没什么,谢谢你。”她想,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种鱼的?”   “我……在河里抓到的。”   “河里抓得到烤鱼吗?”   “有、有时候会。”   妃疑惑地看了狮天狗一眼,提起鱼凑近嘴边,刚想张口咬,听见有个声音远远地喊她的名字。是神银!妃急忙把鱼塞进狮天狗嘴里,拿起扫帚装出勤奋打扫的样子。   “妃!”神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的皮肤本来就属于白里透红的细嫩型,奔跑后更是红彤彤的。头发剪成了短短的板寸,根根竖起,底下是一张俊俏、稍嫌女性化的脸,五官十分秀气,再加上时常挂在脸上的温和微笑,使人常常有弄不清性别的错觉。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做打扫这种粗活?”神银满脸歉疚地夺下妃的扫帚,说,“这些活应该由我来做才对。我明明交代过冥婆婆,让她教你茶艺和插花的,她那么善良,又很喜欢女孩,应该不会这样为难你的呀。”   骗鬼!妃心想,那个老太婆在不久前还大声宣布:“我最讨厌美少女!”再说了,撇开这个不谈,她浑身上下哪个地方可以让人得出“善良”这个结论?   “没关系,你知道我又不是多么娇贵的千金,比起做那些奢侈的手工活,我还宁可当一个负责打扫的大持盂来得自在。老实说,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神银抓抓头,以一贯温吞的语调说,“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件事……那个,稍微有点难以启齿……”   “什么事?”   “请、请你……”神银脸涨得通红,吞吞吐吐起来。   神银是个很少求助于别人的老好人,妃很好奇他会有什么事拜托自己,看到他的这副神情之后,她更是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事?她忍不住凑上耳朵。   底下的狮天狗也硬挤在两人之间,竖起耳朵听。   “什么?”   不出片刻,妃诧异地叫道:“你要我把你打扮成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   ☆、究竟谁才是色魔?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几日前,文化旅游局白柳分社的社长先生路经螟皇寺时,看到偌大一个寺庙居然如此空荡荡没有半个观光客,不仅心生感慨,同寺庙的主人螟神银发表一通自己的见解。   在积云岛,但凡够资格被称为黄金景点的寺庙,要么是供奉着非常著名的妖怪,要么是以祈愿灵验而出名,再不然,就是有些精美的石雕或者古怪的图腾等等,供人拍照留念。然而空有“第一大寺庙”头衔的螟皇寺,上述特点却一个也没有,也难怪多年来乏人问津,渐渐荒凉、衰败,直到今天的地步。   “说得没错。”神银腼腆地微笑着回答,“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寺里的冷清,只要能继续维持下去就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社长喝了一口茶,咂嘴道,“螟皇寺被列为国家文化遗产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今非昔比,文化遗产的名单也一改再改,说不定哪天螟皇寺就会被挤出国家保护行列,到时候,你以为日子过得还能像现在这样太平吗?这么大一块土地,地理位置又极佳,盖什么建筑不比一座破庙好?啊,这当然是我危言耸听,不过你也必须留个心就对了。”   “是……是。”   然而听了这番话,神银的担忧早已不止是“留个心”这种程度了。   社长见神银脸色苍白,鼻尖冒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安慰道:“其实重振螟皇寺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啦,只是有点……哎,我偷偷告诉你,听说隔壁石蝶村的秋风寺,前年从山中请了一个上级妖怪回来供奉,从那以后上香参拜的人络绎不绝,经营方面很快扭亏为盈,如今已经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寺庙了。”   “上级妖怪?”神银瞪大眼睛。   “没错,我们白柳村的这座山那么大,妖怪肯定也不少,螟皇寺不如也请一个回来吧。”   于是,社长的这番建议在神银心中点起了一把希望之火。   听到这里,妃还是十分不解:“可是这和你假扮女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神银苦笑着说,“我稍稍调查了一下,据说举行请妖仪式时,为了投其所好,往往都以妖怪最喜欢的东西作为诱饵,将他们骗下山来。”   “难道说妖怪最喜欢的是——人妖?”   “不、不是啦!他们喜欢的是年轻漂亮的少女。”   “所以你……”   神银的脸霎时红到耳根:“反、反正经常有人会弄错我的性别,我只要戴上假发,化个浓妆……漂亮不漂亮我是不知道啦,但只要能把妖怪引下山,应该就行了吧?”   “当然不行!妖怪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骗,万一被拆穿的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总不见得要冥婆婆来扮少女吧?”   神银信口说了这句话,妃怔怔地看着他,两人不约而同幻想冥婆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模样,同时铁青了脸,干呕不止。   “没办法,整个螟皇寺只有我一个是真正的少女,只好由我出马了。”妃最后说。   “这怎么行?妃,你是螟皇寺的客人,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决不能把你扯进这种危险的事里来。”神银举起扫帚,一反往日的优柔寡断,坚决地说,“还是拜托你把我变成一个少女吧!”   妃无力地叹了口气。   重要的朋友这句话她是心领了,可是既然被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实质上等同于把她牵扯进来了。凭着以往对神银的了解,他实在是个做傻事的天才,这次多半也不例外……啊,真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   当天夜晚,神银瞒着冥婆婆,偷偷来到位于正殿后方的一间客房里。   妃和大叔一路蹑手蹑脚跟踪在后,看神银走进屋子,阖上门,两人便小心跟过去,在门上戳了两个洞,眼睛贴在洞上向内窥探。   房间经过神银的特别挑选,窗户朝南,门朝北,地处隐蔽,又是最好的几间房之一,虽说不是正殿,对妖怪也不算太失礼。屋子里一切已经布置妥当:窗台上有一叠红糕,一壶清酒,两条鱼干以及一些干枣;房间的正中央铺了条两人宽的被褥,四周均匀地摆放了十二根点燃的蜡烛,发出柔和昏黄的烛光。   神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边照边自言自语地说:“很好,妆没有花,假发也没有歪,拜托妃果然是对的,这张脸怎么看都和女生没什么两样……呜!”   门外的大叔费力地弓起魁梧的身体,蹲在妃旁边,小声问:“他为什么发出奇怪的声音?”   “大概是被这个事实打击到了。”妃回答。帮神银画好妆之后,连她也大吃一惊,更别说是本人了。可怜的神银,他今后可是要当住持的人哪。   屋子里又响起一阵悉悉窣窣的衣服磨擦声,从背影来看,神银正在努力把馒头塞进衣服里。   “他又在干什么?”大叔问。   “看也知道,在伪造胸部。”   “啊?真愚蠢,手感根本不一样嘛,要是我肯定不会上当。”   “又不是每个妖怪都像大叔那么好色,会亲手去验证。”妃斜睨了大叔一眼,嘀咕道,“话说回来,听大叔的口气,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大叔转过脸,温和地微笑:“放心吧,自从摸过妃的以后,我发誓再也不想摸别人的了……啊,痛痛痛痛!”   “嘘,别出声。”   妃放过大叔红肿的脸颊,重新把眼睛贴上门洞,见神银已经整装完毕,爬上双人被褥躺在一侧,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事实上,这个所谓的请妖仪式是从一个孩子间流行的游戏演变而来的:夏天的夜晚,十二个孩子在院子里乘凉,把捕捉到的萤火虫分别装在玻璃瓶里,每人手持一个瓶子,轮流讲起妖怪的故事。每讲一个故事,就放出一只萤火虫,等到所有的萤火虫都消失时,最大的妖怪就会出现。只不过到了请妖仪式中,蜡烛取代了萤火虫,美女取代了孩童,庸俗的□□手段取代了风雅的故事而已……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游戏中的结局是见到妖怪,而请妖仪式则是要把妖怪留下。请妖的人首先必须要得知妖怪的名字,然后拿出寺庙最珍贵的神龛,对着妖怪大叫他的名字,这样才能顺利把他留下来。换句话说,打听妖怪的名字才是神银今晚的主要任务。   可是神银看不到妖怪,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想到这里,妃的手心不禁冒出冷汗。   从神银躺到被褥上算起,才过了没几分钟,十二根蜡烛便一根接着一根灭了。黑烟袅袅地上升,被窗边的一阵风吹散,紧接着,一条鱼干缓缓浮在半空,轻盈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   来了!   妃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这只不伦不类的妖怪。该怎么形容呢?他有一个酷似狐狸的脑袋,却长了一张乌鸦嘴,明明是兽类的身体,却有一对鸟类的翅膀……简而言之,就是一只长得像乌鸦的狐狸罢了。   “什么嘛,搞了半天居然是这么小只的妖怪,”妃失望地说,“我们这座山还真是贫乏。”   不过也好,这种妖怪,神银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制服吧?   橘红色的妖怪一边啃着鱼干,一边环绕屋子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类和妖怪来干扰,才放心地回到正中央,盯着神银的脸仔细看。   “哇,真漂亮,这次给我赚到了。”橘红妖怪啧啧地赞叹道。   很好,看样子已经蒙混过关了,妃点头想,现在只要神银略微和妖怪搭讪两句,想办法套问出他的名字,事情就成了。不过令她奇怪的是,神银居然一声不出,未免也太镇静了吧?   “感谢你的盛情邀请,小美人,那么我就不客气啰!嘿嘿嘿……”橘红妖怪发出色老头一般的猥琐笑声,自言自语说,“我该从哪个部位吃起好呢?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真是越听越不像话!   神银究竟在干什么?妃担忧地把耳朵贴在门洞上,仔细倾听,除了妖怪的嘀咕之外,她还听到一个沉稳、均匀的呼吸声。   “诶?”妃顺着门滑下来,不敢相信地低喊,“不是吧,居然睡着了?神银,快醒醒啊,你的贞操有危险了啦!”   眼看着狐狸的爪子就要袭上神银的身体,妃急忙跳起来,用力拍打纸门,想要冲进房间。也不知是神银在门上动了手脚,还是那只橘红妖怪使了什么妖术,本来轻易能够撕破的纸门,这时仿佛铁板一样坚固,无论怎么敲怎么打,就是纹丝不动。   “大叔,现在是夜里,你的妖力应该很充沛吧?快想办法救救神银。”   情急之下,妃只能求助于大叔,怎料大叔却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把头扭到一边,懒洋洋地回答:“不要。”   “吓?”妃诧异地看他。   “我为什么要去救一个和尚?”   “因……因为神银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跟我又没关系。”大叔更加不悦地说,“而且他是男人,被摸几下又没什么损失。”   “你……!”   妃焦急地看看屋里,又看看大叔两眼眯成一线的悠闲表情,气得咬牙切齿:“好吧,大叔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尽管说吧。”   “真的吗?”大叔立刻转过脸,露出大大的笑容,“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没错,只要你快点去救神银,我什么都答应!”   “好,就这么说定啦。”大叔拍拍身上的灰,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门,纸门顷刻间恢复原状。“等等,”拦住正要破门而入的妃,大叔摆摆手说,“让我来对付他吧,妃,你在门外等我。”   这一回,他银色刘海底下的眼睛流露出让人安心的目光,妃听话地停下脚步,乖乖退到台阶下。不过很快地,妃就发现这只是她一时的错觉。而大叔所谓的去对付妖怪,充其量也只是静坐在一边,把在门外偷窥的行为转变为正大光明的旁观罢了。   橘红色的鸦嘴狐狸看到大叔,先是低头冥思了几秒,随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脸:“你好啊,狮大人。”   大叔在他对面坐下来,也笑着打招呼:“原来你认识我啊。”   “当然,在妖界有谁不知道大人的?不过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哦,是这个女人自己邀请我来的。”橘红妖怪指了指神银,用谦逊的口吻说,“大人,你要先享用吗?”   “唔……”大叔低下头,装作仔细观察神银的身材,摇摇头说,“不要,我不喜欢馒头。”   喂喂,大叔,你真的不是要故意陷害神银吗?妃在门外心惊肉跳。   “馒头,是指尺寸?”妖怪笑道,“可是这个馒头也有B哦,大人还嫌不够吗?”   大叔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比较喜欢柔滑又有弹性的D,再配上清纯美丽的脸蛋,软若无骨的蜂腰,和修长优雅的美腿,这样才符合我心目中的标准形象。”   “话是没错,可是根据我鸦狐几百年的经验,这样的人类现实当中是不存在的啦,大人你还是早日死心吧。”   “哦,原来你的名字叫鸦狐啊?”大叔刻意提高嗓音。   谢啦,大叔。妃立刻会意,拉开门径直冲了进去。   鸦狐的目光转向妃,两只眼珠顿时从乌鸦嘴上方弹了出来,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原来真的有啊,这样极品的美女,太、太惊人了……”   趁他张大嘴傻愣的时候,妃从神银的被褥底下摸出一个神龛,对着他大叫一声:   “鸦狐!”   “小的在,姐姐!”鸦狐□□地扑上去。   随即,“咻”的一声,他的身体被吸进神龛,四周扬起一阵灰。妃手脚利索地把神龛的两扇门关上,冷冷说:“谁是你姐姐?”   里头的鸦狐折腾了半天,发觉神龛的力量太大,自己不仅无法脱身,更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唉声叹气地恳求说:“我知错了,请小姐放过我吧。鸦狐只是一个没什么妖力的小角色,供奉我根本不能给这间寺庙带来什么好处。但如果小姐能网开一面放过我的话,我愿意为小姐招来更多、更上级的妖怪。而且,地上躺着的那位小姐刚才中了我的迷魂术,假如不放开我的话,那位小姐就不会再醒来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妃一言不发,和大叔交换了一个眼神。   ―――   “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鸦狐感激涕零,伏在妃面前,毕恭毕敬地说,“请允许小的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鸦狐,今年1610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约是16岁,雄性,未婚,是妖界罗仙山的下级妖怪,今天以前居住在这座山上,从今以后将一心一意留在螟皇寺服侍小姐,请小姐任意差遣我吧。”   “服侍我?”妃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你该不会是居心不良吧?”   “是有点啦……啊没有!我鸦狐对主人向来都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小姐不信的话可以看我这张诚挚的脸。”   “不知为什么,看了你的脸以后更加不放心了。”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解开了住持大人身上的迷魂术,他在天亮以后就会醒来。另外,”鸦狐从他那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中摸出一个古朴精致的小香炉,递给妃说,“这里面是我自己制作的熏香,请小姐在午夜十二点,点香入睡,第二天自然会有妖怪主动上门。”   真的吗?妃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她想到神银,他是那么期盼能请到一个妖怪来振兴螟皇寺,结果虽然算不上失败,但请来的却是鸦狐这样的小妖怪,他醒来后一定会很失望。她是很想帮神银的忙,可又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请神仪式,现在鸦狐提供了这个香炉,既省却了她的麻烦,又能达成神银的愿望,岂不是正好一举两得?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   三天之后的夜晚,妃在自己的房间做好准备。香炉被摆放在妃的枕边,以求能发挥最大效力,不过同时妃也在被褥周围撒了一圈能驱魔辟邪的盐,以防万一有妖怪对她不利。这些盐对大叔自然没有任何威力,他此刻正趴在妃的枕头上,惬意地伸懒腰。   听到钟敲响十二下,妃起身关灯,示意大叔点香。大叔对着香炉轻轻一吹,淡淡的幽香霎时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好了,大叔,你该变成小狮天狗,回到衣橱里去了。”   大叔发出失望的□□,抓着枕头不放,哀怨地说:“我不喜欢那个抽屉。”   “那不是抽屉,是壁橱。”   “没有妃美丽的胴体,叫什么都一样啦。”   “大叔,你说这种话不会脸红吗?”   “不会啊,我还可以说出更露骨的。”大叔笑眯眯地坐起身,故意敞开衣襟,张开双手说,“怎样,要来我的怀里听吗?”   一个枕头迎面砸中大叔的脸。   “我说大叔……”妃红着脸叫道,“你满脑子就只有那种□□念头吗?还是说,你觉得捉弄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有趣?啊──我生气了!干脆,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好了!”   妃走到大叔面前,正襟危坐。看到她严肃的表情,大叔也不得不收敛起笑容,静静地凝视她。   “大叔,我很感激你在老木屋对我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你想在诅咒期间保护我的好意。”妃语气认真地说,“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关于我的传言有多么离谱,我终究是个人类,而无论你的脾气和行为有多么正常,你也终究是个妖怪。人类和妖怪自古以来就两相不容,我不需要一个妖怪的保护,同样,大叔也不需要对一个人类负责。更何况,我目前还寄人篱下,不想给神银和冥婆婆添麻烦,所以,希望这四十九天之内我们能尽量保持距离,四十九天之后,就请大叔主动离开吧。”   说完,妃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面对大叔。   大叔的头低垂着,一言不发,脸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等了许久也不见大叔有所反应,妃开始不安地想,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是不是有哪句话伤害到他身为妖怪的自尊了?但转念又想,她说得都是实话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大叔是一只妖怪呢。   想到这里,妃便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大叔,你听明白了吗?”   房间的另一头没有回应。   “大叔?”妃好奇地挪动身体。   “别过来!”大叔的声音有点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里似的,比平时略微沙哑。   “怎么了?”   “别过来,妃……这个香炉里的香有问题,它是能使妖怪兴奋起来的疯魔香。”   妃吃了一惊,反应迅速地跳起来,一把抓起香炉,打开窗户,顺势就要把它丢出去。   然而不开窗还好,一开窗,妃就傻了眼。   在她屋子的窗前,爬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妖怪,窗子一开,他们便稀里哗啦跌进房间里。不仅如此,整个后院里也到处都是妖怪,放眼望过去,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积云岛上的八千妖,一夜之间全都聚集到了她身边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妖界御审殿   妃的耳边隐约传来大叔沉重的呼吸声。   为了防止自己受到疯魔香的控制,而对妃做出不利的事,大叔靠在角落里,极力克制自己变成妖形狮天狗,从声音听起来他似乎忍耐得十分辛苦。“大叔,你还好吧?”问了几次都得不到回答,妃也不知道大叔情形如何,对他一筹莫展。   不过比起大叔,眼前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等着她去解决。望着满院子黑压压一片的妖怪,妃禁不住联想起自己曾经在老木屋上演的“万魔清扫图”,只不过当时的蟑螂换成了现在的妖怪罢了。   “走开!别小看人类的力量。”   妃从衣橱里拆下木棒,顺手抓起一只妖怪,揉成一团肉球,然后抛起来,用力挥棒击出一支安打。“咚”!一群妖怪应声飞出视线,窗子的正中央留出一块空白,但马上又有新的妖怪填补进来。   “可恶,这样根本清扫不完,都怪鸦狐那个家伙……”   话音刚落,便有只鸦嘴狐身的妖怪扑扇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妃的肩头,恭敬地问道:“小姐,你有事要吩咐我吗?”   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还好意思问,你看看我在干什么?”   “这么晚了还在做健身运动,真不愧是小姐,鸦狐知道运动很辛苦,但请小姐务必继续保持这样完美的身材……”   在鸦狐喋喋不休时,妃拎着他面对窗口,鸦狐顿时惊叫道:“吓?小姐这是在开妖怪大会吗?”   “这种事应该问你才对!是你在香炉里放上疯魔香的吧?”   “没错,难道说……”鸦狐的眼睛霎时瞪得滚圆,“这些妖怪都是被我的熏香引来的?是我的错吗?”   妃心想,虽说这只神经反应慢得可以的笨妖怪应该负大部分责任,但是说到底,她自己也有错,不该在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就草率行事。“算了,现在不是计较究竟谁对谁错的时候,”妃担忧地看了大叔一眼,问鸦狐,“你有没有解除疯魔香效力的妖术?”   “没有。”   “那驱散妖怪的办法呢?”   “也没有。”   “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等、等一下,小姐,请给鸦狐一次将功补过、挽回名誉的机会。”鸦狐张大鸦嘴,正义凛然地说,“我愿意亲自当作诱饵,把这些妖怪引开,在妖怪们离开屋子之后,小姐就把这个布囊里的粉末均匀撒在窗台上,它能够消除屋子里的任何气味,这样妖怪就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鸦狐果真从尾巴里掏出一个小布囊,双手递给妃。在妃接过之后,他抓起香炉,咕嘟一声吞下肚,然后一边大叫着“来啊来啊”,一边英勇壮烈地冲进妖怪堆里。   浑身冒着香气的鸦狐,很快引起了妖怪们的注意,从西面八方向他围拢,原本盘踞在窗口边缘的妖怪,也逐渐开始向外移动。没过多久,以鸦狐为首的妖怪大军便撤离螟皇寺的后院,浩浩荡荡向山里进发了。   “啊,哇,呜……”远处传来鸦狐凄惨的啼哭。   “保重,鸦狐。”妃语带同情地挥挥手。   按照鸦狐的指示,妃把大部分粉末撒在窗台上,留下最后一点拍在大叔的四周。   “你还好吧?大叔,要不要到窗边来透透气?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哦。”   大叔仍然两手环抱,倚在墙角,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听到妃的声音,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神情恍惚地看了看周围,视线渐渐凝聚到妃身上。妃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模样,使他一时看呆了:她的头发有如黑绢一般柔顺笔直,轻柔地垂在肩上,勾勒出优美的弧线。黑发底下是一张精致得恍若不真实的侧脸,目光忧郁而迷人。脖子和胸口处隐约露出的皮肤,宛如象牙一般细腻光洁,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啧,真可惜,早知道就不忍耐了……啊,好后悔,居然错失良机……”   “大叔,你在那边嘀咕什么?”   妃回过头想要质问,冷不防一个冰凉的触感滑进她衣领,令她低呼一声:“啊!”   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凉嗖嗖的。   片刻之间,又有无数片相同的白色结晶悄然落下,在风中四处飞舞。   “下雪了?”妃迷惑地看看天,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这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夏天耶。”但无论从颜色、形状还是温度来看,除了雪之外,又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咻!”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妃的头顶划过,在漫天雪花中掠过树梢,停在远处的枝头上,虎视眈眈地从黑暗中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   还剩一个家伙没有走吗?大叔起身来到妃背后,神情严峻地盯着这个身影,慢慢抬起双臂,以保护的姿态遮在妃的头顶上方,向对方投去一个颇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一瞬间,树枝轻轻弹了两下,人影消失了。   “咦?雪停了?”妃露出遗憾的表情,喃喃说,“这么漂亮,却又这么短暂……”   她转过身,动作倏然定格。   正前方,距离她鼻尖两公分处的,是大叔线条分明的宽厚胸膛,头顶上两公分处,又是两条健壮的胳膊,她简直就像是被包围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连呼吸都会受到阻碍。   “大叔,你这是在干嘛?”   大叔连忙收回视线,垂下手臂,低头对妃扯开一个微笑,说:“这个……我在用手搭伞,为你遮雪。”   “为什么要遮雪?雪落在身上很舒服啊。”   “你喜欢雪吗?”   “喜欢。”   “这样啊,雪有什么好的,我就不喜欢。”大叔不高兴地皱起眉,突然弯下腰,用力抱住妃,口中喊道:“啊!好香,好兴奋……受不了了,让我抱一下……”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变态大叔!”   一脚把大叔踹出房间,妃恨恨地关上门。   “刚才我的话不知道你听进去了没有,我可不是在跟你说笑,大叔,假如你没听见的话,我就再重复一遍:四十九天的诅咒期过后,我和大叔就毫无瓜葛了,到时候……”   “我明白了。”出乎意料,大叔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不等妃说完,就打断了她。   答应得如此干脆,妃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一会儿只听脚步声“答答”地远去,拉开门发现,大叔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早晨,鸦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小姐,我终于成功赶走了他们,给我一个拥抱作为奖励吧!”看到在前院打扫的妃,鸦狐泪眼汪汪地飞过去,顺势就要扑到妃的胸前……“当”的一声,鸦嘴不偏不倚正好钉入畚箕的中心。   “哎呀,对不起,我在发呆。”妃回过神,拿出一碟鱼干放到鸦狐面前说,“辛苦你了。”   鸦狐吃了两口,看看心神不宁的妃,又看了看地上被她扫得乱七八糟的落叶,赞叹说:“连扫地都可以扫出一幅画来,真不愧是小姐。”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给你拥抱。”   “呜,被看穿了,小姐果然神通广大,连妖怪的心思都可以猜得到。”   妖怪的心思?没这回事,大叔的心思她就一点都猜不透。妃一想到这个就生气,什么嘛,虽说是自己叫他离开的,但是一声不响就走掉,反而会让人介意……话说回来,他究竟到哪儿去了?   待她将落叶扫进畚箕,倒进推车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叫她:   “大持盂!”   妃不用回头都猜得到,这个宛如坏掉的录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主人是谁。   “冥婆婆,有什么事吗?”妃懒懒地挪动脖子,在看到冥婆婆身边还站了一个高大的长发男子时,不觉吓了一跳,紧接着又看到神银也一起跟来了,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大叔!你怎么会以人形出现?而且还和他们俩在一起!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而做出了伤害他们的事吧?   妃用焦急的眼神向大叔询问,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带丝毫杂质的灿烂微笑。   “大持盂,你好好听着!”冥婆婆双手叉腰,厉声说,“这位洵大人是从妖……不,是从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地方来的大人物,也是我们螟皇寺的贵客。根据大人向我提出的要求,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伺候大人,并且负责大人的饮食起居。”   “啊?”妃十分错愕地张大嘴。   “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去伺候一个妖怪?想归想,妃并不敢当众说出来。   “那个,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希望能住在这里而已。”大叔继续保持微笑说,“不过,让妃来伺候我这种事,听起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的确是在做梦。妃冷冷地瞪他,转而向神银发出求助的电波。   “对不起啦,妃。”神银捧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功德箱,面有难堪地说,“这位大人为螟皇寺捐献了如此多的香火钱,有了这些钱以后,重振螟皇寺就不需要再依靠妖怪了,所以我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拜托你了。”   两眼望天的妃,只觉有道闷雷狠狠地劈中了自己。   ―――   人类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在为情人的不告而别而郁郁寡欢,可是等到情人真的回来时,又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面孔,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呢?   鸦狐摸着实际并不存在的下巴,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他和冥婆婆两人正躲在螟皇寺最好的客房“清水居”的横梁上,暗中偷窥屋子里的两人。   “情人?说什么胡话。”冥婆婆的八根触须缠绕在梁上,面带不屑道,“这种小丫头也配当狮大人的情人吗?”   “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她是鸦狐见过的最完美的人类女人。狮大人这样不择手段地要和小姐在一起,足以证明了小姐的魅力,冥婆婆心里应该也清楚吧。而且,你不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氛很好吗?”鸦狐嘴里叼着一根鱼干,指了指下方。   “大叔。”   “什么?”   “好了没有?”   “没有,再左边一点。”   “现在好了没有?”   “唔……没有,再右边一点。”   “我说啊……”妃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揉揉已经按摩得发疼的手指,抬起脚,用力踩大叔的背,“你这个厚脸皮的妖怪,不要得寸进尺!就算是冥婆婆的命令,也不代表我要天天这样伺候你吧?”   “啊,好舒服。”大叔却十分享受地把眼眯成一线,任凭妃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落在他宽厚的背上。   鸦狐和冥婆婆面面相觑。冥婆婆问:“气氛哪里好了?”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使用如此卑鄙的招数,太可恶了!”妃显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问,“撇开神银不谈,冥婆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收买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大叔装出困惑不解的模样。   “你真的没有对冥婆婆做什么坏事吗?”   “我对老女人没有兴趣。”   “该不会是用尾巴吓唬人家吧?”   “没有啊,人类当中只有妃一个人看过我的尾巴。”大叔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坦诚,随后如释重负地感叹道,“不过今后总算能以人形在寺里自由走动了,太好了,你不知道白天维持妖形有多辛苦。”   “别说得那么委屈,又没有人逼着你住到螟皇寺来。”   “说的也是,算我自讨苦吃好了。”   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说在吃苦的妖怪大叔,此时却住在螟皇寺最好的房间里,美美地闭上眼,享受着积云岛第一美女的特别服务……这种话还真没说服力。   妃没好气地收回拳脚,端坐在一边,正色道:“大叔,请老实告诉我,你这样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大叔继续维持着笑脸。   “从鸦狐对你的称呼,以及你捐给螟皇寺的珠宝数量来看,大叔是妖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吧?”妃直勾勾地盯着大叔,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你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来到人界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是因为妃回想起了和大叔相遇时的情形。大叔声称要给妃看个好东西,于是脱下裤子露出尾巴,当时的她简直吓坏了,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他这么做的理由,但现在想想,一个妖怪如果没有目的,为什么要在一个人类面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进而想到他变身成为狮天狗的举动,如果一开始的相遇就是有预谋的话,那么大叔所谓的四十九天诅咒,会不会也是编造出来的?   在妃犀利的目光盯视下,大叔露出无辜的表情,抓抓头说:“不是啊,虽然妃这样看得起我,我是很高兴啦,但我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普通妖怪罢了,因为在妖界待得太闷了,所以才想到人界来逛一逛。”   “真的吗?”妃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到人界来游玩,也不必整天都待在螟皇寺吧,你不是很讨厌和尚吗?”   “这、这个嘛……”大叔笑着说,“因为这里有妃在啊,离开的话,叫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棒的女性身体呢?而且这座寺既荒凉又隐蔽,也正好适合妖怪居住。”   说到底,只是因为好色的关系吗?妃仍然将信将疑。   “算了,如果大叔不肯说实话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问鸦狐,他一定会很乐意告诉我的。”   妃说完,把大叔一头梳理整齐的银色长发放在枕边,替他盖好毯子,然后慢吞吞站起身,再慢吞吞踱到门口,正要拉开纸门时,大叔的声音响起来:   “等一等。”   终于来了!妃满意地心想,转身问:“怎么,大叔改变主意了吗?”   “是的,与其……”大叔收敛起伪装的笑容,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与其让你道听途说,还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你。”   妃注视着大叔难堪的脸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对于别人难以启齿的秘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做法,真的好吗?大叔虽然是妖怪,却没做过任何伤害人类的事,她现在逼着他交代自己极力隐藏的身份,这样做……真的好吗?   “等等,”妃不禁后悔起来,“大叔,你还是不要说了……”   “妃。”仿佛看穿了妃的犹豫,大叔握住她的手,低头轻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既然你已经把你的身世告诉了我,我也没有理由对你隐瞒我的身份。所以无论是好的部分,还是差的部分,我全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只不过……梁上的鸦狐和冥婆婆,可以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吗?”   “吓!”鸦狐和冥婆婆吓了一跳,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灰溜溜地从窗户逃走了。   妃抬头看傻了眼:“诶?冥婆婆也是妖怪?”   天哪,那这个螟皇寺到底还有没有人类啊!妃不觉心生寒意,神银该不会也是妖怪吧……   大叔却不回答,躺在地上兀自发呆,嘴里嘀咕说:“该从哪里讲起呢,就先说说我在妖界的工作好了。”   就像人类社会一样,妖怪的社会也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形成了一套非常完整、且具有妖怪特色的法律规则,用以维持妖界的秩序。在妖界,有权解释并执行法律的机关,称为“御审殿”,它掌管整个妖界范围内的通缉、审判、处决等大权,被视为妖界最高法律的象征,同时也是一个强大妖怪云集的机构。御审殿下共设有三个分部,分别是负责追击逃犯的影部,负责审判罪行的青部,以及负责最终处决的阎部,其中尤以影部的妖怪最强。   “那么,大叔就是御审殿里的妖怪吗?”妃听到这里,插嘴问。   “是的。”   “你是哪个部的?”   “我嘛……”大叔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不属于任何分部,因为我是御审殿的殿主,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最高决策者。”   “诶?!”妃禁不住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一堆破铜烂铁里发现了一只稀世古董一样,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妃此刻的心情的确如此。   “大叔,你是这么了不起的妖怪吗?”   “啊,谢谢你的夸奖,”大叔微笑着看向妃,“不过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流落到人界的妖怪大叔罢了。”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吗?”   妃小声地问了这句,静静地等待大叔开口,然而从这以后,大叔便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中。直到妃站起来,悄悄走到门外之后,才听到大叔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句子:   “御审殿的侍卫长,是我最可靠的部下,但是……我却亲手杀死了他。”   回到自己的房间,妃好像刚刚摆脱了沉重的大气压似的,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结果,她还是没能探听出大叔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那个样子的大叔……那么伤心的大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叫她实在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好色大叔吗?”妃自言自语,走进房间,冷不防定住脚步,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夏天,屋子内却寒气逼人,有什么东西躲在她的房间里?   一抬眼,看到一个纤瘦的短发少年,笔直立在窗前,窗外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旋转着飘进屋内,比上一次更寒冷、更诡异。   “是谁?”妃还没问出口,就感到彻骨的严寒包围住自己,渐渐地,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维迟缓,身体重重地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像雪一样寒冷清澈   还没睁开眼,身体首先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晃动,妃的意识在颠簸中逐渐恢复过来。迷惑、恐惧还有生气……种种不稳定的情绪随即产生,经过几番考虑,她决定在对方察觉到她醒过来之前,先闭眼装睡。   根据透过眼皮的明亮光线,以及四周的摇晃程度,妃大致推算出,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正坐在一辆封闭的汽车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绑架?不可能,全积云岛不会有人比她更穷了,绑架她连个勒索的对象都没有。   那么是劫色?也不太可能,假如是意图不轨,不应该到现在还不动手。   难道……对了,是他!   她记起昨天那个少年,用像雪一样冰冷的手指抵着她的额头,还用两颗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冷冷瞪她,她还记得……   “你醒啦?”   一个听上去还算清澈的嗓音不客气地说,显然不打算让妃继续装下去。   妃皱了皱眉,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微微睁开眼睛,透过指缝向外打量。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比想象得还要年轻,皮肤苍白,五官清秀,有着一头浓密的浅蓝色短发,和一对透明的红色眼珠,眼角微微上扬,愈加显得秀气。乍看之下,似乎和神银属于同一种美少年,可是当他开口说话时,妃就明白了,这种浑身充满戾气的家伙,根本不配和神银相提并论。   “醒了就别再装模作样地躺着了,坐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你以为你是谁啊!妃不悦地心想,但还是乖乖地照他的话做。   “这是在哪里?”猛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移动的车子里,妃惊讶地把手贴在窗玻璃上,不敢置信地喊,“天哪,这是钟暮雪山,我们居然在缆车里?!”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蓝发少年闷哼一声。   “你是谁?干嘛把我劫持到这里来?”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向我问话!”   蓝发少年双目一瞪,两根锋利的冰柱随之向妃射出,“叮、叮”两声,她的长发被牢牢钉在缆车的铁板内,左右动弹不得。   这、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冷酷,他究竟想干什么?妃瞪大眼睛,颤抖地望向他。   “乖乖别动,我还不至于伤害你。”蓝发少年拧着眉,面色苍白得接近透明,“我问你,你是狮天狗大人的女人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个我也想知道,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和大叔在一起的。”妃咬着牙说。她早就应该猜到的,和妖怪为伍果然没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是狮天狗那样的大人物。   “大叔?”蓝发少年显得很惊讶,“你叫狮大人……大叔?”   “他本来就是大叔,难不成还叫他欧巴桑吗?”   “你!”   蓝发少年恶狠狠地凑近妃的脸,妃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不经意发现,在他被刘海遮盖的白净额头上,赫然生了一只细长的眼睛。在妃惊恐地闪躲之际,少年的第三只眼缓缓睁开,对着妃的脸庞仔细打量了一番,好半天才喃喃说:“怎么,原来你不是妖怪啊。”   “真是失礼,你才是妖怪呢!”妃反驳说,暗自松了口气。她刚才还以为那第三只眼里会射出奇怪的光线,果然是想太多了……   “没错,我的确来自妖界。”蓝发少年摆出一副失望的脸孔,斜睨着妃说,“既然不是妖怪,那就不值得怀疑了,你不可能会是狮大人的女人。啧,真无趣,还是放了你吧。”   妃知道自己多事,可是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假如是他的女人,你会怎么做?”   蓝发少年立刻转头喝道:“把你冻成冰块,从这里推下去,摔成肉渣!”   “吓?!”妃的脖子下意识向后缩去。   他的脑子不好使吗?只不过为了对付一个女人,居然如此大费周章,特意把女人带到雪山上的缆车里,冷冻起来,然后再从高空把她推下去?……妃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逻辑。不过话说回来,他应该是和大叔有仇吧,才会这样处心积虑对付大叔的女人,对于妖怪之间的纷争,她还是尽量不要牵扯进去比较好。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人类女人。”蓝发少年打开缆车的铁门,回头对妃说,“你最好别再接近狮大人,离他越远越好。”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妃坦然地回答。   “那就好。”蓝发少年瞥了妃一眼,纵身跳下缆车。   “等一下!”妃大惊失色地从座位上弹起来,顾不得扯断头发的疼痛,一步跃向前,迅速攥住少年的一只手臂。借助双腿卡在座位横杠上的阻力,她一手抓住悬空在外的少年,另一手扶着门框,拼命支撑。   “天哪!你疯了吗?这里可是离地面五千米的高空,你会活活摔死的!”妃冲着少年吼道,“千万别松手,我会想办法拉你上来。”   蓝发少年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把妃焦急的模样看在眼里。   挣扎了一番,妃发现靠她一个人实在无能为力,单单只是维持这样的姿势,她的手臂就痛得几乎失去直觉,恐怕再过一会儿就会支撑不住了。   “抓紧我,别松手!”妃气喘吁吁说,“缆车快要到山顶了,会有人来救你的。”   “喂……”   “别动!你在干什么?”   “这正是我想问的。”少年一掌拍开妃的手,借势轻轻一跃,又重回到缆车里,语气仍然十分冰冷,但多少缓和了一点,“多管闲事,我又不像你们人类这么脆弱,你听说过有哪只妖怪是摔死的吗?”   妃瘫软下来,重重吐了一口气。   “可是你现在是人形,谁知道你的妖形有没有长翅膀,会不会飞。”妃揉着麻木的手臂,反驳道,“再说整天爬行的妖怪我也见得多了,说不定就有几只笨到会摔死。”   蓝发少年脸色一沉:“你是在讽刺我的妖形是爬虫类吗?”   “是不是也只有亲眼见了才知道。”   “真愚蠢!别以为自己拥有阴阳眼就有多了不起!”   “啊啊……忘恩负义的家伙,”妃万分后悔地嘀咕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你这也算是救了我吗?自作多情的女人!”   “别女人、女人的叫,真难听,我的名字叫妃。”   “谁管你叫什么,丑女!”   “至少比你强,狐狸眼!”   “两位……打扰一下。”一位身穿制服的老人看了半天,忍不住打岔说,“缆车的终点站到了,两位不打算下来吗?”   妃和蓝发少年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哼”地一声转过头去。   ―――   不敢相信,这只刚才还被她救了一命的妖怪,现在居然就这么把她丢在雪山顶上,自己下山快活去了!   “再见,丑女,既然你这么自以为是,就靠自己的力量回去吧。”蓝发少年临走前,若无其事地向妃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跳下山去。   妃呆呆地站在茫茫雪地中。   “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家伙……”她喃喃自语,“搞错了劫持对象倒也算了,居然在中途抛弃无辜的受害者,太不像话了,他难道不知道,下山是没有缆车可坐的吗?”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入睡前换上的浴衣,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别说身无分文,就连一件可以抵押或变卖的东西都没有。一阵寒风吹过,冻得浑身哆嗦,这时妃才发现到,她简直是气炸了,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无情无义的臭妖怪,下次再被我碰到你就死定了!”   可是想也知道,抱怨和生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在太阳落山前离开雪山,要不然,明年的今天神银就会拿鲜花来这里拜祭她的亡魂……不过神银真的会来吗?   幸运的是,在妃赤脚步行了大约一个钟头,冻得快要支撑不住时,途径一间小旅店,好心的旅店老夫妇借给妃一双鞋子和一副滑雪板,并亲自送她到山口的滑雪道上。   “顺着这条通道一路下滑,就能看到一个醒目的巴士车站,鞋子和滑雪用具归还给山脚下的旅行社就行。”   “谢谢你们,真是太感谢了!”妃向两位老人鞠躬,急匆匆滑下山去。   直到妃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时,老夫妇才转过身,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么做应该就可以了吧?老伴。”   “大概是吧,那个蓝头发的年轻人是这么吩咐我们的。”   “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老太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这么大一颗钻石,足够买下这座山了,居然这样轻易就给了我们。”   “是啊,真是奢侈的有钱人。不过……”老爷爷晃了晃手里的纸,对着阳光照来照去,“这到底是哪一国的货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经过接连几个小时的滑雪、搭车、翻山越岭,当妃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踏上长长的石阶,回到螟皇寺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落到山后,那一抹鲜艳的红晕正逐渐褪色,在巨大鸟居上的牌匾上反射出一片迷人的光彩,不知不觉间,一种静静的沉寂悄然驱散了妃心头的乌云。   “大持盂!”冥婆婆第一个走出来迎接,口中喋喋不休道,“你居然丢下工作,出去玩了一天才回来。别以为有狮大人给你撑腰,就能够恣意妄为,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冥婆婆在,你就休想……喂,放手,你想干什么?”   妃一把扑上去,用力抱住冥婆婆,感慨地叹息一声:“啊,我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冥婆婆这张亲切可爱的脸了呢,实在是太好了。”   “真没礼貌,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是叫人听了不舒服。”冥婆婆推开她,转身走进寺内,一边走一边变化成妖形八爪草,对着她的八条触须吩咐起来,“小黑,去澡堂烧热水,小红,到我的房间拿一套干净的浴衣出来,小白,厨房还有一点剩菜,回锅里热一热……”   被点名的触须迅速出列,向着指定的方向飞去,有条不紊的工作起来。   真意外,冥婆婆居然是个好人……不,好妖怪。   妃惬意地泡在澡池里,脑中胡思乱想。事实上,自从大叔打过招呼之后,冥婆婆对自己的态度便有所改观,竟真的像神银形容得那样,变得“善良”起来。且不论是发自内心还是碍于大叔的面子,至少跟刚才那一只比起来,要好上太多了。   说起来,她到现在也没弄清那个蓝发少年究竟是谁,跟大叔又有什么恩怨。他既然那么憎恨大叔的女人,想必也一定不会放过大叔吧?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   想到这里,妃的心跳突然不规律起来。   糟了,现在可不是悠闲泡澡的时候,她居然没有意识到,那个妖怪是要对大叔不利啊!   就在这时,地板剧烈震动起来,“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清水居的方向传来,随后一切又悄然沉静,好像刚才的声音是一场错觉似的。不,这绝不是什么错觉!匆忙披上浴衣,妃从澡池跳起来,直奔清水居。如果她所料没错的话,是那个少年来了!   在清水居门前,妃撞到了同样忧心忡忡的冥婆婆,正要开口,冥婆婆举起小红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安静一点。”两人于是蹲下身,躲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屋子内的动静。   除了大叔之外,屋里还有一个声音,音质清澈细腻,语调冰冷:   “狮大人,好久不见,多亏了疯魔香,我终于找到你了。”   没有错!妃咬牙心想,就是这一只,害她今天的遭遇如此凄惨,他居然还有胆量回来?   冰冷的空气渐渐从门缝中向外渗透,仅仅站在门外,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生恐惧的寒意,虽说时值盛夏,妃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环抱住□□的胳膊。为什么这只妖怪走到哪里都带着冷空气?一旁的冥婆婆看穿她的疑惑,以嘶哑的走调声说:“这位冬雪大人是纯正的雪妖,你们人类应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雪妖?妃吃了一惊。何止是听说过,雪妖简直就是家喻户晓的著名妖怪,甚至比狮天狗都有名。传说他原本是普通的妖怪,因为被亲人所抛弃,过于孤独悲伤,把自己埋在雪里,在长久的怨恨下,逐渐变成了能够操纵雪和冰的凶妖。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蓝发少年的确有很多和雪妖的描述相符合之处:比如说,他那苍白的皮肤和浅蓝色的头发,是雪妖最显著的特征;再比如,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也证实了雪妖一只眼睛含有冰泪,能看到妖怪原形的这种传说。不过她当时为什么没有一眼看出他的真面目呢?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雪妖是女的吧……   而他叫冬雪,是不折不扣的雄性妖怪。   妃捅破纸门,不由自主把目光移到冬雪身上,心想:一只被亲人所抛弃的雪妖啊,这跟自己的身世倒是很像,但这并不能成为饶恕他的理由。   “唉!”一旁的冥婆婆突然脸色凝重,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一边是成熟又温柔的狮天狗大人,另一边是冷漠而忧郁的冬雪大人,两边都好优秀,放弃任何一边都可惜,真是叫人无法选择……”   “你要选择什么?”   “当然是谈恋爱的对象。”   “咚”!妃的头顿时撞到门柱。   “冥婆婆,这个笑话很难笑。”   “我不是在开玩笑。”冥婆婆瞪了妃一眼,继续叹息道,“怎么办,该选哪一边呢?虽然我很喜欢俊秀的美少年,可是狮大人的气质和外貌和我更般配。”   拜托,哪里般配了!   “非要选择一边吗?”妃不着痕迹地提问。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狮天狗和雪妖会结怨,他们两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然而平日说话干脆的冥婆婆这时却闷声不响,两只如青蛙般鼓起的眼睛盯着妃看了看,又无声地转了回去。   “难道说,”妃随口猜测,“冬雪是大叔的儿子?”   “说什么蠢话,以人界的标准换算,狮大人也就30来岁,怎么可能生得出20岁的冬雪大人?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我又不是妖怪,哪里来这种常识?”妃没好气地站起来,“算了,我来也只是想提醒大叔小心那个叫冬雪的妖怪,既然大叔平安无事,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妖怪之间的事就由妖怪自己解决吧,我区区一个人类也根本无法插手。”   刚转过身,一道轰然巨响在她身后炸裂开,纸门弹飞出数米,无数雪花混合着冰晶颗粒,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古脑向外喷泻。冥婆婆眼疾手快地挥舞两条触须,缠在妃的腰间,将她高高抛了起来。   “哇──”妃失控地尖叫。虽然明白冥婆婆是好心救自己,但她毕竟是个普通的人类,此刻也并不想坐云霄飞车。“冥婆婆,先别管我,大叔怎么样了?”   屋子里的灯熄灭了,四周一下子黯淡失色,只有满地的白雪反射着荧荧的月光,一时间,仿佛有种苍白而凄凉的气息慢慢在空气中蔓延。雪花飘落之后,大叔以人形走出来,双手收拢在衣袖里,代表他并没有用妖力战斗。不知为何,妃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还会再来的。”   声音的主人站在屋顶上,冷淡地凝视地面上的大叔。妃在高空中向他望去,隐约能看见他耷拉的嘴角,以及泛着泪光的红眼睛。   他在哭?   妃的心口“扑通”收缩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蓝发少年的目光又转到妃身上,语气更加冰冷:“丑女,记住你对我的承诺,离狮大人远一点。还有,最好别让我查出,狮大人是因为你而留在人界,否则就算是人类我也照杀不误!”   什么?妃的眼神霎时改变。这只恶劣到极点的妖怪,亏她之前还有一瞬间同情过他!   她究竟是哪里惹到他了啊?   冬雪转瞬之间消失在夜色里,留下满地的狼藉。冥婆婆放下妃,指挥着八条触须,将破坏的地方一一打扫干净,嘴里还嘀嘀咕咕,一副想抱怨又不敢抱怨的样子。   “妃。”大叔像往常一样露出慵懒的笑容,向妃晃晃手,“进屋里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妃顿了顿,看了大叔一会儿,随即别过脸拒绝:“抱歉,大叔,我不想听,你们妖怪的事和我无关。”   “哦,真的吗?”大叔两眼看天,装出努力思考的神情,“刚才不知道有谁说过,只要发现我留下的原因和你有关,就要第一时间杀了你……你说,我是不是这样告诉他比较好?”   “大叔!”妃又惊又气,“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大叔缓缓扯出一个苦笑,眼神流露出难以形容的伤感,“我是在恳求你,妃,今晚在我房间陪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人的爱情   屋子里还残留着冬雪带来的寒气。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驱蚊的熏香和潮湿的木板发出的腐烂气味混合在一起,给人不太舒服的感觉。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盖,黑夜掌控了整个天空,远远眺望出去,只有山顶的灯塔还在发光,辐射的光线笼罩在海面上。   房间的吊灯被冬雪破坏之后,妃只能点起蜡烛作为简单的照明工具。昏黄的烛光,奇怪的气味,还有一个难以捉摸的大叔……光是想象就觉得怪怪的。   大叔摸黑从衣橱里翻出一条毛毯,递给妃说:“披上吧,冬雪的妖力可是很厉害的。”   妃接过毛毯,却没有披上,为了缓解不安的情绪,她先声夺人地说:“大叔,我虽然答应留下来陪你,但只是为了要听你的故事,你可别想歪了。”   “这样啊,真可惜,握着手也不行吗?”   “我回去了。”   “啊!对不起,我错了。”大叔低头抖了抖长发,变身成为狮天狗,啪嗒啪嗒跑近妃身边,靠在她软软的腰间,“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大叔,你可不准突然变回来哦。”妃放软语气,慢慢躺在床上,一手搭在大叔的背部轻轻抚摸。狮天狗的毛皮摸起来很舒服,使她渐渐放松下来。   大叔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昨天没有说完的故事,现在就让我全部告诉你吧。”   死去的部下名叫白枫,妖形为白色透明的幻影狼,早在一千年前就凭借出类拔萃的能力进入御审殿,一路青云直上,在大叔成为殿主之前,已经当上了御审殿防卫部队的最高统帅。后来,御审殿出现内部危机,一度面临崩溃,无可奈何的前任殿主请来了大叔接任殿主之职,期望凭借大叔的能力,改变御审殿混乱的局面。大叔上任以后,任命白枫为自己的贴身侍卫,并统领三大部的所有侍从,从底层开始悄悄整顿。名义上称为“侍卫长”,实质却是大叔左右手的白枫,很快显现出非凡的才干,在御审殿的这场改革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叔和白枫两人,一个沉稳和善,一个乐天爽朗,性格互补,又趣味相投,在工作上合作无间,很快建立起信赖和友谊,也渐渐赢得了其余妖怪的尊重。改革之后的御审殿日趋稳定,恢复秩序,逐步开始正常运作起来。此后,白枫继续以侍卫长的身份,辅佐在大叔身旁。本以为这样的伙伴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一个女人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她叫风茄,是植物妖,隶属于御审殿的医护部队,独立于影青阎三部之外。”狮天狗换了个姿势,把头靠在妃的肚子上,“自从她转至白枫麾下,成为他的副官之后,白枫就变了。”   “风茄长得很漂亮?”妃半睁着眼,插嘴问。   “嗯。”大叔老实地回答,想了想又补充说,“她的漂亮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那就难怪了,既然白枫和大叔臭味相投,想必也很好色吧。”   “如果单纯只是好色也就罢了,但事实却严重得多……白枫对风茄一见钟情。”   妃转头注视着大叔的眼睛。   “白枫和风茄坠入情网之后,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们三人常在一起,形影不离,白枫和风茄都是相当聪明、优秀的部下,能得到他们的辅佐,我也非常高兴。但是对于朋友的感情事,我从不插手,也没有心思去为他们操心,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连一句祝福的话都没有对白枫说过……”大叔叹了口气,喃喃道,“结果不知不觉间,白枫就变了。一向很豪爽的个性突然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并且时而暴躁,时而消沉,等我发现到他的不对劲时,他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   即使大叔是狮天狗的外形,妃仍然注意到两颗蓝眼睛中流露出的悲伤。狮天狗的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她好像突然之间能够体会大叔恳求她留下来的原因。   真是的,一个妖怪居然还需要人类来安慰。妃暗自嘀咕了一句,不过想归想,她还是主动握住大叔的爪子,摩挲他头上的犄角。   狮天狗得寸进尺地弓了弓身体,贴得更紧了。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三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完全的旁观者。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风茄接受白枫的目的是为了接近我。”   “什么?……大叔真是迟钝。”   “可是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难掌握,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明明喜欢偏要装作无动于衷,明明不喜欢却又要故意撩拨别人……”大叔抱怨地说了两句,瞥到妃不满的眼神,立刻改口说,“不、不是,总之,我没有注意到风茄的目的之前,白枫却注意到了……他企图在我面前自杀。”   “真傻,为了失恋这种小事寻死觅活,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妃直言不讳地说,“我单恋了七年,最终却被那样一个离谱的理由拒绝,我也并没有自杀啊。”   “话是没错,可是对妖怪来说,万年的寿命长得简直就像是永远,相对的,感情经历的年岁也相当久。和你的七年比起来,白枫单恋的时间多了百倍。”   “七、七百年?”   妃咋舌。妖怪的时间观念真可怕,只是没想到,原来妖怪也会这么痴情啊。   “那后来呢?”   狮天狗静静趴在那里,有一时间的沉默,随后冷漠地说:“我制止白枫的自杀,取而代之的是,我亲手杀了他,并以媚惑上司扰乱御审殿的罪名把风茄关押了起来。”   “……”   “妃,你会以为我很残忍吧。”   “不会。”   “你会的,所有妖怪都这么认为。”   “我又不是妖怪,也不是普通女人,我才不会像刚刚某只妖怪形容的那样,说出心口不一的话来。”妃斜睨了狮天狗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那又怎样?大叔就是大叔啊,他们都不明白,只要大叔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因为,同时失去了两个好部下,最难过的不就是大叔你吗?”   “……”狮天狗瞪大晶莹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妃,一时说不出话。   “你怎么啦,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狮天狗闭起眼睛,露出惬意而安心的表情,搂住妃的肩膀,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我决定了,当冬雪前来杀你的时候,我会保护你的。”言下之意,他确定这种事会发生就对了。   “那是当然的,要是他伤害到我的话,全都是大叔的错!”妃气呼呼地说,因为太生气了,以至于没有了解到他话中的涵义。“对了,那只叫冬雪的,他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冬雪被调任到我手下,接替原先白枫的位置,据说他历尽千辛万苦,才通过御审殿的层层选拔,获得了这个职位,真的是个非常卖力的年轻人啊。”狮天狗两眼眯成一线,仿佛透出一丝得意的光芒,“不过呢,在他上任工作的第一天,我就抛下御审殿的全部事务,跑到人界来了。”   “诶?!”   “而且还是不告而别。”   “我说啊……”   “冬雪是一个被亲人抛弃的雪妖,看来他果真经常被人抛弃呢,真可怜。”   “大叔!你还不快点去向冬雪道歉!”   “不要。”大叔躲进被窝,“他来是为了要抓我回去。”   “那更是要好好跟他沟通嘛,这可是关系到我性命的大事啊……大叔?可恶,不准睡,快起来跟冬雪道歉……你这个混蛋大叔!”   ―――   第二天清晨,神银像往常一样早起,对着日出的曙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呵啊……对了,昨天夜里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该不会又有山狸来偷吃供品了吧?”神银自言自语地踱到正殿里,发现供品好端端地摆在祭坛上,大殿里也没有一丝被闯入的迹象。“奇怪,难道是我在做梦?”   他想了想,又踩着碎步踱向清水居。螟皇寺的大财神狮大人住进清水居已经有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他感觉怎么样,住得是不是习惯……   “诶?”看到支离破碎的墙壁,满地的木屑,以及高高挂在树上的纸门,神银惊讶得张大嘴,不敢置信地叫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跨过倒塌的墙壁,想仔细观察房屋受损的情况,神银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口中轻声说:“打扰了,狮大人,请问……”冷不防看到床上的画面,神银的脸色猛然涨得血红,舌头开始打结:“对对对对、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两位……哇!”   结果住持大人就这样慌张地逃走了。   “嗯?”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散落在脑海各个部位的意识,开始慢慢集中起来,“刚才是神银在说话?”   转头张望,不经意贴住一个温热的脸颊,她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看,发现一具魁梧的男性身躯正大咧咧地趴在自己身上,一条尾巴还在空中左右摇晃。   “呀──!大叔你不是答应我不变回人形的吗?”   “嗯?”大叔抬起头,张开惺松的睡眼,“可是现在是白天了啊,不知不觉就……”   “快走开啦,你还想压到什么时候啊?”   “等一下,我还没睡醒……啊,痛痛痛痛!”   十分钟后,大叔两腮红肿、长发凌乱地出现在餐桌边上,可怜兮兮地瞄了妃一眼,低头拿起筷子,扒了一口白饭。   “呃,那个……刚才真是对不起。”神银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   “我都说了,是神银你误会了。”妃重重放下筷子,满脸愠色地瞪着大叔。   “其实,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害臊嘛,我们都做了那么多年同学了……啊!难道说你是在介意我的感受?”神银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道,“完全不用啦,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相反,我还很为你高兴呢。”   “不必了,真的是你误会了。”妃哭笑不得地看着神银,心里想:也不用说得那么绝情吧,完全不介意,听起来真叫人伤心。   神银却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自说自话起来:“可是妃你还要再忍耐一年才行。”   “如果真的只需要忍耐一年,我倒也认了,就怕没完没了。”妃端起汤,无奈地喝了一口。   “不会啊,再过一年当你满十八岁时,就可以和狮大人结为合法夫妻了。”   “噗──”妃顿时把口中的汤喷了出来。   ―――   自那以后,冬雪果然又来了许多次,每次都悄悄躲在远处,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大叔和妃两人。大叔仿佛没事人一样,脸上继续挂着如阳光一般灿烂的微笑,而妃却如芒在背,做什么事都提心吊胆。虽说听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之后,对冬雪的印象稍稍改观,但妃仍然坚持“人类不该插手管妖怪事”的铁则,对那两只妖怪采取漠视的态度。   可是妃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冬雪的视线盯得越是紧,光临螟皇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真傻!妃心想,光盯着她有什么用,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盯梢上,还不如去打听一下大叔离开御审殿的理由。大叔之所以不愿意回妖界,并不是因为在人界有留恋的东西,而是因为在妖界有太多伤心的回忆,假如连这一点也琢磨不透的话,根本就没有资格当大叔的副官。   可惜的是,冬雪似乎无法感应到她的电波,她总不能撬开他的脑壳,把上述那段话倒进他的脑袋里去吧。   “唉!”妃情不自禁叹了口气,“人类也好,妖怪也好,为什么我身边都是一些笨蛋呢?”   “什么蛋呀?”   神银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妃装出扫地的姿势,含糊地敷衍道:“那个……我在想,树上的凤凰快要生蛋了。”   “真的吗?”神银认真地抬头,寻找凤凰的踪迹。   当然是假的……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妃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神银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妃说,“山脚下的老木屋昨天已经全部拆空了,我去村里的房屋回收处,把废墟底下挖掘出的东西领了回来,这里还有一份新的地契和一些赔偿金,我也一并向对方要来了,你看看还缺少什么,我可以再向他们提出申请。”   妃接过来,看了看神银温柔的笑脸,又缓缓低下头,对着包裹发愣。   本来以为经过大雨冲刷和屋顶塌陷的冲击之后,什么都不会剩下的,却没想到还是有不少东西存留了下来:一只没有首饰的首饰盒、奶奶的烟斗、陪伴她度过童年的人偶……还有那张三个人的合照。   曾经失去的感情,会不会也像那幢老房子一样,给她留下一丝希望呢?   “这张照片我也留了一份哦,你还记得吗?”神银笑着说,“三年前我们带着龙丘奶奶去海边的情形,那时真的很快乐啊。”   “当然记得。”妃有点欣喜地抬起头。   “可惜等我当了住持以后,就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四处游玩了。”   “……是、是啊。”妃支吾着回答。   很明显,答案是否定的。   妃暗自捏拳,再一次跟自己强调她的老处女宣言,提醒自己不要再心存不切实际的奢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糟糕,我想起来一件事。”妃说,“我的课本和校服都丢了,暑期作业一字没动,生活用品也缺了不少,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得赶快上街去买回来才行。”   “那个……”   “对不起,神银。”妃头也不回地跑开,“剩下的打扫工作就拜托你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神银看着妃的背影,喃喃说,“现在才清晨六点,店还没有开门耶。”   妃从螟皇寺的鸟居出门,一口气走下数百级石阶,身后两条身影紧紧跟随。直到她心情略微好转,脚步不那么踉跄的时候,狮天狗才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变成人形,关心地问:“妃,你还好吧?”   “看也知道,一点也不好。”妃小声嘀咕,“好像又被拒绝了一次,感觉糟透了。”   “真是诚实,你就不怕我这个‘合法夫君’吃醋吗?”大叔一本正经说,随后突然凑到妃脸前,坏笑说,“你信以为真了?吓到了?”   “……抱歉,一点也不好笑。”   大叔叹了一口气,硬邦邦地说:“我也要去海边。”   “什么?”   “我也要去照片上的那个海滩,现在就去,趁我还有妖力。”大叔二话不说,拉着妃的手,纵身一跃,凌空跳下山去。   “哇──你想杀了我吗?!”   大叔微笑着抱紧妃,在空中变成巨大狮天狗的形态,将头昏眼花的她放在自己的背脊处,然后用力扇动翅膀,沿着公路向海边飞去。   由于惊吓过度,妃这时已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浑身冰凉,神情恍惚,整个身体瘫软在狮天狗的两翅之间。耳边隐约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呼呼的风声,翅膀扇动声,以及路边行人的对话声。   “爸爸,快看,有个美丽的姐姐在天上飞。”   “别胡说,小心山姥晚上来抓你。”   “姐姐的裙子也飞起来了。”   “真的?哪里?”   狮天狗的头上滑下一滴汗,抬起前肢替妃把裙子撂好,重新调整路线,选择人烟稀少的道路飞行。低头望下去,无意间瞥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崎岖小径上吃力地追赶。“冬雪……”大叔暗自皱了皱眉。真是个纠缠不清的家伙,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天了,他还是这样不死心,该说他死缠烂打呢,还是锲而不舍?   不过他干嘛不变成妖形?无论从力量、速度还是隐蔽性来说,妖形都是最方便的不是吗?而且现在天还没亮,他应该有足够的妖力变身为原形的呀。大叔摇头心想,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摆脱冬雪,大叔刻意提升高度,飞到茂密的森林上空。   被树枝遮挡视线的冬雪,脚步果然慢了下来,他一边用寒气开辟道路,一边抬头追踪狮天狗的方位,同时又要不断低下头,绕开凸起的石块或者树墩,片刻之后便显得疲惫不堪。好几次摔倒在地,整条腿卡在石缝里,不过每次又迅速爬起来,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上去。   还不死心吗?大叔打算干脆飞往森林最深处,猛然间,五个稍纵即逝的影子引起他的注意。   真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冬雪的身后似乎也跟了一些东西,黑糊糊,影影绰绰,假如不仔细观察的话,很容易和树林的背光处混淆起来。   “啧,真是伤脑筋。”   大叔嘀咕一声,沉下脸色,掉头往下俯冲,一眨眼工夫就落在冬雪面前,收拢翅膀。背上的妃从猛烈的震动中清醒过来,迷茫地四下张望,一时搞不清状况。   “冬雪。”大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声音低沉有力。   “狮大人……”冬雪的声音则微微颤抖,可以想见,他的内心有多么紧张,期待和担忧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动手吧,冬雪,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滚烫的红色冰泪   “我不明白。”   说话的是冬雪。他伏倒在地,浅蓝色的刘海遮盖住大半个脸,看不出一丝表情。如果说刚才看到从天而降的大叔时,他的声音还有些许温度的话,那么在听到大叔提出考验实力的要求之后,他的声音就完全只能用冰冷来形容了。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妃,她此刻非常识时务地退到一颗大树后,目不转睛注视着双方的行动。假如紧绷的气氛能够以黑线显现出来的话,她相信面前的空气肯定是乌烟瘴气一片了。   大叔究竟在想什么呀?妃不解,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严肃了?   “不明白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大叔语调中的冷淡并不亚于冬雪,“简单来说,想要当我的副官,你的妖力、智力和毅力必须得到我的认可。假如你能打赢我,我现在就跟你回御审殿,但假如你输了的话,就立刻从我面前消失,从此别再来烦我。”   “……我拒绝。”   “为什么?”   “我是发誓效忠狮大人的侍卫长,至死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怕什么,是我准许你对我动手的,而且这是在人界,只要你和我不泄漏出去,谁也不会知道的。”   “大人,这不是泄漏不泄漏的问题……”   “哼,你想说这是你的信念吗?”狮天狗仰起头顶的犄角,冷笑道,“丢掉这种虚伪而可笑的措辞吧,把你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听说你为了得到侍卫长这个职位,花费了不少心思,除去运气和天赋的因素之外,你一定在行贿收买方面动了不少脑筋吧?花了钱,讨好了每位高层决策者,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子,却因为我的私自出离而化为泡影,你的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没有!我从来不曾……”   “别否认,你一定诅咒过我一万遍了。”   “我发誓没有!”   “你不仅恨我,还相当不甘心,表面上装作来寻找我,实际上是想伺机杀了我,一来可以报仇,二来或许还能夺得殿主之位,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对不对?”   “……!”冬雪浑身战栗,牙齿紧咬嘴唇。   大叔忽略他的反应,径直说下去:“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冬雪,趁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动手杀了我吧。”   冬雪一动不动。   大叔喝道:“冬雪!”   冬雪后颈一阵颤抖,倏然抬头,两颗鲜红的眼珠狠狠瞪着狮天狗,仰天发出凄厉的嘶喊:“啊──”一瞬间,四周的气温骤降,狂风大作,万物冻结,整座森林仿佛一下子进入冬季,严寒如同一道坚固的屏障,把夏季的酷暑挡在森林之外。紧接着,冷森森的大雪漫天飘落。风卷着雪花,狂暴地向狮天狗席卷而去,咆哮,怒吼,仿佛一张巨大的白网,笼罩在狮天狗四周,在他还来不及闪避的时候,无数冰针射向他的头部。   大叔!妃在树后倒吸一口冷气。   狮天狗微微抬头,一道闷雷“轰”地砸下来,雪筑成的冰网一下子四分五裂,再偏一偏脑袋,冰针擦着他的鬃毛,齐齐射在身后的树干上,撞击薄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被反击的雪花在空中凝聚,由于妖力失控,发生法术逆风现象,全部向冬雪袭去。   “呜!”被自己的妖力反噬的冬雪,吐出一大口血,不支倒地。   太阳终于从天边露出一抹艳丽的红色,悄无声息地取代了黎明的月亮。森林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冰雪逐渐融化,转眼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答答”的水滴声和微弱的喘息有节奏地交替,衬托出四周的沉寂。   大叔化为人形,面无表情地看着冬雪。   “狮大人……”   “事实证明,你没有资格当我的副官。”大叔拉过妃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丢给他一句话,“请你回到妖界去吧。”   “为什么?”冬雪趴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虽然我不是大人的对手,可是我的能力应该远在白枫之上啊!我花了五十年时间,读完御审殿藏书室所有的书,又花了十年熟悉殿主身边的一切事务,我不眠不休,白天吸取知识夜晚修炼妖力,这样拼命地……拼命地……就是为了要到达大人的身边辅佐你啊!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否定我的努力?难道就因为白枫死了,所以我永远都不可能及得上他?!”   大叔仍然没有回头,平静地回答:“你和白枫,没有可比性。”   “……”冬雪颓败地垂下眼睛,终于再也没有出声,好半天才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森林的另一端。   妃频频回头,担忧地看着冬雪。   总觉得,有点可怜……她难过地想,被亲人所抛弃的雪妖,孤单一人活着,唯一支撑他的便是成为大叔副官的这个目标,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达成心愿之后,却又被自己最尊敬的人无情地抛弃,几十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信念,真是一把双刃剑,不知道失去了信念的冬雪,今后该怎么支撑下去?   “妃,别回头,也别插手。”大叔郑重其事说,“相信我。”   她是很想相信大叔,从大叔的表情来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是,或许是因为他的遭遇和她相似,她就是无法置之不理……   思及此,妃挣脱大叔的手,掉头向冬雪奔去。   冬雪一步一晃地蹒跚走路,白色的衣襟被血染成红褐色,苍白的脸颊得好像一碰就会破碎似的。   “别碰我,丑女。”冬雪嘶哑地说,“让我死了算了。”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掉落下来,轻轻掉在妃的手心。一阵大雪覆盖他的身体,他就好像融化了一般,从妃的眼前消失了。   ―――   饭桌上,气氛异常沉重,夹在大叔和妃之间的强烈磁场使得敏感的神银坐立不安。他颤颤巍巍举起筷子,想要伸到这片磁场里,夹一小块肉,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大叔不安地摸着脖子,时不时偷偷向妃瞄一眼,又飞快垂下头。等神银悻悻走了之后,大叔才小心翼翼开口。   “不要生气了嘛。”   “我没有在生气。”   “那为什么我的寒毛根根竖起呢?”   “是因为长太多的缘故吧。”妃放下筷子,对着大叔的眼睛,叹息道,“对不起,大叔,我没有资格向你发脾气,事实上,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等我想清楚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这样啊,这样就好。”大叔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抚平浑身的寒毛,然后微笑着问,“除此之外,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说?”   妃老实地点点头:“是的,我不想隐瞒,也不想独自逞强,所以想请大叔帮忙找回冬雪。”   大叔立刻露出一副被抛弃的表情,垂头丧气地瞥向一边:“你找不到他的,他应该已经回妖界去了。”   “所以我才拜托大叔去妖界把他带回来呀。”妃摊开手,手心里赫然有一枚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这个是从冬雪第三只眼里掉出来的冰泪,你摸摸看。”   大叔疑惑地接过冰泪,喃喃道:“好烫。”   “是啊,冰泪居然会烫到这种程度,冬雪一定出事了,大叔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妃,假如我出事了,你也会这么担心吗?”   “大叔这么强悍,肯定不会出事。”   “啊,真无情,我受伤了。”大叔俯身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少来了,大叔来这一套一点都不可爱。”   “……”大叔仍然没有抬头,过了许久才轻声说,“抱歉,妃,别的事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唯独这件事,请你原谅。”   妃倏地站起来,不悦道:“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勉强大叔,你不愿意帮忙的话,我就去拜托冥婆婆和鸦狐。”说完走出房间,“砰”的一声把门阖上。   “什么嘛,刚才还说不想逞强……”大叔嘀咕道,拧着眉,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中那一颗鲜红滚烫的冰泪。   妃自认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这么强烈地希望一只妖怪活下去,对她来说还是头一次。在把事情告诉冥婆婆和鸦狐之后,她得到了妖怪们的友情援助,虽然这感觉很奇怪,但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乐观一点。根据鸦狐的占卜香显示,冬雪还留在人界,这代表他尚未死心,人界仍然有着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可是对于如何找到冬雪的行踪,妃仍然毫无头绪。   “雪妖嘛,一般都是习惯住在雪山里的,冬雪大人或许也会去那里。”冥婆婆八条触须攀住屋子的横梁,身体悬在半空,一张足以把死人吓活的脸在妃的面前晃来晃去。   “雪山?”妃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可瞬间又熄灭了,“唉,积云岛有那么多座雪山,附近石蝶村的三秀雪山,上坡村和下坡村的双胞雪山,北部龙海村的黑雾雪山,育恋村的大光头雪山……如果我的地理知识不太差的话,积云岛总共有一百五十多座高山,其中雪山占大约十分之一,这么大的范围该怎么找啊?”   “小姐,一座一座找啊。”鸦狐正色道,“找一百年还怕找不到吗?”   妃叹息道:“妖怪的无知真叫人生气。”   “不然的话,小姐可以用我的追踪香。”鸦狐在尾巴里摸索,找出一个漂亮的水晶香炉。   “追踪?太好了。”妃说,“既然有这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因为我舍不得,小姐,这种香非常难制造,代价也很高,我一般只在追踪漂亮少女时才会使用。”   “呃,那真是谢谢你了……等等,这个香该不会只能追踪少女吧?”   “一点没错,小姐真是聪明。”   “是你太笨了!”妃没好气地把香炉丢到鸦狐头上,“冬雪又不是少女。”   冥婆婆插嘴说:“大持盂,虽然我很不想提醒你,但是为了冬雪大人,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指点你一下好了。”   “什么?”   “你忘记了吗?那一天你傍晚才回来,赤着脚,披头散发,说是被妖怪抓去滑雪了,那个妖怪指的就是冬雪大人吧?”   “是啊,我都忘了要报仇了。”妃气愤地点点头,突然恍然大悟道,“啊,那座雪山!”   虽说冬雪不一定真的在雪山,就算真的在,也不一定就在他曾劫持她去过的那一座,但是无论如何,妃感觉他们离冬雪又近了一步,这令她十分鼓舞。“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钟暮雪山吧,假如顺利的话,傍晚就能赶到了。”   “小姐,我认为还是等到天黑了再去比较好,因为只有晚上我才能用妖力保护小姐。”鸦狐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善良表情,说道,“而且,小姐还可以骑在我的背上,闭上眼睛,呼啦一下就能抵达目的地。”   “真的吗?”   “真的,请相信我!”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当天晚上,太阳一落山,鸦狐便来到后院的墙角边,等候在妃的窗前。等着等着,眼睛便形成弯弯的圆弧状,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哇,小姐的臀部直接压在我的背上,那种富有弹性、紧实又柔软的触感,不知道该有多美妙……而且,还是透过那薄得仿佛不存在的小裤裤……当风吹过时,裙摆微微飘动,只要我一抬头……   “鸦狐。”   “小的在!”鸦狐美美地转过身,笑容顿时僵硬在嘴角,“诶?小姐为什么换了长裤?”   “哦,这个啊。”妃微微红着脸说,“裙子太冷,我就向冥婆婆借了长裤,没想到居然拿了神银的给我,穿起来好像太大了……”   呜──实在是太可惜了,鸦狐在心里哀号。   “可是小姐,你为什么要脸红?”   “我没有脸红!别啰嗦了,快变成你们妖怪所谓的完全形态,我要坐上去了。”   鸦狐说:“我已经是完全形态了。”   妃傻愣在原地,直勾勾看着鸦狐。这么说起来,的确和白天有一点差别,白天的时候鸦狐大概有两个巴掌合起来那么大,而到了晚上,身体膨胀到和蝴蝶犬差不多大小……可是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嘛。这么小的身体,真的能载着她飞到三百公里之外的雪山上?   妃将信将疑地骑在鸦狐背上,鸦狐发出颇有气势的叫声,贴着地面,晃晃悠悠地开始飞行。不知为何,她有种虐待小动物的负罪感。   黑夜渐渐降临,螟皇寺被清冷的月光笼罩,寂静而幽暗。妃和鸦狐整装出发,避开众人耳目,悄然飞向殿前的鸟居。经过正殿时,不巧被正在清理过期供品的神银撞见,神银好奇地走上前询问:   “妃,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   妃急忙心虚地跳下坐骑,张开口,可是嗫嚅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或许是想不出该编造怎样的借口,也或许根本就不想对神银撒谎,她最后含糊地回答道:“我有事想出门一趟。”   “会有危险吗?”   “……不会。”   “那么我就放心了。”神银也不打算盘根问底,提起两盏印有“螟”字样的灯笼,分别挂在前院神树的两端,笑着对妃说,“等你回来时,远远就能看到这两盏灯,朝着灯光走,你就不会迷路了。”   妃窘迫地道了声谢,抓起鸦狐就冲下山。   果然就像神银说的那样,不管她走了多少级台阶,转了多少方向,一回头,总能看到黑暗中这两盏散发着幽光的灯。   ―――   “鸦狐再不济,好歹也是妖怪,何况我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抱着这种微薄的信念,妃抓住鸦狐短小的脖子,勉强来到了钟暮雪山的山顶。夜晚的雪山和白天是那么不同,尽管已来过许多次,妃仍然感叹于大自然的奇妙和美丽。若不是还有事在身,她实在很想停下来欣赏这片星光和云雾缭绕的夜景。   “真是个迷人的夜晚。”   “小姐喜欢星星吗?”   “不怎么喜欢。”妃把妖力耗尽的小鸦狐举起来,放在肩头,漫无目的地向某个方向前行,团团的雾气从她口中呼出来,“不过我喜欢雪。”   “为什么?”鸦狐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围绕在妃的脖子上,为她取暖。   “冰冷、安静而苍白,和我的性格挺像。”   “和身材却正好相反……”鸦狐小声补充说,头上立刻凸起一个包。   “你注意到了吗?”妃问道,“从刚才开始,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转圈。”   事实上,人们在雪山上时常会产生原地绕圈的感觉,多半是由于雪地颜色单一,缺乏标志物所产生的错觉。不过因为此时是夏季,绿色植物比冬季多得多,再加上对地上脚步的留意,妃几乎能够断定,他们的确是在重复走路。   “我有预感,冬雪一定在这附近,而且他不希望有人靠近他。”妃抬头看看四周,说,“鸦狐,你有没有可以驱散幻术的香?”   “包在我身上。”   鸦狐取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布囊,把不同颜色的粉末混合起来,制造出一根细长的香线,插入香炉中,然后将一只爪子在屁股上擦了一下,燃起一把狐火,点着了香。   淡淡的薄荷香味弥漫开来。   “哇!”妃和鸦狐同时惊得向后跳开一步。原来此刻他们脚底下踩着的,正是冬雪已经冻成冰块的身体。   “冬雪……死了吗?”妃打了个寒颤,蹲下身仔细观察。他的全身覆盖了一层透明的薄冰,反射出和发色相同的月光。双眼紧闭,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得刺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个妖怪的话,妃简直要把他当成一个死人了。   鸦狐煞有介事地绕着冬雪走了两圈,又抬起头在空中使劲嗅了嗅。   “奇怪,”他说,“我闻到了五影毒的味道。”   “什么味道?”   “报告小姐,如果鸦狐没有弄错的话,冬雪大人是中了毒了。”鸦狐张大鸦嘴,卖力地解释说,“五影毒是御审殿的影部成员经常使用的上级毒药,一般用来追杀被通缉的妖怪,但是也有时候会被用在锁定目标上。因为五影毒的特点就是,中了这种毒的妖怪,身后会出现五条若隐若现的黑影,通常当殿主还没有下达追杀命令之前,影部的成员就会用这种毒药来给妖怪做标记。”   “照你的意思,冬雪是妖界的通缉犯啰?”   “这个……”鸦狐瞪着眼睛,舌头打结,“我可没有这么说,冬雪大人可是御审殿的侍卫长耶。”   “那么说来,会不会是影部的妖怪们对冬雪不满意,所以趁这个机会加害他?”   “真不愧是小姐,鸦狐深以为然。”   “你知道解除五影毒的方法吗?”   “不知道。”   妃双眉紧蹙,把视线移向冬雪,盯着他半晌,不觉气从中来,狠狠敲了敲他的脑袋,低声训斥道:“笨蛋,就这么轻易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还算什么雪妖啊?我可不记得雪妖是这么软弱的妖怪!你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实现了愿望,现在却又把自己埋在雪里自暴自弃,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你如此尊敬大叔,却连他的真实想法还没搞明白,就在这里挺尸了,你就不怕到了冥府会后悔吗……啊!连我都替你生气,笨蛋!”   “丑女,你骂谁是笨蛋啊?”   流淌微光的薄冰下,一对眼尾上翘的眼睛倏然睁开,把妃吓得举起手:“哇,吓我一跳!”   “居然敢敲我的头,你嫌命太长是不是?”冬雪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短发,碎裂的冰块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你既然活着,干嘛要在这里装尸体?”妃忿忿不平问。   冬雪瞥了她一眼,漠然道:“我又干嘛要跟你解释?”   “你……”   “冬雪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鸦狐竖起眼睛不满道,“小姐可是瞒着情人,千里迢迢赶来这里探望你的,你就算不领情,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嘛……”只听“砰”的一声,头上顿时又多了一个包。   “算了。”妃提起鸦狐放在肩膀上,看也不看冬雪,淡淡说,“现在我知道了,妖怪的大脑构造果然和人类不同,人类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妖怪却满脑子只有恩将仇报。事实再一次证明我的理论是正确的:人妖疏途,两相不容……鸦狐,我们走吧。”   “是,小姐。”鸦狐心想:可是我也是妖怪啊,难道在小姐的眼里,我是一只特别的妖怪?哦哦,我真是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啊。   混合着失望和愠怒的表情在妃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平静地转头,黑色长发随风飞扬,身子挺得笔直,脚步坚定地向山下走去。心里却想:你等着,狐狸眼,下回你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我也绝不会向你瞄上一眼!   虽然她也明白这只心高气傲的妖怪绝不会如她所愿,只是假如不在心里这样说,好像就会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喷发出来似的。   然而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仅仅过了几秒,冬雪便在身后发出急切的喊叫:   “等等,丑女,站在那里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妖怪们的掷色子游戏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黑暗中,一条粗壮而柔韧的黑色触须,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接近毫无防备的妃,攥住她的一只手腕,将她整个身子提到空中,紧接着无数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恍若雨点般笔直落下,密密麻麻遍布在她的身体四周。鸦狐惊恐地从肩上弹起,抱着秃了一块的尾巴摔落在地,一下子昏死过去。几乎在同时,冬雪投掷出的冰剑在空中旋转,绕着妃的腰际转了三圈,锋利的冰刃切断了金属丝,最后刺入触须厚实的皮肤中。吃痛的触须嘶叫着松开,妃无声地坠落,不偏不倚掉进冬雪的怀里。   “还不赖嘛,人类女人,碰到这种场面居然没有失声尖叫。”冬雪召唤回冰剑,低头看了看妃,皱眉道,“呿,原来只是吓懵了啊。”   “谁……谁吓懵了!”妃强装镇定,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花了半秒撑了撑已经虚软的双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抬起苍白的脸。   “爱死撑。”冬雪嘟哝了一句,猛地推开妃,迎向触须的第二波攻势。   受了伤的触须,行动反比之前更为迅速,妃的眼睛至多只能捕捉到它在空中停留的几个模糊轨迹而已。触须显然明白冬雪才是首要解决的对象,于是全然放弃攻击妃的初衷,改为绕着冬雪旋转,并发出挑衅的叫嚣声。   然而只听“嗤、嗤”两声,它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肢体就断成三截,重重掉落在雪地上。   好快!妃惊愕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冬雪的速度更快!虽然没有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但是收手的动作她却看到了。冬雪的双手指缝间,各夹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冰刃,刚才就是这两样武器在电光石火之间,轻而易举切断了触须。   原来冬雪是这么厉害的妖怪,妃心想,对付大叔时他根本没使出全力嘛。   “喂,丑女,你还有力气吗?”冬雪背对着妃,以清冷的嗓音低声问道。   “当然。”   “那么逃吧。”   妃反驳说:“可是你不是已经解决掉……”   冬雪回头恶狠狠地打断她:“叫你逃就快逃,那么啰里八嗦干什么?你想成为须娄山十八妖众的晚点心吗?”   “诶?”妃将信将疑地抬头,费力地把视线集中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空,眼睛瞪得生疼,却依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十八妖众。   “嘿嘿嘿,冬雪大人,怎么才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就改变口味,喜欢起人类女人来了?”   黑暗中,一个阴侧侧的笑声响起。   “喜欢她?别恶心了,听了就想吐。”冬雪冷声说,背地里对着妃做手势,示意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才想吐呢。妃恨恨地咬住嘴唇,总算忍住没有出声,抱起两眼翻白的鸦狐,悄悄爬到一块突起的岩石后面。   耳畔传来犹如骨骼断裂般的嘎嘎声,妃感到一阵反胃,不过她仍然睁着眼,大胆地注视着声音的源头,试图借着那一点点星光,看清楚妖怪的模样。   但这只是徒劳,她什么也看不见。   “既然这样,那么大人能不能把她赏给我们呢?”   那个阴森的声音又笑了。   “可以是可以。”冬雪爽快地回答,摸着下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们可要当心哦,这个人类女人既凶悍又泼辣,没事喜欢跟人吵架,敲人脑袋,最重要的是……她还是狮天狗大人在人界的贴身女佣,弄坏了的话对大人就不好交待了。”   你说谁是女佣啊?妃在岩石后面瞪他,明明自己才是忠仆。   “没关系。”黑暗中的妖怪缓缓说,“我们只是在玩掷色子的游戏,需要一样东西当胜利的奖品罢了,等游戏结束,我们就会把她归还给你的。”   “原来是这样,你们还真有闲情逸致。”冬雪顿了顿,又说,“那么我能不能加入你们呢?”   四周一阵沉默,随后响起“悉悉簌簌”的声响,妖怪们似乎认真地商量起来。   趁十八妖众投票决定是否要让冬雪参加游戏的空挡,冬雪的双手伸到背后,飞快地忙碌起来。妃注意到地上的雪在蠕动,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渐渐聚拢到一块儿,随着冬雪的手指摆动,雪也越堆越高,一直到和冬雪的脖子差不多高度时,才停了下来。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妃狐疑地想。   冬雪悄悄偏过头,看了妃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妃一时看不出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妖怪们的讨论终于有了结果,刚才那个阴森的声音对冬雪说:“九票对八票,一票弃权,冬雪大人你赢了。”然后这个声音又对另外一只妖怪吩咐道:“青叶,开灯。”   “啪”的一声,四周一亮,在冬雪和妃的眼前,霎时出现一副生动、逼真的十八妖夜游图。只见十八只妖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好似开会似的,在地上围成一个参差不齐的圆圈。其中一只面目狰狞的鱼妖,头上顶了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正散发出明亮的绿光,显然他就是负责开灯的青叶。   离冬雪最近的一只妖怪,有着长长的马脸和柏油桶般粗圆的身体,肚子高高凸起,腿却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在他的身后,长了一截粗短、漆黑的尾巴,尾巴根部被齐齐切断,此刻正在雪地上有气无力地抽搐着。   “哎呀?”马脸妖怪抓抓头,脸露惊奇地说,“小黑,你什么时候变成三截身了?这是现在流行的装扮吗?”   “它太暴躁了,是我让它安分下来的。”冬雪说。   “是这样啊!”马脸妖怪恍然大悟道,“小黑,下次不准再调皮了,快回到我身上来。”   三截触须听到命令,各自扭动,跳跃,争先恐后回到主人背后,连接成一条完好无损的尾巴。   妃恶心得直冒汗。   忽然间想起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飞尾妖,有着马头、熊身、鼠腿和蛇尾,尾巴的关节可以自由脱开,无限伸展。她一直很好奇老鼠的腿究竟是怎么支撑起一个熊的身体的,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原来他根本是用尾巴走路的。人类的常识果然不适用于妖怪。   “冬雪大人,那个人类女人呢?你该不会把她藏起来了吧?”   说话的正是那个阴侧侧的声音。   妃将视线移向声音的主人,一边在脑中想象牛鬼蛇神的面貌,没想到却看见一个黑发棕脸、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不觉十分诧异。   冬雪对着黑发男子打量了一会儿,疑声问:“你也是须娄山的妖怪?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黑发男子回答:“我是吃梦的古木貘啊,大人你忘记了吗?我可以自由变成梦的主人的模样。前天晚上吃了一个年轻人的梦之后,我就变成他的模样了。”   “原来如此。”   “大人请不要转移话题,把人类女人带过来吧,我们继续玩掷色子。”   妃顿时矮了矮身,紧张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好啊。”冬雪对身后招招手,“过来,妃,我们一起来玩游戏。”   吓?妃惊愕得险些叫出来,心脏怦怦直跳:难道他真的打算把她交出去?可恶,与其成为妖怪们的点心,她宁可跳崖自尽……不过真奇怪,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叫丑女,而改叫她的名字了?   正在惶惑不安时,一个甜蜜的嗓音回答道:“妃妃来了,冬雪大人。”   恶……妃的脸色有如吞了苍蝇一般难堪。抬头定睛一看,原来刚才那个雪堆成的人形在冬雪的妖术下,抖去了身上多余的雪片,化成她的模样,笑脸如花地投奔进妖怪们的怀抱去了。   难怪冬雪刚才笑得这么邪恶,真是看不下去了。   冒充妃的雪人在妖怪的圆圈内坐端正后,青叶熄了灯,四周又是一片漆黑。古木貘从背后摸出两个人头大小的色子,丢在地上。每个色子都有一百面,两者相加共有两百点,游戏的规则相当简单,点数大的赢。当然,如果运气好第一掷就掷出两百点的话,就可以直接获得奖品,否则就继续。这样一来,先掷的人就占有优势。   “冬雪大人,请你先掷。”妖怪们客气地说。   “不,我最后一个好了。”冬雪摆摆手,毫不在意地坐在古木貘和飞尾妖中间。   于是,游戏就从年龄最大的飞尾妖开始,轮一圈到达古木貘手里,最后由冬雪来收尾。   “啊,我的运气真不坏,有50,不,51点。”丢了色子之后,飞尾妖数着手指头说。   随后他的嗓子发出奇怪的一声闷哼,就好像突然意识到一件不愉快的事似的,再也不说话了。四周安静得十分诡异。   第二个掷色子的是一只浑身长满斑点的猫妖,他在报了自己的数字之后,也同样不吭声了。接二连三如此,古木貘开始警觉道:“大家都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青叶,开灯!”   夜明珠亮了,古木貘扫了一圈妖怪,十七个,一个不少,他于是放心地令青叶熄灯,游戏继续进行。   “古木貘,你太多心了。”冬雪冷冷说。   是多心才怪!妃此刻在心底发出惊恐的呐喊。在她的身体两侧,已经躺了五、六具妖怪的尸体,每当一个妖怪掷完色子之后,冬雪就把他冻成冰块,然后“嗖”的一下,抛到她身边来。她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妖怪冰冷的身体几乎就要碰到她的皮肤了。妃不由地祈祷,不管是什么游戏,快点结束吧!   十七只妖怪谁都没有掷出满点,色子终于又回到古木貘手里,他正准备丢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冬雪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下毒?”   “诶?”古木貘变了变脸色,低声说,“冬雪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得懂,因为你根本不是须娄山十八妖众的古木貘。”冬雪晃了晃刘海,露出额头的第三只眼,“我拥有能看穿妖形的能力,你难道不知道吗?御审殿影部的下级妖怪!”   黑发男子惊愕地跳起来,眼疾手快冲向圆圈中央,掐住妃的脖子,狼狈地叫道:“大家别相信他,我是真正的古木貘!青叶,开灯,大家全起来……”声音突然哽住了,仿佛有谁抓住他的喉咙打了个结似的。   “开灯?”冬雪抛了抛手中的夜明珠,“你是指这个吗?”   闪烁的绿光下,黑发男子看到眼前所有的妖怪都僵坐在原地,每一只都浑身雪白,面无表情,并且在融化。他吓了一跳,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少女,发现她也像泥一般瘫软下来,逐渐化成一堆雪。   冬雪向他逼近,平静地说:“你希望变得跟他们一样吗?”   “不要!我说,我说。”被揭穿真面目的黑发男子,一改之前从容不迫的模样,战战兢兢回答道,“我叫三若,是影部负责追踪的犬妖,其实在影部我还是个新手啦,没想到第一次接的命令,目标就是冬雪大人。我生怕任务失败,所以就混进了十八妖众之间,悄悄跟随在大人身后。”   “你接的是什么命令?”   “这个……”三若犹豫了一下,随即说出实情,“就是要我在冬雪大人身上撒五影毒粉。”   “谁下的命令?”   “殿主大人。”   “胡说!”冬雪竖起眉头,厉声斥道,“狮大人明明在人界,怎么可能会对妖怪下达命令?而且他又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呃,我说的是殿主大人,可没有说是狮天狗大人哦……”察觉到冬雪快要发作的怒意,三若急忙退开一步,胆战心惊解释道,“是真的,自从狮大人和你先后离开御审殿之后,风狂骨大人就接替了殿主的位子,这道命令也是他亲口下达的。”   “风狂骨?”冬雪在记忆中努力搜索这个名字,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妖怪是谁。而此刻的心情也容不得他多想,一阵狂怒如风卷残云般袭上心头,使他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擅作主张取代狮大人,还想要我的命?”   三若不敢回答,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犬妖,今年刚刚满120岁。”   “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冬雪说到一半,声音嘎然而止,胸口突然剧烈疼痛,手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哇哈哈哈哈!”三若的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刻拍手笑道,“风大人终于下达最终命令了,五影毒发作,你的死期到了!”   冬雪撕开胸口的衣服,只见五条狰狞的黑纹从前胸一直延伸到后背,所经之处都如灼烧般般疼痛难忍,并且还有逐渐扩散的趋势。他急忙用雪把胸口包裹起来,指望以此来降低体温。   “没有用的,冬雪大人。”三若幸灾乐祸地说,“就算五影毒要不了你的命,很快也会有大部队下到人界来追杀你的,影部的办事效率你也知道的嘛……哦?你看,他们已经来了哦!”   冬雪咬牙抬头面向天空,一眼望过去只见满天星斗,密密麻麻,宛如散布在黑蓝色画布上的银色光粒。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星星,而是散发出特殊妖火的影部部队。看来三若说的是实话,那个叫风狂骨的卑鄙家伙,果然派了一大群妖怪来杀他!   “呜……”胸口真疼!身体麻木了,冬雪屈辱地闭上眼睛,不甘地吼叫:“可恶!与其死得这么窝囊,还不如当时就死在狮大人的手下。”   “没机会啦。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好让风大人夸奖我呢?嘿嘿嘿。”三若走近冬雪,举起一只爪子,狞笑着就要向冬雪的头上砸去。   “当”!   最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三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天旋地转,翻了翻白眼就昏倒在地。在他的身后,伫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手持一只被冻成冰块的便条鱼妖怪,还保持着击球手的挥棒姿势。   这个人自然是妃。   “我最恨两面三刀的家伙了,看了真不顺眼。”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冲着三若的脑袋挥了几棒,然后停下手,甩了甩头发,不屑地把便条鱼丢到他身上。   “我就说了,这个女人厉害得很。”冬雪冲着满头是包的三若嘀咕了一句,然后攥紧妃递过来的手,自嘲地说,“真倒霉,我好像被你救了。”   “彼此彼此,我刚才被你保护时也不怎么高兴。”   “不好意思,我是看在狮大人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   “哟,我们的想法真是惊人地相似。”妃顶回去,“我恰好也是看在大叔的份上才帮你的。”   冬雪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影部马上就要降落到地面了,趁我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你赶快带着鸦狐逃走。”   “那你呢?”   “不用你管,丑女!”   哼哼,妃抽了抽眉毛,心里想,她总算开始摸清这家伙的性格了。   “那我去叫醒鸦狐,让他载我回螟皇寺,放心吧,我会带大叔过来救你的。”   “不准!”冬雪凶狠地叫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现在就杀了你!”   “开玩笑的嘛。”妃若无其事地说,“真是无趣的妖怪,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这种时候谁要听你的玩笑……”冬雪疼得弯下腰,低声喘气,满头冷汗,俊美的侧脸皱成一团。   妃搀扶他在石头上坐下,叹了口气心想,都伤成这副模样了还要死撑,从这方面来说,和她还真像。也正因为这一点,她怎么都没办法对他视而不见。   “冬雪,我们一起逃吧。”   “……太迟了。”   顺着冬雪手指的方向望去,妃看到成群结队的妖怪从天而降。尽管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她仍然禁不住变了脸色,自言自语咕哝道:天哪,这就是所谓的影部吗?这是何等的气势和威慑力啊!   只见领头的两只巨型妖兽,嘴里喷着妖火,嘶叫着跃到地面,轰然一声巨响,地上便出现两只大坑,冰雪“嗤嗤”融化,白雪和黄土的界限在一瞬间无限扩大。随后而来的是四个类似人形的妖怪,个个黑衣蒙面,目露凶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逼人的杀气,妃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就算不是大叔和冬雪那样的上级妖怪,至少也是中级了。在人形妖之后,还跟着数千只颜色、外形和大小均一模一样的小犬妖,落到地面之后,也狐假虎威地叫唤了几声。   很明显,躺在她脚下的三若就是这种货色了。   影部大部队全员到齐,虎视眈眈地瞪着冬雪。其中一个人形妖走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瓶,放在自己的脚趾上,起身说道:“冬雪大人,你也知道,五影毒虽然不是什么稀有毒药,但是毒效很强,一旦启动之后简直比死还痛苦。大人现在一定很疼吧?”   “哼。”冬雪从鼻子里发出不屑。   “这个瓶子里装的就是解药。”   解药?躲在一旁的妃微微眯起眼睛。   人形妖继续说道:“大人身上的毒是经过特殊调配的,因此也只有这瓶特殊的解药才能解。大人想要得到它的话,方法很简单,只需跟随我们回到御审殿……”   “别废话了,这些程序我都知道。”冬雪不耐烦地打断道,“在跟你们回去之前,我想听听我的罪名。”   “是,大人的罪名是,未经允许私自下界,并企图煽动前殿主狮天狗大人,欲谋篡位。”   冬雪冷笑了笑,说道:“这就是那个叫疯狂狗的家伙给我定的罪吗?”   “是风狂骨大人。”人形妖纠正道,“他是继狮天狗大人之后,御审殿内又一位德才兼备的殿主。他还要我转达,虽然这次发生的叛乱令他不愉快,但是假如冬雪大人愿意重新回到御审殿,担任他的副官,他会不计前嫌,原谅大人一时的糊涂……”   “呿!他以为他是谁啊?”   “问题问完了的话,冬雪大人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走了呢?”   冬雪还没吭声,影部其他三位人形妖便一同走上来,正要对冬雪出手,妃突然从石头后面蹿出来,一个翻滚扑向第一个人形妖怪,抓住他脚尖上的瓶子,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以一当千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大雪又飘然降下。   “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笨的女人,尽给我找麻烦。”冬雪咬紧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挺胸站起来,对着影部众妖喊道:“来吧!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跟你们回去,早晚总要打上一场,就趁这个机会作个了结好了。”   “影作、影乱,你们去追那个偷解药的人。”   被点名的两个蒙面人形妖如闪电般迅速冲了出去,“当”的一声,撞在冬雪布下的冰墙上,双双倒地,头上肿起鸡蛋大的包。   “急什么?”冬雪说,“只不过是个人类女人,跑一晚上也下不了山,先在这里陪我过几招吧。”   名叫影作、影乱的两个人形妖怪抱着头又回到队伍中。发号施令的显然是他们之中的老大,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但冬雪通过第三只眼中的冰泪能够看出,他的体型比其他妖怪都大得多。擒贼先擒王,目标就是他了,冬雪在手心积聚雪花,看清四周形势之后,决定先以最快速度解决掉他……   趁五影毒还没彻底发作之前。   “火兽,快上!”   察觉到冬雪的意图之后,老大居然退后一步,把危险推给带头的两只妖兽。火兽仰起头,头顶的犄角闪闪发光,仿佛在积聚天地间的妖气似的,停顿了几秒,随后突然张大嘴,喷出两道烈火,冬雪的脚边霎时多了两条裂纹。   他踉跄地跃开两步,火兽的攻击伤到了他的一条腿,刺痛不断从脚底传上来,但是跟五影毒造成的疼痛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妃应该已经逃走了吧?他心想,虽然那个女人笨得可以,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弱,运动神经也够好,应该已经快跑到山腰了。那里有家小旅店,旅店夫妇曾经见过她,一定会让她躲进屋子里,只要待在人类多的地方,妖怪就拿她没办法……所以,她应该会没事吧?   等等!冬雪瞪大眼睛,盯着黑衣人形妖身后的犬妖,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些犬妖刚来时就只有这点数量吗?不对,按照御审殿影部的追踪法则,当追踪对象是上级妖怪时,中级妖怪有权带领一百只犬妖,可是现在在他眼前的,总共也不到一百只。   换句话说,至少有三百只犬妖在追赶妃。   糟了!那个女人有危险!   冬雪拧起眉头,顾不得细想,丢下两堵雪搭成的冰墙,掉头冲下山去。虽说只是区区一个人类,但是如果是为了自己而死掉的话,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话说回来,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冬雪重伤之下的妖力,终究敌不过妖兽的火焰,影部部队很快越过冰墙,跟在冬雪身后紧追不舍。沿路的雪地被妖兽开辟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人形妖怪坐在妖兽身上,就好像开了两台压路机似的,所到之处统统碾为平地。整座雪山地动山摇,可怕的隆隆声如暴风雨前的闷雷,响彻整个天边。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冬雪奋力奔跑,在一个山道的转弯口处,他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住,失去平衡,重重跌了一跤。紧接着,一双手臂把他拖进了草丛。   冬雪反射性翻了个身,掐住那个未知东西的脖子,用威胁的眼神瞪着对方。   “是你?”看清对方面孔之后,冬雪怔了怔,长吁一口气。   “当然是我。”妃不满地说,“麻烦你,把冰刃从我脖子上移开好吗?”   冰刃化成水,落在妃的衣领间。   “那些犬妖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你?”   “大概是我刚才在妖怪的尸体堆里待久了,身上也充满了妖怪的气味,所以狗的鼻子闻不到我吧,托你的福,我捡回一命。”妃从裤子口袋摸出她小心保存的瓶子,递给冬雪,“喏,喝了它吧。”   冬雪夺过瓶子,仰头一饮而尽。“你别指望我会因此感激你。”   “哼,我本来就不指望。再说,我已经开始为今天的雪山之旅而后悔了,早知道就听大叔的劝告,乖乖待在螟皇寺……”妃懊悔地嘀嘀咕咕,从草丛里站起来,抬起眼,陡然倒吸一口冷气。   一只蒙面人形妖怪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刀。   刀唰的向她挥过去。   “呀──”妃浑身发颤,站立不稳,随着凄厉的一声惨叫,径直向后跌下山去。   “妃!”   冬雪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刀又一次挥落下来,眼看就要砍到冬雪的后脑勺,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电光一闪,一道闪电劈下,不偏不倚击中了蒙面妖怪。妖怪顶着一颗烧着了的脑袋,慌里慌张地跳起熄火之舞,不过舞蹈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又一道闪电砸在他身上,这一次把他彻底变成了一根焦炭,头顶还嗤嗤地冒烟。   翅膀扇动的呼呼声由远及近,狮天狗带着胜利的表情,从山下缓缓上升。在他背上的两翅之间,安稳地躺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妃。   “哟,还挺有艺术感的嘛。”大叔对着缺了一颗牙、浑身焦黑的妖怪雕像点了点头,然后向冬雪露出灿烂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狮大人!”   冬雪面露惊喜,却又急忙转头,看向雪山山坡上快速向他们逼近的一大片黑影。两头体型巨大的火兽就像火车头似的,轰隆轰隆疾驰而下,后面跟随着数千只妖犬组成的车厢,疯狂叫嚣着,在三个人形妖的带领下急速俯冲过来。身后扬起滚滚尘土,和雪花交相混合,遮住了黑蓝色的星空,使得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为了追杀你,御审殿居然动用了这么壮观的一支部队啊,你真是有面子呢,冬雪。”狮天狗不由感叹道。   “大人难不成在羡慕我吗?”冬雪颇有不满地嘀咕,“都是影部最下级的一些妖怪,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等等,难道狮大人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踪我了?”   “没有啊。”狮天狗无辜地眨眨眼,收拢翅膀,将妃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飘回空中。   “真的吗?”冬雪怀疑道,“那为什么大人要来这里?”   “这个嘛,你就当作是我和妃之间的心电感应好了。”   来势汹汹的火车头距离他们只有大约二十米了,领头的妖怪大声指挥道:“大家小心!狮天狗大人也在这里,全员集中起来,一个都不要落下,一鼓作气冲过去!”   “心电感应?”冬雪喃喃地重复,虽然心头还有着数不清的疑惑,但是抬头看到大叔一本正经的神色,便信以为真起来,小声抱怨道,“多管闲事的女人!我可不希望被狮大人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模样。”   “大声一点,我听不清。”   火车越来越近,噪声震耳欲聋,大叔不得不把爪子放在耳边,努力分辨冬雪的声音。   “我说,我不希望……”   “听不见,再大声一点。”   火兽嘴里喷出的长长火焰,几乎就要碰到他们身上了,蒙面妖怪仍然发出鼓动妖心的喊叫:“快,冲过去,冲过去,冲……”   “吵死啦!!”   大叔和冬雪同时叫道。下一刻,数不清的雪花犹如满天飞舞的花瓣,将影部的妖怪们团团包围。狮天狗的头高高仰起,对着天空长吼一声,空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把白雪笼罩下的影部妖怪们敲扁,提起来翻个面,再敲扁,随后使劲揉搓、翻滚、压实,做成了一个沾着面粉的肉丸子。火兽、人形妖和数千只犬妖就这样在肉丸子里面你推我挤,哀号不断。然后随着一阵惊天落雷的轰响,肉丸子被直接劈中,翻滚了两下,便再也不动了。   “哇哦,烤肉丸子。”狮天狗指着焦黑的妖怪们,笑眯眯地问冬雪,“你说带回家给妃做礼物怎么样?”   ―――   在钟暮雪山的偏远山脚下,冬雪领着大叔走进一间废弃多年的小木屋,已经恢复成人形的大叔在屋子中间的火盆里升起火,将妃摆在一旁。妃仍然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惹人怜惜。大叔摸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一天之内受到太多惊吓,又没有充分休息的缘故,身体支撑不了,所以才被迫长睡不醒。真是,明明是个人类,却这么爱逞强……   “风狂骨?”大叔心不在焉道。   “是的,大人知道他的来历吗?”   “知道一点。”大叔想了想回答,“说起来,他跟我也算是亲戚了。风狂骨是天狗族当中力量最弱小的盗天狗,以偷盗出名,自小就被赶出族群,没想到现在却做了御审殿的殿主……可是根据我的了解,他虽然行为不规矩,但是品性却不坏,而且生性胆小怕事,应该不会主动去御审殿抛头露面才对啊。”   “你怀疑真正的殿主是另有其人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大人一点也不关心吗?”冬雪急道,“他不仅偷了你的殿主之位,还反过来诬陷你谋权篡位,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我生气。”   大叔双手交握,抱在胸前,沉下脸说:“我生气的是,他居然敢让你和妃陷入危险之中。私自离开御审殿是我的错,和你根本没有关系,更别说是毫无瓜葛的人类了。我本来以为,五影毒只是为了得知你在人界的位置而施下的追踪术,可没想到他真的想对你下毒手。”   “咦?”冬雪灵敏地捕捉到一句,脸上立刻乌云密布,“原来大人早就发现我中了五影毒了,我就知道!”   “哎呀,说漏嘴了。”   “这样说来,在树林里那么无情地对待我,也是因为……”   “没错,对身居要职的你来说,私自下界是重罪,我希望能借由这个方法,令你死心塌地回到妖界去。只要回到御审殿之后,五影毒就会立刻消失,你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大人,你真的以为这个方法行得通吗?”冬雪忿忿不平道,“我进入御审殿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大人你的副官,既然知道你已经不在殿内,我怎么可能再重回那个地方?”   “别这么死心眼嘛,说不定新的殿主比我更能干、更值得你效力呢?”大叔讪笑着说,“而且由于我的任性,御审殿目前肯定一片混乱,他正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副官来维持大局呢。”   “我管他是谁……”冬雪气得接不下去,一跃跳起来,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在大叔面前伏下,用恳求的语气说,“大人,请你收回那句话。”   “什么话?”   “就是把我打倒在地之后说的那句话。”   “哦,那个啊……”大叔抬眼看着天花板,苦思冥想了半天,才不太确定地问,“冬雪,那句话令你很在意吗?”   “何止是在意,这句话到现在还在折磨我,让我比死还难受。”   “这么严重啊……”   大叔茫然地看着冬雪,冬雪也回望他,四目交接,过了半晌,冬雪才缓缓问道:“大人该不是完全不记得了吧?”   大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啊──这两只笨蛋妖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在一旁装睡的妃,忍不住心想。事实上,当大叔背着她走下山坡时,她就已经醒了,之所以装睡是因为无聊的自尊心作祟,曾经口口声声说不求大叔帮助,现在却偏偏被他所救,这叫她拿什么脸来见他呀?   本来希望他们两个就这么下山,回到螟皇寺,然后她顺理成章睡到天亮,谎称自己夜间梦游,对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可是他们却偏偏停在了山脚下,还讨论起严肃的话题,害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清醒”过来。   而且大叔也真是的,干嘛把她摆得离火盆那么近,现在可是夏天呐!她已经被火烤得浑身是汗,热得快虚脱了,要是再不把火熄灭,她恐怕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于是妃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了大叔和冬雪一眼,确定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讨论问题,没空来注意自己之后,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将背对准他们俩。   不经意地,她在老旧的木墙上发现一个窟窿,大小足够她的身体通过。真是个好机会,她心想,不如先从这个窟窿里钻出去,到外边凉快凉快,顺便让他们两个妖怪废话说个够,然后,只要在他们发现之前再爬回来就行了。   大叔的冬雪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妃放心地起身,以最小的动作幅度向墙边爬行。在手指接触到窟窿的边缘时,一个奇怪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阵不安,但是为时已晚,这个窟窿就像一台马力十足的吸尘器一样,妃的眼前一花,身体就被吸了进去。   “嘿嘿嘿──”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窟窿的另一头传来。   “身上有便条鱼味道的人类,原来是你敲我的头啊,哼,你以为我三若是这么好欺负的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   大叔突然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他背后的那片木墙。墙上有一块明显比周围干净的正方形区域,表明那里曾经挂了一张照片,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斑驳的痕迹和零星的污点。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告诉自己,可是为什么一瞬间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再看看妃,她安静地躺在火盆边,胸口有节奏地起伏。   是自己多心了吧,大叔想,继续回到和冬雪的话题上。   “怎么了?”冬雪问。   “没什么。”大叔顿了顿,接着说道,“总之,就像我刚才跟你解释的那样,白枫死了,风茄被囚禁,我们曾经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经历了整整七百年考验的友谊,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这对我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从我杀死白枫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作为御审殿殿主的那个狮天狗已经死了,现在留在这个躯壳里的,是进入御审殿之前的那个我。我对白枫、风茄、还有我自己发誓,从此再也不踏进御审殿一步,不干涉御审殿的任何事务,当然更不去理会那些我重复写了七百年的法律条文。在白枫死后的两个月,我就悄悄离开了御审殿,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此慌张,像逃命似的逃到了人界。”   冬雪张开口想说什么。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冬雪,我既没能为你在御审殿做好妥当的安排,也辜负了你的信任和期待,不过……”大叔低垂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好半天才低声说,“我已经下定决心,希望你能谅解。”   冬雪又沉默下来,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好像此刻正有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天人交战。半晌,他晃了晃头,仿佛要把脑中的念头一古脑驱散。“狮大人,”他以责难的口吻说道,“你究竟把我看作什么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假如连这个人类女人都能理解的事,我却无法理解的话,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当狮大人的副官!”   大叔笑了起来。   “这个嘛,大概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其实是个多么懦弱的家伙。”大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仰面躺下来,眼睛盯着天花板,视线却仿佛透过木板,眺望那个令他至今不敢轻易触及的地方。“不敢说,不敢想,甚至不敢见妖界的朋友,我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么窝囊的时候。白枫也是,他比我想象得还要脆弱,怀疑、愤怒和痛苦摧毁了他的理智,到头来七百年的友谊就像层纸一样,一戳就破。”   “相比之下,你就坚强多了。”大叔对冬雪说,“能够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想法,并勇于付诸行动,即使受到打击,也仍然坚守信念。冬雪,你在各方面都远远超越了白枫……对不起,我为之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冬雪喜道:“那么大人,你是承认我的副官资格了?”   “你会是个好副官,但你要辅佐的不是我。真正没有资格的是我才对。”   “大人!”   “再说了,我现在过得很舒服啊。”大叔又恢复不正经的笑脸,伸长手臂拉过妃的手,说,“你看,白天可以到处游山玩水,晚上有美女给我按摩,睡觉时还能抱着这样完美的身体,简直是帝王般的享受啊,我才不要回去过那种又累又无聊的生活呢!对不对啊,妃?”   妃一动不动。   “好啦,别再装了,你早就醒了吧?”冬雪也晃了晃她,还是没有反应。   大叔和冬雪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地牢中的女人(第一集完)   妃突然惊醒过来,神经质地跳起。空气异常闷热,有种混合了泥土、腐烂叶子和发霉衣料的气味。“这到底是在哪里?我清醒着还是在做梦?”妃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指尖上还残留着柔弱而黏稠的触感,记忆似乎一点点被唤醒。   她被吸到墙洞里来了?怎么可能!   妃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这就是为什么她搞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的原因。   “有人在吗?”她尝试着叫道,“大叔……冬雪?”   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从回声的次数判断,这个地方相当宽阔,妃心想,搞不好墙壁的另一头是个雪山大溶洞,她不小心掉了进来吧。可问题是,她该怎么出去呢?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试着摸索向前走。假如能摸到一堵墙的话,就好办了,按照走迷宫的常识,只要一直贴着右边走,就能找到出口。可惜摸索了半天,还是空无一物。没有人,没有光,没有声音,她渐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黑暗,曾经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总是和孤单紧紧相连,就像一对有力的爪子,始终攥住她的喉咙……   等等,她真的是在一个溶洞里吗?会不会……又回到童年的噩梦里了呢?   不,不会的。捏了捏手臂,疼痛的感觉那么真实,妃告诉自己,没事的,她只是不小心掉进黑暗里罢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她决定原地坐下,等大叔和冬雪来找她。   她坐着一动不动,就这样坐了良久,隐隐约约听到一阵轻微的哭声。   一个黑发的小女孩来到她的面前,瞪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妈妈,你为什么哭?”   诶?妃感到莫名其妙,僵硬地笑道:“我不是你妈妈,哭的人也不是我。你是谁?”   小女孩还是纠缠过来,明亮的大眼睛牢牢逼视妃的脸:“妈妈,你为什么笑?”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妃感到浑身发毛,战战兢兢爬起来,想要远离小女孩。“别跟着我,走开!”一定是妖怪,她心想。   “妈妈!”小女孩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妈妈,不要死,妃乖乖给你打,给你骂,不要死……妈妈死了,爸爸也会离开妃的……”   妃心脏怦怦直跳,吓得脸色煞白,扭头就跑。“是我!”她在心底喊,“那个小女孩是我,我果然来到童年的噩梦里了!”   身后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有时清晰得仿佛就在她耳畔,有时又好像隔了无数道门一样模糊不清。妃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奔跑。还会有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噩梦还远远不止这些!那个被车碾死的阿姨,把饭菜倒在她头上的姑姑,牵着狼狗追赶她反而弄伤自己的表弟……无数次都从这样的噩梦醒来,她不会记错的,这是她的噩梦。   没事的,醒来就好了。   小女孩又追了上来,哭泣的眼睛贴上妃的脖子:“妈妈,救救我……”   “走开!别来骚扰我!”   妃大叫一声,向着黑暗用力挥舞,空气里什么也没有。她解下腰带,紧紧攥住一端,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要稍有动静,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甩出去。“我才没有那么懦弱,别想用这种无聊的小把戏来吓唬我,从小到大,什么样的悲惨事我全都经历过,我的神经,早就已经麻木了!”妃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没事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令我害怕。”   你要坚强一点,妃。   她想到这句话,每个人都这么对她说,只有龙丘奶奶一个人例外。   “为什么?傻瓜,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干嘛这样逼自己坚强?”龙丘奶奶坐在一张破椅子上,从老花眼镜底下抬起温柔的眼睛,“想哭就哭呗,没有人会责备你的。”   “我才不哭。”妃冷冷回答,“我发过誓。”   “跟谁?”   “没有谁,跟我自己!”   “傻孩子,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啊。”   结果还不是一样,奶奶死后,还是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过,就算只有她一个人……   “那又怎样?!”妃怒吼着,抡起手中的腰带,猛然转身抽过去,腰带尾端传来真实的触感,使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回骚扰她的不再是幻觉了,她是确确实实抽到了什么东西。   “呜,好强悍的女人,你真的是个普通的人类吗?”   四周产生微弱的光线,一个熟悉的声音哀叫起来。妃低下头凑近一看,原来是那只名叫三若的妖怪,被妃的腰带击中以后,他就弓起身体,用手捂着眼睛,疼得龇牙咧嘴。   在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妃小时候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她的父母、亲戚……以及所有在她的噩梦里出现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妃捡起镜子。   “这是妖界的两面镜,能够反映出人的真实心理,正面叫‘惧’,反映最害怕的东西,而反面叫‘情’,反映最喜欢的东西。”远远地,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把镜子打破,你的噩梦就会结束了。”   妃向着声音的源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个影子催促她:“快!快打破镜子,拜托你!”   顾不得多想,妃向着镜子的正面用力挥了一拳,“咔啦”,镜子应声而碎。这一刹那,妃感觉浑身舒服多了,令人作呕的闷热气息被驱散,四周逐渐明亮起来。三若眼见镜子被打碎,顿时慌了神,一边喊着“糟了、糟了”,一边仓皇逃了出去。   “谢谢你。”刚才的女人从暗中爬过来,拾起镜子,拥在怀里,“多亏了你,我终于不用再受噩梦的惊扰了。”   妃低声说着“不客气”,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个女人。有着一头浅绿色的卷曲长发,五官瑞丽,身材窈窕,但是下半身却像植物的根一样,深深埋在地底下。她应该是个妖怪吧?妃心想,头一次看见长得如此漂亮的妖怪,不过她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请问……”妃刚刚张开口,不经意瞥了瞥女人手里的镜子,在完好无损的另一面上,照出一个清晰的图像,令她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分明是大叔的脸嘛!   “难道说,你就是……”   绿发女人匆匆把镜子藏了起来,小声回答说:“我是谁不重要,你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御审殿关押犯人的监狱。”绿发女人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小撮头发,轻轻吹了口气,点燃了之后交给妃,嘱咐道,“拿着这炷香,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一直走,心中默默想着你最希望去的地方,只要你的意志力足够强,就能平安从这里逃出去。”   妃感激地道谢,又问道:“那么你呢?”   “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所以我不能离开这里。”绿发女人说完,叹了一口气,抱着镜子又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   遵照绿发女人的指示,妃选择了一个方向,将信将疑地向前走。   “最希望去的地方……是哪里?”妃问自己,“是学校,是公园,还是我的家?不,我的家已经没有了,那么是哪里?我究竟想去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然没有走出这个地方,光线反而变得更加晦暗,渐渐地,她又一次回到黑暗里。她开始气喘吁吁,两条腿越来越沉重,心里也越来越焦急。“快想起来,我最希望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她咬着嘴唇,拼命思考,路却始终走不到尽头,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到底能否逃离出去。   “没有,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她终于疲倦地跪下来,沮丧地喊,“我哪里都不想去!也哪里都去不了!因为不管到哪里,我都是……”   妃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两束昏黄、柔和的光线吸引她的注意,她缓缓抬起头。那是两个小小的圆形灯笼,上面分别写着“螟”字,在深邃的黑暗里,仿佛两只手一样,温柔地为她指引方向。   “螟皇寺?”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刹那间,四周景象大变,妃感到有一股轻柔的力量包围了她,把她托到了半空中,恍惚之间,身体就已经飞了出去,转眼落到了螟皇寺的鸟居底下。   “妃……妃?”   是大叔的声音,妃十分安心地睁开眼。在她的视野范围中,并排出现四张脸,妃迷茫地一一向他们看去。   “妃,你终于醒了!呼……”神银擦了擦汗,松了口气说,“狮大人把你背回来以后,你始终昏迷不醒,把我们吓坏了。”   大叔绷紧了脸,脸色差得要命,在看到妃清醒过来时,才不由得放松下来。“太好了。”然后他一直笑眯眯地握着妃的手,好像那是一件珍爱的宝贝似的。   冥婆婆的脸凑了上来,一瞬间令妃产生又重回地狱的错觉,不过她的话却让妃心头一热。“让人家这么担心,真是罪过,罚你明天打扫整个螟皇寺。”   最后是冬雪,他重新吊起眼角,皱着眉,从鼻子里发出冷哼:“没用的女人,连这种小事都应付不了,你该不会还吓得哭鼻子了吧?”   “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哭!”妃不甘示弱地顶回去。   不过下一刻,她便把脸埋进手心,蜷缩起身体,在大家面前无声地啜泣。   “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奶奶给我灌输了奇怪的念头……我要声明一点,我自认是个非常坚强的人,但是就这么一会儿,请允许我暂时软弱……”   “妃真是傻瓜,想哭就哭呗。”结果,大叔和奶奶说了相同的话。   后来,冬雪向大叔告别,决心回到妖界,接受御审殿的惩罚。“虽然做不成狮大人的副官很遗憾,但是我愿意等,在狮大人回心转意以前,我就勉强为那个风狂骨工作一段时间好了。”他这样说,又显得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嘴角露出释然的微笑,“再见了,狮大人……再见,丑女。”   到最后还是这样讨人厌,妃心想,不过她还是一路送他下了山。   “对了。”妃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大叔,“鸦狐呢?”   “不知道啊。”   与此同时,在钟暮雪山山顶,鸦狐迷迷糊糊醒来,茫然地看着他四周堆积如山的妖怪尸体,对着星空大哭:“呜呜……你们居然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太过分了啦!”   ―――   一大早,地方电视台就收到钟暮雪山环保管理局的通知,到雪山顶拍摄这百年难遇的奇观。在妃的房间里,女播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来:“……由于一股不明力量的袭击,钟暮雪山山顶百年不化的积雪,于昨天夜间十二时至凌晨五时之间,大面积融化成雪水,部分地面有凹陷干裂现象。在雪山约2500米的山腰处,调查人员发现了一个直径20米左右的巨大坑洞,四周植物及岩石均有烧焦的痕迹。有专家推测,这可能是天体坠落时造成的陨石坑,但是陨石至今下落不明……”   妃和大叔坐在电视机前,安静地吃刨冰。   “好像做得太过分了,对不起。”大叔目不转睛盯着屏幕,说着忏悔的话,可他的口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真难得大叔也有这样的觉悟,下次面对妖怪时,好歹也手下留情一点嘛。”妃挖了一勺刨冰,丢进肩膀上的鸦狐嘴里,冻得他浑身发颤。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大叔沉着脸回答,“把妃推下山的那个家伙,我不应该饶了他的,再用雷劈一次就好了,让他从皮到骨头全都变得脆脆的,一碰就碎,却偏偏死不掉……”   妃和鸦狐不约而同拿异样的眼神瞅着大叔。鸦狐又发颤了,这回却不是因为刨冰。   “啊,我只是想讲讲看而已,不要这样看着我嘛。”   “对了。”妃瞥了一眼日历,对大叔说,“今天刚好是第四十九天,这么说来,狮天狗事件到今天为止就彻底结束了,将来再也不会发生这种奇怪的倒霉事了,对不对?”   “唔……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妃凑到大叔眼睛底下,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大叔有什么事瞒着我,该不会,所谓的诅咒根本就是你编造出来的吧?”   “诅咒?”大叔装作一头雾水,大言不惭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别装傻了,大叔,你有间歇性失忆症吗?说什么看到狮天狗真面目的人类在四十九天之内会遭遇不幸,这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   大叔两眼眯成一条线,摇头晃脑说:“我不记得了。”   “你……”   “不过妃你放心,”大叔笑着保证,“只要有我在,就算真的有诅咒,也伤不了你一根毫毛的。”   问题不在这里啦!这关系到大叔当初跟她回家的目的,假如诅咒是编造出来的,那大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接近她的?唉,妃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心想,算了,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再回头追究当时的初衷,好像显得她十分在意一样……   什么呀,她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呢。   “真奇怪!”妃故意转移话题说,“早晨还是艳阳天,到了中午却温度骤然下降,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有冷风从门外吹进来。”   话音刚落,房间的纸门“唰”的一下被拉开,一个蓝发、红眼,身上飘着雪花的纤瘦少年出现在门口,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冬雪!”“冬雪大人!”“狐狸眼……”   这个少年拥有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鲜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瞳孔,以及冷得没有温度的眼神,除了冬雪还会是谁?   妃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能来吗?”冬雪大大咧咧走进房间,把背上沉重的行李“咚”的一声放在地上,硬生生挤在大叔和妃之间坐下,转头对妃说,“走开,别打扰我和狮大人说话。”   妃对他怒目而视。大叔右边明明还有很大一个空位,他干嘛非要挤在两人中间?   冬雪完全不把她的目光当一回事,自顾自和大叔说起他回到妖界之后的经过。据他说,御审殿的新殿主果然就如狮大人形容的那样,虽说不是什么高尚的贤德之辈,在某些方面倒也通情达理,当冬雪放下身段,诚恳地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之后,他惋惜了一阵,没多久也就原谅他了。只是违背命令、打伤影部众多成员的罪行必须全都由冬雪一个人来背,作为惩罚,冬雪被逐出御审殿,下放到人界,反省三百年。   “所以也就是说,你失业了?”妃在一旁总结道。不过依她想,这样的惩罚对冬雪来说反而是种奖赏吧。   “要你管。”   妃的目光移到冬雪带来的行李上,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是想要住到螟皇寺来吧?”   “没错,反正螟皇寺这么大,房间空着也是空着。”   神银才不会让你住进来呢,妃心里嘀咕。   门又一次开了,走进来的是神银和冥婆婆。神银手中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功德箱,脸上的表情既是无奈又是欣喜,妃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神银放下沉重的箱子,颇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笑着说:“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太好了,我正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客人,从今天开始,这位冬雪大人也要住在螟皇寺了……”   冬雪抛给妃一个十分得意的眼神。   妃对着天花板直翻白眼。   “真的吗?欢迎你,冬雪。”大叔装模作样地伸出手,“那么我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洵,今后请多指教。”   “诶?是……我是冬雪,请多指教。”冬雪惊愕得合不拢嘴,悄声问左手边的妃,“这是怎么回事?大人怎么会有狮天狗以外的名字?”   妃老实回答:“是我起的。”   “什么?”冬雪生气道,“你一个小小的人类,居然敢给狮大人起名字,还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名字?!”   “有什么关系?大叔自己也很喜欢啊。”   “真是厚颜无耻的女人,你难道有给人取名字的癖好吗?”   妃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是啊……小冬。”   “小、小冬?”   冬雪顿时满脸通红,气得跳起来大叫:“丑女,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狮大人,你别阻止我,我一定要叫这个女人知道,我们妖怪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由于冬雪掀翻了桌子,桌上的水壶和茶杯掉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大叔为了阻止冬雪,不小心踢倒了茶几,台灯倒了下来,电线又拌到了笨手笨脚的神银……场面霎时间一片混乱。   冥婆婆坐在房间的角落,一边喝茶,一边喃喃道:“啊,冬雪大人就连生气的模样都这么好看。”   趴在地上的神银慌张而苦恼地喊道:“拜托,大家,要和睦相处啊。”   “小姐、小姐。”鸦狐兴致勃勃地问,“那我呢,你也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妃把剩下的刨冰吞下,叹了口气,走到书架边。在一个青黑色的瓷壶前,她上了三炷香,看着照片里的人,心里默默说道:   奶奶,就这样,我住进了这座名叫“螟皇寺”的怪寺庙。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一个立志振兴本寺的准住持,一个平时很好色、关键时候又很可靠的妖怪大叔,一个喜欢美少年的丑老妖婆,和一只会制作各种熏香的鸦嘴狐狸。   刚才,又有一个脾气很坏的吊眼雪妖成了螟皇寺的新房客,这预示着安宁太平的生活离我又远了一步。我不知道今后这里会不会变成一个妖怪收容所,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奶奶,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妖怪大叔01 《冬雪》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   中午的太阳正当头,气温之高令人咋舌,八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烘烤着地面,整个积云岛犹如一盘被丢进烤箱的乳酪蛋糕,由于制作者的手艺糟糕,呈现焦黑干裂的惨状。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持续高温下,这个以妖怪传说而闻名于世的海岛,仍然迎来了每年惯例的旅游旺季。   八月的第一个周日是积云岛传统的“夜樱庙会”。为了赶上一年一度的夜游盛会,在此之前的一个礼拜,就有大批游客从各地蜂拥而至。顶着统一标志的遮阳帽,手持照相机,这些游客就如虔诚的朝拜者,自愿走进这个大烤箱里,兴致勃勃地拜访成百上千的妖怪古迹。   谁也不能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些图腾和建筑真的是妖怪留下来的,事实上也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证据,但人们的心理就是如此:越是无法查明真相的神奇事物,越是吸引他们,并且由于与生俱来的叛逆意识,他们对超乎寻常的东西往往都有着轻信倾向。   “啊!这个妖怪我见过,我很喜欢它额上的花纹。”   “你知道吗?那个妖怪有很大的来历呢,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它而取的……”   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多半也会顺便买上一大堆的纪念品,以示自己的热衷和虔诚。因此,尽管积云岛没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岛上的居民也从不担心自己的收入问题。   当然,妖怪的问题也不在他们的担忧范畴之内,因为真正能看得到妖怪的人类,少之又少。   午时的钟声敲过,气温接近一天中的最高点。当地面上的人们正忙忙碌碌,为筹备节日而汗流浃背时,水底却仍是一片清凉世界,并且由于不同族类文化差异的缘故,这里丝毫感受不到节日的欢快气氛。   贝壳制成的彩色穹顶下,细草浮动,水波荡漾,柔和温暖的光芒透过玻璃窗,轻轻流泻在珊瑚床的海绵垫上。一只年轻的妖怪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睁开惺松睡眼。   “七少爷,我把早餐送来了。”   侍女的敲门声已响了多时,指节叩在门柱上,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声音。   “唔……进来。”   七纹花了几秒让自己清醒,捧着脑袋缓缓坐起来。一夜宿醉让他此刻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脑子抽痛得要命,仿佛有只麻雀正在他的神经上活蹦乱跳似的。   “喂,你们俩快起来,从顶上的窗口溜出去。”七纹挥挥手发出命令,一左一右两个少女在被窝里蠕动了两下,便迅速爬起来,抓起衣裙,□□着身体就游出了房间。   “啧啧,看来又是糜烂堕落的一晚上,少爷,你真是没救了。”   进屋的侍女望了望头顶洞开的窗户,又瞥了眼凌乱的床铺,把盘子放在白色琉璃台前,一边摇头一边咂嘴。见台上摆了三个酒杯和几个七倒八歪的空酒瓶,她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七纹按摩太阳穴嚷道:“吵死了,水莲,我头疼!”   水莲若无其事地继续摆弄酒杯,故意发出更大的响声。披着柔顺的过肩长发,妩媚的眼眸和嘲讽的唇角相得益彰,这位年轻又漂亮的侍女自七少爷出生以来就一直服侍在左右,既贴身又贴心,当然调侃起主人来也是毫不客气:   “你有哪一天头不疼的?像这样毫无节制地喝酒作乐,换成人类的话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在吃醋?”   “请你不要自我意识过剩。”   “这样的话,今天晚上换你来陪我好了。”   “抱歉,那可不行。”   主人以得意的口吻发出邀请,满心期待一个受宠若惊的回答,结果却出乎意料,心里不由产生挫败感。他瞄了水莲一眼,发觉她脸颊红润,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头发和衣着也和平日不同,举手投足更是散发出别样的魅力。   “怎么回事?”七纹问道,“打扮得这么恶心,发生什么好事了?”   水莲瞥了他一眼,嘟起嘴没好气地说:“我是没什么好事,但是我的姐姐在石蝶村的池塘里找到了她的另一半,所以我在替她高兴啦。”   七纹霎时表情僵硬,喃喃问:“你是说……半鳍?”   “没错。这没什么好吃惊的吧?少爷,我们鲫鱼妖生来就是雌雄相配,成双成对的,每个鱼妖必定会有一位命中注定的伴侣,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半鳍’。姐姐说,雌雄半鳍彼此有着相同的胎记,找到对方之后便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如果找不到呢?”七纹冷声打断她。   “那只能说明他不够幸运,并不代表对方不存在。”水莲悄悄瞥了他一眼,低声说,“所以,寻找自己的半鳍就是我们鲫鱼妖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   七纹从鼻子里发出相当不赞同的冷哼,仰头倒在床上。   水莲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抬头注视着彩色穹顶,感叹道:“少爷,你觉得我的半鳍会是什么模样呢?”   “肯定又老又丑,歪脸、暴牙、鼓眼外加秃头,总之你还是不要期待比较好。”   水莲立即丢给他一个白眼:“就算果真如此,我也要跟他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   “一万年,你确定?”七纹扬了扬眉头。   “一万年。”水莲正色回答。   “啧!”七纹十分失望地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海绵里,沉默了良久,才从喉间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抱怨,“真没意思,这个池塘里的雌性鲫鱼一个接一个离开,剩下的不是一些看了就倒胃口的雄性,就是一些根本连看的勇气都没有的老妖婆,如果哪天你也走了,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我不会走的。”   “等你找到你的半鳍你就会走了。可恶!为什么大家都找得到自己的半鳍,唯独我找不到?”   水莲轻抚他的背部,叹息道:“这就是少爷你夜夜寻欢,醉生梦死的原因吗?原来你是如此害怕寂寞啊。”   “我才不是怕寂寞,我只是想找到她而已。”   水莲暗自红了眼眶,低声说:“放心吧,少爷肯定能找到的。想想看,七少爷在我们鲫鱼妖之中身份最高贵,长相也最漂亮,你的半鳍一定也是位非比寻常的特殊鱼妖,所以才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啊。”   七纹从海绵里发出闷哼:“那当然,既然注定要一起生活一万年,那么她至少要有超凡脱俗的容貌,聪颖过人的才智,显赫的家世背景,这样才足够配得上我!”   水莲苦笑道:“唉,就说少爷你没救了啦。你真的以为凭借那种东西,就可以将双方维系一万年吗?”丢下这句话,她摇摇头走出房间。   七纹心情恶劣地丢出一只枕头,脸上乌云密布。   “真正能维系一万年的东西,谁不知道啊?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让我好好疼爱嘛!”   摩挲着胸前殷红色的樱花胎记,七纹烦恼地在床上长叹一口气,口中嘟哝,   “只要是身上有樱花胎记的家伙,丑女也好,傻瓜也好,随便谁都好!我发誓对你忠贞不渝,不离不弃,和你厮守一万年。所以拜托你,快出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印刷时,编辑告知樱花鮋的“鮋”这个字是生僻字,印刷需要造字,所以被迫改成了“鲫”,这群鮋鱼妖也被迫变成了一群鲫鱼:) ☆、消失的池塘   积云岛的樱花和别处有所不同,由于气候和土壤等因素,比普通樱花晚开三、四个月,又因为只在夜间绽放,花开一晚就全部凋落,因而被人们称作“夜樱”。积云岛的夏季庙会之所以用它来命名,一方面是由于两者时令正好相当,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借此名义,让人们在樱花飘零的绚烂气氛下,享受家人团聚、赏花喝酒的乐趣吧。   只是对于没有家人的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未免伤感了一点。   妃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心生感慨。   “妃,你准备好了吗?”   说话的人是螟皇寺第十三代继承人螟神银,妃转身向他望去。由于花粉过敏体质的关系,他戴了一个白色大口罩,遮去大半个脸,露出一对少女漫画中经常出现的大眼睛……这么说并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妃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说法来形容。当然除了这一点之外,神银还是个十分标准的美少年,身披准住持的黑色袈裟,顶着越来越接近光头的板寸,迎风伫立在螟皇寺前,举手投足已经颇有大师的风范了。   “哇,第一次看到妃穿这么正式的服装,真好看,不愧是我们积云岛第一美女。”神银笑着对她赞不绝口,“是冥婆婆借给你的?”   “是啊,没想到那个冥婆婆也曾经年轻过……”妃低头看着身上这件白底红花的浴衣,正暗中窃喜,后脑勺冷不丁遭到硬物的撞击,“咚”的一声砸出一个包来。   “真没礼貌!你瞧不起老人吗?”冥婆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双手叉腰站在妃背后,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在风中摇摆,堪称一绝。   你也算是人吗?妃肚子里反驳,明明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八爪老妖婆,还好意思自称人!只是她并不敢当面讲出来,继续维持温驯的表情说:“没有啊,我只是看到这件衣服,心里非常感动,便情不自禁在头脑中幻想冥婆婆年轻时的模样而已。”   “被你这样的人类随便幻想,感觉真不舒服啊。”   拜托,让你这样的妖怪挤进脑海,不舒服的是我才对!   “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没什么。”妃决心不和冥婆婆正面冲突,转而问神银,“大叔呢?”   “你说洵大人啊,他和冬雪大人带着酒先去树下占位子了,说是不喜欢参加热闹的仪式活动,所以会在目的地等你。”   洵是妃给大叔起的名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冬雪正式住进螟皇寺的当天,大叔向准住持神银和诸位妖怪宣布了他的新名字,从那时开始,大家便改口叫他洵了。实际上,这只是妃信口胡诌的名字,既不像狮天狗那样威名远播,又不符合银色独角狮雄伟的形象,可是大叔偏偏就是喜欢。   大叔曾经是妖界最高法律机关──御审殿的殿主,同时也是天狗族中身份最高贵的狮天狗,在人妖两界享有极致的盛名。所以即便离开了御审殿,来到人界来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大叔,妖怪们仍然不忘在他的名字后加上尊称,称他为“洵大人”。神银也不例外。   对大叔毕恭毕敬倒还好理解,妃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对冬雪那个家伙也要使用尊称?   当她问起神银时,神银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凑近她的耳畔说:“不瞒你说,我其实有点怕冬雪大人。他平时总是一副冷酷的模样,每次被他一瞪,我就仿佛全身结冰,不由自主叫出尊称来……而且,撇开外表不说,总觉得他的内在好像不止二十岁耶,你说呢?”   那当然了,从年龄上来说,何止二十,冬雪可是一只超过两千岁的雪妖啊!妃忍不住在心里说。   但是,妖怪是不能用年龄来判断心智成熟与否的,冬雪就是最好的例子。从他每天早晨特意跑到前院,跟手持扫帚的她斗嘴一个小时来看,他根本就一只霸道、冷酷、无聊又极其幼稚的妖怪!   一想到要和这样一个妖怪同坐在樱树底下赏花喝酒,妃就没来由对庙会产生抵触情绪。   假如只有我和大叔两个就好了。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时,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他可是那个夜里偷偷钻进我被窝一直睡到天亮、然后又谎称自己有梦游习惯的好色大叔啊!我怎么能放心地让自己跟他独处?简直是疯了!”   “妃,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神银的话传入妃的耳中,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眼前。不等妃为自己申辩,神银就把螟皇寺的灯笼递给她,指着山下的队伍说:“时候差不多了。抱歉,我和冥婆婆都不能参加庙会,螟皇寺的仪式只有交给你了。”   无奈之下,妃只能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下山。   九时一过,白柳村的游行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了。从南雨村的村口北上,经过洵树林边的一小段公路,缓缓向七公里之外的山道行进。领队的两名庙会主持干事,身披传统大褂,浓妆艳抹,每人各提一盏绘有樱花图案的大灯笼,一路引领白柳村的众人上山祭拜。按照习俗,人们要在山腰的祭台处供奉食物,然后将手上的纸灯笼烧成灰,撒进海里,仪式方告结束。仪式之后,干事再将队伍带回山道的樱花林中,这时,夜樱庙会才算正式开始。   当妃跟着游行队伍回来时,樱花林中早已是灯火通明,一派热闹。正逢夜樱盛开的时辰,白色、莲灰色和粉红色的樱花花瓣层层交叠,覆盖枝头,风轻轻一吹,便如同花雨一般纷然飘落,和闪烁的焰火、炫目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组成一片绚丽的景色。   “小姐,我等你多时啦,这边这边!”一只橘红色的妖怪扑扇着翅膀飞到妃肩头,指着山上的某棵树为她带路。   这是妃不久前收服的妖怪,名叫鸦狐,有着乌鸦的嘴巴和翅膀,又有着狐狸的身体和尾巴,由于这种特征混乱的缘故,妃至今没搞明白他到底是乌鸦还是狐狸。不过这并不重要,反正妖怪本来就没什么逻辑可言。   山道越来越狭窄,人流也越来越拥挤,人们大多盘踞在山道下樱花最密集的位置,妃不得不小心翼翼跳过人们的塑料桌布,才能继续往上走。位于山道最上方的樱花林里,一阵悠扬的长笛声不急不徐,穿透嘈杂的欢声笑语,飘然略过妃的耳畔。   “是谁在吹笛子?”妃问道。   “是冬雪大人。”鸦狐回答。   妃抬起头,惊讶地望过去。樱花树下,冬雪的白色浴衣袖口被山间的晚风吹起,露出两截纤细匀称的手臂,柔软的浅蓝色短发微微飘动,低垂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尽管对这只吊眼凶妖没什么好感,妃仍然不情愿地自心底发出感慨。事实上不论有没有绚烂的樱花,盛夏的夜空,以及悦耳的笛声作衬托,冬雪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且不论苍白的皮肤和时下流行的忧郁气质,光一个吊眼稍就足以勾魂了……   但是千万不能被这样的外表蒙骗了!妃非常清楚他骨子里流的是什么样的毒液,一旦与他正面相对,就要随时做好被毒舌攻击的心理准备。   “太慢了!你究竟干什么去了?让我们等了这么久。”   笛声嘎然而止,毒舌果然如预料般地蠢蠢欲动。   冬雪和妃四目交会,看到她盛装打扮后的模样时愣了愣,随即飞快地移开视线。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嘛。”妃拒绝跟一只妖怪解释人类的祭祀仪式,慢吞吞踱到樱花树下,端坐在冬雪面前,故意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   “等一下!”冬雪窘迫地叫起来,匆匆把手藏在身后,“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想嘲笑我,说我是一只附庸风雅的妖怪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   “你的表情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冬雪叫道,“我告诉你,假如不是洵大人说,这样的夜色需要有笛声配乐才完美的话,我才不愿意对着一群卑贱的人类吹这个破笛子呢!”   妃端起酒杯,看着鸦狐殷勤地为她斟满,故意说:“是吗?可是我却很想听优美的笛声耶。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好去拜托大叔了,让一只高贵的雪妖为我这个卑贱的人类吹一晚上的笛子,应该很有趣吧。”   “你想要我现在就把你冷冻起来吗?”   那就快动手啊!妃刚要这样顶回去,不经意瞥了冬雪一眼,发觉他似乎跟往常不太一样,身边既没有雪花飞舞,周围空气也丝毫不带寒意,即便是在说着威胁的话,他的指尖也没有薄冰。   于是妃改口说:“算了,我才不想变成冰块,然后坐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今天是难得的夜樱庙会,我们暂时休战好不好?”   “哼,这还差不多。”冬雪收起笛子,红色的瞳孔反射出淡淡的幽光,视线追随着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洵大人来了。”   大叔提着大大小小的酒壶,悠闲地走上坡,长及膝盖的银发随风飞舞,在灯光下泛着白光。他的四肢修长,身上却十分结实,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胸口,健壮的肌肉加上蓝色闪电状纹身,一路上引得人们频频回头。   真是迟钝,一点都没有身为妖怪的自觉!妃忍不住嘀咕,或许大叔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样未免也太招摇了吧?   “妃!你终于来了,这身衣服真漂亮啊!”看到妃,大叔露出欣喜的表情,一跃跳到树下,举起手上的战利品笑眯眯地说,“看,我拿来这么多酒,你想喝多少就可以喝多少哦。”   他放下酒壶,并排摆在地上。这些酒壶有的方有的扁,个个长得奇形怪状,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装酒的容器,酒的颜色和气味也很古怪,温热、黏稠的液体冒着气泡,仿佛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似的。   妃和鸦狐同时凑上来看。   “大叔,你是从哪里弄到这些酒的?”妃提起一个酒壶,闻了闻,立刻皱紧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急不可耐地把酒壶放下。   “我听人说,这个夜樱庙会的传统节目之一就是相互交换酒喝,对不对?所以为了尊重人类的习俗,我就把我们的酒拿去跟他们换了。”大叔双手环胸,说得煞有介事。   “这么说,这些都是大叔换来的酒啰。”妃又拿起一个形状像脸盆的酒壶,将信将疑地嘀咕,真的是和人类交换来的吗?   “我来尝尝看。”鸦狐趴在脸盆边缘,注视着散发出耀眼金光的酒,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啄了一口,突然仰头抓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呜”的一声惨叫,径直跌入脸盆里。   妃连忙抓着鸦狐的脚,将他倒拎出来。   “小姐,救命啊!这是猫妖的夜光尿。”鸦狐顺势沿着妃的手臂逃进她的怀里,金色的液体泼了妃满身。   “夜光尿?”妃脸上乌云密布,僵硬地转过脸,丢给大叔一个“赶快给我坦白”的眼神。   “好嘛,对不起啦。”大叔露出心虚的神情,“因为在这样热闹的庙会当中,妖怪们也很兴奋,我不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啊,所以其中有一、两壶酒是和妖怪交换来的……好吧,大概有五、六壶,不,也许是七、八壶……”   “洵!老实回答。”   “是,全部都是跟妖怪换来的酒!”   “什么!大叔,你把我们的酒全部换成猫尿,然后还要我尽情喝个痛快?”   “别担心啦,我还是给你留了一壶真正的酒哦。”大叔把手伸进衣襟里,上下摸索了半天,手势忽然停在某处,额头滑下条条黑线,“咦?奇怪,我明明藏了一壶酒,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究竟到哪里去了……”   妃缓缓站起来,抓起奄奄一息的鸦狐抛进大叔怀里,冷淡地说道:“鸦狐交给你照顾,我走了。”   “等一下,妃,你去哪里?”   “去买酒!”妃头也不回,又补充了一句,“洵,不准跟来。”   每当妃想要使口气听起来更严肃时,就会改用洵称呼大叔,而通常情况下,大叔也都不敢违背这个称呼之后的命令,屡试不爽。现在这种时候也不例外,他果然听话地留在樱花树底下,带着一种犯了错后甘心受罚的表情,寂寞地遥望妃的背影。   冬雪十分同情地看着他。   “对不起,洵大人,这一次我不能替你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想喝猫尿……”   ―――   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喧闹的人潮被逐渐抛在身后。海浪拍打着岬石,空气潮湿而闷热,八月的晚风吹在身上一点也不凉快,相反,还给皮肤蒙上了一层黏糊糊的不适感。妃坐在小店的台阶前,身后的竹帘透出丝丝空调的冷气,屋檐上挂着的风铃微微摇摆,断断续续的铃声听上去恍如来自另一个世界般不真切。   “小姐,酒装好了。”竹帘被轻轻掀开,店家伸出两条胳膊,一手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递给妃,另一手接过钱,转眼便缩了回去。   妃正要按原路返回,一旁的树丛里又伸出了一条胳膊,这一次,却是一只漆黑枯瘦的爪子,爪子又细又长,中间攥了一个小酒壶。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从黑暗处传来:   “酒……交换。”   “不必了。”一想到鸦狐那副可怜的模样,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酒可以给你,交换还是免了吧。”   她拿出一瓶罐装啤酒,丢给那个黑暗的影子说:“给!记得把空罐子丢进垃圾筒。”   “谢谢。”那个声音回答。   妃听见易拉罐打开时那“噗”的一声,黑影随即消失了。   随着夏天到来,妖怪和人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中元将至,妖怪也会出现得更加频繁吧?妃脑海中无意识地思忖着。真是伤脑筋,为什么她会拥有这种能看见妖怪的特殊体质呢?假如看不见的话,她的人生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在家人团聚的节日里,身边却只有三只妖怪相伴……怎么想都觉得异常凄惨。   樱花林的鼓声响起,预示着庙会的歌舞表演即将开始,节日的气氛正达到最高潮,妃不禁加快了脚步。   照理说应比来时更快走完的这段山路,妃却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不知不觉间,脚下的道路竟变得开阔起来。就在她东张西望、努力分辨周围景色的时候,脚底突然踩进软软的泥地,眼前随之一亮,仿佛黑屋子里燃起了一根蜡烛似的,妃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光线的来源处。   一个小小的、开满殷红色莲花的池塘,带着凉爽的微风,阵阵幽香,赫然闯入妃的意识。   这是樱花林中的自然景色?这座山上真的有这样美丽的池塘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妃没有按照惯例进行上述自问自答,因为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凭借多年来的经验,她知道这绝对是妖怪们闲来无事的恶作剧!然而知道归知道,理智和身体反应并不总能保持一致,这座池塘仿佛有股无法抵挡的魅力,强烈地诱惑她一步一步走近。   造型奇特的景石边斜倚着一个年轻男子,金发白肤,身体修长,影影绰绰地掩映在莲叶和花草之间。发现有人接近,他就像一个不怎么热情的主人,略微抬起下巴,向不请自来的客人投去厌烦的一瞥。   恰好这时妃也注意到他,主人和客人就这样相互打量,沉默了好一会儿。   “要换酒吗?”   结果还是年轻男子率先打破僵局,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发出邀请。   妃仿佛从梦境回到现实,踌躇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地走上前。“那个……”她张开口想问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初次见面就问人家是人类还是妖怪,会不会太失礼了?于是改口说:“不好意思,我只有罐装啤酒,假如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男子抬起略微带有邪恶之色的俊美脸庞,金色的眼睛好奇地绕着妃打转。妃知道这么形容人家有点恶毒,但是,他的脸上很明显写着“调情高手”几个大字,这一类人通常都是妃最不愿意接触的。   “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夜樱庙会上喝啤酒的人,一般不是应该请人喝自家酿的米酒么?”   “真抱歉,我还未成年,喝啤酒已经很够意思了。”   “哦?……啧!”男子将妃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一番,最先的一声“哦”显得十分怀疑,随后那声“啧”又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惋惜之情,不用说妃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感觉额头上的青筋快要凸起,妃悄悄取出一罐啤酒,在身后上下左右一阵猛摇,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递给他:“拿去,快喝吧,我马上就要走了。”   年轻男子笑了笑,也把自己的酒递过来,刚一碰到妃的手指,突然脸色大变,仿佛触电一般颤抖起来。   “怎、怎么啦?”   男子这一反应把妃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缩回手,却被那人一把攥住。   “你干什么?放手!”妃用力挣扎,对方却纹丝不动,眼睛专注地盯着妃的手,长时间一眨不眨。   一阵风吹来,池塘中莲花摇曳,四周寂静得令人不安。   她的手究竟有哪里不对了?妃一时琢磨不透,又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好陪着他一起仔细端详自己的手。直到这时才发现,她的手背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滩金黄色的渍迹,五片中间有缺齿的花瓣构成了一朵完整的樱花,整个图案在黑夜中发出幽幽的荧光,看来格外醒目。   哎呀,这不是猫妖的夜光尿吗?妃心想,被鸦狐的爪子一踩,居然变成了樱花的形状。但她不明白的是,这个标记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盯视那么久?   “我的……半鳍。”那个男子终于低声吐出一句话。   “什么东西?”   “半鳍。”又重复了一遍,他动手掀开自己的衣襟,一边深深凝视妃的眼睛,一边指着胸口那个相同的图案,声音中的激动难以言喻,“我是……”   “呀!色狼,别过来!”妃心中警铃大作,这时也顾不得他是人还是妖,迅速掰开易拉罐的拉环,对准他的脸,“嗤”——刹那间,剧烈摇晃后的冰啤酒一古脑喷射出去,泼了他满头满脸。   趁对方捂着眼睛哀号的时候,妃丢下剩余的啤酒,拔腿就逃。   山路此刻又恢复了原先的狭窄面貌,妃一路飞奔,头也不敢回。然而即使不回头,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一双慑人的眼睛,仿佛探照灯似的,向她投来犀利的目光。   恍惚之间,妃已经跑回樱花树下,气喘吁吁地跌到大叔和冬雪面前。   “妃,辛苦你了,快来这里坐吧,表演快要开始啰。”大叔指着自己大腿上的“爱心专座”,笑眯眯向她招呼。   妃却大声叫道:“冬雪!”   “啊?”一脸茫然的冬雪抬起头。   “快跟我来,我现在需要你……”妃迫不及待地将他拉起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大叔和冬雪同时紧张地脱口而出,叫完之后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话还没说完,我需要的是你第三只眼中的冰泪,只有它能分辨人类和人形的妖怪。”妃边走边说,大叔和冬雪跟随在后,“刚才在池塘边遇到一个奇怪的家伙,假借换酒的名义,对我说了些不知所谓的话,虽然是无关紧要啦,可总觉得有点在意……所以冬雪,拜托你,我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普通的人类。”   拜托我?哟,难得也会说些可爱的词嘛。冬雪清了清嗓子问:“那么如果是人类的话,你要怎么办?”   妃抚摸又红又肿的手腕,不假思索回答:“告他性骚扰。”   “什么?!”   “我开玩笑的。”   大叔却立刻化身为妖形狮天狗,张开仿佛遮天蔽日的巨大羽翅,仰起头顶的犄角,义正词严地吼道:“那家伙在哪里?管他是人类还是妖怪,我要用天雷轰死他!”   “呃……就在前面的池塘附近。”   妃依照记忆,把他们俩带到那一片幽静的树林里。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投下斑驳错落的光影,一只白色的塑料袋孤零零躺在地上,买来的易拉罐啤酒原封不动地留在袋子里。地面干燥,空气闷热,造型奇特的景石还伫立在中间,风中依稀能闻出花香和酒香混合的气味。   然而那个开满殷红色莲花的池塘,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金色鱼鳞   “后来呢?听说有从落州请来的歌舞伎,表演得好不好看?”   神银画好最后一张符签,拎在空中略微甩了甩,又吹了两口气,小心翼翼推入塑封机里。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这种符签的成品,由于今年游客数量空前,几年来的库存销售一空,订单又日益增多,神银不得不重新赶制一些新品。作为螟皇寺首席“白食客”的妃,同时也是除了住持之外唯一一个人类,自然要竭尽全力帮助他完成这项工作,所幸妃写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神银龙飞凤舞的符和她中规中矩的字结合在一起,使得符签看上去非常精美逼真。   但也仅止于逼真而已,换句话说,骗骗人类还行,对妖怪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还有我们村的那个小剧团,昨晚也来了吗?”神银又问道,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他疑惑地转头向妃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傻了眼。“我说,那个……妃!”   “嗯?”喝了一夜酒的妃呆坐在草席上,双眼无神,目光漫无焦距地在空中游移。听到神银的喊声,她回魂似的颤了颤,低头一看,脱口惊呼:“哇!”   只见眼前污黑一片,到处都是墨汁。她还记得刚才,自己一手倒水一手磨墨,现在虽然仍旧保持这个姿势,底下的砚台竟飞到半公尺之外,而本来好端端的洁白草席却被她磨出了一个大窟窿。   “对不起,神银,我真是越帮越忙。”妃红着脸嗫嚅道。   “没关系啦。”神银撂起长袖,帮她一起擦拭地上的污渍,看她一脸恍惚的模样,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宿醉还没有清醒?”   “我也不太清楚……”妃抚着脑袋回想,喃喃说,“昨晚我和大叔确实喝了很多,可我不记得我有喝到醉啊,为什么现在却昏昏沉沉的呢?”   “妃,你先去休息吧,送符签的事交给我来就行了。”   妃无奈地站起来,使劲晃了晃头,喃喃说:“那么我去洗个澡。”   为了不让神银担心,她装作轻松地走出房间。可是奇怪,身体真的好不舒服……   在澡堂的更衣室里,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右看,忍不住频频蹙眉:又来了,这种从未有过的不适,到底是怎么回事?脖子、肩膀、手臂……皮肤看上去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呀,为什么会有一种黏稠、闷热又紧绷的感觉呢?就好像浑身裹了一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似的,每个毛孔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厌恶感。头脑也晕晕的,视线模糊,看什么都有重影,走起路来身体不自觉左右摇晃,好像连基本的平衡感都失去了。   难道昨晚她真的宿醉了吗?   整齐地叠好换下的内衣裤,胡乱抓起篮子里的毛巾,妃意识模糊地向冲淋房走去,指望通过冷水澡让自己清醒一下。   “咳、咳!”   大叔明显假装的咳嗽声却不断在耳边响起。   “大叔,别吵……”妃挥挥手,示意他让开。   “可是,妃,这样真的好吗?”大叔流血过多,不得不用毛巾捂着鼻子,脸上原本宿醉之后的苍白此刻完全被火红取代,尽管显得很不好意思,眼睛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赤身露体的妃。   “什么?”妃看看大叔,又低头看看自己。   “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以这副诱人的模样在门口晃来晃去,害我想出去又不能出去,虽然你这么主动我是很高兴啦,可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话还没说完,就被妃的惊呼声打断,脸上随即挨了两下无敌回旋掌,两腮顿时又红又肿,好像仓鼠一样。   “不公平,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大叔可怜兮兮道。   “等你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   “把眼睛闭起来啦,好色大叔!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妃又是懊恼又是害羞,然而可气的是头脑仍然很不清醒,她又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只好跌跌撞撞冲向浴池,扑嗵一声跳下去,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妃,你还好吧?”大叔隔着浴帘问。   “我很好,不准进来!”妃大声回答。   可恶!其实一点都不好。头好晕,皮肤好黏,身体好热!妃从水底钻出来,一边敲脑袋一边唉声叹气地抱怨,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摊开手掌,疑惑地想:奇怪,刚才明明很不舒服,可下水池之后没多久,所有讨厌的症状居然全消失了,身体又恢复到正常体温,头脑也很清醒!   怎么回事?是因为水的关系吗?妃怔怔看着自己,水真是奇妙的东西,第一次发现在水中这样舒服,身体变得既轻盈又灵活,好像鱼一样……   不对,总觉得有哪里开始不对劲了。   接下来的两天,这种不适的感觉渐渐消失,妃把它当成酒后幻觉自嘲了一番,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到宇宙异次元去了。   然而新的状况出现,使她又一次陷入不安。她无意中发现,夜樱庙会那一晚被陌生男子紧紧抓住的右手手腕处,皮肤开始变得粗糙,逐渐长出细小的斑点,颜色比肤色稍微深一些,假如去碰触的话还会有轻微的刺痛感。这种奇怪的现象愈来愈严重,到第十天晚上时,连左手手腕,以及双脚的脚踝处,也分别长出了同样的斑点。   她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皮肤病,因为从形状上来看,它们就像是四朵盛开在人体四肢末端的金黄色樱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先不去说这种图案是否恶俗,光是想象身上长了这种金黄苔藓就禁不住心里发毛。   “丑女,为什么蹲在地上?你在闹肚子?”   冬雪凶巴巴的声音由远及近,妃急忙拉起袖子遮住樱花图案,防备地转身瞪他。   “太粗鲁了,面对淑女你就不能说些斯文点的话吗?”   “淑女?淑女会以这么难看的姿势蹲在走廊上?”   “要……要你管。”   “你在慌张什么?为什么把手藏在背后?”月光下,冬雪狐疑地逼近她,额头上鲜红的第三只眼一眨不眨凝视她的脸,仿佛能直接透过表面看穿她的内心。   妃哑口无言,绞尽脑汁想要编造借口,冬雪却很自然地把话题接了下去。   “那个无耻的家伙,做了令你如此厌恶的事情,厌恶到现在连手臂和小腿都不敢露出来吗?”他像是突然生气起来,“你看你,大热天还包得这样严严实实的,至少在螟皇寺,你不用这样提防吧?又不是所有的男性都那么好色……”   妃挑衅地扬了扬眉。   冬雪自知理亏,眼睛心虚地瞥向别处:“当然,洵大人除外,这是由于狮天狗的天性……不过!能够服侍洵大人是你的荣幸,你要心怀感激才对,要是下次再被我看到你对洵大人使用暴力,我就用冰刃把你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去喂海狗!”   “呵哟,说了半天原来是想为大叔出头,真没意思。”   “不,我其实……”   “算了,我才没有时间跟你吵架,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妃朝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开。   就在她挥手时,似乎有些闪耀着微光的碎屑悄然抖落在地,即使只是极其微弱、一闪即逝的光芒,敏锐的冬雪还是注意到了。他弯下腰,用指尖沾了碎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某种奇怪的感觉使他皱了皱眉。   “等等!”冬雪飞身一跃落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一脸严肃道,“丑女,把你的袖子卷起来给我看看。”   妃一时反应不过来,迟疑地看着他:“诶?看什么?”   “叫你卷起来就卷起来,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我干嘛要听你的?”   “啧……”冬雪毫无耐性可言,立即从手心弹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冰刃,绕着妃的两条胳膊转了数十圈。凡是冰刃经过的地方,布料被划出条条缺口,转眼之间,一件好端端的长袖上衣就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小背心。   “哇!你要干什么啦,流氓!”妃不敢置信地抱住双臂,对冬雪怒目而视。不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她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露出跟他相同的表情。   跑到灯光下,她仔细检查,原先长在那里的樱花状“斑点”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变得又大又硬,一片片顶出皮肤,整齐而均匀地分布在樱花图案的花瓣上,表面流淌着黄金般耀眼的光泽。   即使妃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冷静,这时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她的身上居然长出了金色的鱼鳞?!   ————   假如说,要让妃从头选择一次“看得见妖怪”还是“看不见妖怪”的话,她一定会不假思索选择后者;但假如选择题变成“看得见妖怪”还是“变成妖怪”的话,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前者……   不不,说什么胡话!如果能从头来过,依照她的个性,绝对是哪个也不选才对。   可惜世上没有从头来过这种好事,妃在害怕之余,禁不住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   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她将头靠着廊柱,无奈叹息:“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我明明是一个安分守己、行事低调的普通人类啊!没有远大的目标,也不奢望大富大贵,唯一的梦想也就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老处女而已,为什么不幸的事总是发生在我身上呢?”   冬雪看似关心地在她身边坐下,嘴上却说着无情的风凉话:“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本来就不像人类,变成妖怪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嘛。”   “说得轻松,你生来就是妖怪,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妖怪的寿命相当于人类的一百倍,也就是说可以长生不老,换作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冬雪向后躺下来仰望星空,“话说回来,你的梦想真有够烂的,还是趁早换一个吧。”   “现在不是讨论梦想的时候。我问你,你们妖界有医生吗?”   “当然有,御审殿就有一支专门的医护部队。不过你不会天真到想要请妖怪来为你治疗吧?”   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鱼鳞上来。鳞片的尾端黏连在皮肤上,一碰就痛,并且还有越扎越深的趋势,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不认为这是人类干的好事。”妃说,“你也知道,积云岛站在保护妖怪的立场,连个像样的除妖大师也没有,所以除了找个妖怪医生,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别傻了,妖怪才不会为人类看病,何况就算看了也不可能治好。这是鱼妖的诅咒,只有施法者本身才有办法解开。”   “鱼妖?”   “就是长得像鱼一样的妖怪。”   “我当然知道鱼妖长得像鱼!”妃苦笑,“难道说,我就要变成一条鱼了吗?”   “这你不用担心,妖怪是可以同时拥有人和妖两种形态的,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能够保持人形。”   “就像你一样吗?”妃叹了口气,随口问,“对了,你的妖形到底是什么?”   根据大叔的说法,妖怪长到一百岁就可以拥有自己专署的人形,鸦狐声称已有一千六百多岁,却一次也没有以人形现身过,妃对此感到很疑惑。但这还不算稀奇,冬雪那样著名的雪妖,竟然从来没有露出过他本来的妖形,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关于这一点,妃曾经在闲聊中问过大叔,结果答案是:连他也不晓得冬雪的妖形是什么!没想到这只妖怪居然把自己的原形隐藏得这么好,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   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听他亲口回答,妃想着。   不料冬雪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他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勃然大怒起来:“多管闲事!不要稍微对你客气一点就自以为是起来,给我记住,我的妖形你没必要知道!”   吼完之后,他一跃跳到树上,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脸错愕的妃,呆呆坐在原地。   什么嘛!岂有此理!居然这样说翻脸就翻脸,他以为他是谁啊!“不要稍微对你客气一点就自以为是起来”,这句话应该由她来说才对吧,简直是不可理喻!   由于太生气了,妃决定再也不要理他,反正她的身边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妖怪,她才不稀罕他的帮忙呢。   说起来,鸦狐已经有好几天没出现了。平常这个时候,他总是嚼着鱼干在她身边晃悠,不是边留口水边幻想邪恶的画面,就是捧着一堆材料研究新的熏香。最近接连几天都没有看到他的橘红色身影,该不会又拿着追踪香,去四处寻找年轻少女了吧?而冥婆婆素来对她没有好感,假如知道她快要变成妖怪,百分之百会在一旁幸灾乐祸。   这样一来,好像只剩下大叔一个了。   妃伤脑筋地扶额:自从上次被大叔看光光之后,到现在还会尴尬,见面时根本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这种时候她又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他求助呢?可是除他之外,似乎又没有别人可以商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被冬雪割得七零八落的破烂装束,认命地叹气,不管怎样,还是先去换一件衣服吧。   回到房间,妃打开抽屉。自从老家坍塌后她就再也没添置过衣服,除了身上这件被割破的便服之外,就只剩从废墟里扒出来的一条白色睡裙了。虽然不适合外出,但有衣服穿总比没有强。   她豁达地想着,脱下破碎的上装,重新调整了一下内衣。正准备脱短裙时,动作忽然定格了。   从背后的衣柜中,隐约传出了沙沙的蠕动声,可她一回头,声音又瞬间停了。她狐疑地拉起裤子,盯着这个可疑的衣柜看了几秒,唰的一下将门打开——   衣柜中,跪坐着的迷你版小狮天狗被逮了个正着。   妃一愣,脸色霎时一黑:“大~~叔~~”   大叔吓得冷汗直流:“那、那个,妃,我可以解释……”   “啪!”不等他说完,妃便用力关上了衣柜。再次打开时,她已经迅速穿上睡裙,头顶乌云密布,全身散发出恶鬼般的凌冽气息。   “大叔,你真是越来越低级了,现在竟然连偷窥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在睡觉而已!”   “少来了,你明明最讨厌在衣柜里睡觉。”   “……”小狮天狗的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好、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是来保护你的。”   “还想狡辩吗?”妃双手抱胸,摆出非常怀疑的表情。   “真的啦!”小狮天狗从衣柜一跃而出,伏在她的脚背上,抬起无辜的眼睛望着她,“妃,你没有闻到一股异香吗?”   经大叔提醒,妃这才发现,她的房间里确实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芳香。她很快找到了香气的源头——在她的枕头上赫然躺着几片淡红色的茉莉花瓣,形状并不完整,就好像有人从花枝上揪了一把花瓣,然后随意地撒在她的床头一样。   妃倒不怎么意外,因为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七天了。   夜樱庙会之后的第三天开始,每天早晨醒来,她都会在枕边发现一些香气扑鼻的花瓣。当她把花瓣丢掉之后,第二天又会发现别的种类的花瓣,百合、紫荆、银桂、栀子……等等,至今从未重复过。   “这些是什么?”妃斜睨了一眼大叔,“是你半夜偷偷跑进我房间的罪证吗?”   “不、不是我干的。”大叔急忙撇清关系。   “也对,大叔只是单纯地好色而已,怎么可能会懂得这样浪漫的事。”   大叔想了想,举起小小的爪子讨好地说:“那我以后每天半夜都送花过来……”   “不必了,你其实只是想夜袭而已吧?”   妃抽了抽嘴角,正想跟大叔商量正事,忽觉背后发出一道亮光。她好奇地打开窗,仰望天空,天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如朝霞般艳丽夺目的七彩光芒,让她不禁狐疑起来。   天亮了?不可能吧,墙上的钟显示的是午夜12点。那么是闪电?似乎也不可能,哪里有这么五彩缤纷的闪电?   但她确定这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所以她的结论是:这又是妖怪的恶作剧。唉!随便他们怎么胡搞吧,反正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连身上长出鱼鳞这种事她都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呢?   然而当看到那光茫如同一座彩虹桥般延伸到她面前,几十名仆人打扮的鱼头妖怪抬着一个镶满宝石的大红花轿、整齐有序地向她走来时,她才意识到,说不定还有比身上长鱼鳞更糟糕的事。   花轿悄无声息地停在窗前,从桥上走下两个身高只有100公分的白胡子老头,相同的蓝色和服,相同的鱼骨拐杖,在妃的面前一左一右站定,然后毕恭毕敬地弯腰鞠躬。   妃禁不住连连后退,向身后瞄了一眼,大叔竟然很没义气地躲起来了。   她只能靠自己虚张声势地喊:“喂,你们想干什么?”   “哇,真是好美的新娘啊!”其中一个老头开口说,“我们是来自弥泽潭的鲫鱼族妖怪,依约来迎娶七少爷的新娘了,请新娘跟我们走吧。”   “新……娘?”妃怔怔地左右张望,疑惑地嘟哝,“什么新娘?”   “就是你啊,龙丘妃小姐。”   “诶?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是妖怪,这种事一查就查出来了。请新娘把双手递给我们吧,七少爷已经等不及了。”   “慢、慢着!”妃举起右手,以防卫姿势举在胸前,小心谨慎地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是一个人类啊,而且我也从来不认识什么七少爷,更没有答应过什么婚事啊!”   鱼妖长老挺了挺胸,露出十分高傲的样子。其中一位回答说:“我们弥泽潭的妖怪可是相当有身份的,少爷的婚姻大事怎么可能会搞错?你身上长有鱼鳞,又能清楚地看到我们,早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而且既然接受了七个夜晚的彩礼,就代表同意了这门婚事,现在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七个夜晚的彩礼?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妃的视线下移,冷不丁触及到什么,声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枕头边的茉莉花瓣,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珍珠和宝石。天哪!难道说,这七天来在她枕边放的花瓣就是所谓的“彩礼”吗?   两个鱼妖长老看着妃目瞪口呆的神情,发出满意的笑声:“看到了吗?小姐既然收下了彩礼,就不要害羞了,快点上花轿吧,我们鲫鱼族绝对不会亏待小姐的。”   “等等,我把这些宝石还给你们,请你们放过我吧!”   老头不悦地皱眉:“你这个新娘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   “因为我根本不是新娘啦!你要我怎么跟你们走嘛。”   “那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两个老头抬起拐杖,向身后的妖怪们发号施令,“动手!把新娘绑进花轿!”妖怪的家仆们便立刻集体大声吆喝,提着武器就向妃冲来。   什么?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啊!专门惩治妖怪的御审殿为什么不在人界也建一个?让妖怪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人类,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就怎么样呢?妃环顾四周,绞尽脑汁寻找可以用来威胁妖怪的东西。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长老,请住手,让我和她说几句吧。”与此同时,一个金发飘逸、身穿深蓝色正式和服的俊美青年缓缓走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爪印引发的悲剧   “啊,原来是你!”   妃愕然叫道,认出他就是夜樱庙会那晚在池塘边和她换酒的男子。当时就觉得他不太对劲,虽然长相无可挑剔,浑身却透着一股妖艳之气,没想到竟真的是一只妖怪。   可是,这个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长老们太失礼了,我代替他们向你道歉。”男子微笑着,从容不迫地看着妃,口气也一改之前的高傲,变得斯文起来,“在下的名字叫七纹,是弥泽潭的鱼妖,家中排行第七,因为迟迟找不到命中注定的半鳍,是兄弟中最晚娶妻的一个。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弥泽潭一片欢天喜地,家长们都迫不及待想要接你回去,所以才会这样匆忙赶来……虽然行事仓促,好在一切礼数还都周全,成婚以后我们就会搬到条件优渥的新池塘去,所有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等、等一下,信息量太大我来不及消化。”眼看自己的意识渐渐被他主导,妃适时地打断他的口若悬河,重新整理思路。   “你说你叫七纹?”   “是的。”   “你是鱼妖?”   “确切来说,我是鲫鱼妖族中的樱花鲫。”   “你说的半鳍是什么东西?”   “是这样的,我们鲫鱼妖和其他鱼妖不同,生来就是雌雄成对的,半鳍是我们对命中注定的伴侣的称呼。每一个鲫鱼妖身上都有着独特的胎记,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和另一个拥有相同胎记的鲫鱼妖结为夫妻,共同生活一万年。”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鲫鱼。”这真是毫无意义的对话啊……   “我知道,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找不到半鳍的原因,我从没想过,我的半鳍竟然是人类。”   七纹说到这里微微笑起来,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看起来既温柔又深情,这倒是妃始料未及的。她以为只有“邪魅”这个词才适合用来形容他,其他的太浪费,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你放心,”七纹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安慰说,“虽然长老们是有点反对异族通婚,但是我对你很满意,而且我也已经在你身上种下了鱼鳞,不久之后你就能和我们一样生活在池塘里了。”   “什么?”妃恍然大悟,“原来我身上的鱼鳞是你搞的鬼?你这个王八蛋妖怪,快把我的身体变回原样!”   “可是变回原样的话,你就没办法在水底自由呼吸了,那我们怎么一起生活呢?”   “谁要跟你一起生活啊?”妃气道。   “诶?我刚才已经跟你说明了,你是我的半鳍啊。”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有啊!”七纹满脸认真地打开衣襟,脱下层层上衣,露出胸前殷红色的樱花胎记,“你看,这就是联系我们彼此的证明,在你的右手手背上也有一个相同的胎记,对不对?”   “……”妃勾起嘴角,仿佛终于在这个荒诞而莫名其妙的骗局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一样,坦然宣布,“我身上没有任何胎记。”   她大方把右手伸到七纹面前,让他仔细查看。七纹变了变脸色,焦急地抓过她的手腕。他就这样凝视着那片光滑白净、连一个细小斑点都没有的手背,很长时间一眨不眨。接着,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检查妃的另一只手。   “这……这怎么可能?!那时我明明看见的,你有一个金色的樱花胎记,你、你明明是我寻找了一千年的半鳍啊!”   寂静的房间里,七纹嘶哑而颤抖的声音显得非常凄凉。   虽然可怜,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只鲫鱼妖找错了结婚对象,结果原本喜庆的迎亲仪式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妃抽回手,不觉松了一口气。   现在一切误会都解开了,她反倒有点同情起他来。虽说以人类的身份去安慰一只妖怪有点滑稽,但假如这时什么也不说的话,恐怕会伤害到他的自尊,毕竟妖怪也是有妖怪的尊严……   “别介意,今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离开这里,然后重新寻找真正的半鳍,反正有一万年的时间,早晚总会找到的。”妃顿了顿,十分友好地笑问,“那么在离开之前,能不能麻烦你替我把诅咒解开?”   七纹缓缓抬起头,正对妃漆黑的眼睛。   妃以为他没听清,又特意指了指自己长有樱花鱼鳞的手腕,期待地看着他。不料下一刻,却听到他口中爆发出犹如暴风雨前夕的闷雷般的怒吼声,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仿佛有一面镜子在一瞬间崩溃似的,破碎的玻璃砸痛了她全身。   “别做梦了!我才不会把你变回人类,你必须做我的新娘!”七纹的双手铁爪一般钳制住妃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吓?放开我……”   这下糟糕了!妃吃痛地闭紧眼睛,下意识仰头高喊:“大叔,洵──!”   电光石火之间,狂风大作、雷电轰鸣,骇人的怒吼和房屋的震动相继停止。妃被一个猛烈的冲击撞倒在地。七纹的□□、鱼妖们的惊呼以及风的呼啸声混合在一起,不断鼓动着她的耳膜,察觉到钳制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她谨慎地睁开眼。   “对不起,我在暗中观察得太久了,没有掌握好出场时机。妃,你要不要紧?”   七彩光芒下,化为人形的大叔身披蓝色浴衣,双臂抱胸,笔直地伫立在她面前,留给她一个宽厚的背影。   “没事。”妃含糊地回答,脸颊微微泛红。   真丢脸,那一刻还以为自己会被强行掳走,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就喊了大叔的名字,结果,他真的挺身而出了……难道躲在衣柜里真是为了保护她吗?   “妃,上次在山上骚扰你的就是这只妖怪吗?”   恍然回神,妃连忙回答:“没错!不仅骚扰我,还对我施诅咒,硬在我身上种下鱼鳞,逼迫我嫁给他!”   “真是大胆!”大叔对着被雷电劈中的七纹怒喝,“快点死了这条心吧!妃是我的人,从柔顺的头发、到手感极佳的胸部、到浑圆饱满的臀部、到小巧白嫩的脚趾头,全部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妃忍不住在他的后脑勺上猛敲了一下。   “呜,为什么要打我?”大叔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谁是你的人啊!这种场合能不能说点别的?”   大叔想了想,重新摆出威严的面孔:“好吧,不瞒你们说,其实我已看过妃的裸体,生米已煮成熟饭,所以……啊痛痛痛痛!这样说也不对吗?”   妃忍无可忍,恼羞成怒道:“废话少说,快把他们解决掉啦!”   伴随着一连串电流噼啪声,七纹从雷电妖术中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大叔,可还没碰到一片衣角,反被大叔一爪击中胸口。他踉跄地栽倒在地,鲜血从胸口的窟窿里汩汩冒出,顺着指缝淌下。两位长老瞬即化身为两条巨大的黑色鲫鱼,手持三叉戟守护在七纹左右,四只眼睛凶狠地瞪住大叔。   见少爷受伤,鱼妖仆人慌作一团,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不好了,这位好像是御审殿的狮天狗大人。”   “这里又不是妖界,常驻人界的妖怪不在御审殿的管辖范围内,怕什么?何况我们弥泽潭的妖怪也不是好惹的。”   “可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就算全部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啊。”   “是啊,少爷又受了重伤。”   “回去吧,这个可恨的新娘我们不要了……”   嗯嗯,正是这样,妃在心里附和,永远不要再来了。   两位长老无奈地叹息:“七少爷,看来我们不得不暂时先撤退了,这位新娘的守护者实在太强大,我们无能为力啊。”说完,抬起七纹虚弱的身体,率领众家仆将花轿调头,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   七纹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我还会再来的。”他半眯着眼睛,远远凝望大叔身后的妃,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语气却十分坚决,“妃小姐,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在你身上下的诅咒只有我才能解开,它会在第二十天产生效力,换句话说,再过十天,你就会变成完全的鲫鱼妖。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成为我的新娘,在池底陪伴我一万年……”   七纹的声音渐渐远去,和花轿一起消失在彩虹桥的另一端,然而临走前的最后一段话却在妃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什么?十天后我就会变成鱼妖?”妃愣愣地抬头看天,欲哭无泪,“这下可好,我真的要变成一只妖怪了……”   大叔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还有更可恨的事啊。”   “什么?”   “那家伙竟敢向你求婚!连我都还没这样的心理准备,他居然厚着脸皮……”   “别搞错重点啊!求婚算什么,反正我也不可能嫁给一只妖怪吧。”   大叔愣了愣:“不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就算把我撕成两半,我也不要嫁给妖怪!”   有一瞬间,大叔现出僵硬的神情,不过下一刻又恢复自然:“那不如这样,把至今为止的彩礼如数退还给他们,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再来纠缠了。”   听见大叔的建议,妃更沮丧了:“如果还能找回来,我就不需要如此烦恼了,那些彩礼被我当作普通的花瓣,早就不知道丢到哪个垃圾筒里去了。”   大叔注视着妃苦恼的侧脸,沉吟片刻,对她微微一笑,柔声说:   “别担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   结果好像并没费多少心思,便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大叔的帮助,妃心中的负担顿时减少了一半。也不知是“前御审殿殿主”的头衔给了她信心,还是大叔最后的那一抹微笑扫除了她心头的阴霾,这天夜晚,她睡得非常踏实。   第二天早晨,被一阵细碎的水花声吵醒,妃揉了揉眼睛推开窗子,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帘……   嗯……诶?湖光?螟皇寺的后院什么时候有湖了?   湖足有一个标准游泳池那么大,呈半月形,月尖处的水中站着一个苗条的蓝发女人,远远看起来身姿妩媚动人。而在她身边的岸上,大叔盘腿坐地,似乎在跟她交谈着什么。   她是谁?   正想着,屋檐悄然垂下两条触须,随即一张老脸慢慢滑下,枯瘦的身体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巫女服中,活像吊死鬼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咦伊伊!鬼啊!”   咚——头顶瞬间鼓起一个包。冥婆婆一脸不耐烦地撇嘴:“每次看到我都这么失礼,有完没完啊?”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恐怖!以正常一点的方式出场会死?   妃没好气地拉开纸门,意外地发现冬雪和鸦狐也在门外。冬雪瞥了她一眼,表情依然冷冷淡淡的,但似乎已经没之前那么生气了。   “小姐你醒啦。”鸦狐叼着小鱼干,一见妃便殷勤地飞到她肩头,眼泪汪汪道,“我听说了小姐的遭遇,真是太不幸了啊!”   “呿!有什么不幸的?”冥婆婆从窗子爬到门口,从鼻孔里发出一记闷哼,“既能得到妖怪的力量和寿命,又能嫁给富裕的弥泽潭妖怪,这不是反而赚到了吗?”   妃面无表情地睨她:“既然这么赚,那麻烦冥婆婆代替我出嫁吧。”   “诶?”冥婆婆愣了愣,突然抡起触角猛拍了一下妃的背,老脸羞红道,“讨厌,胡说什么呢!会被洵大人和冬雪大人听见的啊!”   “………………”妃抬头望天。冥婆婆你到底在幻想什么呀?   冥婆婆咳嗽一声:“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想帮你,只不过因为大持盂这个职位空缺下来会很伤脑筋,我才勉为其难地过来参加作战会议的。”   “真是不诚实的老年人。”鸦狐随口一说,头上立刻鼓起一个大包。这种事换作别人大概早就变痴呆了,不过对鸦狐来说就像家常便饭,所以他也不以为意,低下头继续啃小鱼干。   “作战会议?”妃怔怔地看着众人,心头不自觉涌起暖意。原来得知了她的遭遇后,这些妖怪们都主动跑来关心她了……真是讽刺,在人类中从没得到过的待遇,想不到却在妖怪之中得到了。   她的目光不期然和冬雪相遇。这只坏脾气的雪妖也是吗?感受到他视线中的冰冷,她即刻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哼,这家伙才没这么好心呢!   冬雪双手抱胸,遥望湖中的蓝发波霸美女,低声问:“再说一遍,那女人是谁?”   “她是珊瑚宫殿的鲸公主,很有名啊,冬雪大人没听说过吗?”冥婆婆趁机靠近冬雪。   “好像听过一次,没印象了。因为什么而出名?”   鸦狐凑过来插嘴:“我知道我知道!鸦狐虽然安分守己,不好美色,却也听说过鲸公主的大名,她是足以媲美妖界风茄大人的海中第一美女哦!我收藏了一整套她的秘密画像,对她的各种数据可是了如指掌呢。”说完双眼一弯,露出十足色眯眯样。   你那个不好美色的结论,到底是从哪儿得出来的啊……   妃往大叔和鲸公主的方向瞥了一眼,不解地问:“这位公主来这里干嘛?这片湖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鲸公主生性高傲,长年隐居,想要见她一面都很难,更不用说请她离开海域到陆地上来了。”   冥婆婆意有所指地说:“对你来说当然很难,但洵大人就另当别论了。”   “哦?为什么?”   冥婆婆从梁上滑下,勾了勾触手,众人便围成一团倾听她详细解释,中间还时不时抬起头,以诧异的眼神盯视大叔的背影。   “什么?旧情人?!”鸦狐将鸦嘴张成菱形,捧着脸大惊小怪地乱叫。   冬雪啧了啧嘴,用古怪的眼神瞥了妃一眼,抱怨道:“八爪草婆婆,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八卦啊,干脆改名叫八卦草算了。”   “多谢夸奖,冬雪大人。”冥婆婆含情脉脉。   “不,我不是在夸奖你。”   “请叫我冥香。”   “……”没有意外地,几乎贴到冬雪身上的冥婆婆在两秒钟之后被冻成了冰柱。   “喂,丑女。”冬雪皱着眉,语气颇担忧,“洵大人自有他的打算,你不要放在心上。”   妃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反问:“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呃?就是……就是洵大人……和这位公主之间……”支吾了半天,他烦恼地吼,“自己去理解啦!笨蛋!”   什么嘛,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妃皱眉,好不容易累积起的暖意顿时烟消云散。转头看了眼大叔的背影,她郁郁地想,一定是平白无故被冬雪骂,才导致她此刻心情不佳,其实旧情人或前女友什么的,她才不在乎呢。   湖边,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大叔后脑勺滑下冷汗。   “怎么样?”他苦笑着问鲸公主,“想出治疗方法了吗?”   鲸公主拨了拨蓝色大波浪长发,若有似无地笑道:“狮大人……不,现在该叫你洵大人了,你用了我当年给你的紧急令,连夜派海座头把我请出宫殿,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治疗一个中了鱼妖诅咒的人类?”   “嗯。”大叔答得毫不犹豫。   “你知不知道,我的紧急令还可以用来实现很多其他愿望?比如得到一整片海域的财富,比如重新登上御审殿殿主宝座,或者——和我共度一夜春宵?”   “哦?还有这种好事?让我仔细想一想……”大叔托着下巴作深思状,旋即灿烂一笑,“算了,我还是保留现在的愿望就好。”   “你根本没想吧!”鲸公主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重新恢复妖娆,“我还是不懂,妖界的医生成千上万,御审殿的医护部队更是人才济济,为什么唯独选了我来治疗她呢?”   “那是因为,我熟识的医生中只有你一个是女性。”   “就因为这样?”鲸公主诧异地瞪眼,忽然懂了。诅咒是全身性病灶,治疗时必须脱光衣服,他是怕那人类小丫头被其他男人看光光,所以特意请了个女医生。“不会吧?妖界大名鼎鼎的狮天狗大人,真的对一个小小的人类动了情?”   大叔甩了甩尾巴,一言不发。   鲸公主悄然看向尾巴的末端——从以前开始他就有个习惯,一害羞,尾巴的末端就会变红。这时一看,果然是红的,还红得发紫。   “啧,真是让人嫉妒啊。”败下阵来的鲸公主终于举手投降,“好吧,你的心上人我接管了,不过,要做好她会被我狠狠欺负的准备哦!”   “这我倒一点也不担心,我家的妃可是很强的。”大叔温和地微笑。   鲸公主不服气地冷哼,越过大叔的肩膀凝视远处的妃,突然,表情来了个180度大转变,捧住脸颊兴奋地尖叫:“啊啊啊啊——好可爱!!!”   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妃疑惑地看向鲸公主,意外地发现那声惊叹对象竟然是自己。   “粉红色的半透明蝴蝶鳍!是我最爱的类型,这样太犯规了啦!”始终保持着高贵优雅形象的鲸公主,这时却突然智商下降,表现出如高中女生看到偶像般的疯狂痴迷样。   妃不解地看看身边的冬雪,又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冷不丁惨叫:“呜啊!这是什么?我长毛了??”   “你见过长毛的鱼吗?这是鱼鳍好不好!”冬雪无力地吐槽。   “我开始鲫鱼化了?怎么会这么快!”   白色睡裙是无袖的,正好可以看见□□在外的手臂。只见手臂外侧生生长出两排薄膜状的半透明鱼鳍,有如蝶翼般在风中微微摇曳,再举起手一看,十根手指也已变成了粉红色的鳍状肢,细细的骨架之间由透明的蹼相连,并拢时像蕾丝花边一样繁复折叠。   我的人生真是精彩纷呈……妃欲哭无泪。   正如七纹所说的,诅咒开始生效了。先是体表被金色鱼鳞覆盖,然后双手化鳍,双腿成尾,身体变扁,脑袋变尖,最后就会成为一条完整的鲫鱼了吧?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自己不会变成西方童话里中漂亮的美人鱼,但真的开始鲫鱼化时,还是有一点难过。   “喂喂,那边那条小鱼儿,你是叫妃对吧?”鲸公主兴奋地向妃招手,“到我这边来好吗?”   旧情人啊……妃有些怕麻烦地蹙起眉,但实在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只能慢吞吞走过去。   大叔起身向她介绍:“妃,这位是……”他还没说完,鲸公主便从水面一跃而出,勾住妃的脖子,“噗通”一声将她拖进湖中。   喂!这是干什么?谋杀吗?别开玩笑了,她真的会死啊!要窒息了……窒息……咦?   “如何?在水里呼吸比在地面舒服许多吧?”见她停止挣扎,鲸公主松开手,笑得很满意。   妃惶恐地推开她,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奇怪的是,尝到了在水中呼吸的滋味后,地上的氧气竟似真的稀薄起来,口干舌燥和肺部的不畅感,让她有种想要立刻躲回水里的冲动。   太惨了,难道她连腮都长出来了?今后不能再在陆地生活了?   鲸公主游到她身边,满含羡慕地看着她两臂飘逸美丽的粉红鳍,一边抚摸,一边柔声道:“呐,可爱的小鱼儿,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妖怪新娘争夺战   根据鲸公主的说法,她现在的收藏品中,唯独缺了一副粉红色的蝴蝶鳍。   那是鱼妖中的上等品,只有天生基因异常的鱼妖成年以后才有一定概率能获得这种成色。但鱼妖成熟至少需要一百年,期间鱼鳍可能已经受到损伤,或破裂或褪色,像妃这样长得这么完整,色彩均匀,线条优美,并且如初生婴儿般崭新的蝴蝶鳍,实属极品中的极品……   “看来对你下咒的人,心中怀着很大的爱意呢,普通的诅咒可长不出这么美丽的鳍。”鲸公主摆弄着她的医药箱,对妃嫣然一笑。   “怎么可能。”妃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七纹根本不认识我,对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跟自己毫无共通点的普通人类,怎可能说爱就爱呢?”   “这就是妖怪‘全或无’的爱情观,要么不爱,爱上了就会爱到底,妖怪可是很单纯的哟。”   你可一点也不单纯啊。   不久前,这位来自遥远海域的公主向她提出一个交易,假如她肯把身上这副蝴蝶鳍出让给她的话,她就负责拔除她身上的鱼妖诅咒。交易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所以巴不得早点摆脱诅咒的她自然是想也没想,一口答应。   可现在想想,鲸公主的爱好似乎有些变态了。因为对鱼来说,鱼鳍不就相当于人类的手臂吗?这位公主的爱好居然是收藏“鱼的手臂”,而且,还要是新鲜割下来的,光凭这一点就无法把她归入单纯一列吧?   何况,她还曾经和大叔交往过……   什么“全或无”嘛,妃啧了啧嘴,暗自为心中涌起的不舒服感到懊恼。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看过大叔的妖形,摸过大叔的尾巴,知道大叔的纹身在哪里,也知道大叔的拥抱有多温柔……本以为这些是只有她才享有的特权,可事实上她搞错了。当意识到过去三千年中大叔不会缺女人时,胸口极度烦闷,居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种像小孩子般幼稚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鲸公主似乎全然没有这种尴尬,一心沉浸在获得收藏品的幸福中。   “那么,我要动手了哦。”她举起电锯,满面春风地灿笑。   “诶?”抬起头,发现硕大的电锯离自己脑门只有一公分,妃吓白了脸,“慢慢慢慢着!你想干嘛?!”   “当然是把你的蝴蝶鳍锯下来啊。”   “锯……锯下来?”妃吞了吞口水,静默片刻,突然转身仓皇爬上岸大喊,“救命啊!这里有个电锯杀人狂啊!”   鲸公主哭笑不得地一把揪住她后领,将她拉回到湖中。“看清楚,这是妖界道具,跟你们人类的电锯不一样啦。而且你真的确定,要以这副模样上岸吗?”   妃惊魂未定地瞄了眼自己。湿透的睡衣紧裹酥胸,半透明的布料不仅让形状一览无遗,连深深的沟壑都一清二楚,柔滑发丝之间,沾了水珠的白皙皮肤在阳光下闪耀金光……不远处的鸦狐瞪直了眼,冬雪微红着脸将头扭开,而大叔显然已经在捂鼻子了。   妃不得不缩回水里,仅露出一双怨怼的眼睛,警惕地瞪着鲸公主。   “非要在这里锯吗?”   “这里是我宫殿的一部分,每一滴水都带有我的妖力,能让你的伤口快速痊愈。”鲸公主不可一世地笑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这份待遇的哦,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经她提醒,妃才注意到湖上空的颜色和周围有些许色差,虽然影影绰绰,但凭她的眼睛还是能依稀看出边界,整片湖像是笼罩在一只半球形的透明玻璃盖下。果然是有结界吗?难怪从一开始,鸦狐和冥婆婆就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看着。   所以准确地说,这片湖其实是鲸公主随身携带的“海”……原来海也能成为旅游必需品?   “你每次出门,都要带着这么大一片海水吗?”妃不免好奇。   “这算大吗?哼,还没有我的澡盆大。”   “洗个澡也要这么多水,真浪费地球资源。”   鲸公主挑眉,对这种说法颇不满意,一转身便一头扎进水里,化成一条粗壮的宽吻蓝鲸。硕大的身躯瞬间将整片“海”填满,大量海水如同海啸般涌上岸,妃被湿滑细润的鲸鱼鳍逼到角落,几乎快被压扁了。   “对、对不喜,我错勒……”被挤到脸颊变形的妃嘟起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知道就好,其实这还不是完全形态呢。”鲸公主恢复人形,优雅地甩甩头发,将涌出的海水一点一点收回。   然后她便开始使用她的电锯了。这种来自妖界的切割工具不需要用电,却一样能使锯链高速转动。当它发出“滋滋”的吵杂声慢慢接近妃的手臂时,妃感觉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不过,真正碰到皮肤时,却不怎么痛,也没有出血。   或许是身为医生的鲸公主技术精湛,也或许是这里的海水真的有治愈作用,整个切割过程并不痛苦,反而惬意到让她想打哈欠。她越来越觉得,鲸公主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这让她很困扰,事实上,她是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的。   “你为什么不问我?”小心翼翼地将切割下的半片鳍放进冷藏箱,鲸公主打破沉默。   “问什么?”   “问我海底有什么美食,妖界有什么八卦,怎样才能让胸部长到F,鞋子、衣服、首饰……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少无聊了!当然是问我和洵大人的过去。”   这、这倒是出乎意料的大直球。妃只慌了一秒便故作镇定道:“你搞错了,我才不在乎大叔的过去呢。”   “呿,真是不可爱。”鲸公主嘟嘴,“明明长出了可爱的粉红鳍。”   “又不是我想长出这种恶心颜色的!别啰嗦了,快把另一半鳍也拿走吧。”   “我懂了,原来只是在傲娇啊。”鲸公主捏了捏妃的脸,凑过去坏笑道,“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洵大人的秘密?”   “不要!”被捏红脸的妃拼命挣扎,不小心还喝了几口海水,一嘴咸涩。   鲸公主大笑着还想逗弄,冷不丁瞥见妃肩上发出的异光,突然停下动作,神情肃杀起来。妃吐出海水,抬起肩膀时感觉一阵疼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被割除鱼鳍的伤口处居然又长出了肉,软绵绵的一团,散发出七彩光芒,和那一夜花轿下的彩虹桥一模一样。妃隐约预感到什么,满脸震惊地看向鲸公主,可后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七彩光便呈放射状扩大,将整个身体包裹了起来。   “妃——!”光芒中,她的视力受阻,只能听见大叔和冬雪的惊呼声,仿佛隔了一堵墙般模模糊糊地传来。   这下不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汇聚,妃撑着上身爬起,肩膀处的伤仍隐隐作痛。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的白天,此刻已然夜幕低垂。   黑幕下,万物都被染成了灰色,只有路灯默默散发昏黄的光。从山顶俯瞰下去,礁石围绕的海水轮廓就像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拖着一条五光十色的尾巴。这条尾巴就是白柳村唯一的商业街,也是附近一带夜晚最明亮的地方。   怎么回事?是那道七彩光将她传送到这里的吗?   正想着,背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低低说:“你受伤了……”   妃猛然回首。原本空旷的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个开满莲花的池塘,古意盎然的景象十分眼熟,微风吹过,池面波光粼粼,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清雅的芳香。而池塘正中央的水面上伫立了一个金发男子,眉眼中满是忧郁。   “七纹?”妃下意识退后,踉跄地跌倒,“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   “我在你身上种下的鱼鳞,不仅是转化为妖的道具,也是一种保护符咒。当你受伤时,它会自动将你传送到我身边。”七纹心疼地看着她仅剩的半枚粉红鳍,皱眉轻叹,“你不应该让别人碰你的鱼鳍的,妃小姐。”   妃捂住伤口,退后道:“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半鳍啊。”   “你是。”七纹一脸固执,“我认为你是,你就是。”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妖怪!”   “死心吧,妃小姐,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娶你的。”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四目对视了一秒,妃气恼地低下头。可恶,他是认真的……她慢吞吞地站起,偷偷四下张望,看准一个时机便猛然冲向公路,打算一看见行人便大声求救。谁知才刚迈了两步,便“咚”的一声撞上一具不太结实的身体。   七纹摸着胸前的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不过手却自然而然揽住妃的腰,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跟我走吧,妃小姐。”   “谁要跟你走,你忘记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了吗?大叔可是妖界最厉害的上级妖怪,要是再被他攻击一次,你绝对会没命的!”   七纹的目光霎时凝结起来,冰冷而无声地扫过她的脸。   “不要在我面前称赞别的男人,更不许依靠别的男人来对付我,你是属于我的,今后你只能叫我的名字,陪在我身边。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有一大堆东西要适应,我不能要求你太多,但是我不急,我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相互了解,直到相互喜欢上对方的那一天……有一点必须事先声明,我自认脾气不太好,别轻易试探我容忍的底线,不过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倒可以试着为你改变一些。”   在发表了这样一通强烈大男子主义的傲慢宣言之后,七纹脸不红心不跳地注视着妃,见她僵硬的面部表情,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说这些话不会起鸡皮疙瘩吗?”   “不会啊。”   “可是我会。”妃不着痕迹地挣脱他的掌控,再次搓了搓手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请你把它省下来,留给你真正的半鳍吧。”   “我的半鳍非你莫属,我已经重复好几遍了。”   “那麻烦你变成人类,跟我到陆地上一起生活。”   “不要说任性的话。”   “任性的是谁!”   妃深吸一口气,按住太阳穴缓解头痛,冷不防发觉七纹的手臂拥紧她的肩膀,一张脸慢慢凑过来,双眼微闭,迷蒙的视线集中在她的嘴唇附近,看起来就好像要……就好像要……   身体的自动防卫系统一瞬间火力全开,怒不可遏的妃灵活地一转身,抓起七纹的手臂就给了他一个漂亮的过肩摔。七纹重重落地,发出一声低沉的□□,脸色比起刚才更晦暗了。   “不要脸的妖怪,别以为我是女生就可以随便欺负!”   七纹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张开嘴,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水莲。”   话音刚落,妃感觉脖子后方被人狠狠扎了一针,手脚霎时一麻,视线随即模糊起来。   怎么这样……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   轻轻□□后转醒,思维开始运作,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每一个空间单位都充满了透明的水分子,这些时而流动时而静止的水就好像光滑细腻的丝绢,在初晨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清澈、迷人的淡绿色光彩,一抬眼,就能看到头顶上飘着几片墨绿色荷叶……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她目前在水底。   贝壳砌筑的宽敞房间里,她被一条草绳五花大绑,拴在一根雕花金柱上。手腕处绑得非常结实,以致稍微一动便会摩擦到她的鱼鳞,痛得有如刀割。上身绑得如此谨慎,照理说应该也不会放过她的腿才对,但此刻,她却感觉下半身轻飘飘的。   不对劲……视线缓缓下移,刚触及某样东西,脑袋就嗡嗡地炸开,眼前一片晕眩。   好了,她的双腿终于也变成鱼尾了,这下齐全了……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有个清甜的嗓音传入她耳边:“妃小姐,你醒了。”   抬眼一看,一个长相端丽的少女端着银色盘子,正婀娜地向她游了过来。嘴上虽说着客气的言辞,态度也礼貌有加,可眼神却充满警惕。   “我叫水莲,是族中最擅长麻痹术的幻鲫。”她微微一笑,“很抱歉用毒针刺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这种程度的毒液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是吗?”妃沉下脸,“那我还应该说声谢谢了。”   水莲不理会她的讽刺,掀开银盘上的圆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红色丸子,将它捧到妃的眼皮底下。   这是什么?鱼妖的食物吗?正疑惑时,水莲向她示意:“吃下去吧。”   “吃?谁会笨到吃敌人给的食物啊?”先不说吃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光是看到这种鲜红的颜色就叫人食欲不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你很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哼,反正我不问你也会强迫我听。”   “好强悍的小姐呢。”水莲苦笑了笑,“这个叫作‘九十九珠’,是我们鲫鱼族独有的珍贵药材。每隔九十九年,族中的长老会挑选出一位强壮的初生婴儿,在他的腹中种下药珠的胚胎,而这个被选中的鲫鱼妖便从那天开始不吃不喝,用所有的妖力精心孕育药珠,一直持续九十九年。刚出生的妖怪身体非常纯净,不吃东西就不会产生毒素,不到一百岁也不会因为拥有人形而产生邪念,惟有这样的容器孕育出的药珠,才称得上最纯净的九十九珠。”   妃听得懵懂,一脸不以为然:“……所以?”   “所以现在你可以放心吃了。九十九珠不仅不会伤害你,还会驱除你体内常年积累的毒素,净化身体,增加你的寿命和妖力。七少爷说,人类的身体脆弱得不像话,他很担心你活不到一万年,才命我把如此珍贵的九十九珠赏赐给你的,你要好好珍惜才行哦。”   “赏赐”两个字说得特别用力,意思是要她千恩万谢,从此死心塌地就对了。妃越听越生气,她的人生,什么时候交由这群妖怪来替她做主了?   “我才不稀罕。”她将头扭到一边,脸色阴暗。   “什么?你不要?”水莲目瞪口呆。   “不要。”妃冷淡道,“不可否认,比起妖怪来人类的确有着很多缺点,寿命短,体内积聚毒素,脑子里也总是充满邪念,但是这就是人类啊。正因为有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所以人类才会奋进,努力在短暂的有生之年做出更多有意义的事,假如没有了时间限制,人类就会成天无所事事,碌碌无为,谁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乖乖把药珠吞下去,然后陪在少爷身边就够了啊!”   “我可不愿意成为一只妖怪的附属品。”   “不是附属品,你是少爷的新娘啊,嫁给那么高贵又那么漂亮的七少爷,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吗?”   “受宠若惊……?”妃额头霎时被黑暗笼罩,嘴边溢出轻蔑的冷笑,“你是指——被随随便便种下诅咒,然后被毒针扎晕,被强行绑架到水底,最后被逼着吃下妖怪粪便这种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可是,那是因为你不合作的缘故呀!你也要为七少爷考虑一下嘛!”   “那么谁来为我考虑一下啊!”   “少爷不是正在为你考虑吗?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的人类,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得到鲫鱼族最珍贵的九十九珠?”   “小小的人类?”妃抽了抽嘴角,额上暴起青筋,“那究竟是哪只伟大的妖怪想要强娶我这个小小的人类做新娘的啊?”   水莲的脸色霎时泛白,嘴唇微微哆嗦:“没办法,谁叫你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嘛。”   “不要说这种幼稚可笑的话,连神都不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哪里轮得到妖怪!”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我问你,结婚是必须要双方你情我愿才行的吧?”   “话、话是没错……”   “结婚这种神圣而庄重的事情,不是应该先由男方连续写一个月的情诗,表明自己的爱意,女方羞羞答答地接受下来,在一个月后回寄一封同样充满爱意的信笺,然后双方开始交往一年,在某个浪漫的夜晚面对流星许下山盟海誓,互相托付终生,等等等等之后才有办法做到的吗?”   “诶?”水莲听呆了,“没想到,现在还有思想如此保守的人类女性。”   “不好意思,反正我就是保守!”妃微红着脸扭头说,“总之我认为,结婚是很慎重的事,而且我已决定一辈子抱独身主义,根本不可能嫁给你们少爷。”   水莲愣了愣,眼中闪过惊诧。她突然降低声音,嗫嚅起来:“那,你的樱花胎记……”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不信你可以检查我全身。”   一瞬间,水莲虚脱地跪坐在地,表情似乎大为解脱,可瞪大的眼中却流露悲戚:   “这下……少爷该怎么办?少爷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是很喜欢你的。在夜樱庙会那一晚,他回到池塘里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啤酒流到眼睛里,他却说好甜,一整晚身体像抽搐一样兴奋得发抖。第二天天还没亮,少爷就跑去向弥泽潭的家长和长老们报告喜讯,大家全都乱了阵脚,又喜又急地四处筹备彩礼。那些珍珠和宝石全都是我们鲫鱼妖祖传下来的宝贝,少爷却毫不吝啬地全都拿来送给你,还有那个大红花轿,也是鲫鱼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少爷说虽然时间仓促,但是礼数一样也不能少,除了筹备婚事之外,他还每天夜晚都跑去看你,直到天亮才回来……可怜的少爷,他找半鳍找了整整一千年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结果,他是这样想娶你,想和你生活一辈子,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空欢喜一场,那少爷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哽咽,倒让妃一下子慌了神,语气顿时缓和下来。   “别、别哭啦,这样好像显得我在欺负你一样……”妃无奈地抓头,“我不能嫁给你们少爷,并不代表别人不能嫁。我身上没有樱花胎记,不代表别人没有。真正的半鳍肯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等待他,只要努力找,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水莲停止啜泣,抬头看了妃一阵,眼中闪烁异样的光芒:   “真正的……半鳍吗?”   眼看就要成功说服这个侍女,妃当然不遗余力地继续开导:“你也是鲫鱼妖,你应该也能理解吧?按照你们的宿命论,鲫鱼妖只能和拥有相同胎记的半鳍相结合,如果强求一个不是自己半鳍的人类,岂不是违背了你们的法则吗?”   似乎是觉得妃说中了重点,水莲沉默半响,微微点头。“其实,少爷也明白,他只是寂寞太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幸福而已。”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啊。”   “我明白了。”水莲擦干眼泪,重新展露笑容,“妃小姐,我会试着去说服七少爷,我相信少爷那么聪明,一定会想通的。”   “太好了,很高兴能碰到你这样明事理的好妖怪。”   水莲谦逊地摇头,和颜悦色道:“那么,我现在就去找七少爷和诸位长老,请他们再重新考虑看看。同时也要请妃小姐将少爷赠送的彩礼准备好,以便婚事取消以后归还给我们哦。”   “诶?”瞬间,妃的表情僵硬了,“还要归还的吗?”   “那当然,我刚才也说了,这些彩礼全都是我们鲫鱼族祖传的奇珍异宝,对我们有很重大的意义,听说其中还有一枚祖奶奶手指上脱下来的黑珍珠戒指呢。”   “是……是这样啊。”妃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脸色发绿。   糟糕!现在叫她到哪里去找回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啊?都怪七纹那个笨蛋妖怪,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随手乱丢在她枕头边,不告诉她这是彩礼倒也罢了,居然还故作风雅地做成花瓣的样子,混淆她的视觉,存心就是叫她无路可退嘛。   “别担心,妃小姐,长老们其实是很通情达理的,只要将宝物如数奉还,这门婚事就算告吹,事后也不会再去为难你了。”   “那还真是太好了……”一点都不好啦!妃嘴角抽搐。   水莲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游出房间,可走到门口时又突然转了回来,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妃小姐,你现在住的地方,有没有一位名叫‘洵’的上级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鲫鱼没有眼泪   “什么?”   正想问个清楚,水莲却咬着下唇神色怪异地走了。妃一头雾水,心想,名叫“洵”的妖怪她当然知道,因为这名字根本就是她取的。不过水莲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大叔?为何问了又不听她回答呢?   思绪游离了一下,又回到她自己身上。现在该怎么办?   身上的草绳仍然勒得生疼,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一丝松缓的迹象,四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妖化,可她却只能干瞪眼,也没有任何可以通知大叔的方法……她的视线回到银盘上,那颗鲜红的药珠仿佛在向她招手一样,散发诱惑的魅力。   难道,只有靠这颗九十九珠了吗?   她迟疑着向前伸长脖子,慢慢张开口,正在这时,身旁传来一阵古怪的呜咽声。   “呜~~~~呜~~!!”   抬眼一看,鸦狐小小的橘红色身体飘在水中央,四只爪子拼命划动,一边吐泡泡,一边翻白眼,努力做出“小姐、小姐”的口型。   “咕噜咕噜……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咕噜咕噜……我不会潜水啊!”   妃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行啊,鸦狐,我就算有再厉害的读唇术,也不可能从你的鸦嘴上读出什么来的,你先去弄一套潜水服再来吧。”   没过多久,鸦狐又来了。这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透明的汽球,用橡皮筋捆在脑袋上充当氧气罩,由于水中浮力的关系,他不得不使劲摆动四肢来防止自己向上浮,汽球使他的脑袋看起来有平时的两倍大。   “噗……”妃鼓起两腮,努力不去看他滑稽的模样。   “小姐,现在不是嘲笑我氧气罩的时候!”   “对不起。”   “说起来,多亏了我鸦狐发明的独门追踪法,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传送到小姐身边,真是不枉费我每天努力地记忆小姐的体香啊!不过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不开?只不过和鸦狐分别了一天,就因为过度思念而想要服毒自尽,这叫鸦狐如何是好啊,呜……呜呜……诶?不是为了我?”   接收到妃无声的瞪视,鸦狐立即乖乖闭上嘴。   “我才不会做自杀这种蠢事呢。”   “那这颗红色的丸子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鸦狐嗨唷嗨唷游到九十九珠旁,先是仔细端详了一阵,又用爪子戳了戳,一本正经道,“小姐,凭我鸦狐灵敏的第六感,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我来把它敲成烂泥吧!”   说完就要动手。   “不要啊!”妃急忙制止,“我已经弄丢了人家的祖传宝物,要是连这个珍贵的九十九珠也毁掉的话,我恐怕会死无全尸的啊!”   “哦,这样啊……”鸦狐骚了骚脑袋,“那现在该怎么办?小姐,请尽量吩咐我,只要鸦狐办得到一定竭尽全力。”   “很好,那你快过来帮我解开这条草绳。”   鸦狐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好像十分害羞地低下脑袋:“要在小姐那美丽的身上动手动脚,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笨蛋,是叫你解开我手上的绳子啦!”   “哦哦,原来是手啊,小姐早说嘛。”   可是解了半天解不开,草绳反而越缠越紧。鸦狐和妃面面相觑。   “对了,我最近新发明了一种可以使物体变得酥软的熏香,这种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   使物体变得酥软……光听效果就知道肯定不是用作正途,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妃期待的注视下,鸦狐红着脸一边在毛茸茸的大尾巴中摸索,一边美滋滋地盘算:草绳断裂以后,我就假装不小心弄破汽球,做出虽然呼吸困难却还奋不顾身搭救小姐的样子,到时候小姐心里一感动,我鸦狐就会成为超越洵大人和冬雪大人的头号家臣了!哦呵呵呵呵……   “呵呵……”美妙的白日梦正进入高潮,鸦狐的动作突然僵住,随即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完了,水里面不能点香!”   “我说啊……要你这个无能的家臣有什么用!”   “我、我会再想办法。”   “可恶,我的腿已经不能走路了,手臂也越来越痛,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完全妖化了。”妃咬牙,眉间露出悲哀,“真不甘心,我可不想输在这种地方啊……”   “小姐,不要担心!”鸦狐急道,“洵大人、冬雪大人和鲸公主正在商量计划,很快就会来救小姐的,所以在大家抵达之前,请小姐一定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哦!”   语毕,鸦狐停止划水,快速浮了上去。   妃心情沮丧地思考着鸦狐的话,什么叫作不要轻举妄动,又怎样才能拖延时间呢?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就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刻。   鸦狐的橘红色尾巴刚从房间上方的玻璃窗消失那一刻,房门打开了,七纹脸色铁青地走进来。他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胸前还绑着绷带,鲜血正丝丝渗透出来,把雪白的绷带和周围的池水染红。   妃暗自揣测他脸色糟糕的原因,是伤口疼痛呢,还是水莲劝说失败,亦或是又发生了其他状况?但具体什么原因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时他已走到她面前,松开草绳,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妃小姐,只要你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只要你点头!哪怕是跟长老们反目成仇,哪怕是从此离开水底到陆地生活,我也绝对不放开你!”   “……诶?”   不要擅自做这种决定啊,话已到嘴边,却犹豫着没说出口。因为……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   看来水莲真的告诉了长老,而且似乎也成功地说服了他们,所以七纹才会这样气急败坏地赶来吧。可他为什么对娶她这个人类做新娘如此执著呢?又凭什么这样一厢情愿地相信她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妃小姐,你身上没有胎记的事,大家全都知道了,弥泽潭的长老们现在正在召开家族紧急会议,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宣布解除婚约,取消这门亲事。”   这不是很好吗?   “到时候,你会因为欺世盗名之重罪,遭到我们鲫鱼族的严厉惩罚。”   “吓?!”妃霎时变了脸色。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如果只是这样就要遭到严厉惩罚,那要是被长老们知道她把祖传宝物当作垃圾一样丢进焚化炉,岂不是更……总之,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死就对了!   七纹误以为妃的颤抖是因为害怕,俯下身把她搂得更紧了。   “别怕,妃小姐,我会保护你的。”   “你才不要你保护!”妃气得怒目而视,“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离我远一点!”   七纹任凭她发泄,默默说:“只要你答应嫁给我,天一黑我就带你偷偷私奔,我在海中有一幢别墅,在那里我们可以举行婚礼。完婚后,你就是我七纹的妻子、鲫鱼妖族的一员,到时候就连长老也无话可说。”   “谁要跟你私奔……”妃张开就要反驳,却被七纹打断。   “你冷静一点,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只有这个方法才能救你,要骂要打,等渡过这次难关后再说吧。”   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无法否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鸦狐最后关照她不要轻举妄动,应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仔细想想,她并非全无希望,既然鸦狐知道了她所在的地点,大叔和冬雪很快就会赶来,只要坚持到那时她就得救了。所以在那之前,就暂且忍着吧……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气,她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下来。   “你说得对,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不错,这么快就冷静下来,真不愧是我的半鳍。”   忍着,不要反驳,也不要翻白眼。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的答覆是什么?”七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专注地凝视,目光如同庙会那夜一样锐利慑人。   妃内心挣扎,不得已,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违心地轻叹:“我答应你。”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悄无声息。   不,其实还是有声音的。噗通、噗通、噗通……那是七纹的心跳声,剧烈而不规律。   想要抬头看看七纹的表情,却被他牢牢按在胸口。心跳声更剧烈了。   妃贴着他的胸膛心想,难不成,这个妖怪在害羞?心中隐约有一丝罪恶感,可是在努力想要摆脱困境的强大决心面前,这种罪恶感简直就像是蝼蚁一般渺小。   在等待七纹平复激动时,妃说服自己暂时忍受他的肢体接触,竭力装出温顺的模样以免让他起疑心。可是这么做的糟糕后果就是,突然间,七纹的柔情攻势变本加厉起来。   “鱼鳞的伤口还痛吗?”   “不痛。”   “你身体冷吗?要不要我帮你暖脚?”   “不用了,我现在没有脚。”   “那你肚子饿吗?想吃点什么东西?”   “什么都可以吗?”   “那当然。”   “好吧,我想吃盐烤鲫鱼。”   “……你是得了婚前歇斯底里症吗?”   真是够了!妃忍不住扶额。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大叔为什么还不来?这种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甜蜜模式,她实在是适应不来啊。   七纹也同样按捺不住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天黑,好快点带着新娘远走高飞。无意间,他的视线落在了九十九珠上。   “妃小姐,我特意命水莲把这颗药珠拿来给你,你为什么不吃?”   妃斜靠着柱子,正尝试着将巨大的鱼尾折成两段,只可惜下半身还是不太灵活,无法自由操纵。七纹在她身旁坐下,轻扶起她的肩膀,指着自己的嘴柔声说:“让我来喂你吧。”   “诶?”察觉他的意图,妃仓皇躲闪,“谁允许你这样随便的?”   “有什么关系,我们马上就要结为夫妻,这种事再平常不过了。”他的眼神居然还带着羞涩。   “不要,我们人类有种说法,在结婚之前擅自接吻的话,走在街上会被雷劈死的……真的!”   “我倒想试试看,就算被劈我也心甘情愿。”说着他便要去咬九十九珠。   “慢慢慢慢着!”妃急中生智,随口乱掰,“七纹,我有个问题。”   “什么?”七纹暂时放下药珠。   “你刚才说,我们要去海里对吧?可根据我的常识,鲫鱼不都是淡水鱼吗?到盐分很高的海水里,会不会像洒了盐的蛞蝓一样萎缩而死?”   “……”七纹怔怔地瞥她,“我是妖怪。”   “也是。”妃懊恼地扶额。   七纹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要张口咬九十九珠,又被妃哇哇阻止。   “慢慢慢慢着!七纹,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向你坦白。”   “什么?”七纹叹了口气。   妃抬头望了望池外渐渐变暗的天色,急切而又心不在焉地说:“其实,你送给我的那些彩礼,我不小心弄丢了。”   “就这件事吗?”   “就这件事?你难道不担心吗?假如你指望到了海底以后,用那些彩礼换成钱维持生计的话,那你可就想错了哦。”   “放心吧,妃小姐。”七纹笑起来,“我可没有穷到需要担心生活问题的地步。”   可恶,真是不公平,大叔也是、冬雪也是,为什么妖怪都那么有钱?当人类简直一点好处也没有嘛。   当七纹再次举起九十九珠时,又遭到妃第三次阻止:“慢慢慢慢着!”   这一次,七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霎时蒙上一层愠怒。“又有什么事?妃小姐,你三番五次找借口阻挠我,该不会是事到临头了想反悔吧?”   “呃,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糟糕,已经到极限了。大叔如果再不出现的话,她恐怕真的要被这妖怪用嘴喂食了,她可不要啊!   忽听头顶上方传来隆隆的雷声,声音由远及近,愈来愈响,到最后甚至转变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某个顽童把整个池塘置于钟罩底下,恶作剧般拼命敲钟似的。   七纹一脸惊愕地看着妃,而妃却惊喜地看着头顶。   清澈的水波之外,头顶犄角、满身银光的狮天狗挥舞羽翅,威风凛凛地悬停于半空,如炬的碧蓝色双目在水中来回探索。   “妃,你在里面吗?”   “大叔!我在这里——呜!”   话还没冲出口,就被七纹的手死死捂住。他的眉头紧锁,眼里满是伤心和绝望,不久之前还燃烧着的金色火焰仿佛在一瞬间熄灭了。   “妃小姐……你欺骗了我。”   ————   大叔的嗓音本就浑厚有力,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更是威严了三分:“弥泽潭的鱼妖!我已经用结界封锁了池塘,再怎么尝试转移阵地也只是徒劳。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只要把妃交还给我,我发誓绝不为难你!”   已经是十分仁慈的说法了,但气氛还是不免紧绷起来,一触即发的气势通过池塘的水波,传入了七纹的感官。   出乎妃的意料,七纹既没有暴跳如雷,也不惊慌失措,只是带着一抹怪异的哀戚,微微偏头将脸没入阴暗处。   妃心生怜悯,好心劝慰:“七纹……我知道你不是恶妖,解开我的诅咒,放我走吧。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这些天的经历全部忘掉,从此以后,你在池塘做你的七少爷,我回到地面继续我人类的生活,我们两不相欠,好不好?”   七纹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抱歉,欺骗你是我不对,可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误会,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想想看,大叔只是用了一丝妖力,就把你伤成这样,更不用说现在还多了一个冬雪,这场战斗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的,你又何苦……”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七纹终于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漠。   妃感觉这道目光的冰凉程度快及得上冬雪了。真是好心没好报,这个笨蛋妖怪居然如此冥顽不灵。“你究竟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不是你的半鳍啊!你找错人了啊!”   “无所谓。”   “什么?”妃震惊地瞪他,“原来你清楚……”   七纹深深皱眉,神情落寞:“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陪伴我的妻子而已。”   “混账!这不是太差劲了吗?”   对于她的指责,七纹固执地咬牙:“少啰嗦!只要你还在我的手里,我就不会输!”   说完,手指对着妃的喉咙一弹,不知使了什么妖术,妃的嗓子便像被海绵堵住了似的,连最基本的音节都发不出。   “鲫鱼妖怪,再不出来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随着一阵轰然巨响,池塘剧烈摇晃起来。由于忌惮水底的妃,大叔的雷电和冬雪的冰刃都没有直接攻击池塘的水,但对付池塘周围的泥土还是绰绰有余。“嗤嗤”两声,落雷在池塘边劈了两个半圆,好像一把激光刀似的把池塘整个儿挖出地面,而地下水就在冬雪的操纵下,变成坚硬而粗壮的冰柱,将池塘高高托起。   冬雪一手捏着四枚冰刃,飞击冰柱一侧,池塘霎时失去平衡,轰然倾斜,池水一古脑涌泄而出。数十只鲫鱼妖怪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迫顺着水流体验了一次空中自由落体,落地以后纷纷作鸟兽散。   同样坠落的当然还包括七纹和妃。   冬雪一跃而起,轻轻接住妃,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半弧。落在倒塌的池塘背后,手指触到妃的鱼尾时,冰冷粗糙的触感令他皱了皱眉。   “小姐!小姐!”   鸦狐高兴地扑上去,正要投入妃的怀抱,被冬雪一掌拍飞,直冲云霄。   “呜,冬雪大人,为什么……”   “啊呀。”冬雪看着自己的手嘀咕,“好像拍到了一只苍蝇。”   另一头,七纹踉跄地站起,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他不得不咬牙关才能勉强撑住。虽模样落魄,可表情却十分镇定,从容坦荡地接受大叔的审视。   看了他一会儿,大叔突然变回人形,懒洋洋地转身:“既然妃已经平安回来了,那么就这样吧,再见。”   “诶?”七纹错愕地喊,“你不管她身上的诅咒了吗?那是只有我才能解开的诅咒啊!”   “所以,你希望我杀了你吗?”大叔背对他问。   “你不会杀我的。”七纹看向冬雪怀中的妃,“如果我死了,她就会永远保持这副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模样,每一天都活得生不如死。”   “鱼妖的诅咒吗?的确是相当难对付的伎俩。”大叔若无其事笑道,“但要说完全无法可解嘛,倒也未必,我就至少知道两种方法。”   七纹死盯着他的脸,面色难堪:“我不信。”   “不信也无所谓。不过你应该听说过有种名叫‘殛妖水’的东西,吸收数万年妖气精华,至今还没遇到过解不开的诅咒吧?”   “殛妖水是剧毒,没有人敢轻易使用。再说,我的诅咒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说话时,七纹开始剧烈颤抖,牙齿格格打战,目光却十分凌厉地瞪着狮天狗,缓缓抬起胳膊,摊开掌心,突然猛地收拢五指,就好像手心里捏着一个柔软的东西似的,骨节发出恐怖的“咯咯”声。   几乎是同时,妃堵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大叔霎时脸色一变,只见妃双手抓住胸口,鱼尾疯狂地抽动,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恐圆瞪,一边呻吟一边哭喊,声嘶力竭却又无法说出一个字。冬雪不得不用力把她摁在地上,防止她因身体失控而伤害到自己。   “你到底干了什么?!”   大叔迅速化为大狮天狗形态,狂怒地揪起七纹的衣襟,一掌掴在他脸颊上,五条鲜明的爪痕顿时泛起血丝,模糊了大半张脸。   晃了晃身体,七纹抹去嘴角的血迹,低声冷笑:“终于失去镇定了?如你所见,这就是我的诅咒。怎么了?继续动手啊,看看究竟是杀死我比较快呢,还是折磨死她比较快……”   大叔咬紧獠牙,急促地深吸一口气,垂下翅膀强迫自己冷静。   “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这是在跟我做交易吗?”   “不论是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就能满足你。”   七纹的身体又剧烈颤抖起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妃小姐!”   听着妃凄厉的参加,狮天狗怒吼:“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伤害她?”   “把她还给我,我自然会停手。”   “可恶!”看见七纹眼中的歇斯底里,大叔深知此刻正是他情绪最不稳的时候,万一惹怒他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尽管万般不愿,他还是咬牙垂首妥协,对冬雪投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冬雪会意,敌视地瞪了七纹一眼,将妃放在地上,默默退后两步。   诅咒的效力顿减,妃从剧痛中缓过气来,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时只觉眼冒金星,各种光怪陆离的图像在眼前游走。恍惚间,一张削瘦的脸孔进入了她的视野,面色惨白如死人,金色长发湿答答地黏在耳边,半边脸还淌着血。   “妃小姐……”他低咽着说。   妃无法言语,也无力挣扎,只能默默望着他:七纹……你这个混蛋……   七纹半跪下将她抱起,宛如战场上的胜利者一般骄傲地挺直背脊,一步步向悬崖走去。   “喂,鲫鱼妖怪,你应该知道就算逃进海里,我还是一样能找到你们吧?”大叔在背后喊。   “逃?”七纹牵了牵唇角,表情复杂地苦笑。   在那一刻,借着月光,妃终于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双多么悲伤的眼睛啊……像阳光般灿烂的金色瞳孔,仿佛蕴含一切感情,却又偏偏空洞得阒无一物。她想她一定是看错了,从眼角滑下的液体绝对不是眼泪,因为,鲫鱼怎么会流泪?   她就这样失神地看着这双忧郁、高傲、温柔而又残忍的眼睛,浑然不觉,他的指甲已经扎入了她的肩膀皮肤。   七纹的头慢慢向她转了过来。   “既然不能厮守一万年,那么,妃小姐,我的半鳍……我们只能一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依赖我吧   七纹的话音刚落,一根食指长的银针刺进了他的脖子,他瞪直眼睛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转头便瘫软在地上。   站在他身后的是擅长麻痹术的幻鲫。   事情转变得太快,大叔和冬雪均是一脸惊异,同时扑向妃,却听那女人一声尖锐的大喝:“不准过来!”两人的动作都顿了顿。   诅咒的效果随着七纹的昏迷而消失,妃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又能开口说话了,她连忙解释:“没事了,大叔,冬雪,她是七纹的侍女水莲……水莲,谢谢你救了我,可是……为什么?”   水莲不回答,神色怪异地缓缓向她伸出手。妃以为她要扶自己起来,也伸出了鳍状肢,不料水莲却突然揪起她衣领,反转她身体从背后钳制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将银针抵在她的脖子上。   这番举动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妃瞬间变了脸色:“水莲!你在干什么?”   水莲不理不睬,只是冷眼瞥向大叔和稍远处的冬雪,声音很轻:“你们之中……谁是洵?”   狮天狗微微晃动鬃毛,仅凭这一点,水莲便得到了答案。“我要做个交易。”她冷声道,将抵住妃的银针又刺入了一些,血丝慢慢渗出皮肤,沿着雪白脖颈淌下。   银白色的巨型狮天狗略显焦躁地收起爪子蹭了蹭地,化为人形,长长叹了口气:“刚才我就想做交易,可那鲫鱼妖怪一意孤行说什么都不愿意,现在你又想要什么?”   “殛妖水。”   “不可能。”大叔一口回绝。   “我虽然属于幻鲫,可除了麻痹之外,我也会使用毒。”水莲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可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性命,如果达不到目的,我在一秒之内就可以毒死她。如何?给还是不给?”   “……”大叔皱起眉,面露挣扎,“殛妖水是很危险的东西,你想用它来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把它交给我就行了。”   大叔仍打算努力说服:“你并不了解殛妖水的特性,让我来告诉你……”   “少说废话!”水莲突然大怒道,“再不交出来我就动手了!”   “好好,别冲动,我明白了,我给你。”大叔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将手探进浴衣的领口,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银色方盒,慢慢递到水莲面前。   被水莲卡住脖子的妃瞪大眼睛。这不是……大叔从树洞里带出来的银盒子吗?当初离开树林时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唯独带出了这只盒子,原来这就是“殛妖水”啊。   水莲也露出相同的表情。盒子大约有捏紧的拳头那么大,标准的立方体,通体纯银,除了一面可有“殛”这个字之外,其余五面均光滑得没有任何痕迹。身为妖怪,她对殛妖水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不禁狐疑地问:   “这就是殛妖水?你没有骗我?”   大叔蹙眉看着她:“你连殛妖水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吗?看来想要它的并不是你本人,你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吧?”   水莲的呼吸一窒,顿时慌乱道:“你、你不需要管那么多,快给我!”   “不用担心,我说了给你就一定会给你。只是……”大叔摊开手,轻轻一抬,银盒子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入水莲的手中,“殛妖水是掌握妖界命运的重要道具,希望你谨慎地使用它。”   脸色苍白的水莲轻颤了颤,咬紧嘴唇,一把推开妃,转身抱起失去意识的七纹,纵身跳下悬崖。   数秒钟后,山下的海面响起一片低沉的水花声。   妃接触到大叔担忧的目光,心情也随着沉重下来。这……是她害的吗?殛妖水被夺走,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然而,大叔却像往常一样,给了她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妃,你没事吧?”   妃怔怔地垂下眼,胸口泛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夜幕终于落下,晴朗的夜空星星点点。危机暂时解除了,妃被平安带回到了螟皇寺。回程的路上大叔一直嘘寒问暖,很小心地抱着她身体,并控制速度不让她太过颠簸,但对于殛妖水的事却只字不提。   想到由于自己的原因,让一贯不正经的大叔露出那样严峻的表情,妃就觉得很不安,内疚和烦躁占满心头,身上的鳞片也越发疼痛起来。她在水中换了个姿势,仰头靠在池边平滑的石头上,对着星空长叹了一口气。   这副身体已有一半以上妖化,人类的呼吸系统不足以支持氧气供应,所以自七纹的池塘回来后,她就不得不泡在鲸公主的海水浴池中,一方面维持呼吸,一方面也顺便治疗伤口。   而大叔也像是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不敢离开妃半步,回来以后更把自己的活动范围锁定在这个水池周围,生怕她又被人从他眼皮底下掳走。   可这样一来让妃很拘束,相比以前不知何时会夜袭她的大叔,现在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更紧张。   因为——这个笨蛋大叔居然在岸边摆了一副枕头和被子,说要和她头靠着头,手牵着手一起睡觉……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妃,为什么叹气?”静夜里,大叔磁性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把妃吓了一跳。   一转头,便看见大叔温柔的脸部大特写,她顿时口干舌燥:“大叔!我不是说了不可以睡在这里吗?”   陷在白色柔软的枕头中,大叔微眯着眼,软软的语调像是在撒娇:“有什么关系,这里很舒服啊。”   妃拿他没辙地扶额,想要游到池子另一头,却被大叔一把拉了回来。   “怎么了?妃,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啊,我为什么要生大叔的气?”这倒是出乎意料,妃不懂他何以这么想。   大叔嘴角泛起歉然的苦笑:“因为,我明明答应过要保护你,结果却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他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让后者霎时全身僵硬。   “不必介意这种事啦,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妃躲开他的触摸,语气有些狼狈,“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遇事第一反应就是依靠自己,我从来都不指望别人来救我,这次事件若不是跟妖怪有关,我也不会想要依靠大叔。”   “为什么?我就那么不值得依靠吗?”   发现大叔神情落寞地看着自己,妃哑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不,我想应该是我自身的问题……”   “你很冷淡呢,妃。”大叔蜷起身体,摇了摇尾巴,撅起嘴表示不满,“这样下去我会寂寞的哟。”   “不、不准撒娇啦!明明是大叔!”妃红着脸一把抓住尾巴,阻止他继续摇下去。   大叔眯起眼笑了笑,改为趴在岸上俯视她:“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妃从我眼前消失的那一刻,真的很寂寞……那种感觉,我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银色的长发缓缓流泻,落入平静的水池。妃呆呆地看着他,听着他轻柔的嗓音,看着他碧蓝色眼中流露出的执着,目瞪口呆。   真、真是不可大意啊,无论是好色模式还是厚脸皮模式,她都可以冷静地应付,唯独这种一本正经的深情模式,她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啊!都怪这片月色和这潭水池,让原本轻松的气氛都变别扭了。   “妃……”大叔欲言又止,扬起惯有的明快笑容,打破了这份暧昧,“算了,妃平安无事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抓住时机,妃快速转移话题:“说起来,为什么水莲会突然性情大变呢?她刺晕了七纹阻止他自杀,这我还可以理解,但后来要挟我来向大叔索取殛妖水,我就不懂了。殛妖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大叔用手抵住脖子,“很难用短短几句话作出说明。”   “那我不问了,反正我对妖界的道具也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丢失了这样东西会对大叔有什么样的后果,会被妖界追杀吗?会受伤吗?会死吗?”   大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默默看着她,眼里闪烁感动的光芒:“难道……妃在担心我吗?”   “不,我只是想负起责任而已。这件事因我而起,若是因为我的关系让大叔受伤,我会有罪恶感。”   “啊啊,稍微承认一下又没关系。”   “我说了,不准撒娇啦!”   大叔笑起来:“别担心,虽然失去殛妖水确实有点麻烦,但能够换回妃的平安比什么都值得。只是也不能就这样任由殛妖水流入外界,必须想办法把它夺回来。”   妃点点头:“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   “要我做什么?”   “唔,做什么好呢?妃第一次主动要求,说不定是一生一次的机会,一定要慎重仔细地好好考虑才行。”大叔低头作沉思状,“不如……就先这样,再这样,不,还是那样更性感……啊好痛!”   “大叔,那些寡廉鲜耻的内心纠葛拜托你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阴谋没有得逞,大叔捂住脸发出幽怨的呻吟:“呜,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呢。”   “若是没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就先睡了。”   说着便打算沉入水底休息,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中,大叔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其实,真的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妃略微浮出水面,目露迟疑:“先说好,一切‘不正经’的要求我都会自动过滤哦。”   “放心啦,这次是认真的。”大叔低笑了两声,表情渐渐转为严肃,“我想要拜托你的是……”   ————   隔天下午,螟皇寺的众妖怪们召开了第二次作战会议。   冥婆婆指挥八条触须端着早点和清茶,慢吞吞地从厨房走出来。鉴于妖怪的秘密不得不瞒着寺庙的准住持神银,她还顺路去了主院的奇竹居,通过窗子向屋里吹了些迷魂花粉,确认小少爷睡得更酣畅后,才放心前往清水居所正对的后院。   一走进院子,便有一股寒流迎面扑来,激得她脸上的老皮一阵战栗。   不用说也知道,离她最近的一定是冬雪。他的周围本就经常飘着接近零度的冷空气,再加上总是绷着一张臭脸,无形中又使气温下降了好几度。幸好现在是夏季,正好起到了祛暑降温的功效,假如冬天也这样放肆的话,恐怕会被大家赶出螟皇寺吧?不过假如能被这样清秀的美少年拥抱在怀里,即使被冻成冰棍也心甘情愿啊……啊,没有啦。   鸦狐收拢翅膀停在岸边的岩石上。自从变成星星回来以后,他的绒毛上仿佛覆盖了一层星星般耀眼的光辉……这是他自己的原话,实际上则是对冬雪大人敢怒不敢言的一种侧面表达。现在他正神情忧伤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呜呜咽咽地哀悼主人的不幸。不过找那种女人做主人,未免也太没眼光了,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慵懒地斜躺在岸边的是风流倜傥气度不凡的洵大人。由于背对着清水居,看不见表情,但只是一个高大健壮的背影,一头长而柔顺的银发,就能让人心口怦怦直跳……真不愧是最适合我的洵大人啊,冥婆婆凝视着前方眼神娇羞。   不经意间,视线触及水面上漂浮的蓝色发丝,意识到鲸公主也在场,冥婆婆立即绷紧松弛的嘴角,一脸花痴相迅速被庄严肃穆取代。   “咳咳!打扰各位,我送早点来了。”有洵大人和鲸公主此等地位的重量级人物,这可不是普通的闲谈场所啊,必须格外慎重才行。   “好了,全员到齐了,开会吧。”鸦狐率先飞到自己的餐盘边,叼起一条小猫鱼。   冥婆婆四下张望:“大持盂呢?”   一提到妃,众人齐刷刷地向大叔望去。大叔一动不动地看着水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那女人又被掳走了?”   “不……今天早上,小姐的妖化突然停止了。”鸦狐在一旁小声回答。   “停止了?为什么?难道是不完全妖化?”   “嗯,据说是因为昨晚那个叫七纹的鱼妖消耗了过多力量,导致诅咒的效果减弱,所以小姐的身体就停在了这样半人半妖的状态……呜,可怜的小姐,都怪我鸦狐不会潜水,没有及时救出小姐,我对不起你啊小姐!”   “吵死了,就算你会潜水,也没人指望你能做什么。”冬雪双手环胸冷冷说。   吓?少瞧不起我了,我可是找到小姐的头号功臣啊!鸦狐摆出这句话的口型,可是瞥见冬雪比大叔更阴沉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怎么,冬雪大人心情不好吗?洵大人担忧小姐还在情理之中,可冬雪大人不是很讨厌小姐吗?怎么也是一脸心烦意乱的样子?   “扑嗵!”伴随池中哗哗的水花声,两条影子钻出水面,岸上等候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殷切地向两人望去,却又在下一刻仓皇移开视线。   一位是纤细柔软凹凸有致的黑发美女,另一位是修长挺拔胸前傲人的蓝发波霸,两人双双抱在一起,水珠从湿漉漉的头发滴落,顺着光洁的皮肤慢慢往下淌……可恶,这样的画面对雄性生物的杀伤力实在太大,让人无法直视啊!   “好了,手术顺利结束。”鲸公主笑容满面地举起一只狭长的玻璃盒,满心欢喜,“呵,这样一来,剩下的半枚粉红鳍也到手了。”   “既然已经到手,就放开我啦。”妃用鳍状肢推开鲸公主,颇不习惯地抱着空荡荡的肩膀,“话说回来,你是鲸鱼吧?这么小的鱼鳍你准备插在自己的什么部位?脑门上吗?还是背后的气孔上?”   “你这条小鱼说话还真不客气。”鲸公主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没错!我就是要缝在背上啦,小小的粉红鳍,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不是很可爱吗?”   “……”妃抬头想象一只50公尺长的宽吻蓝鲸,背上却缝了一对20公分长的粉红蝴蝶鳍的样子,“哪里可爱了?根本就小到看不见了吧!”   “我才不管,这是我的兴趣!”   “好吧,我不干涉你的变态嗜好,不过,你应该还记得这份交易的另一半内容吧?”妃有些担忧地皱眉,“我这副半人半妖的身体,还能恢复成人类吗?”   鲸公主撩了撩大波浪卷发,若无其事道:“这个嘛,恐怕不行。”   “什么?!”妃刷地黑下脸,瞠目结舌,“骗、骗子……我遇到诈骗犯了!”   “哼,我就是骗子怎样?有本事去向洵大人诉苦呀。”   “太过分了,那把我的鱼鳍还给我!”   “哦?你是说这个吗?”鲸公主狡黠地扬了扬玻璃盒,“你真的想要回去?”   本来已确定自己占了上风,满脸得意地还想继续欺负妃,却听妃冷淡地点头:“对,帮我缝回去。”   “……”鲸公主的笑容僵硬了,“喂,一般人都不会想要缝回去的吧?”   “既然你单方面撕毁交易,那我收回我提供的交易品,有什么不对?”妃面无表情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摊开鳍状肢,“快,把鱼鳍还给我。”   鲸公主愣住了,恋恋不舍地抱着玻璃盒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击。   “你输了呢,鲸公主。”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大叔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妃可是很强的。”边说边将妃从水里拉上岸,为她披上毛毯,遮住她大好春光的同时也将一头长发擦干。   “可恶,这条不懂规矩的小鱼……”鲸公主眼泪汪汪地咬手指,“被我欺负时就应该哭喊着求饶才对啊,怎么可以抓住我的弱点加以利用威胁呢?一点也不好玩。”   好玩?妃在内心翻白眼,这可是攸关我性命的大事啊!   “好了,回到正题吧。”大叔拥住妃的肩膀微笑,“虽然从私心上我并不排斥让妃变成妖怪,可若是一直维持这种半人半妖的状态,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呵,说的也是。”   妃没有听懂,见大叔和鲸公主互相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不禁疑惑地问:“等一下,为什么妖怪就可以,而半人半妖却很伤脑筋?难道治疗起来会更麻烦吗?”   “噗……不,不是治疗方面的问题。”鲸公主看着她笑得很暧昧。   这种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笑容是怎么回事?妃抽了抽嘴角,慢慢看向大叔问:“那是什么问题?”   “是有关鱼尾和两腿之间区别的问题。”大叔一脸认真地回答。   鱼尾和两腿的区别?妃仍然没有听懂,可发现不论是大叔、鲸公主还是后方的冬雪和鸦狐,每个家伙的脸上都浮现出怪怪的表情,她就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问题,自己还是不要问下去比较好。   大叔也很庆幸她没有继续追问,若不然,她听到答案之后的反应就会被所有人看到了。人鱼和人类的区别,最好是由他亲手教导她比较好,那么珍贵的体验,他才不想与众人分享呢。   “总、总之,”妃快被各种灼热的视线射穿了,非常不自在地将鱼尾垂浸在水中,强装镇定道,“就是有一点区别对吧?我不介意,只要能变回人类,我不在乎用什么方法治疗。”   “噗哈哈哈哈!”鲸公主的笑声更放肆了,大叔和冬雪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   这又怎么了嘛!妃气得满面通红。   幸好鲸公主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好啦,玩笑到此为止。关于这次鲫鱼妖的诅咒,我花了点时间做了下研究,虽然比想象得要复杂,但要完全拔除并非不可能,只是我目前还缺少一件辅助的道具。”   “什么?”大叔问。   “啊呀,洵大人,你还要跟我装傻吗?”   大叔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眉头不自觉蹙紧:“你是说……殛妖水?”   作者有话要说:   ☆、残缺的胎记   事情真是不凑巧。   听大叔描述失去殛妖水的经过后,鲸公主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原来,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啊,这下伤脑筋了……”   她的措辞相当严肃,声音中也透出些许恐惧,和大叔轻描淡写的态度完全不同,但妃知道,她的反应才是正确的——这件为了保护她而失去的东西,在妖界一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用它来交换她的性命,绝对不像大叔说的那样值得。   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原有的不安迅速扩大了……她果然是麻烦的根源。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讨厌和别人有所牵扯,更讨厌和妖怪打交道,和妖怪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发生。   昨天夜里入睡前,大叔向她提出了一个很荒谬的请求。他说:“妃,拜托你再依赖我一点吧。”   这算是什么拜托?简直就像是情人之间极度宠溺的对白,她可不记得自己跟大叔是这种关系,她也并不值得他这么温柔的对待啊。虽然现在变成这副模样,但说到底,她还是个人类,人类怎么可能会去依赖一只妖怪呢?   “……总之,我会负责把殛妖水找回来。”大叔快速做出决定,“冬雪,你跟我去海底走一趟。”   “是!”接收到大叔的命令,冬雪显得受宠若惊,鲜少有温度的脸居然因激动而泛红。   妃很想吐槽他,可却被大叔之后的话打断:“妃,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诶?”妃有些诧异,“好是好,但以我现在的状况,我恐怕会拖你们的后腿。”   “拖后腿也没关系,不把妃放在视线所及的地方我不放心。”大叔像是已经决定了似的,很快做起其他准备工作,“冬雪,把地图打开。”   依照大叔的指示,冬雪操纵细小的冰晶颗粒,很快在地上画出了一副精致的冰雪地图。地图约两公尺长,呈扁平的椭圆形,上半部分为妖界的中心,下半部分则是螟皇寺所在的白柳村及周边海域,每一处都刻有详细的名字和注解,位置和比例精确无比,连一山一池都仿制得惟妙惟肖。   “哦呀,好厉害的手艺呢。”鲸公主忍不住赞叹。   大叔从餐盘里拿起一瓶酱油,在白柳村稍北面的海岸线上画了一个圈:“这里就是幻鲫带着七纹跳下悬崖的地点。鲫鱼在海里本来就游不了多远,七纹又受了伤,所以假如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在这一带附近。”   他又在相隔不远的海域上滴了一滴酱油:“但这片海域里至少有一半妖怪与弥泽潭鱼妖有同盟关系,再加上其余部落的海妖和一些弱小的鱼虾族,以我们的人数要从正面突破恐怕很麻烦……”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冬雪突然插道。   “什么?”   “那个幻鲫并不懂殛妖水是什么,却胆敢冒着危险要挟洵大人这样的上级妖怪。”   “嗯,她的身后一定有个幕后指使者。”   “但那个幕后指使者怎么知道,殛妖水就在大人你身上?又是怎么知道大人所在地点的呢?”   大叔皱眉思忖:“你的意思是,指使者是妖界的上级妖怪?”   “我认为,不仅是妖界的上级妖怪,而且还是对御审殿的□□相当了解的‘知情人士’。”   “符合这个条件的妖怪可不多呢。”大叔盯着上层地图若有所思,“有谁是本身属于上级妖怪,对殛妖水有觊觎之心,对御审殿又很了解,并且还能够指使人界鱼妖族的呢……”   冬雪瞄向鸦狐,鸦狐看看妃,妃看向大叔,最后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鲸公主脸上。   鲸公主的头上哔地冒出青筋:“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对殛妖水又没兴趣,而且鲸鱼不是鱼!”   “不,我不认为你是那个幕后指使者,”大叔笑着打圆场,“但是我想鲸公主应该比我们更了解谁符合这些条件吧?”   “伤脑筋,我有好几百年没回妖界了,对收藏品之外的事也没什么兴趣……”鲸公主没好气地掏了掏耳朵,“我看与其在这里漫无目标地讨论,还不如尽快去海里走一趟。为了履行我对小鱼儿的承诺,也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愿意对你们敞开珊瑚宫殿的大门,但之后夺取殛妖水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谢谢,这样已足够了。”大叔和冬雪一起起身,“那么,事不宜迟……”   “等一下,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视线在大叔和冬雪身上来回扫视,鲸公主勾起嘴角,露出怜悯的眼神:“撇开小鱼儿不说,你们两个都能在水中呼吸吗?”   妃好奇地看着他们。对了,大叔的妖形是狮子,狮子应该不能潜水吧?果然,大叔摇了摇头。   再看看妖形不明的冬雪,只见他一脸憋屈,脸颊还微微发红,憋了半天才小声地吐出几个字:“我、我也不能。”   “噗哈哈哈哈,原来冬雪大人也不行嘛,居然还嘲笑我……喔!”鸦狐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毛皮很快又染上了一层星星般耀眼的光辉。   这让妃更好奇了,这个狐狸眼的妖形到底是什么呀?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真没办法,既然答应要帮你们,我就好心帮到底吧。”鲸公主从医药箱里取出两瓶黑色的液体,将自己的茶杯倒空,随后将两瓶液体混合在茶杯里。如同化学实验般,液体经过搅拌,逐渐变成了色彩鲜亮的粉红色。   “拿去,这是我特制的水下呼吸药剂。”鲸公主将茶杯递给大叔:“喝了这个,你们就能在海水中自由呼吸了。”   大叔将信将疑地接过茶杯,瞄了一眼亮粉色液体,立即从头到尾巴打了个寒颤。再瞄一眼鲸公主,见她的嘴角隐约浮现恶质的坏笑,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鲸公主,你其实并不是想帮忙,只是想看一出好戏吧?”   “啊呀,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   ……更可疑了,大叔的额头滑下冷汗。想了想,他把茶杯递出去:“那个,冬雪,你先来喝一口看看。”   “诶?”冬雪为难地接过茶杯,看了眼鲜艳的液体,也忍不住一阵恶寒。犹豫了一会儿,他抓过刚从星星上回来仍晕头转向的鸦狐,趁他意识不清时往他的鸦嘴里倒了一口液体。   “呜——啊——喔哦哦哦!”鸦狐嘴里喷出一团粉红色烟雾,一番痛苦的挣扎后,瘫软下来化成了薄薄一滩泥。   “咦伊伊伊伊!”大叔、冬雪和妃大吃一惊。   可没过几秒钟,那滩软泥又慢慢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只全身光溜溜的小章鱼。醒来的鸦狐抬起一只触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叔和冬雪滑下黑线,无言地看向鲸公主。   “讨厌,这么快就拆穿真无趣。”鲸公主若无其事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没骗你们,这药水确实可以让你们在水下呼吸啊,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副作用,会让你们变成海洋生物罢了。”   “你、你居然敢对洵大人不敬!”冬雪气得跳起来,却被大叔一把拦住。   “没关系,我喝。”大叔拿过茶杯,一脸严肃道,“只要能救妃,变成章鱼算什么。”   “大人,不可以!”冬雪焦急地冲上去阻拦,大叔却先他一步喝下了药水。   几秒钟后,一只雪白的海狮挺着肚子站在众人面前。   “……”   “哦?海狮吗?原来变成什么海洋生物是随机的呀。”大叔扭动肥短的身体,抬起前肢自我端详。   妃哑然看着他,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四肢跪地:大叔……即使变成海狮还是好可爱,甚至比小狮天狗的模样更可爱,为什么?明明是个大叔啊啊啊!还有,什么叫作‘只要能救妃,变成章鱼算什么’?她不懂,为什么可以为她牺牲到这种地步?   “到你了,冬雪。”大叔把剩下的三分之一药水递给冬雪。   兴许是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原形不明的雪妖会变成何种生物,一时间,每个人的视线都像千瓦聚光灯一般齐刷刷地射向冬雪。迫于这些视线的压力,冬雪不得不乖乖就范,仰头一口气喝光了药水。   看着化成一滩软泥的冬雪,众人睁大眼睛,屏息等待……   没过多久,冬雪的海洋形态赫然诞生,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众人的脸瞬间因憋笑而扭曲了。   “噗——”   ————   鲸公主“旅行装”海水浴池的外层结界被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池内部新建了一条通向大海的特殊传送甬道。甬道的另一端为白柳村近海海底,即水莲和七纹坠入大海的落水点,在鱼妖的世界里,这块区域又叫“客栈乡”。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一带附近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弥泽潭池塘,对妖怪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旅游景点,而有景点的地区,旅游业自然应运而生。所以,发现有利可图的鱼妖们便纷纷经营起客栈生意,久而久之,这一带便成了客栈乡。   和螟皇寺相同,为了划分人类与妖怪的界限,在客栈乡的入口处也有一座巨大的鸟居,由虾妖族和蟹妖族轮流把守。   蟹妖队长非常尽忠职守,对一切外来人员都要进行严格的审查,这次也不例外。一见鸟居外有几个陌生的生物低着头窃窃私语,一副颇可疑的样子,他头顶上两颗乌黑的眼珠便瞬时凸了起来。   掩藏在鸟居柱子后,化身白色海狮的大叔用前肢抹了抹汗:“我就说了,这里的戒备森严,没这么容易混进去的。”   人身鱼尾的妃远远看着蟹妖队长,抽了抽嘴角:“哪里森严了,不就是一只螃蟹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只会横着走……”   “别小看妖怪,笨蛋,等你被数千只蟹妖围住时你就知道他们的厉害了。”一个低沉的女声冷淡道。   妃慢慢回头,眯着眼睛看向女声的主人。虽然已经看了不下二十次,还是禁不住对这个滑稽的扮相发出了一声:“噗!”   冬雪瞬间暴起青筋:“不准笑!再笑杀了你!”   “对不起,可是你用这张脸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实在太白痴太好笑了……”   对于他虚张声势的威胁,妃早已见怪不怪,普通情况下她还会适当收敛,可这次真真正正戳中了她的笑点,她实在忍不住啊!因为这个心高气傲的雪妖服下药剂后,居然——化身成了一条美人鱼!   那张本就非常清秀的脸孔更加雌性化了,吊眼梢成了妩媚的凤眼,脸颊和嘴唇红润诱人,浅蓝色短发变成了飘逸的齐肩长发,原先削瘦的肩膀也变得浑圆柔润。最重要的一点是,除了鱼尾之外,他竟然还长出了胸部!   瞄了一眼那两团被贝壳遮住的丰腴胸部,妃再次捂住肚子弯下腰,全身抽搐。   “冬雪……完蛋了,你这副模样深深刻在我脑海里,永远都忘不掉了。”   “那我来让你忘掉如何?”饱受羞辱的冬雪默默举起冰刃。   “好了啦,冬雪。”光溜溜的白色海狮挡在了妃面前,和美人鱼互相对视,两秒钟后,双方同时转开脸,失意地跪倒在地。   “大人……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这个人类女人化身成这副蠢样啊……”   “冬雪……再忍耐一下吧。”   远处的蟹妖队长观察了他们一段时间,对他们的奇怪举止十分不解,这时忍不住喊道:“喂!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什么?”   大叔缩回脑袋,稍作思考后下令:“冬雪,你去吸引蟹妖的注意力,趁此机会我带着妃悄悄溜进去。”   “诶?我、我吗?”冬雪表情呆住。   “总不能让我这个海狮去做诱饵吧?”大叔举起前肢搭在冬雪的肩膀上,一脸正义道,“放心!我教你一个诀窍,保证能轻松将那只蟹妖迷倒。这个诀窍的关键词就是‘人家’这两个字。”   几分钟后,冬雪甩着巨大的鱼尾,满含屈辱、全身僵硬、气势汹汹地在蟹妖面前站定。   “人家要进去住客栈!”   “……”蟹妖的眼球差点滚下来,“呃,小、小姐,你、你没事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有事了?人家说了人家要进去,再啰嗦小心人家一刀砍死你!”   “好、好吧,既然是妖怪,小姐便可以自由进出客栈乡。顺便问一句,小姐是人妖族的吗?”   “你才人妖族!混账,人家杀了你!”   “不不,我口齿不清,我说的是人鱼族啦。”   “别再跟人家提‘人鱼’两个字,人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鱼!”   “…………”   大叔和妃暗自抹汗。不过不管怎样,冬雪总算成功吸引了守卫的注意,趁此机会两人偷偷从背后溜了进去。   ————   一间以贝壳装饰屋顶的客栈里,七纹在硬滑的海藻床上醒来。舍不得使用夜明珠的廉价客栈雇用了两条会发光的丑婆鱼充当台灯,七纹迷迷糊糊地按了一下鱼嘴,丑婆鱼急速晃动了一下,吐出两串泡泡后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一丝淡黄色的微光。   “这里是……哪里?”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七纹忍住胸前伤口的抽痛,勉强撑起上身。昏晃的光线下,房间内所有东西都像是块状几何图形,沉重而晦暗的画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阵晕眩袭来,他不得不闭上眼重新躺下,不经意间,听见门外传来两个人轻微谨慎的交谈声。察觉到其中一人是水莲,他恍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脸色忽地大变。   是水莲对他用了麻痹针!她究竟是怎么了?妃小姐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真的是殛妖水,我没有骗你,大人。”水莲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我听那个叫洵的白发男人亲口说的。”   “哦?他还说了什么?”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是男性,声音略显苍老,音质中透出一股机械般的冰冷感。   “他说这个东西很危险,并且还关系到整个妖界的命运,使用时必须非常小心。”   “咔咔咔咔……”神秘的男人笑了,笑声犹如齿轮转动,“整个妖界的命运吗?他还真敢说。”   七纹听得不怎么明白,却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的女仆似乎瞒着他在和人秘密交易。他只觉心中烦躁,很想就这么冲出去逮住这两人问个究竟,可一番踌躇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等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后再做打算。   “可是越这么说,我越是怀疑呢,既然这殛妖水如此重要,为什么他如此轻易就交给了你?”   水莲的声音有所迟疑:“我想……也许是因为,他把那个人类女人看得比殛妖水还重要吧。”   “人类女人?”神秘男人又发出了难听的笑声,“原来如此,他的弱点是女人啊。”   “总之,我按照约定拿到了殛妖水,你是不是也该快点履行你的承诺?”   七纹竖起耳朵,想知道水莲究竟用殛妖水交换了什么东西,却听门外忽然没了声音。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水莲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发出气若游丝的□□。   “大人……你不守信!”   “愚蠢的女人,你真的以为修补了这个残缺的胎记,就能改变宿命吗?别自欺欺人了,既然信仰和尊崇这个规则,就该遵循到底,一切违反规则的作假行为都是会遭天谴的!”   “不……我没有作假,我是真的……”   “不用狡辩了,看在你提供了不错的情报的份上,让我用最直接的方式亲手了结你长久以来的痛苦吧。”神秘男人笑着吸了一口气,突然放声大喝,“屋子里的小少爷,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唷。”   不好!七纹心中一惊,登时从床上弹起,拍熄了丑婆鱼的灯光,两眼戒备地瞪着房门。   “小少爷,告诉你一件好事吧。从你还未成年起,你的女仆就对你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之情……”   “住、住口!”水莲羞愤交加,吓得大哭起来。   “她认为自己是你的半鳍,是你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只可惜身上的胎记残缺不全,她一直没有勇气向你坦白这件事……”   “别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少爷,拜托你不要听!”   神秘男人无动于衷地笑道:“她以为只要小少爷你找不到半鳍,她就可以永远以仆人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就算不成婚也没关系,可是没想到,小少爷你最近却突然找到了一个人类半鳍。你如此痴情于那个人类女人,打破了她内心的平衡,她终于忍受不了这份不甘心,决定伪造身上的胎记来赢回你的感情。”   “不!我没有!”水莲泣不成声。   “还想否认吗?你帮我找到殛妖水,而我用我的妖力帮你伪造一个完整的樱花胎记,这不就是我们之间交易的内容吗?”   门开了,七纹捂着伤口走出来,满脸震惊地看着跪倒在地的贴身女仆:“水莲……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打算伪造胎记来欺骗我?”   水莲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水莲!回答我!”七纹怒吼。   “少、少爷,我……对不起……”   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出口,七纹便厉声打断她,眼中满含痛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我命你给妃小姐服用九十九珠,你阳奉阴违;我请求长老答应我的婚事,你却在一旁拼命说反话劝我放弃;我要带妃小姐远走高飞,你却用麻痹针让我不省人事,活活拆散我们……我到现在才明白,水莲,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阻碍我和妃小姐,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   听着少爷愤怒的控诉,水莲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可眼泪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里深深的受伤和不敢置信。   “不仅是妃小姐,之前我迟迟找不到我的半鳍,也是因为你从中阻挠的关系吧?真没想到,待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居然一直在打那种如意算盘,你不觉得你太阴险太恶心了吗?水莲!”   阴险,恶心……水莲痉挛般地缩了缩肩膀,慢慢抬起头,花了好长时间才发出悲戚的声音:“少爷,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我在少爷身边忠心耿耿服侍了两千多年,在少爷的心里,却连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类女人都不如吗?”   “妃小姐不是莫名其妙的人类女人,她是我的半鳍!”   “她不是,她也根本不想嫁给你!”   “你给我住嘴!”   水莲情不自禁抽吸了两口气,一脸哀伤地垂下头,终于不再说话了。   “咔咔,好极了。”带着愉悦的心情,旁观已久的神秘男人适时地插话,“谈论到这样的程度刚刚好,一方不必刨根问底,另一方也不需要解释清楚,两颗心保持在最远的距离,这样的状态我最喜欢了。因为——带着误会和怨恨而死去,可是世间最美丽、最令人感动的事呢,咔咔咔咔……”   直到这时,七纹才注意起这个和水莲做交易的陌生人。他身披连帽斗篷,将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虽然声音苍老,可皮肤却很年轻。   “你是谁?”七纹厌恶地皱起眉,“凭什么在这里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神秘男人笑而不答。七纹没有察觉的危险,水莲却隐隐意识到了。她顷刻间恍然大悟,这男人拿了殛妖水却迟迟不走,原来是为了要杀她灭口!而现在少爷也得知了这项交易,恐怕他会连少爷也一起……   思及此,她握紧毒针,猛地向神秘男人扑去,一针刺入脖子——然而,触感不对,那人皮肤的坚硬程度,并不像是活着的生物……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究竟是什么东西?!   惊慌之中,神秘男人突然摘下斗篷,表情怪异向她转了过来:“正好,让我来测试一下殛妖水的力量吧。”   不好了!一瞬间,水莲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抱住他将他堵在墙上,口中惊慌地大吼:“少爷,快逃——”   一声轰然巨响,背部被撕裂了,剧烈的疼痛刺激她的神经,稍停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了下来。   少爷……我的七少爷……   对不起……我恐怕无法继续待在你身边了,无法向你解释我的苦衷,也无法让你了解我的真心,只能带着被你误会的遗憾而死去。假若你知道了这一切的原委,你该会有多么悲伤啊……   但是,没关系。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就像你不知道,我是你真正的半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无可取代   听见爆炸声,大叔和冬雪愣了愣,水中飘来的血腥味,令两人不约而同蹙紧眉。   “大人,这股妖气……”   “嗯,我闻到了,是殛妖水的妖气。”爆炸造成了海底剧烈的水波晃动,被炸飞的客栈残骸四处散落,受伤的游客惊慌失措地作鸟兽散,一时间,木屑、鲜血、尸骸和大量气泡混合在一起,水里的能见度大幅降低。   担心混乱中出事,大叔将妃推到冬雪身旁,慎重地嘱咐:“冬雪,你和妃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前面看一看情况。”   “大人,我和你一起去!”   “不,能够控制殛妖水的只有我。它的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即便是你,我也不希望你轻易接触它……那么,妃就拜托你了。”   说完,像是安慰似的摸了摸妃的头,随即便独自闯进了迷雾般的废墟中。   妃不安地追寻他的背影,可不论她将眼睛瞪得多大,眼前仍像是隔了一堵墙似的,什么都看不见。   呆呆地站立良久,后脑勺冷不防被轻敲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冬雪正以少有的关心眼神看着她:   “不用担心,大人是前任御审殿殿主,处理过无数S级案件,像这样的小问题是难不倒他的。”   真稀奇,这只狐狸眼居然在安慰她?天要下红雨了吗?还是……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真有那么不安?   “我并不是怀疑大叔的能力,只是有点内疚罢了。”妃闷闷不乐道,“我了解自己的体质,这辈子大概是摆脱不了厄运缠身了,但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也跟着我一起遭遇不幸……”   “怎么可能?”还没说完就被冬雪冷声打断,“如果会随随便便因为一个人类女人而遭遇厄运,我们也不用当妖怪了,直接当爬虫生物就好。”   “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对谁?”   “对爬虫生物。”妃抽了抽嘴角,“而且你用这张妖媚的脸孔说这种话也太没说服力了,老实说,为了我而变成人鱼,你其实心里很讨厌我吧?”   冬雪斜睨她,动了动嘴唇,许久才没好气地闷哼:“……也没有那么讨厌。”   “没关系,你直说就好。”   “那么我直说了:你这个笨女人,外表看起来总是一副从容淡然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模样,但其实内心却脆弱又敏感,别扭又死脑筋。有时间胡思乱想自寻烦恼,还不如放宽心把一切都交给洵大人,岂不是比现在轻松很多?既然知道自己的无能,就该坦然接受有能力者的帮助,这本来就是弱者的生存法则,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果然是个笨头笨脑的笨女人。”   “……我也没有叫你这么直接!”妃哭笑不得。   冬雪侧过头横了她一眼,表情依旧冰冷,可语气却意外地柔和了下来:“总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依赖洵大人就可以了。”   依赖啊……又来了,和大叔说了相同的话。她明白他是出于好心,可是心头的阴霾仍然挥之不去。她是个人类,特殊的体质和经历并不能抹杀这个事实。   隔了片刻,见妃低着头一言不发,冬雪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也可以依赖我。”   诶?这个建议倒是出人意料,妃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病了,要不然为什么他的脸颊会这么红呢?   “狐狸眼,你是变成人鱼后□□太多所以感冒发烧了吗?”   冬雪霎时满面通红,捂着胸口羞愤地大吼:“没有!”   “那就是在海底待太久所以脑袋进水了?”   “……没错!我就是进水了才会为你操心,等回到地面就会恢复正常了,所以趁现在好好依赖我吧。”   “不要,我才不稀罕呢。”   “那么你就继续保持这副半人半鱼的蠢样吧!笨女人!”   妃抽了抽嘴角。什么嘛,这个禁不起吐槽的家伙,脾气实在太坏了,而且有一种能把正常对话引导向吵架斗嘴的天才本领,所以他们的对话才会一成不变地以这种形式结尾。就这方面而言,他还真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算了,回到正题……”谈话的过程中,废墟的木屑和碎片已渐渐浮出水面,血水溶合,气泡消散,视野也因此清晰起来。妃刚想说点什么,眼角触及某个人影,神情突然呆住了。   冬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略微瞪大眼睛。   浑浊的水流之后,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个衣衫破烂的金发男子。男子遍体鳞伤,低垂着脑袋,整张脸完全埋在凌乱的头发里。   “七纹……?”妃喃喃低喊,虽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可直觉告诉她,这个模样凄惨的男子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始作俑者七纹。   【既然不能厮守一万年,那么,我的半鳍……我们只能一起死了。】   想起昨晚他任性妄为的话,妃就心中有气,这个混账妖怪,居然想要跟她一起死!正想开口大骂好好发泄一通,突然瞥见七纹手中握着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心中一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妃小姐……?”七纹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迷茫地抬起头,神情无助。   妃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七纹愣了愣,皱起眉。又一次,妃从他金色的眼中看见了那种令人揪心的空洞的悲伤。怎么回事?他可是堂堂鲫鱼妖的少爷啊,怎么会落魄成这副模样!   扑嗵——七纹不支地跌倒在地,手中的血块飞了出去。妃定睛一看,那原来是一条已经伤得不成样子的鲫鱼。   而七纹就这样伏在地上,抱着头,嘶哑而压抑地恸哭起来……   ————   妃决定将受伤的七纹安顿在离爆炸现场最远的一间客栈里,冬雪却极力反对。他不明白,妃为什么会想要帮助一个对自己下诅咒、折磨自己,甚至还扬言要杀了她一起殉情的妖怪……妃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是被他的眼神魅惑了吧。就如同蜘蛛妖络新妇用发丝迷惑男人一样,这个鲫鱼妖少爷也用他独有的妖力迷惑了她。但这当中并没有爱情的成分,她只是……不忍心袖手旁观而已。   所以当七纹央求她留下来陪他时,她并没有拒绝,一脸平静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反倒是局外人的冬雪气得哑口无言。   “丑女,你疯了吗?”   “反正大叔叫我们在这里等着,现在暂时也无事可做。”妃淡淡地瞥了一眼七纹,“而且我身上的诅咒还要靠七纹解除,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吧。”   冬雪稍作沉默,忽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冰剑,架在七纹的脖子上:“那么很简单,让他现在替你除咒就行了。喂,鲫鱼妖,别装死,你听见我的话了吧?”   伤重的七纹虚弱地睁开眼睛,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坚决:“没用的,我不会放弃妃小姐的,就算我死了,诅咒也不会消除。”   “你——!”   “况且,妃小姐也是喜欢我的,要不然,她不会在这种时候陪在我身边……”   “你错了。”妃冷淡地打断他,“不要误会,我留下来纯粹只是想向你打听殛妖水的去向而已,若非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感觉的话,那最多也不过是怜悯而已。”   “怜悯……”七纹呆愣了一会,脸上浮现受伤的表情,“竟然对着爱慕自己的人说出如此冷淡的词,妃小姐,你其实是个残忍的女人吧。”   “残忍?”妃顿时火大起来,“别说得好像你对我有多好似的,你这个混账妖怪!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却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我现在变成这副凄惨的模样也全都是你害的,我没有把你剁碎了喂鲸公主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好不好!”   七纹惊诧地看着她,表情无辜又困惑——他没有为她考虑过吗?为了她,他连夜准备聘礼,兴师动众前去提亲,最后还不惜与长老们反目;为了她,他使出浑身解数施加三重诅咒,赋予她在水中自由生活的能力的同时,也从各方面严密保护她的安全;为了她,他付出昂贵的代价买来九十九珠,延长她的生命;甚至于为了她,他连自己生活了几千年的家都不要了……   他不懂,正因为不懂,所以心里才那样痛苦,那样迷茫。   “妃小姐,我所做的这一切,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打动你的心吗?”   妃无奈叹气:“看来你还是没有搞懂,虽然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了,但我还是要说第一百零一遍——七纹,你找错人了!倘若换作你真正的半鳍,她或许会被你的执着感动,会爱上你,会愿意变成妖怪陪你一辈子,但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类,过平凡的生活,我经受不起你们鲫鱼妖族这么沉重的‘宿命’啊!”   “……”一丝难堪从七纹的眼中划过,金色的眼珠黯淡下来,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是吗?原来……是我错了。”   等了一千年才等到这段姻缘,本以为终于轮到自己幸福了,没想到结果还是空欢喜一场。默默地坚持,单方面地努力,用尽一切方法、甚至不惜以死相守,却原来只是愚蠢的自作多情。兜兜转转做了一场美梦,梦醒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但,并不是最初的原点,因为,水莲已经不在了……   一想到水莲最后拼死保护他的模样,他的心口猛地一阵揪痛,目光下意识寻找那条遍体鳞伤的小鱼。   妃察觉到他的意图,指了指装着鲫鱼的玻璃器皿:“你在找这条鱼吗?刚才你跌倒时,它正好掉到了我身边,我就把它带了回来,可是它身上的伤比你还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   仿佛听见了某个重要的信息,七纹咬牙撑起上身,焦急地低头查看器皿,在看见小鱼的一刹那突然瞪大眼睛,声音也随之震颤起来:“水莲……”   “诶?!”妃吃了一惊,“这条鱼是水莲?”   七纹却已听不见她的话了。之前因为遭受太大打击,浑浑噩噩之间并没发觉,现在想来,妖怪一旦死去,肉体会在瞬间化成骨灰,而水莲虽然身受重伤,却始终维持着鲫鱼的妖形。如此说来——   “她还活着……”七纹震惊地抬头看向妃,“水莲还活着!”   随即不等妃有所反应,他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使劲用手背掩住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妃和一旁的冬雪对视了一眼,均不知他为何突然有如此转变。安静了片刻,待七纹稍微冷静下来,妃才低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纹放下手臂,露出微红的眼睛,淡漠地看了冬雪一眼:“能不能请这位人鱼小姐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对妃小姐说。”   “不。”妃立即拒绝,“冬雪是我的同伴,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听的。”   冬雪正要为“人鱼小姐”这个称呼发作,听见妃这样回答,表情突然一僵,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迷蒙起来。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七纹叹了口气,看着天花板汩汩流动的水波,开始断断续续诉说起来。   水莲并非本地的鱼妖,而是外省的鲫鱼游经弥泽潭,和此处的鲫鱼相结合所生下的混血种。由于地域关系,她的外貌和普通幻鲫不同,又因地位低下,童年坎坷,她自小就养成了行事低调、宠辱不惊的性格。而正是因为这份稳重乖巧,她被七纹的祖奶奶相中收为女仆,之后又在七纹少爷出生时,许给他当了贴身女仆。   两千多年来,她一直陪在七纹身边细心照顾他,看着他长大,不知不觉间,亦姐亦母的她地位早已超越一般女仆。但对于七纹来说,无论她有多么重要,无论她可以充当多少角色,母亲、姐妹、甚至是情人……她终究还是无法成为他的妻子。   只因为,她不是“半鳍”。   没有和他一样的樱花胎记,就不是命中注定的伴侣,而不是命中注定的伴侣,就不可能白头偕老一万年。所以,他对水莲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爱恋之心。   然而水莲却不这么想。似乎在很久以前,她就已产生了独占他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出现“情敌”之后,试图伪造胎记来欺骗他……   “伪造胎记?”听到这里,妃面露惊讶。   奇怪,那个说话通情达理的水莲,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你的意思是,水莲费尽心力要挟大叔夺取殛妖水,只为了请某个妖怪在她身上伪造一个假的樱花胎记,然后以此来向你证明,她是你真正的半鳍?”   七纹点点头,悲戚地苦笑:“很卑鄙,对不对?”   “不,我只是觉得多此一举,如果她想告诉你她的感情,直接向你表白不就好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圈,伤害了那么多人,只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胎记,这样不是太蠢了吗?”   “蠢?”七纹不悦地皱眉,“你是在瞧不起我们鲫鱼妖族自古以来的传统和法则吗?为了这个胎记,我可是苦苦寻找了一千年啊!”   “所以才觉得蠢啊。”妃没好气地翻白眼,直言不讳道,“水莲也是,你也是,你们的人生完全被束缚住了,简直就像被这个胎记诅咒了一样。”   “被胎记……诅咒了?”从没听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七纹惊得目瞪口呆。   妃以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我是个人类,而且至今才活了十七年,我不知道可以维系两个妖怪一万年的东西是什么,它可能是爱情、亲情、或是友情,我不确定……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能够维系人心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一个‘胎记’。想要靠这种东西来维系彼此的感情,你们的祖先根本从一开始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如同被当头一棒敲得满目金星,七纹呼吸急促,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恨恨道:“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水莲,她怎么敢用伪造的胎记假冒我的半鳍?亏我一直都那么信任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背叛我的信任?”   他捂着头絮絮叨叨念了好几遍,气得妃忍不住磨牙。她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这个大男子主义的笨妖怪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真恨不得撬开他的脑壳,看一看里面是不是一团光滑的果冻……   最后,他竟然还得出这样欠揍的结论:“我还是认为,妃小姐是我的半鳍。”   这下妃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喊:   “七纹,你醒醒吧!是真是假、有胎记还是没胎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拜托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啊!你的身边早已有了一个女人,她是这么爱你,爱到默默守护在你身边两千年,爱到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伪造胎记,爱到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挡在你面前保护你啊!你难道还不明白了?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爱你了啊!……跟这些比起来,胎记算什么,半鳍算什么!!”   看着七纹痉挛般的肩膀,以及眼角涌出的液体,妃静默片刻,压低嗓子轻喃:   “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很清楚吧?对你来说,这个世上能取代水莲的人,是不存在的……要不然,你的表情怎么会这么悲伤呢?”   七纹没有回答,只是用双手捂住脸。妃就当作他是默认了。   “好了,既然你已经想通,那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妃从床沿坐起,双鳍叉腰,“过去的事,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只要你现在解开我身上的诅咒,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之间一笔勾销,怎么样?”   “……”七纹仍捂着脸,一言不发。   喂喂,还没觉悟吗?妃几乎都要被他气炸了。   却听七纹嗓音低哑地开口:“妃小姐,我答应收回对你的诅咒。”   “哦?不过?”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翻了好几个白眼,妃才勉强忍住掐死他的冲动,“你说。”   七纹转头看着玻璃器皿中的小鱼,神情落寞道:“水莲已经快不行了,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我们鱼妖族的九十九珠,可我现在的状况无法走动,所以我想拜托你把水莲带回原先的池塘,给她服用九十九珠……拜托你,替我救她。”   什么呀,原来是这样的要求。妃的眼睛顿时一亮,心里暗暗高兴:太好了,水莲,你的笨蛋少爷还有救。   “好,我答应你。”妃十分爽快地点头,捧起装有水莲的玻璃器皿。   “谢谢你,妃小姐,我之所以没有马上替你除咒,只是想让你保持妖形以便在水底呼吸而已,等你带着水莲回来以后,我就会替你解除诅咒的。”   “我明白了,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妃如释重负,带着轻松的心情,招呼冬雪即刻上路。   “等等。”冬雪却仍有疑问,来到七纹的床边盯着他的脸,“你说,和你的女仆做交易的是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妖怪?”   “是的。”   “他没有说他是谁吗?”   七纹摇了摇头:“但是水莲称他为‘大人’,我想应该不是普通的下级妖怪。”   冬雪皱眉思忖:“他长得什么模样?”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有一头青色的长发,身材高瘦,长得清秀斯文,看起来很普通,只是笑声很特别,就像是机械齿轮的摩擦声。”七纹边说边回忆,“对了,还有一点令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不动,我想他使用的可能是腹语。”   话音刚落,冬雪瞬间变了脸色。   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冬雪瞪大眼睛转向她,面色凝重地说了一个名字:“风狂骨……”   ————   被炸成碎片的客栈里,风狂骨手中惦着代表殛妖水的银盒子,狂妄地扫视自己的杰作,发出满意的冷笑。然而奇特的是,笑声却并非从他嘴里传出,他那张阴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银盒子在空中翻了个身,又落回他的手中。明明盒子通体没有裂缝,却有一团水云般柔软飘渺的银雾从里面飘了出来。刚才,正是这团银雾化成耀眼的银光向四周扫射,如同丢掷出数万颗小型炸弹一样,凡波及之处均产生不同程度的爆炸,最后引发连锁反应才形成了那场灾难性的大爆炸。   不过也正是因为它并非即时爆炸,七纹才有足够的时间带水莲逃出客栈,暂时捡回一命。   只是苦了这家客栈以及周边其他店家里落脚的下级妖怪,有些在房间里直接被炸死,有些侥幸逃出几步,却也在浑浊的水中迷失方向,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卷入大爆炸,就算拼了命逃得远了,也因为殛妖水的毒性而全身虚弱,妖力大损。一时间,客栈乡死伤惨重,一片哀鸿遍野。   “咔咔,果然是真的殛妖水,威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呢。”风狂骨满不在乎地把玩着银盒子,随手又抛了一次。   忽然,感受到背后射来一道异样的目光,他警惕地抓紧落下的银盒子,猛然回头一看——   身后却什么也没有……四散逃窜的妖怪之中,只有一只肥嘟嘟的海狮托着下巴坐在那里发呆。   什么呀,原来是海狮啊,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愚蠢下级妖怪,不值得担心。这样想着,风狂骨再次悠闲自得地抛起银盒子来。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从刚才起,不知什么原因,原本云雾缭绕的银盒子不再喷出银雾了,无论他怎么操纵,殛妖水都像睡着了一样安分守己,甚至连外表的银色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难道这玩意儿使用过后,还会有冷却时间吗?   他将银盒子翻来覆去研究,不经意间又察觉到身后射来不善的目光,他再次回头张望。这一次,海狮开始顶水球了……   哦?这只海狮看起来有点痴呆,可顶起水球来好像还蛮聪明的嘛,别的海狮都是用头顶,它居然还会左手顶两下,右手顶两下,然后两只手交替传来传去……等等,这只海狮未免也太会顶球了吧!   正疑惑时,海狮向他挥了挥前肢,似乎想要邀请他一起玩球,然后还不等他反应,水球便没头没脑地向他砸了过来。   开什么玩笑!风狂骨生怕水球打扰殛妖水的休息,急忙抬起手将银盒子托高,同时用另一只手将水球打回去。   海狮接住球,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又把球丢给了他。   怎么回事,这岂不是真的玩起球来了吗?而且还是跟一只海狮……他可没有这种时间啊,还是把这只愚蠢的下级妖怪干掉吧!   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掂了掂手中的银盒子,却愕然发现——他掂的是水球。   而在他对面,海狮简直就像故意挑衅一般,正在用两只手轻松地抛着银盒子。   “你这只……!”风狂骨变了变脸色,刚要飞身去抢夺,猛然间发现银盒子又重新喷吐出了银色云雾,他顿时刹住脚步,仓皇地在水中划了一道线。   手指所经之处,裂开了一道时空缝隙,等结界之门打开到足以容纳他通过的宽度时,他便非常识时务地钻进裂缝,一溜烟逃跑了。   缝隙消失了,水流又恢复了正常。大叔看着轻松夺回的银盒子,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洵大人!”就在这时,冬雪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你没事吧?”   “没事,你来得正好,我已经拿回殛妖水了,事情结束了。”   “那么风狂骨他……”   “可惜,被他逃了。”大叔指着时空裂缝消失的地方,“那家伙的感觉很敏锐呢。”   “因为这是盗天狗的本能吧?”冬雪略带轻蔑地冷哼,“这个卑劣无耻的家伙,把海底炸得一片狼藉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现在留下这个烂摊子该由谁来收拾?”   大叔慎重地握住银盒子,叹息道:“我丢失殛妖水也有错,我会负起责任的。不过在处理这些事之前,我想先解除妃的诅咒。冬雪,妃在哪里?”   冬雪一凛,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幸福一万年哦(第二集完)   和冬雪分开行动后,妃带着奄奄一息的水莲离开海底到了地面。一上岸她就开始犯难了,半人半鱼形态虽然在海里畅通无阻,可在陆地上要怎么行走啊?   所幸她总算还没忘记她的“头好无用家臣”,将水莲小心翼翼地藏进衣服领口后,她对着空中大喊了一声:“鸦狐!”   不多久,一颗圆咕隆冬的脑袋凭空降临,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后,哇呀呀呀地惨叫着滚到了她的鱼尾边。   妃定睛一看,顿时脱力:“怎么,原来你还是章鱼啊……”   变成章鱼的鸦狐稀里糊涂地摸了摸头,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眉开眼笑:“啊!原来是小姐召唤我啊,难怪我觉得心头一阵甜蜜,小心肝噗通噗通直跳呢。”   “你的开场白还能再肉麻一点吗?”   “呃……”鸦狐立即转头侧躺下身,将章鱼触手含在嘴里,泪眼汪汪地扮起小媳妇模样,“既然小姐要我再肉麻一点,我鸦狐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的脑袋也进水了吧……   “算了!”妃头疼地捂住太阳穴,“我召唤你本来是想请你帮忙的,可我忘记了你这个家臣的本质就是‘无用’,我不该指望你的,你可以回去了。”   “诶?等等,小姐,有事可以跟鸦狐商量啊,鸦狐虽然没有洵大人和冬雪大人那么强大,可对小姐的忠心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呢!”   妃斜睨了他一眼,心想估计也没有其他方法了,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简单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谁知鸦狐一听便回答:“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把小姐载到鲫鱼妖的池塘就行了吧?”   “话是没错,可你现在是只章鱼,你要怎么载我?用你的章鱼触手吗?”   “触手……”鸦狐喃喃重复这个词,突然红着脸作娇羞状,“讨厌啦,小姐,这个说法真是太邪恶、不,太美好了……”   “你给我自断触手剁成碎块去海底喂鲸公主吧!”   “啊啊啊,对不起小姐我错了!鸦狐真的有一个好方法可以载小姐啦。”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说!”妃双鳍抱胸,没好气地瞪着这只好色章鱼,却没想到,他弯下腰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突然立起来变成了人形。   橘红色的短发,清秀爽朗的少年脸孔,配上可爱无暇的笑容,闪得妃目瞪口呆,许久都没回过神。   可这美少年一开口就立刻形象幻灭:“小姐小姐!怎么样?我换成人形就可以走路了吧?嘿嘿嘿,我鸦狐今日终于能摆脱无用家臣的名头啦!那么小姐你希望我用什么姿势载你呢?是骑乘式还是后位式?”   “……”妃默默把跌落的下巴按回原处,抬起鳍状肢狠狠敲了下他的脑袋,“笨蛋,既然你会变成人形,干嘛平时都以妖形示人?”   “诶?”鸦狐嘟起嘴,“因为我的人形一点也不帅气嘛,所以除了小姐之外,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妃无言地看着他:“鸦狐……我真心建议你去换一对眼球。”以这副秀色可餐的外表去正常交往一个女朋友,怎么说也比变成妖怪躲在公共澡堂偷窥女生洗澡来得强吧?   妖怪的思维果然很奇怪。   鸦狐却毫不介意,眉开眼笑道:“小姐,你听我说,我最后决定采用树懒式体位载你过去。”   几分钟后,鸦狐顶着满头包,十分温顺地用公主抱的姿势带着妃来到了七纹的池塘。但经过前一夜的破坏,整个池塘已倾斜颠倒,池水干涸,满地狼藉,里面别说九十九珠,就连一只小虾米都找不到。   四处找了一圈,鸦狐看了看天色,忧心忡忡道:“小姐,好像快要下雨了呢,现在该怎么办?”   妃不回答,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低下头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下摸索了一会儿,没多久便拎出了一只红色的小蛤蟆。   “果然,下雨前蛤蟆会出洞呢。”妃轻轻点了点蛤蟆的肚子,“喂,你是妖怪吧?”   红色蛤蟆惊吓过度,结结巴巴喊:“不……我不是妖怪,请你不要伤害我!”   真是不打自招,妃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妖怪果然都笨笨的。“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向你打听,这个池塘里原本的妖怪都迁移到哪里去了?”   红色蛤蟆警惕地看着妃,欲言又止:“你是……”   为了说服它,妃只能暂时搬出尊贵的头衔:“我叫龙丘妃,是你们七少爷的半鳍,弥泽潭未来的七少夫人。”   “咦?原来你就是那个把我们池塘闹得鸡犬不宁,害长老们大发雷霆的罪魁祸首?”   “呃,也不能这么说啦,其实……”   “你死定了!”   话音刚落,石头底下的泥穴中便涌出大量五彩蛤蟆,每一只都比红色蛤蟆大三倍,个个鼓着眼睛扁着嘴,呱呱低叫着跳到妃身边。随后,在红色蛤蟆一番叽里咕噜的鸟语解释下,这些蛤蟆立即开启进攻模式,分别咬住妃的头发、手臂和鱼尾,使劲将她往泥穴里拖拽。受到惊吓的妃来不及呼喊,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如陷入泥沼般笔直往下沉。   喂!等等……我还没说清楚,你们这些笨蛋妖怪,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啊……   鸦狐——快帮帮我!   天色忽地阴沉下来,鸦狐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从远处收回视线:“小姐,不好了,真的下雨了呢,这样会感冒的啊……咦?小姐,你人呢?”   ————   妃没有昏倒,但这种样子跟昏迷状态也差不多了——她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头和尾巴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若不是鲫鱼化后身子变软了,恐怕早已颈椎脱位或者尾椎骨折了吧。   然而这时她却没心思考虑自己,一心挂念着躺在她胸前的小鱼,每隔几秒就要看一眼她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化成灰。她信誓旦旦地向七纹承诺她会救水莲,可在这节骨眼上她不但没找到救命灵药九十九珠,偏偏还被蛤蟆妖族拖进了水底洞穴,老实说,情况糟透了……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情也越来越焦急,差点就要自暴自弃时,洞穴入口处忽然射入一束七彩光芒。由于见过许多次,妃一眼便认出,这是鲫鱼妖族独有的信号,心中顿时又重燃希望。   对了!听到她自称是七纹的半鳍,这些蛤蟆一定去通知鲫鱼妖族了,她正愁找不到他们,这样一来岂不等于自动送上门来了?   瞪大眼一看,果不其然,站在她面前的两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正是那一夜抬着花轿领着七纹向她提亲的那两位鲫鱼长老。   “太好了,终于有救了!”妃如同看到救星一样露出惊喜之色,挣扎着撑起身,“两位长老,听我说,在我胸前有一条小鱼,她是你们七少爷的女仆水莲……”   站在左边的长老铁青着脸,冷冷打断她:“你这可恶的人类女人,骗得我们好苦,夺走我们的祖传珍宝不说,还拐走了我们的少爷,现在竟连少爷的女仆也不放过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你们误会了!是七纹拜托我来的,我是好心想要救水莲啊!”   “别再撒谎了,人类女人。”另一位长老苦着脸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们少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而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害我们少爷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人类啊人类,你们为何会如此残忍狡诈?”   “……”见无论如何说不通,妃气得拉下脸,索性不为自己辩护了。被误会不要紧,被强加莫须有的罪名甚至上纲上线将所有人类一竿子打倒也没关系,她可以忍耐,反正清者自清,总有一天会还她一个公道。但是……水莲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想到她的命还捏在她手中,她便果断地抛开自尊心,一脸大无畏地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我欺骗了你们鲫鱼妖族,利用了你们的少爷并伤害了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恶,你终于承认了!”   “没错,我是罪人,既然我落到了你们手里,就随你们怎么处置吧。”妃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胸口无奈道,“但是,请你们先救救水莲,她快死了,你们总不会对自己的族人见死不救吧?”   两位长老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均不放心,颇为忌惮地看着她:“妃小姐,水莲是幻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你难道还想妖言惑众吗?”   额头暴起青筋,妃顿时大怒:“都说她快死了,你们还在龟毛什么呀!有那种怀疑的时间,不会自己过来到我胸前看一看?我现在被绑成这种鬼样子,你们觉得我还能做什么?我光是呼吸就已经够累了好不好!”   被她这样一吼,两个长老吓了一跳,倒是不敢再拖延,战战兢兢地从她领口里掏出了受伤的小鲫鱼。   “啊呀,这真的是水莲啊。”长老们瞪大眼睛,“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妃耐着性子解释:“是风狂骨干的好事,你们只要去调查一下海里客栈乡的爆炸事件就知道了,或者也可以等水莲清醒了自己向你们说明。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让水莲服下九十九珠。”   “九十九珠……?”刚准备为水莲紧急疗伤的长老,听见这句话不禁又愣住了。   “没错,七纹本来为我准备了一颗,我没有碰,所以现在正好可以拿来救水莲的命。”   长老们摸摸胡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九十九珠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按照我们族里的规定,只有地位崇高的家族成员才可以使用,身为仆人的水莲,恐怕……”   “这点不用担心,水莲的地位完全符合你们的规定,因为——她才是七纹真正的半鳍。”妃一字一句严肃道。管它是真是假,先救活了水莲再说!   这下长老们再也没理由反驳了,短暂商量之后,决定由其中一位前去取九十九珠,而另一位则留下来看守妃,同时仔细审问以拟定对她的刑罚。   至此,妃终于卸下心头的重担,无力地垂下脑袋,重重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总算没有辜负七纹的嘱托,及时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看水莲和七纹自己的了……   精神负担一消除,肉体上的疲劳便立刻显现,刚才过于紧张并没意识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一直处在不完全妖化状态的身体早已超出负荷。   好累……不过,又似乎很安心,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妃一边听着白胡子长老啰嗦的审讯,一边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砰——”一声巨响把她惊醒,她猛地睁开眼,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被抬到了一座精致华丽的水晶宫中,十多根柱子围绕在她身旁,每根柱子都悬挂了一颗硕大夜明珠,将昏暗的水底照得一片通明。而在她的正前方,晶莹剔透的螺型宝座上坐着一位身材佝偻的老婆婆,银白的发丝绕在脖子上,一张威严的脸就像古老化石一样纹丝不动。   再看左右两侧,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各站了一排衣衫华贵的妖怪,有的化为人形,有些则仍保持着鱼妖虾妖蛤蟆妖的形态,族类不尽相同,但共同点是,每一位的眼神里都满含对她的敌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妃困惑地皱眉。在这些妖怪之中,她看见了其中一位白胡子长老,便远远地问:“长老,水莲怎么样了?”   长老略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告诉她:“水莲还没清醒,但已无生命危险了。”   妃安心地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还把我捆在这里干什么?快放了我啊。”   这下长老不吭声了,只是用尊敬的目光看向宝座上的老婆婆。妃讷讷地想,这位应该就是七纹口中的祖奶奶了吧?   直至此刻,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种危险之中,仍相信这些妖怪的理智和品行,相信他们会公正地处理这场如闹剧般可笑的提亲。可很快她便发现,她错了。   这些鱼妖想要判处她死刑。   当某个乌龟模样的传令员装模作样地读出这份宣判时,妃只呆呆地发了一声:“……蛤?”她万万没想到,受七纹委托拼尽全力赶来挽救水莲性命的她,竟然会受到鱼妖族如此不公正的待遇。   死刑?……哪里搞错了吧!   “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将她就地处决吧。伤害了少爷的人类女人,绝对不能轻易饶过!”妖怪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即刻得到群众的响应,一时间,吵着要处死妃的呼声响彻水晶宫,几乎都能传到地面上去了。   妃瞪大眼看着他们,思维仍然有些在状况之外,可就算是她这样坚强的“护神童子”,这时也不免发憷起来。   乌龟传令员恭敬地弯下腰凑到祖奶奶身旁,像是在询问她的指示。祖奶奶依旧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也没抖一下,然而这只乌龟却像是读懂了她老人家心思似的,得意地宣布:“好,那么现在就执行处决令。”   什么?!妃全身一凛,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大喊:“等等!你们搞错了,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啊,我没有伤害过七纹,真正受到伤害的是我才对啊!”   无奈声音太过微弱,瞬间被妖怪的喝声盖过了。乌龟传令员退下后,走上来一个身穿盔甲、虎背熊腰的鳌妖刽子手,一手提着铁棍,另一手挥舞着明晃晃的大砍刀,由于体型过大,四周的水流都被他一分为二。   妃开始惊恐地后退,搜索枯肠寻找自救的方法。可是太晚了……等意识到时,铁棍已经抵在了她的后颈上,将她整个人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随后,大砍刀急速划破水流,发出汩汩的声响,一连串动作快得让她几乎没办法思考。   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凉意,她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一种麻木而冰冷的痛楚便蔓延开来,逐渐将她的视野染成了一片血色。   好痛,也好冷……   可是奇怪,胸口却没来由地发烫……妃微睁开眼,懵懂地看着自己:在她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银色的方盒子,银白色的烟雾正从内向外轻轻流泻,一部分绕到她背后轻抚她的伤口,暖暖的,令她十分舒服;而另一部分则化作护盾,挡在她的四周。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砍不死?”乌龟传令员紧张地问,可鳌妖刽子手也摸不着头脑,看着自己手中染血的大砍刀连连摇头。   “那……那就再砍一次!”   “住手!!”一声令下,霎时有数个声音从不同方向响起。   乌龟传令员吓了一跳,慌张地分辨声音的来源——最先向他冲过来的是七纹少爷,他满身绷带,面容憔悴,但却一点也不影响眼神的凌厉;第二个是从水晶宫后门进来的水莲,她也是满身绷带,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皮肤完好,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竭力游了过来;然后,若他没有看错的话,漂浮在他头顶、正一脸严肃地俯视他的蓝发绝色美女,好像是海底赫赫有名的鲸公主……再然后,宫殿门口好像还有一只海狮和一条美人鱼在虎视眈眈看着他……最后,他隐约记得,在他背后几千年没有开过口的老祖宗,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微弱的“住手”……   被所有这些恐怖的视线包围着,乌龟传令员立时冷汗直流,怀着极大的恐惧匍匐下身,一头缩进龟壳,再也不敢出来了。   而妃……看着七纹、水莲、大叔、冬雪、还有鲸公主脸上担忧的神情,渐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呵,也许……她真的太固执了,偶尔“依赖”一下妖怪的感觉,其实还蛮不错的……   ————   在水底静养了一阵后,妃的伤势痊愈了。   经由七纹和水莲的解释,她一下子从“欺世盗名的千古罪人”摇身一变成了“以德报怨的救命恩人”,地位瞬间从谷底升上云端,随后各种表示歉意的营养补品、山珍海味和金银珠宝便疯狂涌来,一夜之间铺满她的床头,硬是将那张平凡的贝壳床堆成了一只聚宝盆。   鲫鱼妖族的祖奶奶也送来了慰问信,并随信公开了一个秘密。   原来,水莲出生时,脚底确实有一枚淡红色的樱花胎记。只是后来不幸发生事故,那只脚受了严重的伤,胎记被削了一大半,五片花瓣仅剩下了一片。祖奶奶年纪大了,已接近妖怪生命的上限,口不能言,目不视物,就算将这秘密写出来,也没有人相信,所以一直深埋在心里。而这次多亏了妃,她才能替水莲说一句公道话,实在是感激不尽云云……   妃将信给了七纹和水莲,想让他们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过一看见他们两个对视时羞涩的眼神,她便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很显然,七纹早已摆脱了“胎记”的诅咒。   当然,她也摆脱了鱼妖的诅咒。   离开水底的那一天,七纹和水莲都来送行。水莲紧紧抱着妃,无声地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太愚蠢了,害你受了这么多苦。我明明可以早点向少爷表白心意,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迟了两千年才说出口……妃小姐,假如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还会愚蠢到什么时候,真的,谢谢你……”   妃也同样搂住水莲的肩膀,从心底里微笑起来。   “加油,水莲!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幸福哦……虽然身为人类我看不到很久以后的事,不过答应我,一定要幸福一万年哦!”   渐渐模糊的视野里,只见水莲拼命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脖子。   回到地面,大叔和冬雪也变回了人形。妃看着自己裙摆底下恢复原状的双腿,心里一阵感慨,高兴地笑起来:“啊!毕竟使用了十七年,还是人类的身体比较好啊!”   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顿觉浑身舒畅,多日来的疲惫抑郁之气一扫而光。傍晚最后一抹夕阳落入海平线,取而代之的是月亮清丽而迷人的光辉,海面起风了。   “小鱼儿,我也要告辞了。”   鲸公主款款走来,亲昵地在妃的耳边悄声说了句话,随后在她呆愣的注视中,转身消失在海面的金色涟漪中。   “再见了,鲸公主。”   妃又面对大海轻声低喃:再见了,水莲……再见,七纹。   苦等了一千年的鱼妖,终于找到了他真正的半鳍,今后,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睛里,应该不会再有悲伤了吧?   ————   后来,水莲当然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她心爱的七纹少爷。   命中注定的新娘由于残缺的胎记对自己不够自信,以至于这门亲事推迟了好几个世纪,直到近日才得以圆满。所幸的是,在害惨了一堆相干的、不相干的、以及说不上相干还是不相干的配角之后,公主最终还是幸福地和王子生活在了一起。   “龙丘妃小姐收   鲫七纹、鲫水莲夫妇敬上”   开学前一天,在收到这样一封不知道从哪里寄出来的怪信时,属于上述“说不上相干还是不相干”之列的配角妃,禁不住露出牙痛般的笑脸。   明明是没有姓氏的妖怪,偏偏要学人类那样一本正经地加上“鲫”这个前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鲫鱼吗?新婚还不忘给她这个最大的受害者兼媒婆写信,她是很高兴啦,可是……   信里只有短短几句话: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我们对你的感激和歉意,所以干脆省略不说。   那你们寄信来是想干嘛?   “附注:作为补偿,鲫鱼妖族最珍贵的彩礼不用你还了,留给你做纪念吧。”   这算哪门子的补偿啊!   “再附注:作为谢礼,给你看个好东西。照片中的小鲫鱼是我们的孩子,名字叫作鲫小妃。”   “什么?这么快!”   妃涨红了脸,惊喜地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在信封中寻找婴儿照片,满心期待看到可爱的小妖怪,结果只找到一张模模糊糊、好像拍坏了的灵异照片。   “这是什么呀?难不成,是水莲光溜溜的肚皮?”   妃额头顿时滑下黑线,再定睛一看,信纸上的那行字中间还夹了几个小如蚂蚁的字:照片中的小鲫鱼是我们“未来将要出生”的孩子……气得她立刻把照片和信揉成一团,用力丢在墙上。   什么嘛,这封信到底是写来干嘛的?炫耀你们的幸福吗?可恶!   还有,什么‘鲫小妃’,不准用我的名字给妖怪命名啦!难听死了!   妃仰头躺在草席上,闭着眼睛,屋檐下的风铃随风摇摆,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学校明天就要开学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夏天已经快到尾声了。今年夏天真的是发生了很多事呢,具体来说,没有一件算得上是好事,不过为什么会有一种胸口被喜悦填满的感觉呢?也许是因为,本来以为人类和妖怪有着天差地别,就好像是水和油一般的存在,而现在看来,两者之间的界限似乎已经十分模糊了,所以对妖怪的排斥心理,并不如从前那么强烈了吧?   七纹的爱情炙热而激烈,水莲的爱情却压抑而凄婉,然而两者有着共通点,那就是,为了爱情可以舍弃一切。妖怪这种生物,也许有着比人类更深沉、更激烈、更持久的爱情也说不定……   “算了,看在你们这么恩爱的份上,就原谅你们吧。”妃轻声嘟哝了一句,起身捡起信纸,重新铺平,放进她珍贵的回忆盒里,和奶奶的烟斗躺在一起。   或许在她的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再见到那一对笨蛋妖怪夫妇吧,到时候一定要拿出这封信来,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通,然后再勒令他们幸福一万年,这样才能稍解她的心头之气。   只是这就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以后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大叔已经在隔壁屋子嚷嚷多时了,假如再不赶去安抚他的话,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一个大叔怎么可以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呢?   “妃,我已经洗完了,快来帮我吹头发!”   “叫冥婆婆帮你吹。”   “不要,我还没吃晚饭,那样会害我没有食欲。”   “那就自己吹吧。”   “妃,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一份人情哦,上次从鸦狐手里搭救神银的回报,我还没有向你索取呢。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用这份人情要挟你做色色的事啰……”大叔好整以暇地躺在地上计数,刚数到三就听见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随即妃那张红扑扑的脸如期出现在门前,他禁不住露出得意忘形的微笑。   “大叔!连这种话也敢说,你究竟还有没有羞耻心啊?”   “没有。”大叔诚实地回答。   “那帮你吹头发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哦。”   “不要,这么珍贵的人情怎么可以随便浪费,少说也要利用一百次才行。”   “你……你……”   太卑鄙了!没想到,还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利用别人欠下的人情!一想到今后不知道还要被这个好色大叔利用几次,她就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尴尬地坐在大叔身边,她不经意想起,鲸公主临别时附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她说,大叔在兴奋和害羞时,尾巴的末端会变成红色。   她举起吹风机,轻轻地拨弄大叔的头发,大叔惬意地笑起来,发出非常非常舒服的“嗯~”,然后翻身抱住了她的大腿,一条狮子尾巴像往常一样在空中左右摇摆。   盯着这条尾巴,她突然意识到,自从认识大叔以来,这条尾巴的尖尖上一直都是红色的……   然后,她的脸也变成通红通红的了。   ————妖怪大叔02 《樱花鲫》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   八月三十一日,开学的前一天,随着一场罕见的倾盆大雨,人生中最悠闲的高二暑假宣告结束。就在妃被卷入接二连三的怪异事件,思维还徘徊在诡秘的妖怪世界里时,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高三生涯已经悄悄拉开了帷幕。而直到这一天妃才猛然意识到,她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尽管有着妖怪的女佣、妖怪的吵架對象以及妖怪的主人等不同的身份,事实上她仍然是一个必须身穿夏季校服,别着胸花,乖乖参加开学典礼的高中女生。   换作是两个月前,她一定会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现在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只放了两个多月的假而已,为什么会觉得学校离她如此遥远呢?   妃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向身旁两只游手好闲的妖怪投去怨怼的一瞥。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洵大人,攻略上说,上上、下下、三角、圆圈再加西北45度可以打出一招名叫‘八千流’的招式。”   冬雪捧着攻略书,认真地一字一句读出来。   “嗯、嗯。”大叔看看游戏机手柄上的按键,又抬头看看电视屏幕,手忙脚乱地按照冬雪的提示操作,“三角……圆圈……哎!什么嘛,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飞腿罢了,居然搞得那么复杂。”   “还有更复杂的呢,大人,这个叫作‘蟑螂拳’的招式……”   “是螳螂拳吧。”妃忍不住在一旁纠正。   冬雪听了一把将书合拢,红着脸叫道:“丑女,我爱怎么读就怎么读,用不着你罗嗦!”   来了!妃的心里响起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这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亏他还是活了两千年的雪妖,一点涵养都没有,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不饶人,任何时候都吃不得半点亏,而且自从七纹事件以后,他对她的恶劣态度更是变本加厉起来。   “既然那么讨厌我,干嘛还每天跟着大叔跑到我房间里来啊!”真想把这句话劈头盖脑向冬雪丢过去。不过算了,反正再过一天她就要恢复平凡而枯燥的学校生活了,即将摆脱纠缠的她,犯不着在最后关头浪费精力跟他吵架。   这样想着,妃不由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悄悄把视线投向在场另一只妖怪的背影。   有着一头及膝银色长发和健壮身材的大叔,一如既往做着和高贵身份完全不搭调的事──刚替他吹完头发就跑来玩游戏,不仅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随着游戏画面剧烈摆动,连身后那条细长的狮子尾巴也兴奋地在地板上甩来甩去,可见他玩得有多么开心,简直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什么嘛!妃收回视线,暗自嘀咕。   几天前,她向大叔表示,开学以后就要长时间见不到面了,那时大叔还露出一脸相当落寞的表情,用略显深沉的声音说:“既然如此,那一天来临之前,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话说得倒是很伤感,让她莫名地期待了一下,可是到头来也只是沉迷于格斗游戏而已。难道他所谓的“陪在身边”就是这个意思吗?   想到之前做过的种种猜测,妃就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用力晃晃脑袋,关上书包,起身走向衣橱。这时屋外传来琐碎的脚步声,妃停下手边的动作回头张望。   “对不起,我可以进来吗?”   纸门的一侧被轻轻拉开,最先出现的是一撮黑黑的短发茬,征得妃的同意后,神银那张憨厚的脸才小心翼翼地从门后露出来。作为螟皇寺的第十三代继承人,他总是规规矩矩穿着住持法披,善良慈悲,礼貌谦逊,脸上也时常挂着令人安心的微笑,在妃的心目中,他简直就像圣人般完美无瑕。   不过这一次,妃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晦暗。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神银拿来了一篮新鲜的橘子,揉着下巴十分苦恼地说:“前院那颗橘树上的符纸不知被谁撕坏了,橘子一夜之间掉了大半,树叶也落了一地,虽然不是什么参天古木啦,可是好歹也是螟皇寺唯一一棵社树,总觉得有点奇怪……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东西作祟啊?”   “这个,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妃颇为同情地看着橘子,突然想到什么,声调变得怪异起来,“不过说到作祟的话,神银,你在社树的周围有没有发现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说,银色的绒毛啦,橘红色的羽毛啦,或者雪花冰块什么的……”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妃露出一副侦探嗅到犯人气味般的表情。   “你说的那些都没有,不过……”神银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浅绿色的细棍,递到妃面前,“我在树下捡到了这个。”   “绿色的香线?”妃诧异地接过来,在烛台上晃了晃,闻到一股淡淡的芳香。香味很陌生,可是这种颜色的香线却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曾经使用过这种香吗?   “找个机会问问鸦狐吧,它对熏香最在行了,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妃凝视着香线喃喃自语。   “鸦狐是谁?”看不到妖怪的神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那只又像狐狸又像乌鸦的橘红色妖怪么?”妃随口回答,又立刻慌张地改口,“啊不,我指的是,秋风寺里的那尊最擅长解答疑题的妖怪石像啦。”   转得真是生硬!可神银仍然毫不起疑地点点头,随即转变话题。   “对了,说到绿色,妃,你的这件制服……”   “有什么问题吗?”妃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水手服。原来的制服由于老家崩塌的缘故,如今已经变成了中央焚化炉中的一粒灰,而重新定做的制服直到刚才才送到,为了试试尺寸,她才把它穿在身上。   “不,没有问题,只是假如我没记错的话,”神银指着妃胸前的红色领巾,“三年级的领巾应该是绿色的吧?”   “啊!”妃轻声低呼,“糟糕,服装店的送货员搞错了,怎么办?明天的开学典礼我还要上台致词,我可不想被人误认为一年级的新生呀。”   “的确是伤脑筋,我们的校长先生对这种事尤其计较。”神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针指向11点,“妃,现在还来得及,我知道白柳村有一家开到12点的店,那里说不定可以买到绿色的制服领巾。”   “真的吗?”妃欣喜地问,“什么店?”   “人妖妈妈桑服装店。”   “……”妃的笑容一瞬间枯萎,“神银,你认为那种店里会有卖水手服吗?”   “我认为,不仅有卖,而且还会有很多种款式吧……”   ―――   半小时后,神银用脚踏车载着妃来到商店街的某个萧条街区,路上的行人很少,稀疏的街灯连成一串朦胧的宝石项链,在夏季的夜晚显得既优雅又迷人。   从大街转进小巷,神银将脚踏车停在街边,领着妃走向服装店。此时已接近午夜,服装店里依然灯光闪烁,让人禁不住怀疑它的服务性质。“人妖妈妈桑”几个颜色鲜艳的大字印在一块设计新潮的木匾上,一看就和周围纯朴的店家格格不入,且不说用这种耸动的字眼作店名是出于什么心理,光从那招摇的字体上就能推测出,这家店的店长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原来你碰到了这种事啊,好可怜哦。”   店长是个和店名相当吻合的中年男人,红色的卷发,浓眉大眼,青色胡茬包围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唇蜜,说话的时候喜欢有意无意眨眼睛,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的假睫毛似的。听了神银支支吾吾的开场白之后,店长吸了吸鼻子,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拭眼睛下方,手帕的一角立刻变成了深黑色。   妃不知道他的“好可怜”指的是老家倒塌呢还是被送错制服,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鸡皮疙瘩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开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拜托你说话的时候不要把手握成拳头举在嘴巴前好不好?   “小姐,这条领巾你看看合适不合适?”店长打开一个盒子说道,“另外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其他所有的衣服都给你七折优惠价哦。”   其他的衣服?妃抬头环顾四周。是指那种胸前开了两个洞的黑色皮衣呢,还是身后有白色绒球的兔女郎紧身衣?   “不,不用了!谢谢店长的好意,我只需要这个而已。”   就在妃试戴领巾的时候,只听身后一个温厚的磁性声音,以夸张的口气感叹道:“哇哦!这就是人类上学时穿的服装吗?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不过布料好像少了一点,穿起来不会感到凉飕飕的吗?”   “的确是简陋得可以,到处都是洞洞和破布条,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另一个稍年轻的声音附和道,“没想到此地的人类居然穷到这种地步。”   “在店长面前这样说未免太失礼了吧。”   “是,那我换种说法好了,这个岛的纺织业实在太落后了。”   妃扶着差点跌落的下巴,缓缓回头。这两个熟悉的声音,这种无知的对话,难不成是……   果然,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大叔!冬雪!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服装店吧?到这里来当然是买衣服啰。”大叔笑容满面地回答。   “买衣服?”   “怎么,不行吗?”冬雪径自走到柜台前,指着妃对店长说,“喂,给我拿一套和这个女人穿的相同的男生制服。”   “白柳高中的男生制服啊,没问题。”一看到冬雪的模样,店长的脸下意识红了起来,沸腾的血液十分努力地冲破厚厚的粉底,展现出一种意义明确的娇羞,“请让我帮你量尺寸,另外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务必让我为你换衣服。”   这样不好吧,店长,搞不好你会死的……   不,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冬雪是个妖怪,要人类制服有什么用?   仿佛从妃的眼神中接收到疑问,冬雪扬了扬浅蓝色的眉毛。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和你一样去上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学期的福音   早晨六点,妃提着书包,有气无力地走在尚未开张的商业街上。雷雨过后的晴天,气温果然下降了不少,阳光清亮温柔,微风轻拂脸庞,空气中总算有了一丝酷暑将逝的迹象。商店不开并不代表没有行人,相反由于九月一日这个特殊日子的关系,街上某一个年龄段的人数达到饱和,大家各自穿着不同颜色的制服,叽叽喳喳地在妃身旁穿梭而过,向她投以好奇和惊艳的目光。   不过妃知道,这些目光十有□□会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她身后那个更为醒目的家伙,然后在为他刺眼的外表所折服的同时,被他的冰冷视线冻出内伤。   明知道开学第一天就唉声叹气很不吉利,妃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天,用力挤出肺部的混浊空气。   事实的结果就是,不论她如何反对,冬雪还是以一副理所当然的高傲姿态变成了白柳村高中的转学生,而她信誓旦旦宣称要转学甚至辍学,最后当然也没有成功。从学校的名称上就能看出,白柳村的公立高中只有这样一所,所以假如他们能够分别上不同学校,那才有鬼呢。   “喂,丑女。”   身后的冬雪经过片刻的沉默,终于开口说话。   “……干嘛?”妃头也不回,懒懒地应道。   “为了不引起你的自作多情,我要郑重申明一点: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本意,是洵大人希望我能在学校保护你,我才勉强答应下来的,否则我才不屑做这种麻烦的工作呢。”   “是是,不用解释我也明白,一个连我名字也记不住的家伙,怎么可能主动跑来管我的闲事。”   “嗯……”冬雪顿了顿,欲言又止,“你了解就好。”   “冬雪,作为交换,我也有话要说在前头。”   “不必罗嗦了。”冬雪打断她,以抱怨的口吻说,“你想说的话洵大人早就交代过了:不能泄漏身份,不能使用妖力,不能引人注目,不能给你添麻烦,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离开你半步……”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妃仍然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语气,“那就是,到了学校以后,尽量不要和除我以外的女生接触,也不要和她们说话。”   本来以为她会说出“装作互不相识,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这种叫人生气的话,没料到事实却恰好相反,冬雪猜不透她话中的含义,不由地停下脚步,脸颊微微涨红。   “这、这是什么意思?”   ―――   一如既往单调而冗长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原先二年A班的学生们陆续走进三年A班的教室。三年级的教室位于教学楼的七楼,地处整个学校的最高点,视野广阔,环境舒适而安静,是出于体贴考生的角度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最佳教室,同时跟家长们希望子女考“上”的迷信思想也很符合。只是对考生本身而言,没有电梯的痛苦远大于上述所有优点的总和。   将开学致辞的发言稿上交以后,妃最后一个走进教室。一长串预示上课的钟声响过之后,女班导推了推她万年不变的黑框眼镜,开始另一段单调而冗长的发言。因为同学和导师都是二年级直升上来的,与去年相比毫无变化,所以大家都提不起兴致,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打破这种沉闷气氛的是班导的最后一句话。   “那么接下来,我要为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她一边说,一边对门外叫了一声,“冬雪,你可以进来了。”   由于等得不耐烦,冬雪的脸色比平常还要冷酷一倍,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太阳穴上凸起的十字青筋。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普通的转学生,恐怕也无法忍受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吧,冬雪能忍到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   在讲台前站定,冬雪抬起头迎接众人好奇的打量。浅蓝色的飘逸短发散落在深色尖领背心上,苍白的皮肤被衬托得更加透明。红色的眼珠如宝石般晶莹夺目,配上线条完美的鼻子和嘴唇,构成了一副无可挑剔的俊秀容貌。   “呀──”   班上的女生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发出暧昧的尖叫,霎时炒热了教室里的气氛,当然男生也有出声,只是在高分贝的声音下显得十分微不足道。唯一没有吭声的妃,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握着自动铅笔,百无聊赖看着讲台。   “这位就是即将成为我们三年A班新成员的冬雪。”班导用比平常还要热切的语气,摊开手介绍说,“冬雪今年十八岁,刚从国外移民到本岛,有很多地方还不习惯,所以大家要多多照顾新生哦。”   “是!”   居然有人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回答,那张臭脸真的有这种魔力吗?   “现在请冬雪自我介绍一下吧。”   冬雪对此置若罔闻。   本来应该是自我介绍的时间不知为何变成了提问时间,还不等班导宣布,热情高涨的女生们便自发地向冬雪进行轮番轰炸,提的尽是一些回答了会尴尬、不回答又失礼的问题,就连平日十分严肃的班导也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依妃想,这招对付普通的转学生或许管用,但对冬雪嘛……大家各自保重吧。   不过实际上冬雪却没有做出妃想像中的事,他既不回答也不生气,只是沉默地背着手,目光始终停留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是谁妃自然再清楚不过,真是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点冷,幸好班导适时地出来解围。   “哎呀,看起来这位同学十分害羞,在大家面前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大家就放过他吧。”冬雪的表情有些抽搐,班导仍然不知死活地碰触逆鳞,“那么,有哪位同学愿意帮助这位腼腆的转学生,让他成为你的邻桌呢?”   又有人像小学生一样把手举得高高的,对外表很有自信的女生就不用说了,其中居然还有一两只男生的手,这个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些暗中较劲的不安定因子,妃不由自主低下头,极力躲避冬雪的目光,却听冬雪以一贯冰冷的声音,作出进教室以来的第一次发言。   “我要坐在那个名叫龙丘妃的女人身边。”   妃的手抖了抖,自动铅笔险些飞出窗外。   然后,在同学异样的眼光下,冬雪若无其事地走到妃身边的空位上,仰头向后一靠,露出终于摆脱束缚后的轻松表情。“呼──”   还呼咧!成为众矢之的的妃急忙转向墙角,试图用窗帘遮挡教室里充满怀疑和嫉妒的眼波。   不过这种波动很快就平息下去了,相信正是由于對象是她这位“护神童子”,女生们才这样轻易就释怀了吧?也对,在她们眼里,她从来就构不成威胁……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懊恼。   “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   “为什么要故意引人注目,不仅对老师和同学的问题不理不睬,还自作主张坐到我身边来,才半天时间你就把大叔的叮嘱抛到外星球去了吗?”   听到这样的质问,冬雪先是愣了愣,随即沉下脸,眉心渐渐皱起来。   “不是你要我这么做的吗?”   妃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冬雪气不打一处来:“丑女,是因为你求我别和除你以外的女生说话,我才忍耐到现在的呀!”   “我哪有这样说,只不过希望你别去招惹无辜的女生罢了,还要我别自作多情,我看自作多情的人是你吧……”   “你说什么!”   冬雪一跃从座位上弹起,脸上一片阴霾,正是快要发作的招牌式表情,班导见状想要制止,仅仅问了一句“怎么了”,冬雪的怒吼便如同山洪暴发一般迎面砸来。   “吵死了!老太婆,再烦就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余音缭绕,静默在一瞬间笼罩住整个教室,无辜被迁怒的班导浑身颤抖,口吐白沫地倒下了。   就这样,开学第一天,冬雪和妃便双双被罚跑操场20圈,妃的特优生完美档案上留下了前所未有的污点。想到今后相同的情景将无数次重演,妃就禁不住在心中呐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平凡而略显枯燥”的校园生活到哪里去了,妖怪不在身边心情愉快的美好未来到哪里去了?……还来啊!   跑到虚脱的妃在水池边大口喘气,金属水龙头在轻压下喷出清澈的泉水,嘶嘶地拂过滚烫的脸庞,混合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简直是热死人了,全身的细胞好像都融化了一样!反观冬雪,正背靠着大树遥望远方,即使连续跑了六千米,气息仍然平稳得好像在熟睡。自己这样狼狈,而事件的罪魁祸首却在一旁轻松惬意地欣赏风景,想想就觉得好不公平。   刚想说些抱怨的话,只听冬雪突然开口说道:   “喂,我问你,那栋破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妃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滴,顺着冬雪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操场的另一头,一幢破旧不堪的三层楼房掩映在绿树之中,斑驳的青苔和脏污的水渍爬过灰扑扑的水泥墙,形成几条形状怪异的尾巴,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座被恶灵缠绕的长方形墓碑……啊,这种说法并非她独创,其实早就在同学之间广为流传,只是至今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思议事件,久而久之也就被大家淡忘了。   “那个啊,大家都称它为‘尾冢’,听说以前曾经是这所学校的体育楼,后来因为年久失修,大部分设施都不能用了,变成了一幢废弃的大楼,现在只有妖研社和推理社会借用它作为社团的免费活动场所,但也只是偶尔。”看到冬雪疑惑的神情,妃解释道,“妖研社就是‘妖怪生存行为奇闻怪事研究社’的简称,顺便说一下,我是妖研社的名誉社长。”   “就凭你吗?”   “都说了是挂名的,不是真正的社长啦,事实上那个社团我只去过两次,每次都是在文化祭的时候被叫去帮忙。”妃想了想说,“对了,今年的文化祭快到了,我又要被迫去做些无聊的事了呀。”   “什么无聊的事?”   “你真的想听?被恶心到了可别怪我啊。妖研社的主要目的就是向人们证实妖怪的存在,不惜一切手段寻找妖怪的踪迹。举例来说,去年的文化祭有一项节目,叫作‘泼彩’,在彩色颜料中加入盐、酒、纳豆、和桃木浆,搅拌成糊状以后一古脑倒在妖怪身上,被泼中的妖怪一时无法动弹,就会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白白的轮廓……”   冬雪越听越不舒服,一脸厌恶道:“呿!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成功?妖怪又不是傻子。”   “当然会成功。”妃指了指自己说,“因为有我在,别忘了我的眼睛能看到妖怪。”   “……你还真是妖怪的敌人啊。”   “抱歉,我就是你们的敌人,所以麻烦你不要接近我。”妃冷哼一声,随即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对尾冢这么在意?”   “没什么……”冬雪再次朝那栋破旧的建筑瞥了一眼,喃喃说,“只是觉得,洵大人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什么预感?”   “和你无关。”冬雪拾起背心搭在肩上,“走吧,带我参观一下这所学校,我突然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凡是让冬雪产生兴趣的东西,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抱着这种主观的想法,妃不禁为学校担忧起来。假如因为她的关系导致整个学校被摧毁,她就算以死谢罪恐怕也难以心安吧。   环绕了大半个操场,将身边的建筑物一一作了详细介绍,妃和冬雪又重新回到教学大楼。在聊了一堆可有可无的废话之后,冬雪居然破天荒地收起了他的毒舌,变得沉默下来,既然他如此安静,妃当然也乐得清闲,两人于是默默走上楼梯。下课的钟声刚好响起,看来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经过两扇明亮的立地窗时,操场上忽然扬起一阵高低起伏的喝彩声。妃心想,方才看到棒球队在打练习赛,难道是有人打出了难得一见的全垒打?   “砰──”   刚这么想着,一声巨响打破平静,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耳膜和心脏同时抖动起来。危急时刻,妃来不及思考,本能地用手遮挡住脸想要退开,没料到却有人先他一步作出反应:身后的冬雪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抱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之后,如同羽毛般飘然落地。   这一连串动作描述起来复杂,其实也不过是一秒内发生的事,但对妃来说却好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似的,直到周围的声响完全消失之后,她才从恍惚中恢复思维能力。   “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只是被玻璃划破了一点皮而已。”   “混账!都流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   妃捂着隐隐作痛的耳朵,看了冬雪一眼。奇怪,流血的是她,他紧张什么啊……对了,这种时候通常要道谢,不过她似乎从来也没有向他说过一声谢谢,突然这么客气有可能会遭到他的冷嘲热讽吧?嗯,依照他的性格,一定会的,还是不要说好了。   “喂──”这时楼下的棒球队员摇晃着手臂高喊,“同学,把球还给我们好吗?”   冬雪咬着牙,顿时火冒三丈。   “好!还给你!”   他弯腰捡起地上躺着的硬式棒球,以无比阴冷的眼神瞪着操场上的那个人影,手臂慢慢往后拉伸,吓得妃脱口惊叫:   “笨蛋,你不要乱来啊!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意外而已,对方可是普通的人类啊……住手!”   可惜晚了,棒球离开冬雪的手指之后,便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超高速直逼对方的肚子,“噗”的一声正中靶心,倒霉的男生当场昏死过去。   ―――   “杀人凶手。”   通向保健室的走廊上,妃冷冷地从红唇中吐出不满的言辞。   “什么杀人,他又没有死!”冬雪没好气地反驳,一边掂了掂背上的重物,“而且,我为什么要背这只又脏又臭的肥猪到这里来啊?”   “你不背,难不成还要我来背吗?”   话说回来,这个男生真有够肥的……啊,对不起啦,学弟。   在底楼的拐角处站定,妃向冬雪指明保健室的位置,正要开口,却发现保健室的门前黑压压一片,原本应该是乏人问津的紧急休息室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清一色都是男生。大家是怎么了?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开学综合症?还是她根本走错了地方……   听到男生们的窃窃私语时,妃才恍然大悟。新来的保健室老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而且从男生们的表情上看,想必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你们要在这边装病是没问题啦,不过可以挪一个位置给真正的伤患吗?   “明地,你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位系有代表二年级的蓝色领带的男生叫了起来,表面上问的是冬雪背上的男生,实际却看着妃。   “你是……传说中的那位护神童子!难道明地被妖怪袭击了吗?”   拜托你不要一看到我就妄下结论啊,虽然事实上是没错啦……   “放心吧,他只是被棒球击中腹部,暂时昏了过去而已。”妃赶紧扯开一个微笑,面向其他男生说,“可以让一下吗?这边的情况比较紧急……对不起,多谢你们了。”   顺利穿过男生队伍之后,冬雪率先奔向一张用门帘隔开的大床,急不可耐地把体型肥胖的明地丢过去,随即好像摸了狗屎一般拼命甩手。妃不理会他的动作,转而看向新来的保健老师。办公桌前,一个绿色波浪长发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靠背椅上,手中正奋笔疾书,从妃的角度看不到容貌。   她在干什么呢?照理说刚刚上任的新老师应该热情十足,极力想要赢得同学的好感才对,何况门口又有那么多拥趸,无论如何不该把背对着大家吧?   “老师,有人受伤了。”妃试探地开口。   绿发女子动作停了下来,思考了一秒之后,慢慢转过身,露出好像猛兽凝视猎物一般的阴霾表情,炯炯有神的绿色眼眸一瞬间就锁定住妃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妃警觉地重心后移,下意识扶住门把手。为什么这位老师看上去对她怀有敌意?她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不,仔细看的话,她的这张脸很眼熟啊,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嘴唇丰厚饱满……没错,如此漂亮的脸她绝对不会记错的。   她就是曾经在御审殿的地牢中给过她引路香的那个妖怪!   “风茄……”   妃吃了一惊,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开口说话的并不是她自己啊,难道是──   “冬雪大人,初次见面。”   是冬雪。不知什么时候起,冬雪已经悄悄来到妃的身后,目光凌厉地瞪着绿发女子。妃注意到冬雪的手指尖夹着透明的薄冰,那是他最常用的武器,这么说来,大叔叮嘱冬雪要提防的對象就是风茄吗?   风茄站起身,将视线移到冬雪脸上,倏地嫣然一笑。   “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我对冬雪大人早有耳闻,你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呢,在御审殿工作的那段日子里始终都没有机会和大人结识,令我深感遗憾,现在命运给了我这个机会,真的非常荣幸呢。”   身后的冬雪沉默了一会儿,以不带任何起伏的平静语调说:“基本上,我们算是同一期进入御审殿的,职位也相差无几,不用那么客气,都直呼名字吧。”   风茄依然微笑着。   “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时今日我们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   冬雪抿了抿嘴角,不清楚她这句话指的究竟是什么。七百年前,风茄是殿主的副官,他只是小小的协从官;几个月前,风茄沦为阶下囚,他则被提升为侍卫长;而现在,他被御审殿放逐到人界,剥夺踏入御审殿的资格三百年,那么风茄呢?她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些都不重要,我只关心我想知道的事:你不是被关在地牢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咳、咳!”   门帘后的棒球少年明地突然发出好几下呛咳声,风茄泰然自若地走上前,以娴熟的动作掀开明地的上衣,按揉着他的肚子以确定伤势,同时笑道:“我曾经在御审殿的医护部队担任过队长,这点普通的小病一点也难不倒我呢……”   “别岔开话题!”冬雪厉声叫道,“风茄,回答我,是谁把你放出来的?你来到人界又是为了干什么?”   一片雪花飘落在风茄轮廓优美的嘴唇上,她伸出纤手轻轻抹去。   “冬雪,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实力不分上下,而且白天这种时候,尤其还是在这位重要的小姐面前,别做出难看的事比较好吧?”   “……”   “不过你放心,这并不妨碍我回答你的问题。老实说也无妨,将我提前释放的正是风狂骨大人。”   “风狂骨?”冬雪拧起眉头,“果然是他!他要你来干嘛?”   “这一点,我对于已经离开御审殿的你只能说四个字:无可奉告。”   说完,不等冬雪发作,风茄将脸转向妃。“妃小姐。”   “啊……”妃感到有点突然,不过还是礼貌地应对,“风茄小姐,那一次多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   这种心照不宣的回答,果然没错,那个时候指引她逃出地牢的妖怪就是风茄。妃心想,这样说来,妖界两面镜的“情”那一面所照出的影像的确是真实的,风茄,她果然深爱着大叔,即使被他亲手关进监狱,这种感情仍然没变。   “狮天狗大人……”   明明预料到风茄会这样开口询问,妃仍然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什、什么?”   “不,现在似乎应该叫洵大人了,对吧?”风茄笑着问,“他现在还好吗?”   “嗯……嗯。”   “是吗?太好了,多谢你的照顾,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呢。”   “啊,不……”   妃表面不动声色,背脊却直冒冷汗。是她的错觉吗?这种挑衅的口吻还有阴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好像喝了一缸醋的妻子对着丈夫在外偷腥的女人说话一样……   天哪!风茄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储物柜里气氛有一点微妙?   从保健室走出来后已经过了六个小时,放学的钟声徐徐敲响。白柳村高中虽然建筑老旧,打钟的声音却很时髦,上课、下课和放学的钟声均有显著的区别,选用的声音母带也是从岛外购买的,光用耳朵听的话很可能会误认为这是一间私立贵族高中,不过一睁开眼睛就会有幻灭的感觉了。   “幻灭啊……唉!”妃叹了一口气,趴在课桌上。本来对搭救自己的风茄挺有好感的,可没想到却是这样一种性格……也不是说不好啦,只是有种预感,她们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   算了,和妖怪做朋友也并非她所愿,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只要不伤害到她和其他同学就好了。   “冬雪,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向你的洵大人汇报情况吗?”   冬雪仰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从遮盖住面孔的课本底下发出冷淡的声音:“我的任务只是在你身边保护你,风茄的事,洵大人自己会处理,轮不到我插手。”   “是吗?”妃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原来大叔要他提防的并不是风茄。对嘛,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叔的前任副官,相互合作了七百年,双方的感情和信任一定非比寻常,就算大叔现在无法认同她,至少也不会以为她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事……那么说来说去,大叔所谓的预感到底是什么呀?   真讨厌,与其像这样被蒙在鼓里,还不如不要受到保护。   “我要回去了!”   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冬雪即刻跟了上来。“喂,别乱跑啊,这里很危险,出了事的话我怎么向洵大人交代嘛。”   “我看,有你跟着才危险吧。”妃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明地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曹操曹操到,方才的棒球少年明地和一个三年级的女生迎面走来。   明地看样子已经没事了,多亏他腹部有着丰厚的脂肪层缓冲,可以将伤害减到最少,此刻他的表情憨厚腼腆,似乎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身旁的女孩梳着利落的马尾辫,金边眼镜,从脸部看属于比较知性的成熟美女,身材却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这个女孩妃认识,她叫明海,曾和妃在学生会共事过一年,并且也是妖研社真正的社长。   “妃殿,对不起!”明海冲上前来,旁若无人地扑在妃胸前,哽咽着说道,“我真是没有脸面见你,我这个笨弟弟居然让我们至高无上的妃殿受伤,实在太罪过了啊,你为什么不干脆让妖怪把他杀掉呢?”   不瞒你说,这种事差一点就发生了啊……不过在自己亲弟弟面前这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明地扭动如天竺鼠般肥胖笨拙的身躯,走上来道歉,妃连忙摆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的肚子还好吧?”   “是的。”天竺鼠骚骚头说,“其实说起来不好意思,那颗球并没有把我砸痛,我只是被吓昏了而已,醒来以后就完全没感觉了。”   是这样,妃心想,原来冬雪当时有手下留情,真是个不老实的家伙。   妃轻轻推开比她矮一个头的明海,微笑着转变话题:“真巧啊,明海,原来明地是你的弟弟,那你们还有没有兄弟叫明天?”   “有耶!妃殿果然厉害,我最小的弟弟叫明天,今年读国小三年级。”   还真的有啊,原本只是想讲冷笑话的妃反而被冷到了。这不叫厉害吧,有了明海,明地,任谁都会马上联想到明天的。话说回来,两姐弟的体积差距还真大,明海的营养都被明地夺走了吗?   “妃殿,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不光是为了道歉的事。”明海推了推眼镜,刻意支走弟弟,然后严肃地向一旁的冬雪瞥了一眼。   妃立即会意过来:“你想说的是有关文化祭的事吧?”   “没错,今年的文化祭被安排在十月一日。”   说到文化祭,妖研社当之无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每年推出的活动无论从趣味性、神秘性还是受欢迎程度来说,都是所有社团中最出色的,但是考虑到积云岛的立场和政府的特别方针,对外公布和妖怪有关的研究成果是不允许的,哪怕是高中生成立的类似玩票性质的社团,也会受到相当程度上的限制,所以每年的文化祭上,妖研社的活动总是要秘密安排,并严格控制参观人数。明海作为社长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说到文化祭便会特别小心,这点也情有可原。   “不用担心。”妃指了指冬雪说,“他是新来的转学生,名叫冬雪,今后也会加入我们妖研社……”   “等一下!我为什么要加入人类研究妖怪的社团,我可是妖……”话说到一半,嘴巴突然被妃捂住,还没来得及抵抗就被妃拖到后头。   “干嘛丑女,别擅自做这种决定!”   “笨蛋,大叔有给你任务吧,虽然我不晓得是什么,不过进了妖研社以后就能正大光明查找妖怪,同时又可以在我身边假装保护我,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你还犹豫什么啊?”   冬雪看了看她,垂下蓝色睫毛。   “……知道了,不过保护就保护,什么叫假装?”   “就是允许你对大叔的命令阳奉阴违。”妃不理会冬雪的嘟囔,转身对明海说:“这样就没问题了,有关我们社团的任何事都可以直说。”   “好吧,既然是妃殿信得过的人,我当然也给予无条件信任。”明海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竖起右手的食指,“老实说啊,妃殿,这次的文化祭可是大事件哦。”   “怎么?”   “参观者的名单上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啊,你看。”   明海从课本里抽出一张纸,迫不及待递给妃,在一长串整齐的黑体字中间,有一道被红色的荧光笔勾起来的“SL民俗研究所,所长”字样,在所有普通的妖怪爱好者当中显得很突兀。稍微对民俗有一点见识的人都知道,SL是积云岛上最大的民俗研究所,也是远近闻名的怪奇陈列室,所掌握的资料和收藏的妖怪相关物件难以估量,这样一个研究所的所长居然要来参观高中妖研社的文化祭活动,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这份名单是谁给你的?”   “和往年一样,是校长直接给我的,不过这个荧光记号是我加的,可能连校长本身都没有注意到吧。”   “唔……”妃抚摸着额头思忖,“所以也就是说,看在这位大人物的份上,要我想个有趣又刺激的活动对吧?”   “没错!”明海笑眯眯地作出“答对了”的手势,“不过在那之前,按照惯例,还是要请妃殿做一下清扫工作。”   所谓的清扫,当然不是一般意义的大扫除,而是要清除那些会妨碍到正常活动的小妖怪,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干净的东西”,这项工作唯有交给拥有阴阳眼的人来做,妃自然是不二人选。   “好吧。”自认逃脱不掉的妃认命地点头,“那么,今年我们的活动地点在哪里?”   明海指了指窗外回答说:“就是那里,尾冢。”   尾冢?   妃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眼冬雪,而冬雪也正好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望向那座宛如被恶灵缠绕的墓碑形建筑。   ―――   中午休息时间,妃和冬雪站在尾冢的大门前,在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士之后,用明海给的钥匙打开了铁门。   之所以这么快就决定到尾冢来一探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就在几分钟前,两个一年级学妹惊慌失措地跑来向妃求救,声称她们刚刚加入学校的推理社,抱着试胆的心情前去尾冢,想不到去了之后,却被屋子里传出的凄厉哭声吓得花容失色。   两个人一再强调“那肯定不是人类的声音”,坚持要被称作护神童子的妃前去查个明白,于是不擅长拒绝的妃只好和冬雪一起前往尾冢,顺便进行她的清扫工作。   “我很怀疑,真的是妖怪吗?一般来说,人类是听不到妖怪发出的声音的吧?”   妃刚踏进这幢废弃的大楼,就被门口堆积的体育器材敲到了脑袋,额头上霎时肿起一个包,令她心情十分郁闷。   “也不一定,这完全取决于个人的体质,而且也不排除妖怪故意让人听见的可能。”冬雪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回答,“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都很可疑。”   “哪里可疑了?”   “不告诉你。”冬雪自顾自往里走去。   通常情况下冬雪的回答不是“少罗嗦”就是“我干嘛要回答你”,很少听到如此正常的发言,这样看来他此刻的心情很不错,该不会是看见她被敲到头而幸灾乐祸吧?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爬藤植物的缝隙照进屋内,在满是灰尘和垃圾的地板上映下支离破碎的斜影。脚底依稀能看到篮球场的中圈和中场线的痕迹,红色的涂料坑坑洼洼地,一直延伸到几公尺外的罚球区。这里显然曾经是篮球社的领地,现在却成了推理小说迷为了体验气氛而指定的聚会场所,凡是看来阴森古怪的东西无一例外地被保留下来,并且还特别添加了蜡烛和白纱之类的小道具。从某种意义上讲,就算被吓到也是自找的吧……   从她的眼睛看出去,这屋子里的“东西”果然不少。   “出去!出去!”   妃挥舞着扫帚对角落里的黑影大声嚷嚷,三两只肉乎乎的妖怪滚了出来,再挥舞一次,又有长着翅膀的下级妖怪慢吞吞飞出窗外,空气中的不明物质渐渐变少了。将底楼的各个角落一一扫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妃丢下扫帚,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着冬雪走入地下室。   楼梯的扶手依然积了厚厚一层灰,柔软的平底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哇啊!”   一个黑影突然从妃的脚下蹿过,吓得她低声惊叫,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噗”的一声贴上了冬雪的后背。   冬雪全身一阵僵硬,淡淡的红晕涨满整张脸。   柔软的D……   “别随便就贴上来啦!笨手笨脚的笨女人!”   “什么?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妖怪,我只是不小心跌倒,没有必要一连用三个‘笨’字吧?”   “就是笨,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人,害我连调查的心情都没了。”   “那就不要调查了,回去!没有人强迫你留在这里!”   “该回去的是你吧,不要在这里拖我后腿。”   什么嘛!妃暗自生气,虽然自认没有冬雪身手矫健,可是她的运动神经在同年龄的女生中也算数一数二的,被他这样藐视真是不甘心。因为太生气了,妃抓起那只绊倒她的妖怪,揉成一团,用力丢向冬雪的后脑勺。   咚!妖怪擦过冬雪的头顶,弹向地下室深处。   紧接着,一阵尖锐的哭声传了上来,冬雪和妃同时一颤。   “真的有哭声……”妃喃喃说,“是妖怪吗?”   “嘘,不要说话。”   冬雪轻轻一蹬,飞快地跃下楼梯,妃打开地下室的照明系统,加快速度紧随其后。   地下室的设施比起底楼还要破旧,最先来到的走廊上被恶作剧地画满涂鸦,两边的仓库里摆了一堆发霉的跨栏架,看起来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推就会从一头倒到另一头似的。再往里可以看见曾经作为更衣室的小隔间,两排锈迹斑斑的储物柜,以及一扇虚掩的木门。经过器材架时,妃随手抽起一根细铁棍,藏在身后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那扇木门后面,冬雪停下脚步。   凄厉的哭声仍在继续,并且有愈来愈近的趋势。   “会是什么东西呢?”妃不禁好奇地凑上前,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她的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竟然有一棵树正慢慢向她走来。旧体育楼的地下室长着盘根错节的大树本来就已经够神奇了,而这棵树居然还会走路?不,确切来说,那根本不能算作是树,顶多只是拥有植物枝叶和根须的妖怪罢了,因为在树的前端还有一个人形的东西,高高悬在半空,头颅和身躯都和人类无异。   经过木门时,人形植物转动脸部,一双眼睛“唰”的瞪向妃。   “风……风茄小姐?”门后的妃惊愕得捂住嘴。   正在盘算该怎样向她打招呼比较好时,只听冬雪在耳边急切地吩咐:“快躲起来!”随即便被他揪起后颈的衣领,一把丢进最近的一只储物柜里。   “你干什么?真粗鲁!”   “叫你躲就躲,我有我的理由,不想被发现就乖乖闭嘴!”   冬雪压低嗓音吼道,然后自己也跟着挤进储物柜,用力关上柜子的铁门,通过横条的缝隙向外窥视。由于冬雪的表情异常紧张,妃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屏息等待。   树枝颤动,绿叶沙沙落下,风茄的脑袋终于又转回前方,哭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的落叶,在一瞬间全部枯黄。妃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什么?”   “你刚才所谓的理由呀。”妃问,“为什么要躲着风茄小姐,因为她是间接害死原侍卫长白枫的凶手?还是因为她是风狂骨的部下?”   “真有够爱问的,告诉你,都不是!”冬雪冷淡地咕哝,“只是因为她正处于妖怪的完全形态,现在的我和她正面交锋没有胜算,所以绝不能被她发现我们。”   “什么啊,原来是这种理由,你真是没用。”   “弱小的人类女人,你有资格说我么?而且事情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简单。”冬雪转过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是白天,她的妖力却一点也没有衰退,反而达到了完全形态,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点奇怪……妃心想,通常情况下,妖怪的妖力在日出时会急剧衰退,尤其是像大叔和冬雪这样的上级妖怪,等级越高差别越明显,在白天的时候仅能使用非常少量的妖力。大叔就曾经抱怨过,他在白天连维持妖形都很累,那么同样是上级妖怪的风茄,为什么却可以保持充沛的妖力呢?   不过这是妖怪的事,身为人类的她,实在没必要去深究。   “无论如何,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了?”妃叹息道,“和你贴得那么紧,我身上会沾有妖怪的气味啊。”   听到她的话,冬雪的表情僵了僵,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突然紧张起来,体温也随之上升。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储物柜里的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太拥挤了,他和妃几乎就是胸口贴着胸口,大腿抵着大腿,肢体接触异常紧密,稍微一动就会有十分明显的感觉……   “闭、闭嘴,我才要担心被你传染到奇怪的病菌呢!”冬雪脸颊通红,极力把头转向一边,“再说你的身上本来就有很浓重的妖怪气味了,根本不需要担心。”   “诶?”妃低头闻闻自己,“真的吗?”   “嗯,我可以闻得出来……”冬雪停顿了片刻,语气僵硬,“是洵大人的气味。”   妃怔了怔,脸颊也开始泛红,头不自觉地转向另一边。那个可恶的好色大叔,夜里又来找过她了吗?   “既、既然我们相互讨厌,又难得达成共识,那就快点想办法把门打开吧!”为了掩饰难堪,妃故意提高嗓音,同时迫不及待伸出手,穿过冬雪的腰间去推门。   用力推了几次,铁门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妃看看储物柜外面,又看看冬雪,“你也不要呆站着,不是很讨厌我吗?快点开门,这样我们就可以分开了呀!”   冬雪仿佛刚回过神来似的,表情忧郁地凝视妃,突然恼火道:“吵死了,一口一个讨厌、讨厌的……没错,我是讨厌你,最好消失算了!”   说完一边瞪着她,一边狠狠用手肘砸门。不料门还是如铜墙铁壁般坚固,冬雪愤怒之下的肘击只不过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砰”,他又拼命撞了两下,仍然徒劳无功,储物柜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这时冬雪才稍微冷静下来。   “这下不太妙,一定是风茄把我们关在这里了。”   “什么?!”   妃瞪大眼睛望着冬雪,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笑,不过转念一想,凭他这种差劲的个性,杀了他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所以他说的应该是事实。   喂,当时可是你硬把我推进这个储物柜的呀,现在却告诉我说我们被关起来了……开什么玩笑!猎物为了逃避猎人的追击而自动躲进陷阱里,还会有比这更蠢的事吗?   不过现在就算哀叹也晚了,还不如省点力气想想解决的方法。她下意识握到现在的铁棍,也许正好派得上用场。   “冬雪,让一下,我要用这根铁棍把门撬开。”   “都告诉你了这是风茄搞的鬼,你以为凭你这点能耐可以搞得定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有本事就想出更好的方法来呀。”   妃边说边举起铁棍,在冬雪的头顶旁边寻找着眼点,东敲两下,西顶两下。由于动作幅度大,身体又完全贴着他的胸口蠕动,以至于再次把冬雪推到忍耐和爆发的危险边缘。   “喂……丑女,你要做蠢事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碰到我啊?”   “没办法嘛,储物柜那么小,我这个做苦力的都不计较了,你还在那里罗嗦什么呀?”   说完动作更加剧起来,两人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大,冬雪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紊乱。   “笨蛋!不要蹭来蹭去啦,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男的啊……”   “你是指雄性妖怪吗?我当然知道。”   “知道就别乱动!”冬雪的声音明显不自然,视线狼狈地向一旁飘移,“等太阳落山以后,我就能使用妖力打破这个储物柜逃出去,在那之前,你给我安分一点。”   妃怔了怔,半开玩笑道:“奇怪,你干嘛这样紧张?呵,我明白了,从来没和雌性单独相处过吗?”   冬雪红着脸叫道:“没有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和大叔还真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类型呢。”妃继续若无其事地撬门,嘴里嘀咕,“真可怜,两千年都白活了。”   “你!你居然敢这样瞧不起我……混账……”   冬雪狼狈地闭上眼,羞愤交加,可偏偏身体又经不住妃的撩拨,咬牙忍了半天情况却越来越不妙,最后只能哑着嗓子低喊:“停、停下来!丑女,听着!我现在要变成妖形,你不准看,也不准摸,就算看到了我的真面目也绝对不准说出去,假如泄漏了一个字的话,我发誓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对于冬雪这种近似口头禅的威胁,妃早已经习以为常,翻了翻白眼正思考着该怎么顶回去,却见冬雪伸出手摸了摸耳朵,浅蓝色的刘海立刻低垂下来遮住脸部,身体以惊人的速度缩小,很快就变成了必须低头俯视才能看见的小型妖怪。   这……这是什么呀!   在分辨出那团毛茸茸的蓝色绒球是何种动物之后,妃忍不住鼓起腮帮,爆发出一长串嘲弄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风茄的企图   妃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储物柜里跟一只兔子“深情对视”。   这只兔子不是别人,正是冬雪。体积只有鸦狐的一半大小,浅蓝色的长毛覆盖全身,红色的眼睛上方有一条竖直的细缝,两只长耳朵垂在身体两侧,表情看起来既哀怨又羞赧……看到这副情景,妃终于能够理解,大名鼎鼎的雪妖为何不以妖形示人的原因了。   那个既高傲又暴躁、以挖苦和欺负她为乐趣的冬雪,居然用这种可爱的姿势蹲在她面前,还露出一截圆圆的尾巴……想想就有一种报了深仇大恨的快感。   “哎哟,肚子好酸。”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妃擦了擦眼睛,捂着肚子坐下来。冬雪仍然一动不动蹲在角落,目光呆滞,好像身体中最重要的一根弦断掉了似的,变得神情恍惚了。妃给它的打击如此沉重,以至于大叔的命令、风狂骨的阴谋以及风茄的诡异行动统统都从它的脑海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妃那串恶劣的笑声,在耳边无数次回响。   “兔子……噗哈哈……兔子……啊哈哈哈哈……”   “喂,冬雪。”   妃突然叫了它的名字,冬雪吓得浑身一颤,总算恢复了神志,慢吞吞抬起脑袋。   “干嘛?丑女。”   “我们除了像这样大眼瞪小眼之外,就没别的事可干了吗?”   “至少在太阳落山之前,是这样没错。”   妃抬眼瞄了瞄窗外,从透过缝隙照进储物柜的阳光来看,离黄昏还早得很,她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禁不住皱起来。“等一下,冬雪,你难道一点也不怀疑吗?风茄小姐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不可能是单纯地开个玩笑吧?”   “嗯。”冬雪低下头,以一副早就察觉的口吻说,“风茄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单独去见洵大人,把我们引到尾冢来多半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诶?大叔?”妃有些吃惊地问,“为什么?”   “就是不知道她的目的,我才不敢轻举妄动啊。”冬雪推测道,“也许是为了传达风狂骨的口信,也许只是想找曾经的上司叙叙旧,不过我认为这两种的可能性都不大,最有可能也是最糟糕的情况是──”   “是什么?”   “执行风狂骨亲自下达的SS级命令,处决前任殿主。”   “处决?”妃微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冬雪,随即又摇头叹息道,“不可能,风茄小姐不可能会做出伤害大叔的事,你也知道吧?她和大叔还有白枫之间的关系。”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有可能。女人的心思本来就很难懂,由爱生恨也不稀奇,而且又是风狂骨那个家伙把她从地牢放出来的,很难说他们两个会不会联手算计洵大人。”变成兔子的冬雪,此刻说着与可爱形象不太符合的严肃话题,时不时向眉头深锁的妃投去一瞥,“不过你放心啦,洵大人早就料到风狂骨会有行动,所以事先在螟皇寺周围设置了隐藏结界,风茄就算到了螟皇寺也没那么容易见到洵大人的。”   “……是吗?”妃思忖了半晌,喃喃道,“我却不这么想。”   “哦?”   “前几天神银告诉我,社树周围的白符纸不知被谁撕破了,果实散落一地,树底下留了一截使用过的绿色香线。我本来还没有联想到什么,但是一见到风茄小姐就明白了,那是她的头发变成的引路香,我曾经在地牢里见过。这样看来,风茄小姐早就做好准备了吧?”   冬雪的绒毛霎时竖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喜欢在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妃生起气来,“你呀!你怎么这么笨,明知道大叔有危险,却还傻乎乎地跑到学校来,你以为这么做我会感激你吗?对你这个忠仆来说大叔才是最重要的守护對象吧?”说着,她一把揪住兔子肥短的脖子,将它整个提到半空中,兔子的肚皮因此而一览无余。   “哇啊!”   被妃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冬雪慌张地从她手中挣脱,贴着储物柜的内壁颤抖不止。   下半身被……被看到了!两千年的妖怪尊严,就这样随便地被一个人类践踏了……冬雪惊恐又绝望地瞪着妃,心里盘算着:还是杀了她比较好吧?没错,这种凶悍、没神经又不怕妖怪的女人,绝对不应该让她活在这个世上,等天一黑就动手吧!   妃没有读心术,当然也不可能从一只兔子的表情上读出上述这番心理活动,所以她站起身,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没办法,妖怪实在太不可靠了,这种时候就要依靠人类的智慧。”   她从制服的领口上摘下金属校徽,又从发辫上扯下发带,将校徽固定在铁棒的前端,小心谨慎地从储物柜的缝隙中伸出去。阳光照射在金属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经过妃的刻意晃动,形成了一串有规律的暗号。   假如她没记错的话,尾冢的二楼窗户正对着的就是妖研社的活动室,她不指望所有的妖研社成员都能看懂她的暗号,只要明海一个人明白就足够了。是明海的话,应该能在一瞬间解读出她的意思吧?大名鼎鼎的妖研社社长可不是白当的啊。   妃暗自祈祷:拜托了明海,快发现这里吧!   ―――   螟皇寺中,由于突然少了两个人和一只妖怪,显得冷清了很多。   大叔坐在清水居门前的台阶上,两手撑着脑袋,面对着院子里的栀子花发呆,肩膀上的鸦狐一边啄着西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唉……最近的人类堕落了,种的水果全是一股添加剂的味道,池塘里的鱼也没有从前那么鲜美可口了。”鸦狐摇头晃脑地发出一阵感叹,猛然甩头“噗、噗、噗”地吐出一嘴西瓜籽,随后继续说道,“幸好我的食物是小姐亲手烤的小鱼干,又香又脆又好吃,每一条鱼里都充满着小姐对我的爱啊……”   “是吗?妃亲手做的?”   大叔懒洋洋地转动脖子,顺手拿起鸦狐的饲料盘,将满满一盘鱼干全部倒进嘴里,用力咀嚼。“嗯,果然很好吃。”   “啊!!!!!洵大人,你怎么可以吃我最宝贵的鱼干?我从早上忍到现在都舍不得吃一口啊!”   “没关系,你吃西瓜就够了。”   鸦狐捧着饲料盘呜呜地哭:“连这种小小的幸福都不肯施舍给我,大人你实在太过分了!明明已经完完整整地得到了小姐的真心、小姐的身体,却还要跟我抢……”   “咳!咳!”   听到鸦狐这番说辞,大叔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不留神被鱼骨卡到喉咙,呛得直咳嗽。   擅于察言观色的鸦狐拍了拍大叔的背,目光闪烁地试探道:“怎么,难道我猜错了吗?”   大叔从窘迫中恢复过来,捧着脑袋,唉声叹气说:“统统猜错了。”   鸦狐诧异地问:“两个都没得到?”   “……嗯。”   “什么?!大人,你真是太没用了!枉费我鸦狐每天晚上熄灯以后自动消失,努力给你们制造机会,也尽量阻挠冬雪大人接近小姐的房间,没想到大人却到现在还迟迟不动手!为什么啊?不是几乎每晚都待在一起吗?”   大叔的尾巴尖上微微变红,表情僵硬地瞥了鸦狐一眼。   “没办法啊,我怕妃被我的天性吓到……总之,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太可惜了,这样对得起大人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称号吗?”   “那种无聊的事,不要再提了啦。”大叔苦着脸轻叹,紧接着变了变脸色,“等等,鸦狐,你该不会连这些也告诉妃了吧?”   “当然没有,我可是站在大人你这一边的。”   “那就好,假如被妃知道了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大叔抓抓脑袋,仰头躺倒在地板上,喃喃自语道,“唉,真寂寞呀,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呢?依照我这种天性,简直连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啊!”   鸦狐重新吃起西瓜来。“大人,既然如此,不如到学校去迎接小姐怎样?”   “这不好吧,妃见到我肯定会生气啊。”想到妃双眼一瞪冷冷叫他“洵”的模样,大叔就禁不住连连摇头。   “那就以妖形去,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小姐以外的人看到,自然也不会给小姐惹麻烦了。”   大叔转了转碧蓝的眼珠,微笑起来:“说的也是,如果是妖形的话,即使每天陪在妃身边也没问题……不过我却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鸦狐刚要这么问,四周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悉悉嗦嗦”声,起初十分轻微,不仔细听还会以为有人在隔壁院子里说话,可没过多久音量增强,变成了类似粉笔在黑板上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噪声。鸦狐忍不住捂起耳朵,胆战心惊地躲进大叔的长发里。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就是我不能到妃那边去的原因。”大叔不紧不慢地坐直身子,双手依然藏在宽大的浴衣袖子里,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微笑,对着声音的来源说,“出来吧,这位妖界的朋友,我在此等候多日了。”   眼前的某处景象霎时模糊起来,仿佛一张被揉烂的纸一般,和周围景□□分开来。随后这层假面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轻轻撕开,从空间的裂缝中钻出一个动人的身影来。   “是你……”大叔在一瞬间收敛笑容,面若死灰。   “风茄?”   听到声音,鸦狐偷偷伸出脑袋,越过大叔的肩膀向外张望。一看到眼前绿衣飘飘的美丽女子,眼睛就情不自禁眯成月亮形,心中禁不住发出感慨:哇!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风茄,不愧是妖界排名前十的大美人,真是叫我鸦狐大开眼界啊!虽然论身材曲线还是我家的小姐比较好,不过假如让我左拥右抱,做一块幸福的夹心饼干的话,那我……嘿嘿……啊,不对,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听说风茄曾经是大人的部下,应该在地牢里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人界来呢?   面容枯瘦的风茄慢慢走来,在离大叔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凝视着昔日殿主的眼神,看起来有一丝彷徨和迷乱。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恢复冷静,拢了拢裙摆就俯下身行礼,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在大叔的脚尖上。   “风茄……”大叔伫立在原地,眉头皱了又皱,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鸦狐,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风茄说。”   在鸦狐悻悻然飞走以后,几乎是同时,妃和冬雪踏进螟皇寺。   不久之前,明海果然如妃所料,不出片刻就带着弟弟跑进尾冢,找到了发出暗号的所在地。力大无穷的明地接过妃递出门外的铁棒,抡动胳膊,就像击出一支漂亮的再见安打似的,一锤定音,储物柜的门锁霎时被砸成了勺子形状。   松动的铁门颤颤巍巍掉了下来。   妃将兔子冬雪藏在身后,面色狼狈地走出储物柜。   看到这副景象,普通人应该都会忍不住好奇地问出“你躲在这里干嘛”这句话吧,不过明海根本不属于普通人之列,虽然体质不及妃那么特殊,想像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刻她扶了扶眼镜,双手合拢,用感动到不行的口吻说:“莫非……莫非这个储物柜里有通往妖界的秘密通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利用午休的闲暇时间去参加妖怪大会对不对?真不愧是我的妃殿,辛苦你了!”   喂喂,这又不是在演哆啦A梦,而且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东西了?   但想想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实在蠢得要命,说出来太没面子了,所以妃只能任凭她自由发挥想像,给她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谢啦,明海,我现在有急事要回家一趟,你替我向老师请假吧。”   说完妃带着冬雪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尾冢,身后隐约传来明海兴奋的喊叫:“下次有事请尽管差遣我哦!我是妃殿忠实的助手,我的心永远属于你,妃殿……”   妃和兔子的额头上同时滑下黑线。   “原来,”冬雪思忖道,“人类的女人和女人之间也……”   “拜托你不要有奇怪的误会!”   就这样走出学校,冬雪恢复成人形,将妃扛在肩上,三两下就回到了螟皇寺。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深青色的古老瓦砾上,棱角有些磨损的铺路砖被晒成八分热,与往年的九月相比,今年的夏季酷暑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雷雨过后,地面的空气就不再出现令人产生幻象的热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让人不由得放松神经,平静下来。   这么一想,螟皇寺真的好安静啊,风茄还没有来,也许只是她和冬雪多虑了。从正殿走向清水居的途中,妃低头想,大叔要是知道她是担心他的安危,才特意翘课从学校赶回来,一定会感动得欣喜若狂吧?开学至今,她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学习和构思社团活动上,似乎无意当中冷落了大叔……虽说本来也没什么义务去取悦一只妖怪,不过一想到大叔变成小狮天狗寂寞地在墙角画圈圈的模样,心里就不由地内疚起来。   真没办法,今天晚上就约大叔去河边抓鱼,补偿他一下好了。   正这么想着,已经走到清水居的拐角处,一片以前从未见过的树墙挡住了去路,妃和冬雪被迫停了下来。这种植物对现在的妃来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没错,这根本就是风茄身体的一部分嘛!从树墙的另一头传来女性特有的柔美嗓音,更使她确信,风茄真的来见大叔了……   不过,她究竟在跟大叔说什么呢?妃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闭上一只眼,透过树墙的缝隙向里窥视。   风茄刚被大叔扶起,顺势贴近他宽厚的胸膛,手指亲昵地抚摸他的脸颊。   “阿狮……我好想你。”   阿、阿狮?躲在树墙后面的妃一阵鸡皮疙瘩爬满身,随即面露狐疑。怎么回事,大叔和风茄不仅仅只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吗?   由于大叔背对着树墙,从妃的角度望过去,正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他微微侧过脸想避开风茄的触摸。   “风茄……”大叔握住她贴上来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开口说:“你身上没有中任何妖术。”   风茄将脸贴在他胸前,承认道:“那又怎么样呢?”   “这样至少能证明两点:第一,你不是从地牢里逃出来,而是有谁故意将你放走的,整个妖界有权利这么做的妖怪只有一个,那就是现任殿主风狂骨;第二,你到人界来并不是出于被他强迫,而是心甘情愿的,甚至也有可能是你主动请缨。”   “一点没错。”   “为什么?”大叔哑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   妃的心脏微微收缩了一下。这样的嗓音令她回想起大叔向她叙述往事的那个夜晚,他此刻的表情应该也和当时一样,有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吧?那天,大叔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她?一定有吧,和风茄有关的事……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对于大叔的诘问,风茄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从胸前摸出一面镜子,一边抚摸一边喃喃道:“你知道吗?镜子里所照出来的这张脸,我每天都要凝视上万遍……对我来说,‘惧’带来的噩梦根本不痛不痒,而‘情’的煎熬才是真正的惩罚……在地牢中渡过的每一天,不,其实从七百年前开始,我就饱受这种煎熬。为了接近你,我不惜利用白枫的感情,为了让你高兴,我日以继夜拼命工作,你的一句称赞可以让我喜极而泣,而你的斥责又使我如坠深渊,在你身边的日子,我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的忍耐和卑微的期待之间徘徊……这些你都了解吗?”   大叔扭开头陷入沉默。   “阿狮,你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你一定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风茄离开大叔的胸膛,深深地凝视那双碧蓝色的眼眸,缓缓举起手中的镜子,“这张脸……这张脸……”   美丽的脸庞突然间狰狞起来:   “实在是让我恨透了!”   “哗啦”一声──妖界两面镜摔落在地,砸得粉碎。   大叔惊愕地盯着她。   “我好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我只是对你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以至于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白枫一眼,这样也是我的错吗?白枫的死我也很难过,可那是你亲手执行的死刑,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把我关进大牢,为什么又不辞而别来到人界,你就如此恨我,恨到这种地步吗?!”   不对,风茄小姐,你误会了啊!妃在内心喊,大叔,你快点解释,快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啊。   然而大叔继续保持缄默,甚至连出声安慰的意思都没有。霎时间只有风茄声嘶力竭过后的急喘声,从响到轻,渐渐又恢复平静。   “我来找你的目的,想听吗?洵大人。”对于风茄突然改变称呼,大叔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是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   “我想要大人身上的殛妖水。”   “我猜到了,你要拿它做什么用?”   “如果我说了,大人就会给我吗?”   大叔顿了顿,无动于衷说:“不会,我不能让它离开我身边。”   “可是你却曾经用它治疗过那个人类女人。”   “妃她……并不是我们妖界的人,不了解殛妖水,也不会受到它妖力的影响。”大叔说,“可是你不同,你本来就很容易冲动,对妖力的控制能力也不强,一不小心就会引火上身,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的,死心吧。”   风茄笑了笑,松开自己衣带。不知为何妃觉得这个微笑很凄凉,好像在自嘲,又好像在哭。   “不,我认为你会给的,看看这个。”   妃吃了一惊,视线不自觉地顺着风茄的手指往下移,集中到她□□的胸口上,在那里有一个如拳头般大小的窟窿,血丝正不断从漆黑的洞口往下淌。   “你……你的心脏呢?”大叔突然激动起来,伸手将她的衣领收拢,摇晃她的肩膀喊道,“是风狂骨干的?风茄!为什么?为了他,你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我才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只要能从地牢里出来再见你一面,就算将我千刀万剐也无所谓。”   “你……”   “洵大人,现在只有交出殛妖水才可以救我的性命,你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大叔咬着牙,无言地低下头。   “呵呵,看来我是赌赢了。”风茄又笑起来,这次却显得既得意又残忍,“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有把握,你一定会把殛妖水给我的。不仅因为白枫,也因为……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回忆。”   说完,风茄挽住大叔的腰,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转身消失在空间裂缝的另一端。院子里的景象又恢复正常,空中仅留下风茄身上的香味,以及一个远远传来的声音。   “我还会再来的,洵大人,我剩下的时日不多了,希望你快点做出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在心跳的彼端   风茄走后,茂密的树墙如被解除的幻觉一般烟消云散。阻隔在大叔和妃之间的障碍一消失,双方的身影便瞬间暴露在对方面前,视线接触时,时间仿佛冻结了似的,两边都沉默不语。   看到妃突然出现在面前,大叔的惊愕和慌乱并不比刚才见到风茄时少,脸色反而更苍白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一个字。   “……妃?”   这种时候,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好呢?妃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是──怎样都无所谓吧?反正没有谁会去关心她现在的表情,何况就算刻意观察,也无法从她这张若无其事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她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所以拜托了心脏,别再乱跳了,会被听见的啊!   眼看大叔就要向她走过来,这时始终未曾开口、完全被她遗忘的冬雪突然大声说道:   “喂,丑女!是你说忘了带作业簿,我才勉为其难陪你回来拿的,难道你又搞错了?是的话就直说,别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坦白承认你记错了又会怎样……啊,洵大人!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这么说来,你们是到我的清水居来找作业簿的?”仿佛大大松了一口气,大叔擦了擦额头笑道,“可是妃的东西不可能掉落在我的房间里啊。”   “所以说,是这个女人太笨了嘛,连自己的东西都管不好,还无故怀疑洵大人,我刚要阻止她时,大人你就出现了。”   说话时,冬雪狠狠瞪了妃一眼,心里喊:快配合我呀,傻瓜,别白白浪费我的演技!   接收到冬雪的电波,脑子一团乱的妃只好不假思索地喊回去:“要你管,我是班上的干部,假如收到的作业簿就差我一本,那多没面子啊。既然学校和我房间里都找不到,想来想去也只可能在大叔的房间里嘛。”   “社团的活动室呢?你早上有去过吧。”   “嗯……对哦。”   妃厌烦地低下头,实在没心情再演下去。冬雪趁机以回学校继续寻找为借口,拉着妃逃也似的离开了清水居,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大叔,将信将疑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刚才的事,谢啦。”   被冬雪牵着手在山上走路,妃浑浑噩噩地迈动脚步,不知道冬雪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想知道,只是一味地跟着走。   冬雪冷淡地咕哝:“在这种事上向我道谢,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还真是抱歉,我决定收回上面那句话。”   “不准收!”   “反正你多半也是为了你的洵大人,才开口替我解围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没有‘友好’到互相帮助的程度啊,对吧?”   冬雪只有咬牙恨恨回答:“没错!不巧被你说对了!”   妃呵呵地笑起来,嘴上不甘示弱地跟冬雪你一句我一句,心里却好像跟风茄一样被挖了一个洞似的,寒风从前后穿来穿去,都快要忍不住打冷颤了。   啊,感觉真是怪怪的。   好像直到现在才深刻意识到,妖怪的世界离她多么遥远。大叔,风茄……以及其他所有的妖怪,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类插足的余地。原来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自以为很接近,自以为可以了解,自以为被重视……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懂。的确,人类算什么呢?人类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对妖怪来说打一个哈欠就过去了,与身俱来的差异早就决定了将来的命运,所以她跟大叔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吧?既然她不可能变成妖怪,大叔更不可能变成人,那么还是别想太多比较好,乖乖过自己的生活不就够了吗?   没错,这个道理十分浅显易懂,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她可是人类啊,没有必要为了一两只妖怪而自寻烦恼。   “所以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是由狮天狗的天性决定的……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回过神时,才发现冬雪已经喋喋不休说了很久。这只冷酷高傲的雪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   妃不耐烦地回答:“老实说,没有。”   “我就知道,害我像傻瓜一样……”冬雪露出凶恶的目光,气愤地捂住肚子。   “你怎么啦?”   “被你气得胃痛!”   “妖怪也有胃吗?”   “怎么,你瞧不起妖怪吗?”   “我可没这么说。”妃径自走到冬雪前面,摸着胸口喃喃道,“只是刚好我也胃痛,该不会是你传染给我的吧?”   ―――   晴朗的夜空中,黯淡的星光微微闪烁,已经是满月了,月亮果然如传说中那样大如银盘,有种越来越接近地面的错觉。   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会不会有狼人出现?妃闲极无聊,握着笔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子,在厚厚一叠白纸上戳下一个又一个黑点。此刻学校里应该只剩下值班的警卫和留宿的老师,如果一起变成狼人冲进来的话……   “哇呜──”这时活动室的大门忽然开了,妃惊恐地回头。不是吧,真的有狼人?   走进来的却是眼镜美女明海,看见妃后立即停止狼吼,绽开惊喜的笑脸:“哎呀,妃殿?你还没回去呀。”   “拜托,不要吓人啦。”   “嘻嘻,只是觉得这样的夜晚没有狼人出现怪可惜的。”明海走过来,左右张望说,“咦?你的那位酷酷美少年跟班呢?这几天怎么没有如影随形地陪在你身边?”   不晓得冬雪听到这种形容会不会再次胃痛。   “大概是那次除妖行动时被尾冢的妖怪吓昏了,从此再也不敢接近我了吧。”妃随口胡说道。   事实上,既然确定风茄是冲着大叔的银盒子来的,冬雪就没有义务继续待在她身边,来上学也只是顺便监视保健室而已,所以此刻他不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啧啧,平凡人是不会懂的,这正是妃殿独有的魅力呢。”明海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妃,“那么你呢?妃殿,你最近很反常哦,每天都来参加社团活动不说,还总是留到最后一个走,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怦咚!妃心跳不规律,手中的笔掉了下来,神情变得很奇怪。   “这、这个嘛……”妃虚笑道,“好歹我也是妖研社的名誉社长,两年都没来参加过活动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想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为社团做点贡献嘛。”   “良心发现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能经常和妃殿单独相处了!”   我可不想和你单独相处啊,百合。   为了转移话题,妃指着明海怀里捧着的书问道:“刚才找资料去了吗?辛苦你了,这本是什么书?”   明海摊开手。那是一本半旧不新、青紫色封面的硬皮书,书名为《游脚僧妖岛纪行》,正面的方框里绘有一只腾云驾雾的山鬼,底下还有注明:内附不完全妖怪图鉴。   “很奇怪吧?”明海略带得意地说,“我们积云岛以妖怪出名,图书馆里的完全妖怪图鉴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可我却偏偏挑中了这本特意标注了‘不完全’的书,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知道。”   妃趴在桌上,兴趣缺缺地摇头:“反正这些所谓的妖怪图鉴,不是把妖怪的雕像作电脑处理拿来骗人,就是完全胡编乱造,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可是这本书真的与众不同耶,不论是文字描述还是绘图都很合我的口味,我敢确定,目前看过的妖怪书籍中只有它才是真的!”   只要合你的口味就是真的吗?   “不信妃殿可以自己看看啦。”   在明海的百般央求下,妃只好打开书,随手翻到倒数几页。虽说是随手,却下意识翻到自己想看的词条,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在,妃用力咳嗽两声,缓缓将词条内容读出来。   “狮天狗(推算年龄3100),也称雷天狗,天狗族类中至高权力的典型代表,拥有强大的雷系妖力,以捕食雌性妖怪为生。身形高大,本性凶猛,妖形为银色的独角狮,身上长有蓝色闪电条纹,以及一对可帮助高空飞行的羽翅。在一定程度上被赋予神明的色彩。其本身曾为天界统帅,后因触犯天规,被迫坠如人界,以结界隐藏行踪……”   哎呀,说得真是对极了!尤其是这一句,“以捕食雌性妖怪为生”……哼,大叔,你还可以再风流一点没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词条的解释未免太准了吧?连大叔来到人界也知道,那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啊!再看看底下的手绘彩图,和大叔的狮天狗形态简直毫无区别,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风茄(推算年龄2600),亦称爱欲之果,罕见的植物系妖怪。妖形多变,大多以树木形态生存,主体部分为人形。擅长以凄厉的哭声迷惑人心,重视爱情胜于一切……”   “冥香(推算年龄5500),通称八爪草,植物系妖怪。拥有八条无限伸长的触须,妖力低下,曾经因犯下重罪被天界通缉,被迫逃往人界……”   每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妃的惊讶就增加一分,词条的解释越接近真实,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就越是强烈。   本来以为书名和附注只是出版商的噱头罢了,在“完全手册”和“百科全书”铺天盖地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刻意用“不完全”的字眼标新立异,类似的手段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没想到,这本书列出的资料居然是真的!   不可能啊,明明是只有妖怪才知道的事,为什么作者会知道呢?难道说作者是妖怪?还是像她一样具有阴阳眼的人类?   对了,查一下殛妖水。记得大叔曾经说过,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所以即使在妖界也属于重大机密,知道它存在的妖怪屈指可数,假如连它也能查得到的话……   妃按照字母顺序快速翻到中间,视线刚触及到三个字,立刻瞪大眼睛:殛妖水(推算年龄:未知)……   “明海,这本书能借我看几天吗?”   “当然可以,想看多少天都没问题。”明海得意忘形地笑起来,“我就说这本书与众不同,没错吧?我的眼光一向很准呢。”   “是啊,就人类来说,你的直觉真是敏锐得叫人嫉妒啊。”   妃合上书,认真看了一眼作者的姓名。   笙凌……好奇怪的名字,这个游脚僧究竟是什么人呢?   和明海道别后,妃沿着山间小路走下坡。由于纬度的关系,积云岛早晚温差并不大,凉爽的微风在耳畔划过,远处皎洁的月光和商店街的灯火连成一片,四周寂静无声。   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九点,这个时候螟皇寺的诸位都在干什么呢?妃边走边想,冥婆婆想必已经做好晚饭,大家正围坐在一起观看九点档娱乐节目吧。真是的,明明是一群妖怪,却比人类还热衷于那些无聊又恶俗的搞笑节目,时间太多了吗?一般只有晋升无望的平庸上班族,才会为了逃避现实而拿它来打发时间吧……   不过,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现实呢?   已经是第五天了,虽然大叔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总不能每次都以社团活动作为晚归的借口呀。而且只要问问神银的话,事情马上就会穿帮,那样冬雪的立场也会变得不妙。唉!真是伤脑筋啊。   就在妃使劲摇晃脑袋的时候,路边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有个浅浅的身影在灌木中若隐若现。   妃注视了一会儿,便扭头继续走路,边走边说:“别躲了,我看见你了。不是都告诉你不用再保护我了嘛,为什么还要到学校来?又是大叔对你下达的命令?”   影子不回答,只是静悄悄地跟上来。   “算了,你来得正好,我刚碰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想听听你的意见……你为什么不说话?冬雪?”   等了等还是没反应,妃疑惑地回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眼睛,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呵──”但也只慌张了一秒,她立刻做出完美的反击,身体一矮,腰部一转,线条优美的长腿便猛地扫向对方的下颚骨……只不过对方的速度更胜一筹,这记有力的踢腿被他的另一只手轻松抵挡。   “这个反应真不错,不过我可不是跟踪狂哦。”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妃,看清楚,是我啦。”   “大……大叔?”妃尴尬地倒退一步。   天哪,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大叔啊!妃的脸颊顿时发烫起来,真庆幸现在不是白天,以至于大叔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被吓到了吗?对不起啦,我是代替冬雪来接你的。”大叔笑着伸出手,“这么晚一个人走夜路,即使是妃也会害怕吧?来,坐在我的背上飞回去就省事多了。”   听到他这样说,妃才稍稍平静下来。想起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夜路的原因,妃没有伸手,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大叔一会儿,移开脸拒绝说:“不用了。”   “诶?为什么?”   “普通人看不见大叔的妖怪形态,会以为我是飞天女鬼啊。”   “啊,说的也是,那么冬雪平时是怎么把你带回家的?”   “用扛的。”   “用扛的?”大叔呐呐地问,“你希望我也这么做吗?我倒是不介意啦,不过……”   “我可没这么说,我们走回去就可以了。”妃径自向前走,“再说冬雪是冬雪,大叔是大叔啊。”   “唔……是吗?”大叔看着妃的侧脸,不确定她这么说有什么用意,“对了,刚才你说遇到了奇怪的事想听听冬雪的看法,究竟是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大叔不需要知道。”   “咦?可以跟冬雪讲却不能让我知道吗?真冷淡呐……妃,你最近好像和冬雪走得很近……”   “是大叔让他来保护我的,走得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妃继续面无表情向山下走。大叔却停下脚步,望着妃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   “我在想啊,妃,你这几天都很晚回来,会不会是在故意躲着我呢?”   怦咚!问题终于来了,妃捂着胸口,竭力保持镇定。天晓得她现在的脸上有没有红一阵白一阵。   “怎么会,是因为社团有事,我才留下来帮忙的,难道冬雪没有跟你汇报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所以我才打算亲口问你。”   声音几乎从耳畔发出来,妃忐忑不安地转头。大叔的脸上显露少有的严峻,往日随和而温柔的表情完全看不见了。妃刚意识到这一点,赫然发现眼前一片阴霾,大叔高大的身体冷不防向她压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后退,脚下一个趔趄便失去平衡向后倒。“啊──”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倒在大叔结实的臂弯里。此时大叔的手正用力揽住她的腰,身体向前倾,而她自己则仰面躺倒,不得不吃力地抓住大叔的袖子以维持平衡。银色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脸颊上,那对蓝色的玻璃眼珠离她仅有十公分的距离,一时间所有的感官都失灵了似的,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大叔的心跳和呼吸声。   被强烈到无法忽略的目光包围着,妃禁不住浑身燥热。   慢着!大叔,这样的姿势……未免也太暧昧了吧?快放手啦!   大叔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愈加凑近她的脸,视线转而在她的嘴唇边徘徊,声音也低低的,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妃,你有过接吻的经验吗?”   你在说啥?!她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   “有,还是没有呢?”大叔又一次问道。   “没、没有……又怎么样?”   “想和我试试看吗?”   “我……”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副风茄和大叔亲昵的画面不知不觉浮现在眼前,霎时,只听脑海中有个宛如岩浆奔腾的声音,猛烈冲击着纤细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她情不自禁咬紧牙根,一怒之下抬脚狠狠踢向大叔的胸膛。   “我真是看错你了!混蛋大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那种吃不到糖就闹别扭的小孩子啊!”   被踢中心窝的大叔晃了晃身体,渐渐松开手,终于神情沮丧地垂下头。   “唉,你果然看到了那一幕。”   “就算没看到,我也不会任着大叔这样胡来呀!”   “那么说真的看到了?”   妃胸口起伏不平,咬牙反问:“看到又怎样?”   “真没想到,冬雪居然会为了袒护你而对我撒谎……”大叔喃喃说道,“既然看到了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还故意躲着我?”   妃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为了掩饰心虚,她鼓起勇气正对大叔的眼睛,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无情。   “因为那是你和风茄小姐之间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早就说过,我是个人类,不想插手管妖怪的闲事,所以就算看见了也故意站得远远的,不闻不问,明哲保身,这才是我一贯的做法。还有啊大叔,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没有故意躲着你,更没有这个必要,假如以为我是因为发现了你从前的风流韵事而暗自赌气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叔低声道,看着妃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我并没有这么以为,只不过,如果妃真的在生闷气的话,我会有点高兴,因为这至少代表你会在意我的事。”   “谁、谁会在意啊,别开玩笑了!”   “所以我是说‘如果’嘛。”   “没有这种‘如果’!我和大叔不过才认识了两个多月而已,我完全不了解大叔,大叔也完全不了解我,彼此之间根本连朋友也谈不上,我又怎么可能会去在意大叔到底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呢?!我……”   刚刚还在黯然神伤的大叔,仿佛看见希望曙光似的抬起头。   “咦?”   啊,不是啦!妃急忙咬住舌头。完蛋了,自掘坟墓……   “858个。”   “诶?858个什么?”   “雌性妖怪,也就是人类所说的女人。”大叔露出一脸坦然的微笑,“既然妃想知道,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嘛,我并不打算刻意隐瞒啊。”   “……”石化了的妃茫然地看着大叔,好像在看一个冥王星来的外星人似的,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你放心,自从认识妃之后,我的眼里就只容得下妃一个人了,即便有再多美丽的女性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大叔,你究竟在说什么外星语啊?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吧?”大叔用宽大的手掌摩挲头发,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为情,嘴角忍不住上扬,“妃第一次主动关心我的事,我很高兴呢。”   很高兴是吧?   “事实上,我一直都在努力了解妃的想法,也一直像这样站在你面前,期待妃来了解我。”大叔收敛笑容,诚恳而认真地凝视妃的眼睛,“我喜欢的事,我讨厌的事,引以为傲的事,深以为耻的事,包括我曾经交往过的女人,我身为妖怪的天性,还有风茄和我之间的过往……只要开口问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大叔……”   “所以我希望,妃能够再依赖我一点,向我撒娇,对我任性。”   “大叔啊……”   “不要什么事都找冬雪谈心,我会吃醋哦。”   “够了!大叔!”   妃的耳光打在大叔的左半边脸上,“啪”的一声,既响亮又清脆,淡红色的指印明显地在皮肤表面凸了起来。   “你这个没有节操的妖怪,厚颜无耻也要有个限度吧!”   大叔捂着脸颊,一头雾水地伫立在原地。“……诶?”   妃压抑怒火,一字一句说道,冰冷的语气似乎把周围的空气也冻结了:“大叔,本来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好色而已,没想到,居然如此恬不知耻!很抱歉,我们的认知水平相差了两亿光年,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生物,没有共同语言,我为曾经对大叔抱有一丝好感而感到羞愧!所以从现在开始,重新来过吧。”   “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   “我会把大叔当作妖怪朋友一样来关心。”妃说,“但是除此之外,别指望会有更近一步的关系!”   大叔仍然摸不着头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妃。但就算想不明白个中原因,也能从妃的表情和语气中听出事态的严重。究、究竟是怎么了,他说错了什么话吗?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从学校方向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救命啊──”   妃动了动脖子,瞪大眼睛。是明海的声音,难道她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SL民俗研究所所长   妃和大叔火速赶到妖研社活动室的时候,教室的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明海?明海,你在哪里?”妃呼唤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课桌上摊开的书本上留有一副小巧的金边眼镜,铅笔做的笔记正写到一半,地板上也并没有打斗或者挣扎过的痕迹,看来是明海自己离开这间活动室的。妃拿起这副眼镜,不安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白色的薄纱窗帘后,尾冢那阴森的爬藤触手映入眼底,没来由地令她心惊肉跳。   “大叔,我们去尾冢看一看吧。”   不等大叔答应,妃率先冲下楼梯,急切的脚步声显得有些慌乱。   笨蛋明海,明明交待过要她早点回家的,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该不会真的以为尾冢的储物柜有连接妖界的通道吧?用尾椎骨想也知道那是胡扯啊。   从教学大楼赶到尾冢几乎只是几秒钟的事,妃气喘吁吁地停在破旧的楼前,被眼前触目惊心的画面吓得说不出话。只见楼前废弃的体操垫上,直直躺着明海瘦弱的身体,黑色的马尾辫被割得七零八落,半个身体沐浴在鲜血中,肩膀和手臂的部分已经血肉模糊,黏稠的液体爬过紧贴皮肤的夏季制服,滴滴答答地滑落,剩下的半边裙裾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摆……   “明海!”   妃伸手将她扶起,手指哆嗦地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海会遭到这种攻击,还是在这幢疑团重重的尾冢门前?   她抬起头,冷不防瞥见一双发光的眼睛,正从二楼的窗户向下瞪着她。   浓密的波浪长发一直垂到腰间,腰部以下的身体连在一颗造型古怪的大树上,细长的手臂如同植物的藤蔓一般柔若无骨,支撑着一张精致美丽的脸蛋。脸蛋的主人正用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怜悯的神情,一眨不眨看着妃,轻微的笑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风茄小姐……”妃放下明海的身体,厉声质问道,“是你做的吧?为什么要伤害明海?”   刺耳的笑声渐渐转变成凄厉的哭声,风茄的表情却依然没变,仿佛看好戏似的俯视楼下的舞台。“呜──呜──”哭声愈来愈响,妃强忍住想要捂起耳朵的冲动,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继续瞪视风茄。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没有移开一眼,妃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这样做就会显得她输掉一样。   过了许久,风茄才皱眉道:“奇怪,为什么我的哭声对你无效?”   哭声?这是什么意思?   妃不经意想起那本《游脚僧妖岛纪行》中对风茄的说明,“擅长以凄厉的哭声迷惑人心”,原来刚才风茄是想用这招来操控她的意识吗?可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被迷惑,但是她可是被大家叫作护神童子的龙丘妃啊,怎么可以被一个使用卑劣手段的妖怪所摆布?   对风茄的疑惑置若罔闻,妃再次质问道:“回答我,风茄小姐,为什么要对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类下这种毒手?”   风茄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体无声地探出窗外,三两片树叶抖落下来。   “谁叫她这么晚还留在学校,抵挡不住我的哭声诱惑来到了这里,白白被妖力波及而受伤,这也是她自己活该。”   “活该?”妃气愤道,“我不相信大叔曾经信赖的部下会讲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更何况风茄小姐在妖界还是一名医生吧?这么做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难道你已经彻底堕落到连自己的尊严也舍弃了吗?”   最后这句话妃也只是一时冲动说出来泄愤而已,却没料到风茄霎时失去冷静,脸色大变,飘在空中的树叶突然改变方向,对准妃的身体袭去。   “嗤、嗤!”   树叶击在大叔宽大的袖子上,袖子后的脸布满阴霾,大叔终于出声说:“风茄,住手吧,妃说得一点没错,这不像是你会做出的事。”   “不像是我会做出的事?别说得你好像有多了解似的!”风茄似乎恼羞成怒地高声叫道,“最没资格教训我的就是你!看看我这副身体,看看这原本应该是心脏的地方填满了什么东西!”   在她拉开衣襟的同时,妃听到大叔的喉间发出一阵颤音,随即吐出一个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词:   “妖尸气……”   “没错!这幢大楼地下埋藏了无数妖怪的尸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呆在这里的原因。妖怪一旦死去,肉体会在一瞬间化成骨灰,大部分的妖力随之灰飞烟灭,但是也会有一小部分的妖力以妖尸气的形态留存下来,我就是靠这些妖尸气才活到现在。”看到大叔怜悯的表情,风茄更加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扭曲的脸孔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看见了吗?为了继续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个世上,我不得不用妖尸气来补充妖力,这种肮脏的、腐臭的、我以往最最厌恶的东西,现在居然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别说是我的尊严,就连这个肉体都已经被我舍弃了啊!洵大人,要不是你迟迟不肯把殛妖水给我,我会落魄到这种地步吗?”   妃悄悄看了大叔一眼,发现他又露出了那种难过得无以复加的眼神,碧蓝的玻璃珠里充满哀伤,仿佛深邃的海底。她黯然心想,大叔和风茄小姐果然关系匪浅。   “风茄,我上次没有说清楚,很抱歉令你还心存期待。”大叔顿了顿,仿佛十分不忍地缓缓说道,“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吧,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殛妖水给你的。”   风茄不敢置信地呆了一阵,眼眶里反射出点点晶莹的泪光。   “即使我快死了,你也不愿意用殛妖水救我?”   “不,我会救你。”大叔看着她,“但不是用殛妖水。”   “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这时,明海微弱的□□声吸引了妃的注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妃担心假如再不对明海的伤势作处理的话,她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急忙喝止他们之间的对话,拜托大叔将她们载到最近的地方医院。   大叔和风茄对视一眼,垂下头静默了一会儿,变身为妖形狮天狗,张开双翅。银色的翅膀扑扇着扬起狂风,细长的犄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狮天狗蹬了蹬脚爪,从嘴中发出阵阵含糊不清的低喃声,空气中仿佛有千百个妖怪齐声附和似的,回声越传越远,渐渐消失在天际。   ―――   明海醒来时,天已蒙蒙亮,伤后的虚弱感以及医院里特有的药水味令她一时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微微睁开眼睛向四周张望,一缕初晨的曙光斜射进窗户,照在一张熟睡的脸庞上,明海戴上眼镜定睛一看,内心不由发出欢喜的惊呼。   “哇!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虽然梦里经常都有妃殿出现没错啦,但是如此近距离看到妃殿的睡脸,这还是第一次耶!看看这笔直而优雅的发丝,长而细密的睫毛,形状优美的挺鼻,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红润嘴唇……啊,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要不要摸一下看看呢?反正这是她的梦,随便怎么做也没关系,决定了,就稍微摸一下好了!   可恶啊,心跳加速害得她手都发抖起来。   手指渐渐接近妃光滑的脸颊,明海“咕嘟”一声吞了吞口水,刚要摸下去,指尖却触到一个凉凉的东西,湿漉漉的感觉吓得她急忙缩回手。   “眼泪?”原来这并不是她的梦啊,真正在做梦的是妃殿才对。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会令如此坚强的妃殿落泪呢?正在发挥惊人的想象力,做各种各样离奇揣测的明海,突然听到从妃口中传出含糊的呓语:   “大叔……”   诶?这个称谓,该不会是……明海的脑中霎时出现四个大写的黑体字:不伦之恋!“哐铛”一声,砸得她两眼冒金星。   不会吧?妃殿,原来你爱上了有妇之夫!平日装得那么坚强,却只能在梦中暗自流泪吗?明海被自己的臆想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已,忍不住伸手想替妃擦去眼泪。   这时妃悠然转醒,打了个哈欠:“咦?明海,你已经醒了吗?”   “呃……”明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露出好像猥琐中年人似的讪笑,“是啊,我感到好多了!这里是哪里?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妃怔怔地看着她:“这里是医院,你不记得了吗?”   “唔?我应该记得什么吗?”明海抬眼看着天花板,疑惑地自言自语。直到这时她才想到,对啊,明明应该是在妖研社活动室整理资料的她,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医院里来的呢?而且身上还受了伤,这伤……   “对了,我想起来了!”明海一本正经举起手指,神情严肃道,“妃殿,我在尾冢的玻璃窗后,看到了我们的保健室老师啊!就是她袭击我的,用一根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鞭子抽我的手臂,然后我就痛昏过去了。”   “对不起啊,明海。”   “妃殿为什么要跟我对不起?”   “其实,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啦。”妃苦笑了笑,“不过那个伤害你的人也有她的苦衷,而且你的伤口也并不深,很快就会痊愈了,不如就把这件事忘掉吧。”   明海顺从地点头:“嗯!既然妃殿这么说,我当然不会再去追究什么,就当作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好了。但救了我的人是妃殿吧?这份恩情我说什么都不会忘记的。”   “说救了你也不至于……”   “不,你不用瞒我!”明海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握住妃的肩膀,笑容满面道,“妃殿肯定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我还隐约记得哟,我当时可是在空中飘呢。虽然看不到模样,也听不到声音,不过一定是某只妖怪把我背到这所医院来的,对不对?”   你这种动物般敏锐的第六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呀?明海。   妃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妖怪的事要保密哦。”   明海挤挤眼睛:“那当然了,这是我和妃殿之间的小、秘、密。”   看到明海眼里闪烁着异常耀眼的“爱”的星光,妃感到自己瞬间被冻成了一尊风雪中的地藏王菩萨,僵硬地笑了笑便要夹着尾巴逃走:“那……那么我回学校去了,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走到门口时,明海叫住了她。   “对了,妃殿,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明海托着下巴,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其实昨天晚上在尾冢的二楼,除了保健室老师之外,我还看到一个人影。”   ―――   早晨第二节是数学课,妃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头未加梳理的长发,疲惫地赶到教室,刚踏进教室大门,就被罚到黑板前来做题。一边演算复杂的方程式,一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还时不时向最后一排的冬雪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这一连串的举动遭来数学老师的强烈不满,斥责声频频响起。   “不要东张西望,龙丘妃同学,这里没有答案可以给你偷看!警告你哦,要是这道题解答不出来的话,就罚你放学后到我的办公室来……”   妃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说:“做完了。”   “咦?呃……”老师盯着黑板上的答案尴尬道,“做、做得很好,你可以下去了。”   在一片女生们仰慕的赞叹声中,妃头皮发麻地走回座位,将背包“咚”地一声丢在地上,随即趴上课桌,把脸埋在手臂里。   冬雪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你的衣服上有血腥味。”   “那是明海的血。”妃从衣服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昨晚她被风茄小姐攻击了。”   “你还好吧?”   “奇怪,你应该问明海好不好才对吧?”   “那个女人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冬雪摆出一贯的冷酷腔调,看了眼窗外,口气凉飕飕地说,“昨天……洵大人回到螟皇寺时,对我的态度怪怪的。”   “嗯,事情好像很微妙地穿帮了……”   “你和洵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吗?大人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啊。”   那是因为担心风茄的关系,大叔虽然装作袖手旁观的样子,其实心里的难过并不亚于风茄。不过这种事不容她一个外人多加置喙,详细说明又太麻烦了,所以妃选择保持缄默,继续一动不动趴在桌上。   见妃没有否认,冬雪表情复杂地对她看了两眼,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果然发生了什么吧,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啧,他为什么要这样在意啊!   “冬雪,有件事想问你。”   冷不防听见妃的声音,冬雪回过神问道:“什么事?”   “殛妖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冬雪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这个我没有权力告诉你,你也不需要知道。”   “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才不能告诉我吗?”   “这和你是不是人类没有关系,殛妖水是相当危险的毒药,即使在妖界也属于最高机密,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洵大人是为你好才下令不准告诉你。”   “那么有没有可能……”妃抬起头看着冬雪,“在这世上有除我以外的人类知道它的存在?”   “不可能。”冬雪回答得斩钉截铁。   妃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青紫色封面的旧书,一边翻书一边向冬雪凑过去。双方的脸靠得如此之近,令冬雪不禁回想起在储物柜的那一幕,脸上也不由自主泛红起来。   “看看这行字,且不说文字解释是否正确,会知道殛妖水的存在,并且还把它堂而皇之归类为妖怪,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吧?”   “唔……”   “喂,冬雪,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啊?”   “罗嗦!”冬雪急忙将视线从妃的脖子移开,为了掩饰失态,他随口掰道,“我是妖怪,人类的文字对我来说太难了。”   “这倒也是,你是个连‘蟑螂’和‘螳螂’都分不清的家伙。”妃叹了一口气说,“早知道你这么靠不住,我就直接问大叔了。”   “那你干嘛还来问我?!”   这回由于声音过大,全班同学同时转过头看向他们。妃捂住耳朵,无奈地等着讲台上的老师向她开炮。唉,为什么每次冬雪惹了麻烦,都要她来承担责任呢,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可预料中的斥责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通临时广播:   “请三年A班的龙丘妃同学现在到校长室来一趟,重复一遍,请三年A班的龙丘妃同学现在到校长室来一趟……”   校长室?现在?妃错愕地睁大眼睛,接受全班同学同情的目光之余,还给他们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   想破头也想不出,会有什么重大理由把她叫到校长室,该不会是有人举报尾冢门前那一摊血迹,所以警察将她作为第一目击者传讯去录口供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该怎么说明呢?向警方撒谎?太胆大包天了,可是又不能直说,犯人是妖怪……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虽然不情不愿,妃还是乖乖来到校长室,礼貌地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长沙发上原本坐着的人立刻站起身,微微致意,显出对她十分尊重的样子,搞得妃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个人一身寻常僧侣打扮,头上戴着与肩同宽的斗笠,身上是一件青黑色的僧衣,脖子间挂着红色佛珠,脚底则十分规矩地穿着传统草鞋。从高瘦的体型和手背上的皮肤来看,这位僧侣还非常年轻,只是脸部被斗笠遮挡无法看清相貌。   这人是谁?把她叫来校长室的人就是他吗?   正疑惑之际,校长十分客气地互相介绍说:“这位是SL民俗研究所所长笙先生……这就是我们三年级的学生龙丘妃。”   吓?妃心里吃了一惊,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SL研究所所长?   笙先生于是摘下斗笠,向妃点头致意,微微笑了笑说:“我姓笙。”   斗笠底下的脸孔果然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七、八岁,黑色板寸下的五官十分清秀俊逸,眉宇之间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灵气。妃心想,真不愧是出家修行的僧侣,眼睛既清澈又明亮,笑容也温和大方,给人十分舒服的印象。再过十年,神银大概也会长成这副模样吧?   “你好,我叫龙丘妃。”   在两人相互打量的时候,校长已悄悄退出门外。僧侣将斗笠放在沙发的中央,隔出两个座位,然后才摊开手请妃坐下来,面对她扯开话题。   “我的样子让你很吃惊吗?”   “是啊。”妃直言不讳地回答,“总以为研究乡土民俗的学者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僧侣听了发出爽朗的大笑。   “妃小姐真有趣,那么我就开门见山直说吧。其实妃小姐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因我是个带发修行的游脚僧,常年居无定所,一直无缘见面令我深感遗憾。这次正巧回到我的研究所,听闻你所在的白柳村高中要举行学园文化祭活动,而妖研社的活动又被安排在尾冢,我对此非常感兴趣,所以便打算前来参观。妃小姐应该也在参观名单上看到我的名字了吧?”   妃点点头说:“正因为名单里有所长这样的大人物,我和妖研社的成员才这样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就是为了要安排一次不会令诸位参观者失望的活动。所长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吗?”   “啊,不,我来是另有其事。”僧侣专注地凝视妃的眼睛,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想跟妃小姐确认一下。”   “什么?”   “听说妃小姐拥有能看见妖怪的阴阳眼,这是真的吗?”   妃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确实是这样没错……”   “我能够测试一下吗?”   在妃疑惑不解时,僧侣笑了笑,从胸口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球,递到妃面前。   “在这枚玻璃球中装有一只小妖怪,假如你真的拥有阴阳眼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到它吧,你能为我简单描述一下它的外形吗?”   妃狐疑地看了僧侣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测试,不过她还是照他说的话做,仔细观察妖怪的外表:“唔……红黑相间的皮毛,一对尖耳朵,四只肉爪,两条粗长的尾巴,叫声像猫……这只小妖怪是猫又吧?”   “说得一点不错。”僧侣像是很满意地点点头,将玻璃球收到怀里,“我们果然是同一类人。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一双和妃小姐相同的眼睛,能看到妖怪的妖形。”   真的?妃半信半疑地重新将他打量一番,原来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类,不止她一个啊。不过话说回来,待她回答完才坦白说他也有阴阳眼,这么做是不是太狡猾了?如此明显地试探,究竟有何居心?   僧侣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微笑着将话题继续下去。   “坦白说,我并非是本地人,只因对积云岛的妖怪非常感兴趣,才在这座岛上成立了民俗研究所。但由于人手有限,研究成果甚微,连续好几年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再加上除了我之外其他的研究人员都无法看到妖怪,大部分研究都面临被迫中止的危险,可以说目前的处境岌岌可危。而如今,在看到妃小姐的能力之后,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一个人的努力终究有限,而两个都有阴阳眼的人共同努力的话,就会产生无限的可能性,因此我和所有的研究人员都非常希望妃小姐能够加入我们的行列,为本岛的妖怪研究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还没听完僧侣的长篇大论,妃就失去耐心。什么嘛,原来是来挖角的。假如她真的像他所说的,想为什么研究事业贡献力量的话,还会丢下妖研社社长的职责溜之大吉吗?社团活动两年加起来才参加了两次,除了文化祭之外其他活动一律逃班,这样对妖怪超级没兴趣的她,怎么可能会乖乖去做研究?   拜托你,所长,别异想天开了啦。   “……怎么样,妃小姐?”   妃的意识被僧侣勉强拉了回来,她努力做出犹豫不决的表情,支吾地说着连她自己也不信的话:“可是,我生性胆小,很害怕和妖怪接触,对妖怪也完全不了解……”   “没关系,妃小姐能看到妖怪,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再说,从你身上附着的妖气来看,你似乎经常与妖怪接触,但气色却依然这么好,说明你并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妖气?妃心虚地想,呀,这个僧侣好厉害!   “妃小姐,我并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当然啰,我会付你相当可观的打工薪水,而且只须在有空的时候来就可以了。”僧侣微微抿了抿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妃小姐,请原谅我曾调查过你的身世,你父母都已不在,目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所,现在又已是高中三年级,面临升学或就业的问题……多少,也该为自己的将来作一番打算了吧?”   妃咬住下唇,变了变脸色。   “相信我,我们SL研究所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僧侣微笑着将谈话告一段落,站起身向妃递上名片。   “我的名字叫笙凌,上面有研究所的地址和电话。那么,期待妃小姐的答覆,告辞。”   说完,僧侣重新戴上斗笠,像来时一样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开房间。   “……还说没有强迫的意思,那么调查身世是怎么回事?和妖怪打交道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去做研究?饶了我吧!”妃自言自语嘀咕,情绪瞬间低落,顺手就要将名片丢进垃圾筒,可是在瞥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忽然又刹住手上的动作。   笙凌?   这不是那本《游脚僧妖岛纪行》的作者吗?难道他就是那个游脚僧?   等等!妃急忙追出门外,不留神撞到了守候在外边的冬雪。冬雪扬了扬眉毛,冷嘲热讽地说:   “哟,我倒不知道,原来你生性胆小,还很害怕和妖怪接触啊。”   “偷听人家的谈话,真没礼貌。”妃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四下寻找僧侣的身影,不料狭长的走廊上却早已空无一人。“啧,没想到走得那么快……喂,冬雪,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走出来的那位僧侣?”   “没有。”冬雪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去注意一个和尚?我告诉你,妖怪最讨厌的就是和尚了!”   “我只是想问你,他是人类还是妖怪啦。”   “人类。”   “你确定?”   “怎么,你敢怀疑我的判断吗?”   这就奇怪了呀!妃低头思忖,冬雪没必要对她说谎,那么自相矛盾的问题根源一定就出在笙凌身上:他是个人类,可他却知道殛妖水的存在──他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没有比这更蠢的事啦!   九月下旬,正是酷暑刚过、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在这样蚊虫减少,气温又适中的夜晚,明明应该刚沾上枕头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妃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只好拖着毛毯走到院子里读书。   院子里却早有一个同样辗转难眠的身影,背对她的房门坐在地上,幽幽的月光在身后投下一个拉长的影子。与其说是坐,还不如说是蹲,其实也很难描述它的具体姿势,就好像很难分辨一只天竺鼠究竟是站着还是趴着一样。妃看着这个背影,低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变成小狮天狗的大叔尚未发现身后的动静,仍然挺直了上半身蹲在那里,一只前爪抚摸左边脸颊,仰望缺了一边的月亮。平时总是闲不住的翅膀和尾巴,这时也死气沉沉地垂在背后。偶尔从毛茸茸的脖子中间传出一两声微弱的叹息。   妃刚刚踏出一步,又机械化地把脚缩了回来,无声地关上门。   在“想上前安慰大叔”和“算了,装作没看见”的两种思想进行激烈斗争之后,还是后者占了上风,这令她不由地生起自己的气来。   真懦弱啊,连履行自己的承诺──把大叔当妖怪朋友来关心也做不到,一点也不像她自己。借冬雪的话来讲就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了就讨厌!   咚!妃伤脑筋地把额头抵在门上。   她从何时开始变得这样不干不脆的呢?明知道大叔不是有意羞辱她,可是一想到他在提到那858个女人时那张笑嘻嘻的脸,就忍不住火大……在整理好心情之前,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大叔,所以干脆视而不见比较好吧。   咚!这时似乎又有某样东西抵在了门的另一边。   “妃……你睡了没?”是大叔的声音。   妃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伫立原地。   “已经睡了啊……”呓语般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又缓缓响起,“对不起,妃,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使你如此生气……可是我想了整整两天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为了冬雪吗?是风茄那个吻?还是我夜袭次数太多让你不高兴了?……我实在不明白啊。”   笨蛋大叔。   “要抱着这样不明不白的心情回到妖界,实在让我很沮丧,可是这件事悠关风茄的性命,又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唉,到底该怎么办呢?”   “……”   等等,回到妖界是什么意思?   “那么,晚安了。”   门外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发出悉悉嗦嗦的磨擦声,然后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纸片。妃低头一瞄,纸片上的字依然丑得好像小学生的涂鸦,勉强从歪歪扭扭的笔画中看出几个大字:我到妖界去几日,不必担心,洵。   妃只犹豫了几妙,便转身打开门:“等等!大……”   大叔的名字还没喊完,空气中忽地飘来熟悉的香味,紧接着如同上次一样,空间被撕裂了一条缝,风茄的身体从裂缝中钻了出来。相同的美艳外表,相同的气味和嗓音,唯一不同的是,面色比上次憔悴了许多,从她身体四周缠绕着的黑色气流来看,应该是所谓的妖尸气使得她一下子变虚弱了。   大叔化为人形,接住风茄虚软的身体,轻轻揽在怀里说:“风茄,我正要去找你。”   错过了机会的妃,不得不再次把门关上,滑坐在地板上聆听他们的对话。   “洵大人,难道你改变主意,决定把殛妖水给我了吗?”   大叔断然摇头:“我说过了,我不会把它给你。”   “可是……”   “风茄!你振作点!”大叔提了提风茄不断下滑的身子,用跟刚才的呓语截然不同的嗓音说道,“我不能把殛妖水给你,但是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我已经决定直接去见风狂骨,听他亲口告诉我他的目的,除了殛妖水之外,我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什么事都可以为他做!只要他肯放过你。”   “去妖界?”风茄大吃一惊,“见风狂骨?”   “没错。虽然当初离开妖界时,我曾暗自发誓再也不踏进御审殿一步,没想到,如今这么快就要重新踏上妖界的土地,甚至违背我的誓言,进入御审殿和新的殿主正面交锋……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走这一趟。”   风茄突然莫名地焦急起来,高声喊道:“不,不行!洵大人,你不能去见风狂骨!”   相比之下,大叔却冷静得多。他拍了拍风茄的肩膀,坦然说:“也许前往妖界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说不定我这么做是中了风狂骨的圈套,他恰好在等这个机会,胡乱给我一个罪名将我处决。甚至有可能这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利用无辜的你,为的就是要引我上钩。这些我都想过,最坏的结果我也有心理准备,所以放心吧,全部交给我来就行。”   “可、可是……”风茄像是在搜索枯肠,拼命寻找阻止的理由,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不行,不能去……我不值得大人为我这么做啊。”   “不值得吗?”   风茄以手掩面:“是,不值得。”   “妖界虽大,但我真正能信任的妖怪就只有你和白枫,现在白枫不在了,我不希望连你也从这个世上消失。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事了。”   风茄终于泣不成声,泪水从指缝间淌下来,滑落在大叔的手心。   “阿狮……阿狮……对不起,我好后悔,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白枫啊!假如早知道我们三个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傻事……如果时间能够倒退700年,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够了,别再说了。”大叔用手臂紧紧搂着风茄的脖子,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喃喃说道,“后悔的岂止你一个?但是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怎样让你活下去。假如我们三个之中注定有一个要忍受残酷的折磨的话,我希望那一个是我,而不是你。”   门内的妃静静地垂下视线,盯着地板。虽然早就知道大叔和风茄之间的羁绊非同一般,但就这样清晰明白地听见大叔的心声,还是有点小难过……   不,难过得要命。   但是幸好,在这份心意被大叔知道之前,事情就已经结束了。真庆幸自己是这样一种内敛的个性,才不至于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风茄小姐,真是多谢你啊,让我理清了的头绪。”妃抓起大叔的纸片,自言自语说,“我也终于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大叔了……”   屋外忽然起风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空气中恍如有些不安分因子,尖叫着从耳边掠过。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大叔一手仍旧支撑风茄的重量,另一手在空中竖直切下,开启一扇通向妖界的大门。空间开裂的一刹那,白色的浓烟从门的另一端溢出,四下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嘶、嘶”的喧嚣声震耳欲聋。   怎么回事?地震了?还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的妃突然回过神,被这番地动山摇的崩溃景象吓了一大跳,刚想扶着纸门勉强站起来,只听一阵“嘎啦嘎啦”的闷响,脆弱的纸门应声而断,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口,身体就不听使唤地随着门一起扑了出去,“噗嗵”一声,整个人硬邦邦地跌倒在大叔和风茄面前,扬起一团灰。   大叔和风茄同时转头向她看过来。   时间霎时冻结了。   天……呀……   妃从瘫痪的肺部吐出虚弱的□□。   她此刻的动作,真是有如一只四脚张开趴在砧板上一动也不动的青蛙,身上还写着:来啊来啊,来料理我吧!   简直是丢人丢出了银河系啊!   思绪混乱中不经意瞄到手中的纸片,妃突然脸色铁青,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下完了,看到纸片,大叔一定猜到她在一旁偷听了,不仅如此,说不定连之前假装睡觉也会被拆穿,哇,现在还以这种难看的姿势趴在他们面前……   神啊,你终于抛弃我了吗?   “妃!你没事吧?”大叔停止手中的动作,刚开了一半的大门又缩了回去,大叔却顾不得这些,松开风茄的腰肢,走过来搀扶起妃。   “有没有受伤?抱歉,我应该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开门的……咦?这张纸……”   妃面如土色,急忙抽回手藏在身后,努力挤出一个抽搐的笑脸:“没、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被妖怪追赶的噩梦,一个不小心就、就跌出来了。”   “可是妃,你的脸色很难看呐。”   会好看才奇怪呢!   妃继续保持僵硬得仿佛一扯就会龟裂的笑容,转头面向风茄:“晚上好,风茄小姐,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风茄却不像大叔那样温和,走过来观察了片刻,便毫不留情地开口问道:“妃小姐,你躲在门后偷听有多久了?”   “诶?不要说笑了,我才没有偷听呢。”   “那么半夜三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我的房间啊,晚上当然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啰,呵……”   “你是贴在门板上睡觉的吗?”   “呃,我的睡觉姿势的确很不规矩……”   “你的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这、这是一张纸片,我刚才无意当中抓到的,咦?上面写着什么呢?”妃笑着把纸片举到眼前,“啊,原来是大叔留的字条,你们要结伴一起去妖界玩吗?”   “……”   一阵冷风吹过,仿佛全世界的冰块全都集中到妃一个人身上。所谓的绝对零度,应该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可恶,她到底在干嘛啊!不是刚才就已经下定决心用寻常的态度来对待他们吗?怎么事到临头,面对风茄小姐劈头盖脸的质问,却表现得像个白痴一样?她又没做坏事,干嘛要这样心虚啊?再说,就算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也不是故意要去偷听的,谁叫他们要特意跑到她的房间门前演出这一幕呀!   想到这里,妃就隐隐升起一股怒意。   “大叔,可以和你说两句话吗?”   “当然可以啊,什么话?”   妃咬了咬嘴唇,迟疑了半晌才说:“不要去妖界。”   大叔惊奇地看着妃,好像不敢相信会从妃的嘴里说出主动请他留下来的话。   “不要去妖界……大叔,这是圈套。”妃更加艰难地吐出下面的句子,“这是风茄小姐和风狂骨联合起来欺骗你的圈套。”   风茄略感诧异地挑了挑眉毛,随即冷哼道:“我?和风狂骨?……妃小姐,你该不会是梦没做醒吧?”   妃鼓起勇气抬头,正对风茄的眼睛:“我很清醒。”   “那么你是想挑拨离间,故意在洵大人面前诬蔑我啰?”   “我才不会像风茄小姐一样,使用卑鄙的手段。”   “哦?既然你说得这么肯定,那就拿出足以让洵大人信服的证据来啊。”   风茄有恃无恐地勾着嘴角,妃默默看着她,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没有证据吧?果然只是凭空编造的谎话。”   “不是的……”   “呵,我明白了!”风茄突然冷笑一声,凑近妃的脸,一字一句说道,“我看,你喜欢洵大人,所以在嫉妒我吧?”   “……什么?!!!”自认为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妃,却被风茄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激得满脸通红,头顶有如火山喷发一般,“轰”的一声喷出火柱,刚才好不容易夺回的理智在瞬间被抛到外太空。   “出于丑陋的嫉妒之心,而恶意中伤情敌,这种手段比卑鄙更不要脸,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无耻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我本来就想阻止洵大人去妖界,你这么做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呢。”   “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呀?”   “紧张起来了?看来被我说中了。”   “我、我才没有!”   “承认吧!”   “没有!”妃一时气到不知所措,不经大脑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谁会喜欢大叔这种花心大色狼啊!我真正喜欢的是……是……是冬雪!”   完了。   话音刚落,妃气喘吁吁地盯着前方,浑身无力。风茄突然闭嘴,视线越过妃的肩膀投向她身后的某处。大叔呆呆望着妃,空洞的目光在她脸上徘徊良久之后,也渐渐转向她身后的目标。   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心惊胆战地回头一看,冬雪果真站在那里。也许是听到了动静急匆匆赶来,他手中还握着两把冰刃,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惊愕还是木然,要不就是有点伤脑筋,或者嗤之以鼻之类的……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去研究冬雪的反应,恍恍惚惚的视野里除了大叔的那双眼睛之外,什么都没有。   呼吸越来越沉重了,手脚抖得不像话,脑子里嗡嗡地乱成一团……风茄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见……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了,全身浸润在百分百的自我厌恶当中,就连体温也十分配合地离她而去。   好冷……   扑嗵!   ―――   唉,我为什么没有罹患选择性失忆症呢?   以上是妃一觉醒来,脑海浮现的第一句感慨。   昨天晚上那短短二十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既不是她在做梦,也不是迷魂香的幻觉,当然更不可能是记忆错乱什么的……具体的内容实在不愿意回想,总之就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愚蠢、最差劲、最最尴尬到简直想咬舌自尽的事情。   真没想到啊,连她这种常把“我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自杀”挂在嘴边、神经比普通人强韧粗壮好几倍的人,也会有一瞬间产生“不如死了算了”的念头……   幸好只是一瞬间,她的头脑很快又恢复正常。缓缓睁开眼睛,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干净的榻榻米,白色的床铺,枕边的两叠参考书,书架上的青黑瓷壶,天花板上的三叶吊扇……假如不是那扇摔得破破烂烂的纸门作为见证的话,还真会以为那是一场梦呢。   如果真的是梦该有多好啊……唉唉,逃避是不对的,无论如何,振作起来吧!   妃掀开毛毯,好像慢动作回放一般懒洋洋爬起来,喃喃自语:“加油吧,护神童子。再这样唉声叹气下去,连奶奶都要生气了啊。”   换好制服走出洗脸间,赫然发现冬雪正靠在门口,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脸上却破天荒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哦,妃,你准备好啦。”见到妃也没有立即摆出臭脸,只是简单地瞥了一眼就将书包接过来,同时向她一只手说,“快走吧,要是迟到了可是你的错。”   妃走了两步,呐呐地问:“大叔呢?”   “已经到妖界去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学校。快点,把手递给我。”   这是……地球倒转了吗?由于太不习惯了,妃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   见她没有反应,冬雪又特意转身拉住她的手,轻轻一举抱在肩上,然后向山下飞快奔去。   抵达学校大门时离八点还差两分,勉强算是安全上垒。妃心想: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眼前这个身穿高中制服的男生,真的是冬雪本尊吗?他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助人为乐的善良妖怪了?假的吧……一定是用雪捏成的人偶。如果是真正的冬雪,会叫她“妃”吗?会主动拉她的手吗?会用这种温柔的方式背她来学校吗?会被门口值勤的老师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也不动手杀人吗?别开玩笑了!   “喂,冬雪。”   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妃终于忍不住戳戳他的背,把他叫住。   冬雪的身体僵了僵,才慢吞吞转过来,视线在妃的头顶上方两公分处飘啊飘,脸颊附近还有两片可疑的红晕,点缀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除却天生不友善的吊眼梢之外,整张脸都散发出清爽明媚的气息。   什么啊,这种暗自高兴的表情,真恶心。   “你的头壳坏掉了?还是被笑面佛附身啦?”   冬雪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扯了扯嘴角咕哝:“到了现在还想跟我吵架吗?真不可爱,别再来这一套了,我可不会像你这么幼稚。”   拜托,以前那个一天不吐我槽就会难受得死掉的家伙究竟是谁啊?   ……等等,这话好像不大对劲。   就在她百思不解时,冬雪清了清嗓子,表情不自然地问:   “那个,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   “我不记得了,你能不能现在再对我说一遍?”   “说什么?”   “你……你是存心要吊我胃口吗?快说啦!”   妃看着他一脸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突然间恍然大悟。   对了,一直光顾着考虑大叔的心情,忘记冬雪当时也在场了,真糟糕,难怪觉得冬雪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原来是指那个啊,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妃十分伤脑筋地捂住额头, “坦白说,我只是不想让大叔知道我的心情,所以情急之下拿你来做挡箭牌,假如我当时有好好考虑的话,绝对不会说出这种愚蠢的话来。这样你了解了吧?了解的话就别再沾沾自喜,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了。”   原本表情和谐的脸霎时间变了颜色。冬雪目光有一丝闪烁,慌张地徘徊了许久,最后停留在妃一双漠然的眼睛上。凝视渐渐变成了瞪视,灼热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平常发出的冰冻寒气。   妃瞥了他一眼,还以为他的毒舌又要发动了,抢在他前面说:“要嘲笑就尽管嘲笑吧,我知道你忍很久了,不过笑过之后我们就算扯平了哦,就像我不会把你的妖怪原形说出去一样,你也不能把这件事泄漏给大叔,明白了吗?”   一阵沉默。   瞪了她良久,冬雪缓缓低下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将肩膀慢慢垂下来,乌黑的阴霾笼罩整张脸,遮住了目光中的神采,以及从早晨开始就在那边雀跃不已的淡淡红晕。   “明白了。我本来就没有当真……丑女。”   此刻一个抱着课本的男生急匆匆从走廊一头冲过来,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寂,经过冬雪的身边时,手肘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胳膊。   “啊,对不起。”男生停下来,顺势搭在冬雪的肩膀上,轻浮地笑着打招呼,“我记得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吧?你好啊,我是B班的……”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咦?你说什么?”   “我说──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暴怒的大吼之后,几乎是同时,冬雪一个巴掌甩在男生的脸上,男生口吐鲜血,身体弹出十公尺,翻身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妃目瞪口呆,吓得说不出话。   冬雪面无表情地走向妃,在她的绿色领巾上擦了擦手,然后擦肩而过,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全力以赴的决心   “没事,虽然伤势很严重,不过我可以救活他。”   保健室里,风茄一边娴熟地为受伤的男生治疗,一边向妃努努嘴,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用了。”妃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侧过脸看着被冬雪打伤的男生。她还没从刚才那震惊的一幕中恢复过来,剧烈的心跳声鼓动着耳膜,手指犹自颤抖不已,心底的怒气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积聚起来。   “这伤是冬雪造成的吧?下手真重。”风茄略带戏谑地说,“昨天晚上才告白,今天就发这么大的火,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不一般哪。”   妃皱紧眉头,隐忍地咬住嘴唇。   “我不知道冬雪怎么想,可是别随便欺骗妖怪的感情哦,妖怪可都是很单纯的。”   妃深吸一口气,起身对风茄鞠了一躬,低声说:“总之,风茄小姐,这位同学就拜托你了。”   转身便要离开,却听风茄在背后喊:   “等一等。”   妃踌躇地停下脚步。   “妃小姐,我们难得有机会单独相处,想不想和我谈一谈?虽然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彼此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撇开个人恩怨不说,我倒是很欣赏你的个性。所以我觉得,假如能够抛弃成见,促膝长谈一番,说不定我们会变成好朋友呢,你说对不对?”   对个头啦,好朋友?有没有搞错,不晓得昨天大骂她卑鄙无耻的是谁?只有“彼此没什么好感”这一句,她深表赞同。   不过也好,正好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   思及此,妃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转过身来。   “风茄小姐,坦白说,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心存感激,对于曾经是大叔部下的你我更是从心底里尊敬,本来就没有你所谓的成见,所以也根本谈不上抛弃。但是我不得不说,自从你伤害了明海之后,我就完全改变了对你的看法。无论你有何种苦衷,都不应该把无辜的人类牵扯进来……”   说到这里,刚才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禁不住再次怒气上涌,“冬雪也好,风茄小姐也好,全都这样恣意妄为,你们究竟把人命当成什么了?我也是个人类,只不过比普通人看得多一点罢了,终究不会改变我是人类的本质,我可以认同妖怪的存在,但要我和伤害人类的妖怪做朋友,抱歉,我实在做不到!”   “呵!”听了妃的一番话,风茄只是轻轻吐出一声笑。   “这没什么好笑的。”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妃小姐,相反,我真的很欣赏你,假如你是妖怪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   都说了不可能啦。   “伤害了那个无辜的人类女孩,我很抱歉。我的确没有理由,也不想找借口。”风茄将染血的药棉丢进垃圾袋,从医药箱里取出绷带和药水,回头朝妃苦笑了一下,“也许到了生死关头,谁都会犯些错误,即使是已经活了两千多年的我,也会害怕死亡吧……”   明明就是借口。   妃垂下眼帘,小声说:“在我面前就别再演戏了,风茄小姐。”   “演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会死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和风狂骨的计谋。”妃说,“那天晚上,明海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巧被你释放的妖力所波及,事实上,是因为无意当中看到了你的秘密,才被你故意打昏的吧?”   “……是又怎么样?”   “明海告诉我,那天在尾冢二楼的窗口,还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你们当时正亲密地抱在一起。那个人影就是风狂骨,对不对?和一个夺走自己心脏、并利用自己谋取利益的人做出如此举动,这根本不合常理,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策划好的。”   “……”   见风茄没有回答,妃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使她难堪,语气诚恳道:“风茄小姐,我不太清楚你对大叔的感情有多深,但是我知道,大叔是真的很关心你,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取代,所以我不愿意在大叔面前说出这件事,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欺骗大叔的感情,辜负他的信任,更不要和别人联合起来伤害他……”   可恶,她也知道一个无关的局外人讲这些话很不自量力,毕竟连大叔自己都不在乎被利用了,她还这么在乎干嘛?真是多管闲事!假如风茄要以妻子对情妇的优越姿态嘲笑她的话,也只能说是她自取其辱。   没想到,风茄却露出耐人寻味的善意微笑,让妃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看来你真的很关心洵大人呢,妃小姐,有你陪在他身边的话,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等一下,这是什么话,别说得好像在交代遗言啊!   “事情并不像妃小姐想象得那样,虽然我无法把详细情形一一告诉你,但我可以对你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洵大人,更不可能和风狂骨联手对付他。”   “可是那天在尾冢……”   “那个人影并不是风狂骨。”风茄苦笑道,“而是白枫。”   “怎么可能?白枫不是已经死了吗?”   “妃小姐,我很感谢你对洵大人的关心,但是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插手了。这是我和洵大人之间最后的羁绊。你明白吗?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现在到了该赎罪的时候……我欠他的东西,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此刻风茄脸上的微笑,犹如夕阳的余晖一般美丽而伤感,即使是同样身为女性的妃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这样的表情,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   医院的普通病房里,妃坐在窗前,身体无力地靠着窗帘,若有所思地望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白花。   病床上的明海捧着妃带来的香水百合,有如一只兴奋的麻雀,叽叽喳喳一刻不停。   “呀!人生真是美好啊!”一边说还一边满脸陶醉地发出恶心的笑声,“妃殿不仅亲自来探望我,还送这么漂亮的百合,简直就像是在回应我的心声一样,人家忍不住小鹿乱撞了呢。”   不妙,早知道不该买百合的,真是失算了。   “真希望这伤永远都不会好,这样妃殿就能永远属于我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愿望,亏你也想得出来。拜托你偶尔也说几句正常一点的话好不好?   妃无言地清了清嗓子,指着窗台上细长漏斗状的白花问道:“对了明海,在我之前,已经有人来探望过你吗?”   “你是指那束花?妃殿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就丢掉,反正我只要有你送的花就足够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其实那束花呀,我一觉醒来之后,就发现它躺在窗台上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大意的家伙搞错了病房或者忘记拿走了,总之完全莫名其妙呢。”   “莫名其妙吗?”妃伸手把白花插进花瓶,喃喃道,“我倒觉得,这确实是为了表达歉意而送给你的花哦。”   “真的吗?”   “真的,我想那个伤害你的人一定感到很内疚,所以才用这种方式默默送花给你吧。顺便告诉你,这种花的名字,叫作风茄。”   一想到风茄,妃又陷入沉思当中,和她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交谈之后,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确定风茄所说的话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风茄并非是滥杀无辜的恶妖,至少她的心地还是很善良的,特意到明海的病房来送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就姑且相信她的话吧,相信她不会伤害大叔,欺骗大叔,相信她所谓的偿还和赎罪。而至于她自己呢……大叔、风茄还有冬雪,一个个全都叫她不要插手,所以她还是安分守己地扮演好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乖乖闭嘴,安静地退到台下做观众比较好……是不是这样大家就满意了?   她自己也满意了?   “唉……”   “妃殿,你来了不过半小时,却已经唉声叹气不下二十次了哦!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嗯?”妃愣了愣,随即支吾应道,“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可不行哦,妃殿,这个优柔寡断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你。”明海推了推眼镜,给了妃一个鼓励的微笑,“我所认识的妃殿,是个行事利落、作风强硬、一旦决定了做一件事就会全力以赴的超级行动派哦!尽管你总是极力避免多事,而故意装出冷漠高傲的样子,但其实内心的热情和正义感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大家都很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这样信赖和喜欢你,称呼你为‘护神童子’哦!”   “诶?”妃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脸,“护神童子不是当妖怪来袭时送去做炮灰的委婉称呼吗?”   “呃,也有一部分这个意思在里面啦……”   “……”   “不过,我想要说的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明海握紧拳头,两眼放光,慷慨激昂地说,“不管遇到了什么困难,光烦恼是没用的,一定要拿出敢于面对一切的勇气、失败了也不后悔的魄力以及势在必得的决心,快刀斩乱麻,勇敢地上前迎战,这样问题才会得到解决,烦恼才会一扫而光!”   妃苦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得是没错啦,可是这一次的事情远远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即使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他们也根本不需要我……”   “妃殿原来在为这种事而烦恼啊。”   “你也觉得我多管闲事的样子很逊,对吧?”   “才不是呢!我认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烦恼啊,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对了,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只要自己尽了力,问心无愧就好。与其在这里犹豫,还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再说。而且妃殿是真的很想帮助他们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全力以赴地去做一件事,这种感觉不是很棒吗?”   “喜、喜欢的人?”   “是啊,妃殿喜欢他们吧?”   唔……这个问题可真深奥啊,她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不过明海的这番话仿佛当头一棒,一语惊醒梦中人,让她的思路瞬间变清晰起来。   “竭尽全力的感觉吗?……我了解了。”妃勾起嘴角展露微笑,从窗台上轻轻跳下,“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烦恼果然是多余的,与其左思右想裹足不前,还不如下定决心全力以赴,对不对?”   明海眼前一亮:“没错,这样的表情才适合我最爱的妃殿!”   “谢谢你让我想通这一点,我终于知道目前应该干什么了,明海,我该走了。”妃穿上制服背心,将一头顺直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脸上的忧郁一扫而光,心情也好像冬去春来一般豁然开朗。   一旦确立了目标,行动起来就异常简单,想做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既然想通了,那还等什么?   第一件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事,就是去搞清楚那个神秘兮兮的殛妖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   SL民俗研究所的本部坐落在远离居住区的南部海岸新生地,五百公顷的沿海面积范围内,除了这幢标有大大的“SL”字母缩写的大厦之外,再没有其他建筑,甚至退一步说,就连开发过的痕迹都看不见。妃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搭乘最长的一条新干线到终点站,又换了两辆长途公车,沿着林间小路一直走到正午当头,才终于抵达这片谜一般的土地。   难得的星期六,一个上午的宝贵时光居然浪费在走路上,想想就觉得郁闷。妃擦擦额头滑下的汗珠,禁不住在肚子里抱怨:又不是会产生有害化合物的化工厂,研究民俗学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把研究所建在这种鬼地方啊?而且这真的是研究所吗?那么大一幢建筑,远远望去少说也有20多层楼,说是休闲娱乐餐饮健身一体化的海滨综合大厦她还相信……研究所?研究什么呢?   走进SL大厦之后,这种怀疑更是上升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   妃被眼前的一派奢华景象震撼得瞠目结舌,下意识就要退回两步查看门牌号码。可是仔细一想,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一座建筑物,能写出确切地址就已经很诡异了,哪里还有什么门牌号啊?所以无论眼前景象如何不可信,理智还是十分肯定地告诉她,这里确实就是SL研究所本部。   那么谁来说明一下……这个大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室内游泳池,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泳池既非方形也非圆形,而是呈现上下不对称的8字型,离她较近的这一端设置了一个小型吧台,两张帆布躺椅之间摆着矮几和盆栽,一把不知道要遮挡什么光的海滩遮阳伞歪在一旁。而在泳池的另一端,则有一座三米高的小喷泉,正中间的白色雕像看起来像龙,清澈的池水正从龙嘴里汩汩流下。   除了第一时间吸引眼球的游泳池外,其他的装潢摆设也是极尽奢侈之能事,就算对现代艺术品和古董鉴赏一窍不通的妃,也知道大多价值不菲,恐怕这幢大厦里光一个大厅的投资金额就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吧?更别说上面的几十层楼里每个房间里的布置了……天哪!照这么看来,她是不是误闯进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啊?   “哗啦!”   就在妃伸长脖子仰头观察四周的时候,面前的游泳池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岸边的毛巾,把妃吓得连连倒退,然后随着一阵水流晃动声,一个光裸着上身的男人跳上岸来。   晃头,揉耳朵,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和面孔──直到把这一连串动作做完,他才仿佛突然意识到面前站了一位不速之客似的,从毛巾底下睁开一对炯炯有神的乌黑眼睛。   “咦?”只打量了一眼便认出来人是谁,他放下毛巾展露出惊喜的微笑,“妃小姐?你总算到我这里来了啊。”   妃四肢僵硬地伫立原地,嘴唇微微张开。   “呃……”   “路上很辛苦吧,为什么不事先打电话通知我?假如知道你这么快就会来,我一定会派人去接你。”   “那个……”   “差点忘了,以这副模样迎接你真是失礼,请给我两分钟好吗?你先去里面的客厅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等等,对不起……”妃面带困惑地盯着他的脸一阵猛瞧,眨了眨眼,才呆呆地问道,“请问你是谁?”   一时间,她感到有一只乌鸦静静地从他们俩头上飞过,“嘎嘎”,光裸着上身的男人露出好像石化了一样的表情。   ……   “原来你就是所长啊,抱歉,我一时无法将现在的你和那天的僧侣形象联系起来。”   直到笙凌穿上僧衣,挂上佛珠,重新回到妃面前,她才勉强认出他来。   “才过了几天就被遗忘,看来我长得还真是没特色啊。”   笙凌端起茶杯,沮丧地闭上眼,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   “没这回事啊,所长,这和你的长相无关。”   “我知道,开玩笑而已。”笙凌淡淡一笑,又补充一句,“因为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只要是正常的积云岛居民,没可能不紧张的吧?她现在可是坐在足足有六十坪的客厅里喝茶耶,说话的余音都可以在房间里回荡好几圈,感觉比之前看到游泳池时心情更复杂了……而且这个客厅的豪华程度比起刚才的大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也丝毫不夸张,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叫人放松下来嘛!   妃抬头环顾四周,故作镇定道:“老实说,我只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一时间头脑有点混乱罢了。”   “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   “是吗?”笙凌感到很意外,沉默了一会儿,“但是不可否认,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做研究,心情会很愉快吧?”   仿佛要急于证明什么似的,他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事实上在SL研究所里,研究者的待遇相当优越。游泳池、健身厅、大型浴室和地下娱乐室就是为了让研究人员放松精神而特别设计的,大厦的三层至九层也全是为他们所准备的豪华套房,十层以上才是真正的研究所,包括研究室、资料陈列室和民俗收藏室等等,而顶层则设立了天文馆和基础数据测量室,以方便研究者们更有效地取得准确的资料。各个部门的研究内容划分得相当细致,彼此之间不会相互干扰,只不过相对地,要召集全部人员开会也是一件蛮困难的事就是了……   妃越听越觉得无言,听到这时心里只有一个感想:太扯了吧?   不等所长的介绍告一段落,她就忍不住打断他问:“对不起……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这幢大厦的拥有者是谁?”   换句话说,究竟是哪个钱多到没地方用的财团出资赞助SL研究所的?这么大一笔投资金额,该不会是从事非法走私活动得来的吧?积云岛虽然民风纯朴,法律宽松,出入境相当自由,但也不是能够任由你们胡来的地方呀!   不料笙凌却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直截了当说:“是我。”   “诶……?!”   一阵晕眩袭来,妃差点站立不稳。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是SL研究所的所长,这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看着他悠闲的喝茶姿势,妃原本白皙的额头上乌云笼罩,嘴角也最低幅度抽搐起来。   我说啊,你真的只是一个对民俗很有兴趣的普通僧侣吗?既然自称不是本地人,那么坦白交代,你的真正身份其实是某个富裕小国家的国王私生子吧,游脚僧只是一个幌子对不对?还有啊,从刚才起就一直纳闷了,你真的是在带发修行中吗?过这种奢侈到不可思议的生活,哪一点算得上是修行了?这样对得起佛祖,对得起广大纳税人吗……   “怎么了?”   见妃一脸猜忌地盯着自己发呆,笙凌在她眼前挥挥手。   “不,没什么。”妃忍耐着没有将心声一古脑倒出来,停顿了片刻,才勉强将自己跑远的思绪拉回到正轨上来。仔细想想,笙凌究竟是什么身份,和她根本无关,她不是为了要加入SL研究所才来的,而是为了……对了,都是被这超乎想象的光景搞得晕头转向,差点连正事也忘记了。   “所长,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妃拿出《游脚僧妖岛纪行》递给笙凌,十分客气地问道:   “这本书是你写的对吗?”   笙凌看了一眼封面,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淡淡回答说:“没错,是我写的。”   在那一瞬间,妃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变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和笙凌的首次合作   看到那本书时,与其说笙凌的表情变化,还不如说,他的目光在刹那间游离涣散,好像思绪被带到了某个遥远的时空,目光穿过妃的脸庞,聚焦在她身后的虚无空白处。   “我们真的很有缘呢,妃小姐……”笙凌喃喃自语,渐渐收回视线,重新对妃扯开一个看似随和的笑容,“那么你想问我什么事?”   妃看着他正色道:“请告诉我,殛妖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殛妖水?妃小姐,你怎么会知道它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啦。”   “这本书上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吗?”   “不行,这上面的描述太简单了。”妃用手支撑着下巴,看着书上的词条说,“我想要知道的是:殛妖水是不是妖怪?它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令这么多妖怪都想要得到它?而得到它有什么好处,让它落在恶妖的手中又有什么危险?这些问题,无论如何,希望所长能够明白地告诉我。”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很确定我知道答案?”   “我也只是猜测,既然所长知道它的存在,又把它编入图鉴,应该曾经见到过它的真面目吧?”   笙凌笑了笑,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又这么确定我会告诉你呢?”   妃愣了愣,随即绽放阳光般的微笑:“所长,你难道忘记了吗?我的阴阳眼对你的研究事业很有帮助,你不是也很希望我能加入你的SL研究所吗?”   “是啊,所以你这是在威胁我啰?”笙凌也露出相同性质的微笑。   “怎么会呢,我是在真心恳求所长呀。”   妃继续笑着,两人身边全是明亮得晃眼的黑色光芒。   笙凌终于低头呼了口气,一副认输了的样子:“看来妃小姐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呢,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请跟我来吧。”   跟随着笙凌踩着整整六十坪的客厅地毯,穿过颜色和设计叫人叹为观止的环形走廊,来到大厦的电梯间。笙凌礼貌地请妃先进电梯,自己随后跟上,在电梯上升的十几秒内,两人都找不出什么话来,于是各自保持缄默。妃注意到电梯的每一层按钮边都贴着指示牌,桑拿、壁球、酒吧……一眼望去几乎全都是娱乐和健身用房间,有些东西她相信岛上大部分居民都没听说过,甚至有些连她也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看了看笙凌俊逸的侧脸,妃肚子里暗自琢磨:不晓得他所谓可观的打工费,到底有多可观……   电梯在第十六层停了下来,笙凌领着妃走进一间没有任何标识门牌的房间。   房间比想象中来得小,格局很乱,横七竖八的书橱和书架上放满了妖怪的模型,大大小小地排列在一起,显得到处都乱糟糟的。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每样东西都摆放得很小心,地板和架子上也有认真打扫,一看就是某种狂热爱好者或者特殊收藏癖的宝贝收藏室。   笙凌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呢?   “喏,给你,这个就是殛妖水。”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妃的心跳瞬间停滞了一秒,她猛然回头,刚想说事情进行得未免太顺利了,却听笙凌又用开玩笑的声音补充道:   “确切来说,这个是曾经装过殛妖水的瓶子……先别急着失望啦,听我说完。殛妖水曾经进入到这个瓶子里,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也留下了极强的妖力,由此可见它是种多么厉害的东西。你试着握住它看看,假如是你的话,应该能感觉到什么吧?”   妃将信将疑地看着笙凌,慢慢接过他手中的一个仅如拇指般细小的玻璃瓶,手指刚碰触到凉凉的瓶身,脑海中霎时涌入一连串奇特的画面。   这……这是什么?各种模糊的光影图像搅和在一起,一幕幕似曾相识却又非常陌生的画面接连出现,就好像电影里的精彩片断回放一样,让人不仅疑惑地叫出“咦?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Dejavu)”吗?   可是,妃按住骚动不安的左胸心想,为什么没来由地,她会有一种非常憎恨的感觉呢?   “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对吧?”   笙凌的问话一下子打断妃脑海中的画面播放,她惊讶地抬头问:“这个,难道是殛妖水的记忆?”   “不,”笙凌回答,“是我的记忆。”   他的脸上仍然一派祥和,嘴角带着笑,可是却让妃觉得背后一阵莫名的颤栗。这个人到底……   “啊,其实这究竟是谁的记忆并不是重点啦。”笙凌很快把瓶子收回去,“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它的妖力有多强。简单来说,殛妖水是一种吸收了数万年天地精华、打破妖怪寿命上限、并且正在趋向妖怪终极形态的东西。我之所以把它归类为妖怪,是因为它拥有生命和自我意识,并且会听命于它喜欢的对象,这是妖怪的天性。”   “妖怪的天性?”妃问道。她记得大叔和冬雪也说过相同的话。   “没错,大多数妖怪都有两个与身俱来的天性。一个是喜欢外形美丽的人类,尤其是年轻女性;另一个就是喜欢寻找合适的人类来做自己的主人,妖怪一旦选定了主人以后,便会忠贞不二,全心全意侍奉在他左右,直到主人死去。当然,除此之外,也有其他许多不同的天性,嗜好杀戮的妖怪就会成为人类惧怕的凶妖,喜爱收集钱财的妖怪被人类供奉为守护神……等等,而根据我的研究,殛妖水也有上述两大天性,所以我认为它是妖怪。”   嗯,分析得真有道理,研究所的所长果然不是盖的。妃开始用钦佩的眼神望向笙凌。   “那么殛妖水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呢?”   “我不知道。”   妃险些滑倒。“诶?你不知道?”   “妃小姐,”笙凌转过脸面对妃,正色道,“依你看,你觉得殛妖水是什么东西?”   “问我吗?”妃停顿下来认真地思考,回想起不久前在海底的珊瑚宫殿里,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触过殛妖水的情形,不自觉地低声嘀咕道,“虽然大叔说过它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可是我并不认为它是邪恶的,怎么说呢,当时它可是救了我的命啊……”   “救了你的命?”笙凌重复了一遍,激动地两手在墙上一撑,把妃堵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妃小姐,我没听错吧,你说殛妖水救过你的命?你亲眼见过它吗?”   妃心中一惊,警惕地观察笙凌的表情,矢口否认道:“不、不是啊,你搞错了,我刚才是在说,它可真是厉害得要命啊!”   “是……是吗?”   笙凌叹了口气,露出既失望又羞愧的表情,一连退了好几步。   “对不起,妃小姐,请你原谅我一时失态。”   “不,我也有不对。”妃怔怔回答。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联想到他是个带发修行的僧侣,举止言行都非常彬彬有礼,对于男女之间的接触似乎也异常地在意呢。   “妃小姐,不要再说这种含混不清的话啦,会害我心跳停止啊。”笙凌有点不知所措地抚摸刺刺的短发茬,抱怨说,“唉,不过我也知道,殛妖水那样珍贵的宝物,怎么可能轻易就出现在人界,而且就算出现了也没有那么好找吧?”   “怎么,”妃问道,“你也在找殛妖水吗?”   “嗯……等等,‘也’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的目标一致?”   “啊,不是啦……诶?什么目标?”   妃和笙凌同时停下来,相互对视,双方分别用犹如X光线般锐利的眼神打量对方的脸,短暂的沉默过后,两人异口同声说:   “交换情报吧!”   “哈哈!”笙凌首先大笑起来,“我就觉得有古怪,其实妃小姐,你真的被殛妖水救过吧?”   妃丢了一个大白眼:“彼此彼此,所长刚才说不知道也是骗我的吧?”   “妃小姐,我们似乎很谈得来呢。”笙凌满面春风,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其实啊,我上次就发现了,冷漠和孤僻只是你的一种伪装对不对?真正的你其实还蛮可爱的。”   什么?!妃手足无措地贴着墙壁,拿仿佛在看外星生物一样的眼神看着笙凌。有没有搞错?虽然从出生到现在,她常常被人冠上许多美好的形容词,可是其中从来都没有“可爱”这两个字啊。   “我可以叫你妃吗?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笙凌吧,反正我们看上去年龄也差不多。”   哪里差不多了?明明差了整整一轮!妃侧过脸阴沉道:“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很臭老吗?”   “哈哈,我可没有这么说。”笙凌又好笑地捂着肚子,“好吧,言归正传,我们来合作吧。”   “好,”妃爽快地点点头,“但是你必须先帮助我解决目前的棘手事件。”   “没问题。”   “那么我会把整件事大致的来龙去脉告诉你,我们一定要在两天之内,也就是下星期一之前,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来。”   “下星期一?为什么?”   “因为那天就是十月一日文化祭,我打算好好利用这一机会,一举把事情解决掉。”   “明白了,我会全力支持你的,祝我们合作愉快。”   这一次,笙凌撂起长袖主动和妃握手,目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看,”他笑道,“我说得没错吧?我们果然很有缘呢……妃。”   ―――   十月的第一天,天气晴朗,白柳村高中的校园内盛况空前。一年一度的学园文化祭算是学校最热闹的大型活动,不仅邀请了外校的学生、学生家属以及社会人士,还吸引了不少路过的游客和考察者,一时间只见各个社团摊位前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妃所在的妖研社。   拜积云岛特有的传统文化所赐,妖研社每年都大出风头,今年也不例外。再加上今年社长破天荒开放权限,欢迎所有来访者参观活动,尾冢的门前一下子人满为患起来,人数一多,队伍又排得乱七八糟,整个场面便可以说是既壮观又混乱。   混乱啊……妃站在尾冢的七楼,透过隐蔽的窗户向下打量人群。不晓得底下围观的人是出于盲从心理呢,还是根本别有用心,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混乱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人类的确害怕妖怪,但反过来说,妖怪也会害怕人类聚集的场所,在人气如此旺盛的地方,就算是风狂骨也不敢随便乱来吧?   一个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刚出院的明海,由于伤势尚未痊愈,短袖制服下的手臂还缠着绷带。   “妃殿,时间快到了,你也差不多该去露个脸了哦。”   “好的,我马上就来。”妃回头问,“明海,我拜托你散发的传单全都发出去了吗?”   “那当然了!”眼镜美女自信满满地握拳,“妃殿亲自下达的任务,岂有不完成的道理?我不仅到处分发,还贴在每个行人可能停留的地方,连厕所也没有遗漏哦,总之绝对不会让妃殿失望就是了。”   呃,厕所就不用了啦……   “那么蜡烛和用热水泡过的紫竹也准备好了吗?”   “是,全都放在妃殿指定的那间房间里。”   “辛苦你了。”妃微微一笑,“接下来,就只等SL研究所所长大驾光临了。”   说话时,她的眼中满是期待的神采,明海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她的手中拿着妃企划的传单,上面大致内容是:本次文化祭的主题,将围绕妖界的宝物殛妖水展开,届时除了探讨相关话题之外,参观者还将亲眼目睹到这个宝物的真面目,以及它神奇的治伤能力。   “怎么啦?还有什么问题?”妃问道。   “不,是没什么问题啦……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明海咕哝道,“照理说,妖研社的活动应该要严格保密才对,让这么多无关的人类进入参观,还被他们触摸到妖界的宝物,别说校长会生气,妖怪们也会很不满意吧?假如因此引来某个凶怪的话,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拜托,她这么做就是想把妖怪引出来啊,不然干嘛要如此大费周章?至于后果,她也早有心理准备。   “放心吧,不管出什么事,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妃竭力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顺势将两眼直冒星星的明海打发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走出视野,才顿时松了一口气,重新回到窗边。   妖研社的社员们已经开始将尾冢的大门敞开,参观者陆陆续续走进大楼,眼看门前聚集的人数逐渐减少,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紧张。看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几分钟了,她禁不住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奇怪,笙凌怎么还没有来呢?这种节骨眼上,他到底在干什么呀?   正在烦恼之际,听到老旧的地板发出“嘎吱”一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接近,妃猛地回头,直盯声音来源,心脏噗通直跳。   “笙凌……?”   只见笙凌站在一堆废弃的体育器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五官还是一样俊秀斯文,但不知是晦暗的光线还是空气中灰尘的关系,他的表情看上去阴侧侧的。头发也和之前大不相同,黑色的板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干枯的青色长发,好像稻草一般直直垂下来,披散在肩膀上。   妃拧了拧眉头,狐疑地问:“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戴假发?而且还挑了这么没有品位的颜色,难道现在流行颓废装扮吗?”   笙凌却一言不发,仍然好像脸部神经坏掉一样,静静看着妃。   又来了,这种背脊发凉的感觉,真是受不了……不要再装神弄鬼了啦,所长!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嘎吱!”又是一个脚步声。妃急忙将脸转向另一边,脸色突然大变。   这一次来的是风茄,但这并不是妃大惊失色的原因。   她吃惊的是,此刻风茄的容貌和一星期前相比,简直就像是完全换了张皮似的,用“天壤之别”来形容都不为过。原来她的脸还只是稍微带点病态的憔悴,但仍然可称作年轻美丽,可是没想到,如今却像是突然老了几十岁一样,皮肤又黑又丑,皱巴巴地贴在削瘦的骨架上,干涸的眼珠失去神采,原本丰厚迷人的嘴现在也只剩下两片干枯发白的唇瓣,一头稀疏的绿色长发凌乱地交错在胸前。而胸口的那个黑色的窟窿,已经完全被缓缓蠕动的妖尸气所填满了。   “妃小姐,我警告过你不要多事的,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风茄满是皱纹的嘴唇微微张开。   这个声音,真的是风茄!可是,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妃呆呆望着她,过度震惊以至于哑口无言。   风茄不理会妃的反应,又面向笙凌说:“风狂骨,你来这里又是想干什么?”   诶?这个人是风狂骨?风茄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啊,他明明就是笙凌啊……   却听空中传来机械般的冷笑,伴随着丝丝的吐气声:“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哟,我只是来看一场好戏而已。”   声音既清晰又真实,然而这个被称作“风狂骨”的笙凌却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还是面无表情地漠视前方,仿佛说话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这个难道是……腹语术?   妃茫然地看看年老的风茄,又看了看青色稻草头的风狂骨,只觉脑子的回路顷刻间全数断掉,思考能力一瞬间降低为零。   就在她的视线漫无焦距地游走在风茄与风狂骨之间时,风茄的身上发出老年人伸懒腰时的那种筋骨劈啪作响的声音,同时下半身开始膨胀,从绿色的裙裾底下长出粗壮的树根。片刻之后,上身也开始发生变化,肩膀长出树枝,手臂伸展,头部变形、收缩,一点一点没入主躯干,最后只剩下一张苍老的脸还露在外面,渐渐地,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棵完整的大树。   然后,一根树枝悄然伸向妃,从树干内部发出风茄的声音:   “妃小姐,现在可以把那个给我了。”   “给你……什么?”妃还未从惊讶中恢复理智,喃喃问道。   “当然是殛妖水。”风茄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是洵大人令你转交给我的吧,难道不是吗?”   殛妖水?妃怔怔地重复,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唤醒她神志的居然是风狂骨的笑声:“咔咔……”害她牙齿发颤,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对了,现在可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妃一边命令自己冷静,一边退向窗台的墙边,警惕地瞪着他们俩。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论笙凌和风狂骨有什么关系,也不论风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事情还是必须按照原计划进行。   思及此,妃从制服口袋里取出一个纯银打造的方盒子,托在手心,慢慢举到他们面前。   盒子大约有妃握紧的拳头那么大,正立方体,其中一面刻有一个“殛”字,其余五面则什么也没有,从外观上来说,和大叔的银盒子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光凭相同的外表,她担心风狂骨不会上当,所以便拜托笙凌在银块的中间放入那个装过殛妖水的玻璃瓶,虽然其妖力远远及不上真正的殛妖水,懂得透视的妖怪也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鬼把戏,但是她认为就凭那些残留下的妖气,也值得赌上一把。   赌的就是风狂骨对殛妖水的占有欲。   果然,一见到妃手中的银盒子,风狂骨觊觎的声音便从半空中响起。   “咔咔……咔咔……”   妃鼓起勇气,大声说道:“风茄小姐,我不能把这个给你,因为我要用它来交换你的性命。”   大树一语不发,树枝慢慢垂下来。   “风狂骨,你听到了吗?”妃对着笙凌模样的风狂骨喝道,“想要殛妖水的话,就把风茄小姐的心脏还给她!”   半空中的声音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假如我说我不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在彼岸相会(第三集完)   就在妃抱着一丝希望,正打算用假冒的银盒子和风狂骨谈判之时,却听他无动于衷地发出冷笑,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几乎站立不稳。   “你说什么?你不想要殛妖水?”   “咔咔,我当然想要,不过并不急于一时,反正它迟早都会落入我的手里。”风狂骨机械般无起伏的声音回答道,“我刚才说过了吧?我今天只是来看好戏的,真正急着想得到殛妖水的不是我,而是风茄。”   这时风茄抖了抖枯瘦的手臂,摊开酷似手掌的枝叶,伸到妃的眼皮底下。   “他说得没错,快把殛妖水交给我。”   “诶?可、可是……风茄小姐!现在重要的不是得到殛妖水,而是你的性命吧?比起殛妖水,难道不是应该更关心你的心脏吗?”   “不用你罗嗦,你只要乖乖交给我就行,其他事不要管。”   不对啊!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妃禁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风茄之所以想要殛妖水,不是为了要救自己的性命吗?而要保存性命,就必须向风狂骨讨回自己的心脏吧?那么她代替大叔直接向风狂骨交易,用殛妖水来换取风茄的心脏,这个计划不是很合理的吗?为什么现在结果却变成这样啊?!   “妃小姐,快把殛妖水给我!”   风茄更加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妃急忙把银盒子藏在背后,神情狼狈地看着她。   “你、你要殛妖水做什么用?”   “你管我做什么用!”   当然要管啦,因为万一你想使用殛妖水的话,这个假冒伪劣产品马上就会穿帮啊……可恶,这种时候,笙凌到底在干嘛啦,真是太不可靠了!   到头来,无计可施的妃,只能一边继续搪塞,一边绞尽脑汁盘算逃走的方法。风狂骨顶着一张和笙凌一模一样的脸,漠然注视她。化成妖形的风茄则渐渐向妃逼近,枯爪一般的枝条就要攥住她的手臂。   “好吧,我给你。”   眼看自己再也没有退路,妃咬咬牙,突然一个转身,推开玻璃窗,将手中的银盒子用力掷出窗外。一道银光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轨迹,飞向操场的正中央,降落在茶道社品茶屋的顶蓬上,最后扑扑弹了两下,掉进人堆里。   “你!”   被这一举动激怒的风茄,发狂一般掐住妃的脖子,把她提到半空中。   “可恶!都是你这个人类女人,三番五次阻碍我的计划!……咳咳,我快没有时间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妨碍我,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风茄小姐……”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是想帮你啊。”   “帮我?帮我就快点把殛妖水给我找回来!咳咳……可恶……”   就在大树的树枝想要把妃丢出窗外之际,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入──   “住手,风茄。”   看到声音的主人时,风茄的意志产生莫大的动摇,手指一松,妃的身体便垂直坠落下去,“哇──”,在离地只有十公分的一刹那,眼看就要摔成“肝脑涂地”的惨状,突然有一双手揽住她的腰,又重新把她提回到了七楼。   被迫坐了一次惊险海盗船,妃只觉眼冒金星,胸口翻滚,恍惚中好像看见救起自己的是冬雪,但他仍是一脸生闷气的表情,甚至看也不愿看她一眼,将她放至地上就起身走开。   妃分散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起来。先不去管冬雪,从正门进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她捂着脑袋,越过树枝的缝隙向门口望去,当大叔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的头脑又一次陷入当机状态。   去了妖界的大叔和消失了好几天的冬雪,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风茄沙沙地移动僵硬的树干,焦急地去寻找银盒子,却被大叔档在门口。   “没用的,风茄,妃刚才丢出去的是假的。”大叔摊开掌心,“真正的殛妖水在我这里。”   “咳咳!”   咳嗽不止的风茄,这时就好像一只落入猎人手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野兽,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穷凶极恶地扑上去就要抢夺。   “风茄!”大叔眼里满是怜惜,伸出双臂抱住她干枯的身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要把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停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阿狮,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不可能!”风茄惊叫道,“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一开始我只是感到奇怪,并没有确切证据,可是前几天去了妖界之后,一切都很清楚了。”大叔看着她说,“在御审殿的祭堂里,我发现白枫的骨灰盒是空的,他的骨灰是你拿走的,对不对?”   “……”   “而你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想要复活白枫。”大叔的目光倏然凌厉起来,“可是你知不知道,复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会死的呀,风茄!”   “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有觉悟,所以才会把这颗心脏交给风狂骨!”   风茄挣脱大叔的怀抱,后退一步,浑身的树叶一下子全部飞离枝头,围绕着光秃秃的树干急速旋转起来。同时,从风茄口中传出凄厉的哭声,尖细又高亢的嗓音响彻整幢大楼。楼下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好像着了魔似的,疯狂尖叫着冲上楼来。   妃惊恐地扶着窗台站起来,感觉到老旧的地板剧烈摇晃,无数个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逼近,“轰隆、轰隆”……天哪!大家都被风茄的声音操纵了吗?   蓦地──   “大叔,小心!”   一个人影从后面跳向大叔,绿色的领巾狠狠勒住他的脖子。这个人是离七楼最近的明海。   此刻她的发辫散落,面目狰狞,口中不断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声,脸色越来越苍白,手中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大叔呻吟一声,脖子被迫后仰。“呜……”   风茄趁这机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盒子,巨大的躯干蹒跚着移动出房间,顺着楼梯慢慢往上爬。   “风茄!等等!”   大叔挥开明海,转身就要追,却被更多从门外涌入的人类缠住手脚,随着风茄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哭声,丧失心智的人们不顾一切地将大叔扑倒在地,狠狠按住他的四肢和脑袋,令他动弹不得。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冬雪身上。他惊得脸色惨白,正要使出冰刃时,却听到妃的一声大叫:“冬雪,不准伤害人类!”于是只好悻悻然收手,任凭人群把他压在地上。   一时间整个屋子充斥了混乱的尖叫,其中却有一个声音格格不入。   “咔咔咔咔……”   一直沉默到现在的风狂骨,这时好像看到了一出滑稽戏似的,发出宛如生锈的齿轮转动般的笑声。   “我来解释一下吧。风茄的心脏可不是我夺走的哟,相反,是她主动来求我的。这是我盗天狗的能力之一,被我拿走心脏的妖怪,妖力会在一段时间内突飞猛涨,即使是白天也可以拥有完全形态,但是相应地,她的寿命会大大缩短,并且死得非常痛苦。不过反正复活白枫时一定会死,她也就不在乎临死前的这段痛苦了吧,所以说,风茄可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才到人界来的哟。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我虽然不欣赏,但是她的勇气我倒是很佩服呢。”   风狂骨飞身跃下体育器材,在门口站定,回头说:“虽然漏掉这一幕很遗憾,不过我可不想沾上一身讨厌的人气,所以我要先去观看最终一幕了,告辞啰,各位。”   他用笙凌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做出舌尖舔舐上齿的动作,带着猖狂的笑声消失在门前。   真恶心!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可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根本没工夫理会这个变态的妖怪。大叔和冬雪由于白天的关系,都无法使出强大的妖力,笙凌又不知何时才会赶来,现在唯一的战力就只剩她一个了。想到这里,她强忍下满肚子的愠怒,抬起一条腿,对准堵在她面前的一名男生小腹猛烈一踢,男生吃痛地倒下,然后她又蹲下身,给四周围拢她的人来了一圈360度扫腿,众人纷纷失去平衡向后摔倒,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瞅准这一时机,妃飞快地奔下楼,甩开沿途纠缠她的人,冲进预先准备好的房间,取出具有驱邪功效的紫竹枝。   虽然事情的发展出乎她意料,但幸好她早已把风茄的这种迷惑人心的能力计算在内,所以事先准备了一些道具,以备不时之需。   深吸一口气,妃用力向身后挥出紫竹枝,口中大声喊道:   “拜托,大家,全都清醒过来吧!”   被挥中的同学霎时瘫软在地。其中尚且有力气站立的明海,眼镜歪在一边,好像刚刚睡醒一般,懵里懵懂地看着妃。   “妃殿?这到底是……?”   “没时间解释了!”妃从紫竹枝上折下一小根树枝交给明海,边跑边说,“大家全都受到了妖怪的迷惑,变得神志不清,你现在快拿着这根紫竹到七楼储藏室去唤醒他们。”   “诶?有、有妖怪?”明海慌张地跟在后面,哇哇大叫,“可是我具体该怎么做啊?”   “朝他们的头上挥过去就行了!明海,拜托你了!”   “明白了!”听到妃的拜托,明海霎时热血沸腾起来,“妃殿,这件事就交给我这个助手去办吧!”   在楼梯口,妃和明海分道扬镳,明海颇有气势地冲进人群聚集的房间,而妃则顺着从风茄身上掉落的枯叶痕迹,一路追到尾冢的房顶。   在那里,风茄的妖形已经成了一棵焦黑枯瘦的老树,瘦骨嶙峋的枝干连着一具苍白、毫无生气的人形木雕,老树和新芽的对比如此强烈,看上去就好像风茄将最后仅剩的生命转移到这具木雕上似的。   “风茄小姐!”妃快步走上前,捧住她已经不成人形的面孔,心头瞬间涌上一股酸涩的哀伤,“住手吧……大叔不肯把殛妖水给你,就是不希望你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著于复活白枫呢?”   风茄缓缓睁开眼,绿色的眼珠失去光彩。   “你不会明白的……是我杀死了白枫,是我断送了大人的前程……是我亲手破坏了一切!所以,我必须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就算不能让大人重新坐上殿主的宝座,至少……也要让他最信赖的部下白枫回到他身边。”   “不对啊,风茄小姐,你想错了!大叔为了救你,甚至不惜违背誓言,冒着被处决的危险去御审殿,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点也不亚于白枫啊!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听劝阻,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呢?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连你也离开大叔的话,他将会有多难过啊!”   “难过?”风茄微微扯开嘴角,苦笑道,“不会的,就算难过也只是一时,今后,将会由白枫代替我,守护在大人身边……”   “风茄小姐!”   “再说,现在阻止也来不及了。”   风茄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人形木雕的心脏,在那里镶嵌着大叔的银盒子,云雾状的银色雾团正从盒子中间不断溢出。   “呵呵,看到了吗?”风茄笑着说,“复活仪式已经开始了。”   银雾仿佛具有生命一样,渐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轻轻摩挲着木雕人偶的身体,另一部分则围绕在风茄左右。银雾散发出温暖而耀眼的光芒,风茄的生命仿佛也借由殛妖水的妖力,和“白枫”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复活仪式吗?风茄已经虚弱得连呼吸也变困难了,难道一切真的来不及了吗?妃半跪在风茄面前,心情复杂地凝视这些雾团。为了复活一个生命,而牺牲另一个生命,这样的做法真的值得吗?   片刻之后,她赫然发觉眼前的光线黯淡下来,两团银雾也重新并拢,汇合成一团巴掌大小的圆球,悬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仪式这么快就结束了吗?可是白枫并没有复活啊……妃正在纳闷,银雾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的方向飞过来,犹如一颗子弹“咻”地一声钻入她的心脏。   什么?!   妃和风茄同时瞪大眼睛。   “咔咔!”风狂骨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一副看得滋滋有味的口吻,“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了呢,风茄。”   “风狂骨……”风茄气若游丝地诘问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什么也没做哟,只是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罢了。我告诉你殛妖水可以复活妖怪,这话没错,可是复活仪式并不是百分之百会成功哟,事实上还要看殛妖水是否会认同你作它的主人。”他笑了笑说,“但现在看来,殛妖水好像不喜欢你呢,风茄,它喜欢的,是这位人类的少女。”   “我?”妃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风茄的视线慢慢投向妃,眼里充满期盼。与此同时,大叔和冬雪气喘吁吁地赶到屋顶,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妃小姐……”风茄努力张开嘴唇,两行屈辱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眶中滑落,“求求你……”   “我……可是……”妃又是惊愕又是慌张,看看风茄,又看看风狂骨,急得不知所措,“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拜托你,复活白枫……”   妃咬了咬牙,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大叔:“大叔,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我体内的殛妖水复活白枫?”   大叔走过来,一言不发,在风茄面前盘腿坐下,静静地看了风茄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低喃:“我不知道。”   “撒谎!你一定知道的!”   大叔紧蹙眉头,隐忍地再次回答:“我不知道……对不起。”   妃的目光焦急地在冬雪身上徘徊:“冬雪?”   冬雪默默看了妃一眼,不忍地别开脸。   “咔咔,人类少女,没有用的。”风狂骨凑过来说,“告诉你吧,复活仪式一旦失败了,就再也不可能重新开始了哟,这两位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样闷闷不乐呢。”   “那么……那么……至少也要让风茄小姐活下来啊!”妃揪着风狂骨的领口喊道,“心脏是你拿走的吧?你一定有办法再把心脏还给她的,对不对?”   “呵,太天真了,人类。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失去的心脏不可能回来,就像失去的生命不会重返一样,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一点哟!”说完,他摆摆手,消失在空中,“谢谢你们让我看到如此有趣的东西,后会有期!”   等等!别走啊……妃茫然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再次低头看向风茄。   风茄的嘴唇在动,声音却已发不出来,但是妃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在弥留之际,仍然喃喃叫着白枫的名字,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妃,仿佛看不到白枫复活她就无法瞑目一样。她的瞳孔已经黯淡到几近透明了……   在这最后的时刻,大叔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风茄的脸,好像要把这张脸深深映入脑海,留下永不磨灭的记忆。   看到大叔的表情,妃心里一酸,懊丧地弯下腰,将脸埋在手心。   这样,究竟算是什么嘛!风茄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复活白枫,到头来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就要这样看着她白白死去吗?假如这时候她不做点什么的话,一辈子都会后悔的呀!   可恶的殛妖水,既然挑中了她,就该听一听她的心声,无论如何,就算不能复活白枫,不能救活风茄,至少也要让风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再有留恋啊……   求求你,殛妖水!   “咻──”随着一声轻响,银雾从妃的心口处飘出,在空中逐渐幻化成实体,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妃能够分辨出,那是一头狼的形状,白色透明的幻影狼,而这正是白枫的妖形。   “谢谢……”   看到了白枫的虚影,风茄终于露出一个了却心愿的微笑,轻轻闭上双眼。刹那间,枯朽的身体化成一堆骨灰,银盒子悄然落下,一阵风吹来,将风茄的骨灰带向空中,无数个细微闪烁的光辉,就好像灵魂的碎片一般,满天飞舞,随风而逝。   “风茄小姐……”   耀眼的天空中,仿佛有两个淡淡的身影,手牵着手,消失在云的彼端。虽然风茄最终没能实现心愿,但是在那个地方,有白枫做伴,她至少不会感到寂寞吧……   妃怔怔地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剧烈颤抖着。她心口一紧,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缓缓移动视线,既害怕又难过地看向身边的大叔,果然看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大叔低低俯倒在风茄离开的地方,两手抓着灰,紧握拳头,脸部深深埋在垂散的银色长发里,妃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急剧抽动的肩膀将大叔的心情泄漏无遗。   压抑而低沉的啜泣传入妃的耳里,使她忍不住也哽咽起来。   “大叔……大叔……”   分不清是大叔还是自己的眼泪,滑落在手心里,妃在大叔面前跪下,将大叔的脸轻轻按在怀里。她无法安慰大叔,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用这种方式,默默陪着他。   风茄,你这个傻瓜,说好不伤害大叔的,可是最后你还是让大叔如此伤心。   不过没关系,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大叔孤单一个了……   ―――   风茄的死,着实令螟皇寺沉寂了好一阵,谁也不敢跟大叔提起风茄,他自己也闭口不说,像从前一样笑眯眯、懒洋洋地过日子。不过妃却想,所谓的强颜欢笑,大概就是形容现在的大叔吧。唯一令人欣慰的是,从那以后,她和大叔之间的尴尬气氛,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相互之间又回到了刚认识时的那种轻松的状态。   这样也算解决一桩心头大事吧……剩下来就是她和冬雪的问题了。   “喏,给你!”   在院子的树下,妃突然把一瓶冰冻啤酒贴到冬雪脸上,把他吓了一大跳。   “笨蛋,自己是雪妖,却还被冰冻的东西吓到。”   冬雪不理睬,冷漠地把头扭到另一边。   “我们和好吧。”妃主动在他身边坐下,自己打开啤酒喝,“看在你最后忍住没有动手伤害人类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你。”   “什么?原谅我?”冬雪好像听不懂她话似的,转过脸瞪着她。   “是啊,不过你要先跟我道歉。”   冬雪顿了顿,气得头发根根竖起:“你搞反了吧?丑女!这句话由我来说才对吧!是你跟我道歉,我才肯原谅你啊!”   妃皱了皱眉,生气道:“我都已经打算不跟你计较了,你却还在闹别扭,到底哪里对我不满意啊?”   “哪里都不满意,尤其是你的这张脸!”   “我的脸哪里碍到你了啊?”   “反正看了就有气!”   “什么嘛,是谁上次大言不惭地说吵架是幼稚的行为的?”   “那是因为当时我以为……”冬雪突然刹住话头,脸色沉下来。   “当时以为?”妃好奇地看着他。   “我以为……”冬雪抬头,深深看进她眼里,情不自禁向她伸出一只手。   恰好在这时,大叔从屋子里出声,妃立刻撇下冬雪,走进大叔的房间。冬雪的身体僵在原地,一只手下不了台,只好暗自咬牙,转换方向去抓鸦狐毛茸茸的尾巴。   “冬雪大人。”鸦狐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尾巴,怯生生道,“对不起,我没有那种兴趣……我只喜欢美女……”   “啪!”话还没说完,鸦狐的头上就鼓起一个大包。   “难道,冬雪大人是在觊觎小姐……”鸦狐疑惑不解地揣测,边说还边偷瞄冬雪的脸,见他微微涨红了脸,更加深信不疑地接道,“……亲手给我做的烤鱼?   冬雪凌厉的眼神瞪过来,鸦狐立刻把鱼藏在身后,眼中满是无声的抗议:“不给你!”   “啪!”大包上面顿时又鼓起一个小包。   “谁要吃啊!笨蛋,吃那种女人烤的鱼,肠子会烂掉的!”   “那么冬雪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闷闷不乐呢?”   冬雪沉重地叹了口气,摸着胸口喃喃说道:“鸦狐,我问你,你有没有治疗胃痛的熏香?”   “治疗胃痛?有是有啦……”鸦狐对着他的手势左看右看,嘀咕道,“不过恕小的直言,这个位置恐怕不是胃,而是心吧?”   “心?心为什么会痛?”冬雪愣了愣,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直勾勾地看着鸦狐,看得它越发得意起来。   “咳咳,冬雪大人。”鸦狐背着手踱来踱去,一本正经道,“虽然我活的没有大人久,但是在这方面的经验却比大人丰富得多哦。依我看啊,心痛分很多种,其中最普遍的一种呢,就是心口微微揪紧,有点苦涩、又有点酸楚,还有一丝甜蜜的疼痛感,如果是这种的话,就代表……”   冬雪急忙问:“代表什么?”   “代表恋爱了哦。”   “嗤──”刹那间,冬雪的脸就好像刚刚喝下一罐辣椒酱,从头红到尾,头顶还宛如火山喷发似的,直冒热气。   鸦狐没注意到冬雪的反应,径自说下去:   “不过……却是苦恋呢。”   与此同时,在清水居里,妃捧着大叔及膝的银色长发,依依不舍地问:“这么漂亮的头发,真的要剪掉吗?”   大叔背对着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嗯。”   不会是为了风茄才剪掉的吧?妃有些不甘心地抿嘴,却什么也没多问,提起剪刀就咔嚓剪下去。剪完之后,用刀片一层一层削成短发。期间大叔始终保持缄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妃也无话可说,倒来温水重新为他洗头,将碎发冲洗干净,最后用电吹风将头发吹干。   “好舒服,好温暖呀。”   大叔突然笑道,像小狗一样甩甩短发化成小狮天狗,眯着眼睛趴在妃身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要求她“吹全身”。   不要得寸进尺啊,大叔!妃刚想吐槽,猛然发现狮天狗的发型很不一般,在大叔人形的时候,她明明剪了一头十分帅气的短发啊,怎么到了狮天狗的妖形时,毛就变得东凸一块、西缺一块了呢?   看上去好像一只癞皮狗……   天哪!妃的脸立刻变成菜绿色,吞吞吐吐问:“大、大叔……你的毛,多久才能长到和原来一样长?”   大叔懒懒地回答:“唔,大概两天吧。”   原来只要两天呀,妃擦擦汗,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么大叔,两天之内,你就一直保持人形吧。”   “为什么?”大叔抬头问。   “诶?”妃僵硬地笑道,“因、因为,我喜欢看大叔人形的样子嘛……”   “是吗?”大叔立刻又变回人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大咧咧躺在妃的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腰。   妃红着脸下意识就要推开,犹豫了两下,还是忍住没动。“可恶,大叔,就让你躺这么一次,下不为例哦!”大叔点点头,往她的怀里缩了缩,手中的力道也略微加大,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妃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脸上,仰望天空,隐约听见他在睡梦中发出的呓语。   “妃……有你在真好……不要离开我……”   “那当然了,大叔,这是我和风茄小姐的约定。”   ————妖怪大叔03 《风茄》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   有人留恋秋刀鱼的美味,喜欢把十一月叫作晚秋,当然也会有人期盼白雪覆盖的山景,把十一月称为初冬。无论如何,这是在那一年的十一月,深深感到寒意的季节所发生的事。   傍晚时分,落日的暮色半掩在山角,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倒映在水波粼粼的河面,微风吹拂,有如无数金红烛光在水中晃动。然而明明是如此温暖的颜色,空气中却充满了犹如冬日旷野一般的肃杀之气,让人莫名地不寒而栗。   这个冬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小薰,你在这里干什么?河边那么冷,你会感冒的!”   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喊,河岸上的长发少女回头笑着招手。   “小游。”   “不要叫小游啦,要叫我哥哥。”   少年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脱下制服外套罩在妹妹头上:“真是的!病才刚刚有好转,就这样得意忘形,爸爸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咦?学校制服已经换季了吗?好棒哦!”小薰认真将外套的扣子扣好,站起身转了个圈圈,高兴得眉开眼笑,“小游穿起来这么帅,那穿在双胞胎的我身上,是不是也一样好看?”   “笨蛋,男生制服女生穿怎么会好看?”小游盘腿坐下,一脸拿她没办法,“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要叫我哥哥啦。”   “噜噜噜噜──”小薰掰着下眼皮做鬼脸,“明明只比我早出生两分钟,还好意思自称哥哥,羞不羞呀?”   “不管,两分钟也是早,你要尊重年纪比你大的人。”   小薰仰面朝天,从掩着嘴的指缝间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还没笑完,就被小游一把按倒在自己腿上,被迫躺下休息。   “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啦,笨蛋小薰!”小游眉头深锁,眼神忧虑地俯视她,犹豫要不要把话说出来,“那……那个,就快要来临了哦。”   “嗯,我知道。”小薰收敛笑容,静静看着河面,细细的发丝随风飘拂,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   小游跟随她的视线凝视河面的倒影,哑声低喃:“真安静啊,每年这个时候,观光客就特别少呢。”   “没办法,我们村可是有很可怕的传统哟。每年冬天的人偶祭上,杀生偶大人都会作祟,事先被选中的人在第二天会莫名其妙失踪,一直到隔年冬天才回来,所以游客会害怕在这种时候接近我们村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小游不屑道:“真傻,作祟的对象从来就只有我们村民而已,他们害怕什么呀?”   “嘻嘻,说的也是。而且只是失踪一年便会回来,仔细想想也不会很严重啦。不过……对我来说,也许会有点糟糕呢。”   “小薰……”   “如果我失踪一年的话,可能会死掉吧……不,是肯定会死掉才对。”   “胡说什么呀!”小游一下子激动起来,捂住她的嘴急道,“不准说,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言灵’这种东西吗?快点收回刚才的话,向杀生偶大人认错!”   小薰撅了撅嘴,小声嘟哝道:“是,杀生偶大人,我错了。”   “记住,下次不准再说这种话。”   “可是万一真的……”   “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小游打断她,斩钉截铁说,“小薰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而杀生偶大人只会挑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换句话说,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你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担惊受怕了,所以这次你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呃……”小薰苦笑,“这个推理好像不太有逻辑耶。”   她还想说点什么,小游却板起脸孔,一副不想再深入话题的表情。“回家吧。”他起身背对着她蹲下,双手向后伸出,示意她快点爬上来。   背着妹妹顺着山路拾级而上,还没走进村庄,便听到附近有人喊:   “回来了!医生家的小女儿沙沙回来了!”   刹那间,小薰和小游同时打了个冷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大家口中的沙沙,就是去年在人偶祭上失踪的孩子。两人都明白,她回来了的话,就代表杀生偶大人的下一个目标已经选定了。   今年,究竟会轮到谁呢?   “小游。”小薰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笑道,“我们回家去看一看吧。”   “唔……嗯。”   小游低下头慢吞吞向前迈步,一路上就这样偷偷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地走着。   真想不到啊,刚才还那样坚信不会有事,现在事到临头却连路都走不稳了,脚步居然是那样沉重,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可恶!如果非要在他们家选一个孩子的话,拜托千万要选他呀!他和小薰不同,从小就身强力壮百病不侵,无论什么伤害他都能承受,再大的痛苦也能忍耐,所以……所以……   在自己家门前站定,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抬头,惊人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屋檐下,原本好端端悬挂着的四个布做的人偶,其中一个被烧成了焦黑色。玫瑰红的棉布和服宛如枯萎的花朵,伴随灰色的碎屑掉下来,绒线织成的长发嗤嗤地冒烟,一双空洞无神的纽扣眼睛,随着人偶的头部摆动,转啊转,转啊转……   一瞬间,从小游的嘴中发出一声哀绝的惨叫:   “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魅王村的委托   对妃来说,妖怪真是一种无用的存在。认识一两只所谓的上级妖怪,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一丁点好处,相反地,不幸事件簿的页数却又增加了。   自从上次在重要的文化祭上捅了大搂子,致使多位学生和社会人士受伤之后,身为妖研社名誉社长的妃遭到了教务科的严厉处分──引咎辞职自然不用说,还被同时剥夺了好几项学生福利,其中包括特优生保送资格、模范生档案、全额助学金、历年在校杰出学生名录……等等。但这些显然还不够,因为校长先生对此事大为光火,声称妃使自己在业界同僚面前丢了脸,于是妃又不得不写了一份长达八页的悔过书,并连续打扫厕所一周,这才终于平息了校长的怒火,免除被退学的终极惩罚。   一时间,妃的凄惨遭遇在学校广为流传,获得广大女生的同情之余,也稍稍改变了在男生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形象。渐渐地,也开始有大胆的男生尝试接近她……   可惜的是,在还未到达她半径两公尺的有效范围内,就被一系列灵异现象给吓跑了。   冰针!冰柱!冰刃!冰风暴!   “哇!有妖怪!”男生们在惨叫声中抱头鼠窜。   于是妃在经历短短三天的被搭讪生涯之后,又恢复了异性绝缘体的特质,重新成为令男生退避三舍的“护神童子”。   什么护神童子嘛!也不晓得是谁先想出来的,听起来很威风,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块很好用的挡箭牌而已。男生们平时把她当透明人,只有在危险来临时才会想到她,真是有够狡猾的!   不过,就算再卑鄙、再懦弱,他们也都是人类,这种教训人类的事,怎么说也轮不到──   “……妖怪吧?”妃没好气地回头,“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没有,谁要一大清早就听你罗嗦啊。”   回答她的是跟在她身后的俊美男生,此刻正用一双尾梢上翘的眼睛冷漠地扫视她,顺便发出不满的电波。   妃捧着课本向生物实验室走去:“要不是你滥用妖力,我才懒得跟你罗嗦呢!大叔要你保护我,可没要你把接近我的男生全都赶走吧?托你们妖怪的福,我都已经凄惨到这种地步了,你就不要再在校园里为我树敌了好不好?”   “其他事都可以答应,就是这个不行。”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气人!说来说去,她之所以会越来越招人讨厌,全都是拜这个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又总是摆出一副臭脸的家伙所赐。   有一头小动物胎毛般柔软的浅蓝色短发,鲜红色眼睛,以及苍白到接近透明的皮肤,看似仿佛是从漫画中走出来、气质与美貌兼备的绝色美少年,实际却是个各方面都恶劣到不行的……   妖怪。   没错,他的名字叫冬雪,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活了两千年以上的雪妖。而她则是一个拥有阴阳眼,能看到妖怪原形的人类。   打破人类和妖怪之间的视觉障碍,获得和妖怪接触并交流的神奇能力,照理说是很了不得的事,她本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可是在忍受了十七年妖怪所带来的厄运之后,实在只有“受够了”三个字能够形容她的心情。   她想要的,明明只是平凡而简单的生活而已。   话说回来,同样是活在这片蓝天下的生物,老天待她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她是这样小心翼翼保持低调,尽量避免出风头,却仍免不了遭人怨恨,而冬雪这只妖怪,行事任性又嚣张,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却偏偏大受女生欢迎。   这个世界哪里出毛病了?   内心正在哀鸣,就听见一个高中女生特有的甜蜜声音,从背后叫住冬雪。   “冬雪……同学。”   又来了吗?真是好命啊。由于相同场面实在太多,妃已经懒得再送冬雪白眼了,直接丢下一句便挥手走人:“你自己说的,其他事都可以答应,所以不准欺负人家哦,再见。”   “等一下,丑女!”见妃越走越远,冬雪不耐烦地皱眉,深呼吸两次压住脾气后,才回头对着三个羞答答的女生喊,“有话快说!”   “哦哦,好酷的眼神,就是要这种感觉才行。”   “没错,帅呆了,小美加油!”   于是两个女生口中的小美,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颤颤巍巍地递上一个手工制作的纸盒子:“我、我是隔壁班的项小美,这是我自己做的甜果子饼,请、请你跟我……”   这时假装离去实则躲在墙后的妃露出半个脑袋,远远看着告白场面,心里忍不住偷笑:不瞒你说啊,学妹,你正在告白的对象是一只兔子耶,兔子……噗!对了,就是这样,用你的魅力去缠住冬雪吧,这样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没想到,冬雪不等小美说完就擅自打开纸盒子,拿起一块圆饼,刚咬了一口就扔到对方脸上,冷声说:   “真难吃,回去再修炼个一百年吧,蠢女人。”   诶……?   自认为事情已经解决的冬雪若无其事拍拍手,正要回头追赶妃,却被妃一把揪住领口,拖到无人的角落。   “冬雪!”妃对他怒目而视。   “啊?”冬雪茫然地睁大眼。   “你这个不良妖怪,太差劲了!怎么可以这样伤女生的心?”妃指着走廊另一头,“你看,那个女生在哭了,这样的打击说不定会影响她今后的恋爱、婚姻、家庭,甚至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万一真的如此,你可是罪魁祸首啊!”   冬雪仍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什么打击?什么阴影?”   “呃……”哑然半晌,妃突然意识到,她此刻面对的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妖怪,顿时低头扶额。   “真拿你没办法。简单来讲就是,那个女生亲手为你做点心,又鼓起勇气把它交给你,是为了要跟你告白啦,笨蛋,把人家的话听完再吃会死?”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冬雪理了理歪掉的制服领带,冷淡道,“在这里待了那么久,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还不是什么交往、做朋友之类的。”   “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又怎样?”   妃怔了怔,眉头又不自觉皱起:“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那么过分的事?”   “哪里过分了?不这么做她们就会像饿虎一样扑上来啊!而且我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做法。”   “冬雪,你难道就从来没想过,要和某一个可爱的女生交往吗?”   妃的话一出口,轮到冬雪发愣了,一声不吭地凝视了她一会儿,他突然说话不流畅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只是……”   咦?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不过妃还是顺势说下去:“那刚才就答应下来嘛,那个女生很可爱啊。”   冬雪抬起头,好像看着智障一样看着妃。   “我对她们没兴趣!”   “好了,总算说到重点了。”妃抽了抽嘴角,捏住眉心,“我明白你对人类很不屑,很不满,我当然也不会强迫你去跟人类女生交往。我只是想提醒你,人类的心其实很脆弱,一句话就能令它受伤,所以就算是拒绝,也请你尽量婉转一点吧。”   “如果我说不要呢?”   “拜托你。”   和妃亮闪闪的大眼睛对视半天,冬雪终于认输地移开视线,喃喃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婉转。”   “这个很简单。比如说:‘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或者‘对不起,我现在暂时没有心情谈恋爱’之类的……对了,我们可以先来练习一下。”   “练习?”冬雪莫名看着她。   “把我当成向你告白的女生,然后当面拒绝我,记得要照我说的那样委婉一点。”妃在制服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片口香糖来,想也不想直接递给冬雪,双眼真诚地凝视他说,“冬雪同学,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   怎么搞的,好像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   而且,冬雪怎么像是发烧一样从头顶红到耳根,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僵硬姿势贴在墙壁上……她有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以至于令他做出这种夸张的反应吗?   就在她狐疑时,冬雪迅速夺过她手中的口香糖,张开嘴“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诶?”妃大惊失色道,“你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把包装纸也一起吃进去了?快吐出来,口香糖是不能咽下去的啦!”   冬雪却只是用手背捂住脸,小声低喃:“味道,还不错。”   “真是的,你在说什么梦话啊!我又不是要你评价糖好不好吃,我们是在练习怎样拒绝告白好不好!喂,冬雪……”   “别再说了,就这样。”   冬雪的声音好像坏掉了一样,很轻柔,而且颤巍巍的。然后他推开妃的肩膀,歪歪斜斜地离开了走廊。   看着他的背影,妃完全陷入迷茫。什么嘛,妖怪的行动模式真难理解,给他吃饼干的时候态度如此恶劣,而给口香糖时却又如此高兴,莫非……妃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冬雪喜欢吃糖啊。   走廊上的扩音器中传来“扑、扑”的话筒噪音,随后一则广播响彻整个教学大楼:“请三年A班的龙丘妃同学现在到校长室来一趟,重复一遍,请三年A班的龙丘妃同学现在到校长室来一趟……”   妃无言地抬头瞪视扩音器。   相同的情形似乎不久前才刚发生过,这次又是怎么啦?啧,真是有不好的预感。   ―――   一如既往地,在同学们略带怜悯的目光中,妃走向位于顶楼的校长室。做了个深呼吸后,她尽可能平静地敲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打扰了,我是龙丘妃。”   这样说着,她慢慢走进去,一眼望见房间内某个人的脸,她立刻180度大转弯二话不说便掉头就走人。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僧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僧侣,正用盛夏的向日葵般灿烂的微笑迎接她,不过在看到她的反应后,向日葵迅速在寒风中枯萎了。   “等一下!妃,你为什么要逃?”   被他拦截在门旁的妃,脸上笼罩着黑色的阴霾,故意将头扭到一边低沉道:“背弃战友的叛徒,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啊?呃……”笙凌愣了愣,露出无奈的苦笑,“不是吧,你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吗?文化祭那天的事,我明明在第二天就写信跟你解释过了呀。”   “你是指‘突发性偏头痛’这种骗小孩子的借口吗?”   “骗?”笙凌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你难道没听过‘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吗?作为把身心献给佛祖的修行僧,除了善意的隐瞒之外,我是不会说谎的。”   真的?妃将信将疑地观察他的表情。且不说善意的隐瞒和说谎之间的界限问题,这个全世界最奢侈的修行僧,究竟有哪一点可以证明他把身心献给了佛祖呀?   别看眼前这个僧侣装扮十分普通,言行举止也并无特别之处,谁能想得到,他居然是积云岛上最大的民俗研究所的所长,并且还是一个拥有亿万身价的超级富翁?事实上,一个多月前,她十分有幸地参观了SL民俗研究所,那幢几乎等于是笙凌私人别墅的豪华大楼,以及夸张到超出承受范围的室内装潢,实在给了她太大的震撼,以至于曾经好几次怀疑当时是否在做梦……不,那确实是真实的,假如此刻有人告诉她,笙凌是某岛国国王的话,她也不会吃惊到哪里去。   “这样说来,你真的是因为突然生病,又无法及时联系我,所以最后才爽约的?”   “正是如此。”笙凌的脸上堆满诚恳,“而且事后为了表示歉意,我还特地向校长替你说情,请他网开一面,减轻对你的责罚。”   什么?妃沉默了三四秒,即刻想明白过来。   换句话说,就算她不写悔过书,不打扫厕所,也不会被勒令退学啰?真是白白被校长的演技给骗了,可恶的老头!这样玩弄她的感情,很有意思吗?   算了,现在再去计较过去的事也没意义了。妃无奈地问:“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笙凌脱下斗笠,重新换上爽朗笑容,指着沙发说:“坐吧,这件事说来话长,让我慢慢告诉你。”   妃却迟疑地伫立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听他的长篇大论。   “不要一副拒人以千里的表情嘛。你刚才也说了,我们是立场一致的战友对吧?就是相信这一点,我才特地来这里寻求战友帮助的,所以拜托,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吧。”   立场一致?   妃心想,笙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拥有能看到妖怪的阴阳眼吧?这样的人类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们两个而已。另外,笙凌的能力似乎比她更强,不仅可以看穿妖怪的身份,还能察觉到那些没有实体、肉眼看不到的妖气。不过就算如此,说是立场一致也太武断了点,她可不想参与到任何有关立场的事件中去啊……   “我会预付你一个月的薪水。”笙凌突然说。   啵!妃脑海中霎时亮起一个灯泡。   “三十万积元(积云岛货币单位),外加半年份的拉面折价券。”   啵!啵!又亮了两个灯泡。   看来不仅调查过她的身世,连她喜欢吃的东西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嘛。   “假如这件事办成功的话,事后我会再付你十万积元的酬劳。”   啵啵啵啵……灯泡一下子全亮了!此刻的妃,眼睛里已经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欲念之光,除了笙凌这个大金库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其实自开学以来,她的财政状况就岌岌可危,光是交付三年级的学费就几乎用光了旧房子的赔偿金,没有监护人的保障、学生的身份再加上面临升学压力,根本就无法外出打工,只能厚着脸皮依靠神银的帮助勉强度日。虽然老好人的神银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可是在螟皇寺白吃白住越久,她就越是感到良心不安,而眼下突然有个可以赚钱的好机会,她当然会心动得两眼放光啊!   “好,成交!”   妃用力握拳,斩钉截铁道。   “真的?”笙凌欣喜道,“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呢。”   “没关系,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一定尽力而为,请尽管差遣我吧。”   笙凌诧异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摸着下巴喃喃说:“唔,真没想到,妃原来也这么现实呢……”   “以现实的条件诱惑我的恶魔,不正是所长你吗?”为了掩饰自己羞得通红的脸,妃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下,摆出认真聆听的姿势,“好啦,说吧,究竟要我做什么事?”   “嗯,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件事应该和妖怪有关。”   果然是妖怪啊。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魅王村的委托信,寄信人自称是该村村长,说是委托我去调查村子最近发生的一起离奇事件。”笙凌在离妃稍远的地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工整文字的信纸,递给她说,“就是这封信。”   妃接过信,只略微扫了几眼,便疑惑地嘀咕道:“这信纸的折法好奇怪……是纸人吗?”   “没错,打开之前的确是个纸人。”   “该不会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吧?”   笙凌笑了笑回答:“我们果然是同种人呢,连第一反应都这么相似。我一开始也怀疑这是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稍微做了些调查,事实证明我们都想错了,信纸的折法只是当地的风俗而已。”   妃抬起头,静静听他说下去。   “魅王村位于崇异县的魅王山上,是个人口只有三千的小村庄。长久以来,村民信奉一位名叫‘杀生偶’的土地神,并且对人偶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仰。每年十一月十五日,村子都会举行传统的祭典活动,也就是他们所谓的‘人偶祭’。活动的内容是——在写满祝福的纸人中间放入油里浸过的棉球,点燃纸人使其飞上天空,通过这种方式祈求杀生偶大人实现自己的愿望。”笙凌顿了顿,接着说,“不过,这只是障眼法而已,人偶祭真正的用意,其实是向杀生偶献上活生生的年幼孩童……”   “吓?”妃闻言变了脸色,“这样的话就根本不是什么土地神的祭典,而是妖怪作祟了吧?”   “没错,我也这么想。”笙凌点头表示同意,“不过魅王村的村民认为,只要将孩童献给杀生偶,就能祛邪消灾,避免带来更大的灾难。而且献上的孩童并不会死,只会神隐一年,于第二年的人偶祭前夕重新回到村庄,并失去一年当中的所有记忆,然后又换下一个孩童神隐。就这样,一年一年周而复始,不断献上不同的孩童,以此来确保村子的平安……可是不幸的是,今年的人偶祭却失败了。”   妃诧异地问:“失败了是指?”   “信上说,人偶祭后的第七天早上,凡是曾经神隐过的村民,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死、死了?!”   “没错,大约有五十人吧,年龄最大的61岁,最小的只有8岁,每个人似乎都是平静地在睡梦中死去的,死因不明。警方调查下来也是毫无头绪,所以村长才会想到要委托我来解决这件事。”笙凌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妃,微笑着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怕,杀生偶作祟的对象仅限于魅王村村民而已,对外人是不会有影响的。”   “我才没有怕呢。”妃一副被踩中尾巴却要强忍疼痛的表情,“可是,你又不是杀生偶,为什么能说得这样肯定?”   “这个嘛,到了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笙凌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妃。   “这是随信一起寄来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就是今年被选中的孩子,名叫泉田游,十四岁。和往年一样,他也在人偶祭的第二天,从祭祀神殿里神秘失踪了。”   这么说来,神隐发生了,灾祸却依然降临吗?   看着照片中长相秀气的少年,妃暗自思忖,假如要调查的话,或许可以先从这个少年着手吧。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笙凌站起身,戴上斗笠,对着仍然迷惑不解的妃说,“那么,亲爱的战友,调查杀生偶作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是。”妃停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等一下,你是说‘我’?不是‘我们’?”   “哎呀,我刚才没有说吗?”笙凌回头,丢给她一个貌似春风满面的狡猾笑容,看得妃背脊发凉。   “身为研究所的所长,我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实在抽不开身啊,所以只能麻烦你单独跑一趟啰!另外,学校方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我看过了,你的各科成绩都很优秀,即使一个月不学习也没问题,你说对不对?”   “不对!”妃立刻反驳回去,“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民俗学者,这件事和我也没关系,要去你自己去啦!”   “三十万积元我会马上打进你的账户。”   “呃……”   “呃?”   在笙凌得意的笑声中,妃两颊酡红,屈辱地咬牙回答:“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睡般的死亡   大叔整个人趴在餐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某样东西,脸颊透出宛如刚刚出浴时那种晶莹剔透的红润。   “这个是……传说中的龙虾刺身?”   “是的。”   “要给我吃吗?”   “是的。”   “真的吗?”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吗?”   “……”妃低头沉默不语,忸怩了半天,抱起龙虾的脑袋说,“算了,我看还是退回给寿司店好了。”   “不要啊!”大叔急忙拖住妃的袖子,“我只是一时不敢相信妃会对我这么好,怀疑自己在做梦罢了,我可没有半点讨厌的意思啊!而且这是妃第一次送我东西耶,好歹给我点时间感动一下嘛。”   “感动倒是不必啦,快点吃就对了。”   妃重新把龙虾的头按上去,对着大叔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脸。   “唔……”在两束强光照射下,大叔紧张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刺身,先在酱油中浸了浸,再以影片中慢镜头播放的速度缓缓送到嘴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不行,妃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啊。”   “那你想要我怎样?”   “如果妃能亲手喂我的话,我就不紧张了。”   全天下会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的人,除了大叔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不,严格来说,是一个也没有才对,因为面前这个有着俊朗外表和魁梧身材的大叔,根本不是人类。   撇开她自己不说,螟皇寺的所有成员全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洵大人,其实他的本名是狮天狗,原是妖界御审殿的殿主,三千年以前就在这个世上咤叱风云,所以在人界也相当有名,积云岛的著名妖怪排行榜上,起码可以排到前十。要论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程度,他应该远超于妃见过的所有妖怪总和,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妃却从未感受到这一点。   她悄悄打量他。银色的直发顺着浴衣的领口一路滑下,发尾在洁净的榻榻米上盘了整整两圈,站起身的话,完全可以用长发及膝来形容。说起来她曾见过这头银发在夜空中飘舞的景象,即使是当时对妖怪没啥好感的她,都看得目瞪口呆,只可惜大叔本身却没什么自觉,从来都不晓得好好打理一下。   和冬雪俊秀清冷的外表不同,大叔给人的感觉更接近于成熟和优雅,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散发出令人温暖和安心的气息。虽然乍看之下外表不及冬雪那样俊秀,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尤其是一双湛蓝色的细长眼眸,一旦相处过后便会发现,并不耀眼也并不强烈的目光,往往才是最难抵挡的……   停!她干嘛要在内心替大叔说这种好话呀?一定是被某个怪怪外星人附身了,或者是冥婆婆的怨念在作怪。   在她神情恍惚之际,坐在一旁的大叔禁不住微微□□,细长的狮子尾巴不安分地一阵乱动,当下便作势要扑上来。   “呜啊!不行了!穿着这么性感的浴衣,为我送上豪华的龙虾刺身,从刚才开始又一直用可爱又撩人的眼神盯着我瞧,这叫我怎么忍得住嘛!与其说喜欢吃龙虾,不如说,我真正想吃的其实是……其实是……”   “你给我清醒一点!变态大叔!”   随着一记猛烈的三脚回旋连环踢,大叔的身体以超光速向门口飞去,眨眼之间,脆弱不堪的纸门被撞出一个人形大洞。   妃放下裙摆,没好气地坐回原位。   对了,上述说明还需要补充一点,那就是──他是一个没有节操、风流成性、死缠烂打、屡教不改,交往过的女人不下八百,神经却比电缆还要粗壮的好色大叔!   “好痛。”   大叔抱着头坐起来,破裂的纸门后面赫然出现三张脸孔。   “哎呀,真可惜呢,洵大人,明明只差一点的说。”橘红色的下级妖怪鸦狐轻巧地从洞口跳进来,一脸深表同情的样子。   冥婆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看起来就好像放了两个月以上的青椒皮,此刻正用高深莫测的神情看着妃,嘴里不晓得在嘀咕着什么。也许是“嘿嘿,诅咒成功了”之类的话吧。   另外一张脸孔,不用说也知道是冬雪,与平时一贯的冷酷傲慢相比,现在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冷静的样子。在扶起大叔的同时,他用妃所不熟悉的腔调,低沉地开口。   “洵大人,我早就说了,这肯定是陷阱。这个人类女人又穷又小气,花钱请人吃大餐这种奢侈的事根本不像她的作风,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有事相求……”   话说得这么刻薄,气势却相当不足,害得妃想跟他吵架的冲动都没了。   “没错,我的确是有事想拜托大叔,所以才会事先付出酬劳。”妃故作理直气壮地说,“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何况她所谓的酬劳又不包括牺牲色相,只是用大叔喜欢的食物作诱饵而已。   “原来,真的是有目的的啊。”大叔鼓起嘴,一脸失望地垂下头,“亏我还从早上就开始期待的说。”   “对不起啦。”   反正她就是又穷又小气的女人,谁叫大叔怀有那种不良期待的。   “道歉就不必了,再说妃难得会这样慎重地拜托我一件事,我应该高兴才对。”大叔微笑说,“那么究竟是什么事?”   趁着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的机会,妃把笙凌的委托大致作了说明,同时拿出委托信和神隐少年泉田游的照片。   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冬雪率先发出不屑的哼声:“果然是笨女人,明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办不到的事,却还硬要答应下来,该不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吧?”   呜,好敏锐!   被说中心事的妃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为了掩饰心虚,她丢给冬雪一个同样不屑的眼神,激烈地反击道:“这是我的自由,不用你管,狐狸眼!从刚才起就一直喋喋不休罗里八嗦的,难道你也想吃龙虾刺身吗?”   “你说什么?丑女!”经不起挑衅,冬雪立即涨红脸站起来。   “想吃的话尽管拿去吃好了,就怕你根本吃不了龙虾,对不对,冬雪?”   这句话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只见冬雪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僵硬得好像一尊石像。   “咦咦?”在旁看好戏的鸦狐满脸好奇,“为什么冬雪大人不能吃龙虾?”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他是一只——”   话音嘎然而止。不用冬雪瞪视,妃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刚想改口,却见大叔也十分感兴趣地凑上来:“冬雪是一只什么?”   年纪虽大、八卦之心依旧在的冥婆婆也两眼一眯,竖起耳朵倾听。   三只妖怪的视线同时集中到冬雪身上,看得他窘迫得直冒冷汗。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冬雪的妖形是什么呢。”大叔不经意地开启这个话题,妃一下子精神高度紧张。不妙,她好像踩到地雷了。   “对哩。”鸦狐点头附和道,“不过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再加上我鸦狐缜密的推理,真相只有一个!冬雪大人的妖形是……”   冬雪和妃同时“咕嘟”一声动了动喉咙。   “噔噔噔噔!答案揭晓,是龙虾啦!”   “唉──”在场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长串叹息。大叔和冥婆婆是失望,妃和冬雪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对吗?龙虾当然是不能吃龙虾的呀,哪里错了嘛!”   “鸦狐,给你鱼干,去院子里吃吧。”妃好像哄骗小孩子一样,很快把这个头号无用家臣打发走,顺便转移话题替冬雪解围,“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因为这件事可能涉及到妖怪,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同样是妖怪的各位的帮助。”   “我没有问题。”大叔坦率地说,然后看向冬雪,“冬雪呢?”   还未从适才的虚惊中恢复的冬雪,用无比恶毒的眼神瞪着妃,一字一句缓缓说:“我也没问题。”   这副表情真有够惹人厌的,妃干脆替他说出来:“冬雪,你不用顾及大叔在场而勉强说出违心的话,你其实根本不想陪我去吧?不去也没关系,只要有大叔陪我就够了。”   “咦?没……没错,我根本就不想帮你,只是身为洵大人的侍卫长,我应该随时侍奉在大人身边,所以我是为了洵大人……”   “多谢你的好意,真是辛苦你了。”大叔打断冬雪结结巴巴的辩解,对他绽放和煦的微笑,“不过冬雪,这一次就当作是我和妃两个人的旅行,不需要你陪同左右,你也正好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长假吧。”   “可是,大人……”   “放心吧,我会带土特产回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   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大叔早已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完全陷入自己那句“两个人的旅行”所营造的幻想世界里,春风从脸上轻柔地拂过,傻子都明白他眼睛里的闪光是怎么回事。   “真是的,都说了是去调查事件,不是旅行啦。”妃抓着大叔的领子努力把他扯回现实。照理说,大叔肯答应帮忙事情就等于解决了一半,她应该庆幸才对,不过一想到要和大叔结伴旅行,心里便觉得怪怪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这样算是自掘坟墓吧。   “爬山……夜宿……温泉……浴衣……嘿嘿……”   “回魂啦,大叔!”   这时候呆站在一边的冬雪,沉默地看着大叔和妃,在听到两人充满暧昧的你一言我一语之后,想要稍作反驳的话不得不吞回肚子里。好像故意要和愉快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似的,他脸色阴沉地踌躇片刻,向大叔躬身行了个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   十一月二十一日,杀生偶作祟事件发生后的第六天。   太阳一落山,妃就搭乘名为“狮天狗”的免费特快航班,从白柳村的螟皇寺飞往崇异县的魅王村,途中只花费了约莫一刻钟时间。时间虽短,过程却非常难熬,到达目的地时,她已被盘踞高空的寒冷气流吹成一根冰棍,冻得几乎要心脏麻痹了。   看来坐特快航班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几个月来她已习惯了出门就靠妖怪来作远距离移动,不是让大叔背,就是被冬雪扛,从便利角度讲的确是不在话下,不过现在天气转冷,眼看就要进入冬季,她也是时候该考虑换乘普通交通工具了。   “怎样,妃,暖和一点了吗?”   在狮天狗硕大的翅膀下汲取温暖,休息了好一会儿,妃冻得青紫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嗯,我已经没事了。”她起身背上背包,“趁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我们快点到村子里去吧。”   村庄位于魅王山一片多雪的高地上,徒步上山的行程大约在半小时左右。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妃让大叔降落在稍远的山脚下,并要求他保持小狮天狗的妖形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尽量不要做出会惊吓到人类的举动。   在临近村庄的关卡处,道路被警方完全封锁,四、五名身穿便服的警员在斜靠在两辆停得横七竖八的警车旁,一边抽烟,一边神情严肃地交头接耳。   妃不得不停下脚步,等着他们上前盘问。   看见有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独自上山,警员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位丢下烟蒂,率先向妃走来。   “我是崇异县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林木。”留着大胡子的高大男人掏出证件展示在妃眼前,“魅王村目前发生重大刑事案件,任何非警界人士都不得入村,请问小姐这种时候上山究竟有何贵干?”   “那个……”妃不慌不忙拿出村长的委托信,以及笙凌为她开的证明书,将两样东西交到林木手上,“我是代替SL研究所所长笙先生,前来调查魅王村杀生偶作祟事件的。”   “民俗研究学者吗?”林木的目光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的确是听村长提起过,能看一下你的证件吗?”   “啊,是。”   妃打开背包取出学生证:“我叫龙丘妃。”   “龙丘妃?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林木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作回忆状,突然改换表情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去年选美大赛的冠军嘛,我八岁的女儿很崇拜你哦。”   “是、是吗?”妃有点窘迫地看着对方。这时她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呢?   “不过话说回来,有关阴阳眼的传说是假的吧?是媒体为了做宣传才捏造出来的流言对不对?”林木自认为幽默地冲她挤眉弄眼。   “啊,是的……也可以这么说。”   “我就说嘛,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妖怪!”林木得意地哈哈大笑,“虽然这个岛以妖怪而闻名,不过干我们这一行讲究的就是真凭实据,我在警界待了那么多年,从来也没听到哪个案子最后是以妖怪行凶来结案的呐!”   妃继续维持僵硬的笑容,悄悄瞥了一眼脚边歪着头理毛的小狮天狗。   假如此时大叔突然变成人形出现在他面前的话,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那么,请跟我来吧,龙丘妃小姐,让我带你去见村长。”林木把信和证件还给妃,向剩下的警员打了个手势,然后回头面带讥讽地说,“不过,连警方也一筹莫展的杀人事件,光凭一个热衷民俗的高中生……呵呵,多半是白跑一趟啦,你说是吧?”   妃没有回答,目光飘到不远处的石阶上,因为这时正有一支身穿黑衣的出殡队伍中从山上缓缓走下来。为首的两个壮汉抬着一副木板,板上的孩子看起来还不满十岁,呜呜咽咽的哭声使场面顿时悲怆肃穆了几分。   “真可怜呢。”林木不由地发出感慨。   注意到妃询问的目光,他又补充说道:“这个孩子名叫沙沙,是去年人偶祭上遭到绑架的被害者,前几天才刚刚回到村子,就发生了这种事。”   从林木用“遭到绑架”来解释神隐事件来看,他是属于彻底不相信妖怪存在的顽固派,这样的人在积云岛并不在少数。不过碰到这样的人反而令她松了口气,妃心想,假如在她逗留期间警察一直揪着她的阴阳眼不放,那才叫人头痛呢。   “村外的人不能进村,村里的人却可以自由外出吗?”   “啊,那倒也不是,他们只是到山下的墓地去罢了。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警察再怎么秉公执法,这种事总要通融一下吧。”   队伍接近的时候,妃看了眼木板上的孩子,发现她果真如笙凌说的,面色红润神态安祥,好像只是在沉睡一般。   “妃。”   一直按照妃的指示乖乖蹲在地上的大叔冷不防开口。   什么事?妃低头看着大叔。   “那个人类没有死。”   “什么?!”   妃的低呼引起林木怀疑的探视,她急忙讪笑着摆摆手,消除他的疑虑,然后退后一步小声问:“大叔,这是真的吗?”   小狮天狗点点头:“她没有死,只是被夺走灵魂,所以现在呈现假死状态。”   “那么她的灵魂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就不知道了。”   看着出殡队伍越走越远,妃一时陷入沉思,可还没沉思多久便突然瞪大眼睛。等等!现在可不是悠哉地玩推理游戏的时候,如果真像大叔说得那样只是假死的话,那么再过没多久,她就会真的死了啊!   思及此,妃毫不迟疑地冲下台阶,飞奔到他们的前方,将队伍拦下。   “你要干什么?”   “对、对不起,真是失礼了。”   妃红着脸深深一鞠躬,村民们面面相觑,也纷纷回礼。一位看起来像是沙沙母亲的中年女子走上前,抽噎着说:“这位小姐,如果是来吊唁小女的话,法事已经结束了,如果是来见最后一面的话,那么请便。”   “不,我并不认识令媛,这个……该怎么说呢,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令媛并没有死。”   中年女子怔了怔,惊慌地退后一步,霎时间,不满声四起。在众人猜忌和不悦的目光瞪视下,妃正在苦恼该怎么做才能令大家信服,却见大叔轻轻一跃,跳上摆放沙沙的木板,抬起爪子对妃做了个手势。   妃立刻会意过来。   “假如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请再仔细看看令媛,她的身体到现在还有生命迹象哦。”   随着妃的一声提示,沙沙在小狮天狗的操作下小幅度地动了起来。先是手指关节微微颤动,紧接着胸口开始起伏,嘴唇和眼皮也产生细微的变化,甚至连呼吸声都能恍惚听得到。村民们大惊失色,沙沙的母亲更是不知所措地捂着脸大哭,面对明明死了六天却又突然“回光返照”的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恐惧。   “总之,事情还有转机,请你们将入葬再推迟几天,也许……”   “也许什么?”   慌作一团的村民身后,冷不防出现一声含有责备意味的诘问,妃抬头一看,双手抱胸的林木正满脸不悦地瞪视自己。   “你在这里干什么?龙丘妃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偷天换日   啧,这个警察还真是不好应付呐。   面对林木警官不怀好意的质问,妃嗫嚅着回答:   “没什么,我只是……”   “我说啊,真是受不了,什么民俗学者嘛,尽说些可笑的话。”林木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喷出烟雾,以极其不屑的声音冷哼道,“让我来告诉你吧,人死后由于水分流失,皮肤萎缩,表情上会产生变化,另外在冬季的话死后48小时以上会产生腐败性腹部膨胀,所以看起来身体好像在动一样。明白了吗?真是,所以我才讨厌外行人插手,一点专业知识都没有。”   妃躲开有意无意喷到她脸上的烟,有一种想要施展无敌回旋踢的冲动,不过终究是忍耐了下来,心里想着,只要她阻止入葬的目的达成,让这个超级自负的警察挖苦两句也无所谓,反正事实如何她自己知道就好。   不料──   “你们请继续。”林木相当高姿态地对着丧主一家挥挥手说,“死者这样停在半路,未免也太可怜了,快点让她入土为安才好吧。”   “稍等一下。”妃急忙说,“林木警官,这个女孩没有死啊,还是再……”   “住口,外行人不准插嘴!”   什么?你这个冥顽不灵的笨警察,都说了她还没有死,你想当杀人凶手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再胡闹下去就叫人忍无可忍了哦。”   真正忍无可忍的人是我才对吧!妃的眼睛里霎时喷出两道无形的火光,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唰”地一下回头对大叔比出一根愤怒的拇指。   大叔!尽管放手去做吧,不要客气!!让这个无知的男人体会一下什么叫作妖怪的恐怖!!!   收到妃指示的同时,小狮天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由衷地向林木投去怜悯的目光:“呜呃……把妃惹到抓狂的人类,你是第一个哦。”随即他将头高高昂起,膨胀成大狮天狗,抓住林木的肩膀提到空中。   于是,在场诸位人类的眼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得意忘形的林木警官正在吞云吐雾之际,西装的肩膀上突然间多出两个巨大的爪印,随即脖子缩进衣领中,整个身体以非常奇怪的姿势缓缓升空,直到双脚完全离开地面,忽上忽下地飘浮在半空。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爪印又移动到了他的脸上,原本自然睁开的双眼忽然瞪得大如铜铃,脸颊上的肉仿佛被两股无形的力量向左右拉扯,以至于嘴唇形成一种诡异的弧度,既像狞笑又像痛哭。与此同时,四肢宛如抽筋一般跳起狂乱的舞蹈,骨骼的关节咯咯作响,手指七扭八歪,在昏黄的暮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   “不好了!这……这是杀生偶大人啊!是杀生偶大人在作祟!”   村民的反应暂且不去管,重要的是林木。   “啊……啊……”在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之后,林木警官居然口吐白沫,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什么啊,才这样两下就不行了,这么没用居然还敢瞧不起妖怪。”大叔晃了晃林木的脑袋问道,“妃,还要继续吗?”   “不,可以了,还是手下留情吧。”   妃带着略微同情的眼神,目睹失去意识的林木如同一条扁鱼一样平躺在地上。可以想见,有了这次的经历,这位警官恐怕再也不敢随便否认妖怪的存在了吧?要怪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叫他偏偏碰到了她和大叔呢。   ―――   没有了臭屁警察的妨碍,对杀生偶作祟事件的调查果然容易了许多,这么说虽然有点刻薄,却是不争的事实。   当晚九点左右,在村庄的天空还没完全被黑暗笼罩之前,妃就由沙沙的母亲带领,来到村长家中。村长是个年近六十的鳏夫,子女都已经离开村子在外谋生,见了笙凌的推荐信后,极其恭敬地把妃请进屋子,并将二楼一间卧室空出来留给妃过夜。而方才出殡的村民们也将信将疑地接受妃的建议,暂且把假死状态的沙沙带回家,至此调查过程便刀过竹解般地顺利起来。   “你是说,我们村的人全都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灵魂吗?”   和村民们不同,听了妃带来的消息,连日来愁眉苦脸的村长不禁喜出望外。   “是的,虽然确切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所以拜托村长尽快发出通告,中止正在进行或将要进行的火葬和土葬。”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派人通知大家。”村长匆匆忙忙从饭桌旁站起来,走到玄关去打电话,中途差点踩到嵌在地板中的火盆,情绪显得十分激动。口中也不断发出呓语般的低喃,似乎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之类的感慨,从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来看,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也相当大吧。   “村长,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可以。”打完电话回来的村长,又重新坐到妃面前。   妃伸出手指了指门口,谨慎地问:“那是什么?”   在屋子的门檐下,普通人家一般会悬挂风铃或者干花束,并系上若干文字,代表祈愿或者祝福。可是自从走进魅王村,她发现每家每户的屋檐下挂着的却都是人偶。一般说来既然信奉的是杀生偶,用人偶来代替风铃也无可厚非,不过把人偶做得如此认真细致、惟妙惟肖,还严格按照家庭人数悬挂在门前,做到这一步已经不能算作普通的祈福了吧?   “哦,你是指那些人偶吗?”村长不答反问,脸上带着淡定的微笑,“妃小姐,你认为那是什么呢?”   “我猜,是用来代替人类承受疾病或灾难的替身人偶……?”   “答错了。”   出乎意料,回答她的人并不是村长,而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声音。循着村长诧异的目光,妃也转过头,看向被三根铁栅栏钉住的窗户。窗外站着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黑发披肩,脸色苍白,清秀的面孔上满是病容。   咦?她的长相……   “是小薰啊。”村长挥挥手招呼她进屋,“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对你的身体可不好哦,爸爸知道吗?”   小薰摇摇头:“我是瞒着爸爸出来的。”   “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小薰又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绕开村长,径直走向餐桌旁的妃,乌黑的大眼睛牢牢锁住她的脸。   “……嗯?”妃似乎从那眼神中领悟到什么,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难道你是来找我的?”   面无表情的小薰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沉默半晌才小声说:“请问,你是一个很厉害的除妖专家吗?”   “除妖?”妃不明所以地和村长交换一个眼神,笑了起来,“你叫小薰是吗?你搞错了,我不是来除妖的啦,只是来向村长了解一些情况而已。再说了,学校的老师没有告诉你吗?在我们积云岛,随随便便除妖可是犯法的哦。”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上过学。”   “为什么?”   “啊,那是因为……”   村长嗫嚅地想要插嘴,却被小薰固执地打断,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口吻继续追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沙沙是假死呢?”   她的表情是如此认真,好像在问一个悠关性命的问题似的,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妃也不愿再用敷衍的口气,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回答道:   “因为,我可以看得到妖怪,是妖怪这么告诉我的。”   “真的吗?你真的能看到妖怪吗?”   “是的。”   “那么,我可以相信你吗?可以把一切全都托付给你吗?”   “……小薰,你怎么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个小女孩的眼眶中突然落下豆大的泪珠,很快沾湿整片脸颊,嘴角也伤心地剧烈抽搐起来,把妃和村长两个人吓得手足无措。   “请你、请你救救我哥哥!”   在小薰悲伤的嚎啕大哭声中,夹杂着这句含混不清的请求,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请妃救救她的哥哥。妃弯下腰抱紧这个无助的女孩,静静地倾听她哭诉,窗外明月皎洁,令人头脑清醒的冷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进屋内,使她有一种,这个村庄的迷雾渐渐被拨开的感觉。   ―――   好不容易安抚了小薰,和村长一起将她送回家,重新回到二楼的客房时,已接近凌晨一点。   就行程安排和情报收集的进展来说,这一天过得真是既紧张又充实,并且也稍稍能体会笙凌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意义和乐趣所在。无论如何,被人信任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虽说她仍然想从村长和小薰口中探听到更多消息,即使再晚点睡也没所谓,不过按照她的要求乖乖留在房间里的大叔,这时恐怕已等得不耐烦了吧?   妃一边摸索着开门,一边歉疚地想着,郑重其事地拜托大叔陪她出来“打工”,达到目的以后又把他随手丢在一边,这种行为似乎有点过分……不如今晚就答应大叔一个任性的要求吧……   这个决心下定还没几秒,妃就感觉门后有一阵轻微的衣料磨擦声,同时一双手悄然从身后向她袭来。她立刻直觉反应地扎稳马步,抓住对方的手臂贴近自己背部,绷直双腿,猛然一个过肩摔将对方重重摔倒在地。   “大叔?!”   看清对方的脸以后,妃下意识把手藏在背后,心虚地笑问:“你、你为什么会躲在门后?”   “……”   大叔抬起可怜兮兮的蓝眼睛,无比哀怨地瞥了妃一眼,随即独自蹲在墙角一隅,把孤单的背部对着妃,以示无声的抗议。   “好、好了啦,大叔,对不起啦,我不是存心要对你使用暴力,只是出于本能就……”   大叔缓缓回过头,脸上满是混合了失望和受伤的阴霾。   “可以隔着一块透明的薄纱看到妃的身体曲线并且听到令人脸红心跳的水花声的‘温泉’呢?”   “啊?”   “可以包裹住美丽胴体隐隐约约显露出风情万种的柔美并且散发淡淡体香的‘浴衣’呢?”   “……”   “偶然的跌倒、不小心的碰触、狭窄拥挤又充满神秘的棉被、意外的发展,这些本来应该变成美好回忆的东西,全都跑到哪里去了?”   “……”   “这样两个人的旅行根本就没有意义嘛!”   妃深吸一口气,额头上哔哔地冒出好几个青筋,不等大叔发完牢骚就毫不留情地在他脑袋上敲出一个大包:“像大叔这样随便幻象别人的身体,结果愿望落空又擅自怪罪在别人身上,这样的事才叫没有意义呢!我说啊,大叔,除了那档子事之外,你的脑子里就不会想点别的吗?”   双手抱胸静坐示威的大叔顶着一个与形象不符的肿包,小声嘟哝道:“比如说?”   “比如说这个村子里至今发生的一系列妖怪作祟事件啊。村民为什么会一个接一个失踪,杀生偶到底是什么妖怪,而今年的人偶祭又为什么会失败,这些事情难道大叔一点都不关心吗?”   大叔想也不想,语气坚决地回答:“哼,不能和妃制造回忆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真的?”   说话时,妃已在屏风背后快速脱下旅行外套,换上了白色睡裙,并从壁橱里拿出一套被褥,平整地铺在榻榻米上。在大叔不解的注视下,妃掀开被子坐在被褥的一侧,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极力稳住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指着身边的空位吞吞吐吐问: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兴趣吗?”   大叔一时看傻了眼,半张着嘴,久久发不出声音。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妃的用意之后,整张脸又突然像小孩子的蜡笔画似的眉开眼笑起来。   “既然妃如此盛情邀请,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哦!”   “等等!不准把衣襟敞开,不准超过中间这条分界线,不准把脸蹭到我的枕头上,不准抱住我的腰啦……”   可是妃似乎忘记了,规则这种东西对既任性又爱撒娇的大叔来说,根本就像对牛弹琴一样行不通。在她还没有列举完所有条件之前,大叔早就带着欢呼的叫声扑到她身上,一条尾巴兴奋地在空中甩来甩去,眼睛也惬意地眯成两条缝,正是一副心满意足时的招牌表情。   算了,看在大叔这么高兴的份上,就暂且随他任性一次吧。   把被子端正地盖在两人身上,妃仰面朝上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开口。   “大叔,你刚才也看听到了吧?”   “什么?”大叔从她的胳肢窝底下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挂在屋檐下的那些人偶。”   “嗯,怎么了?”   “我的猜测没错,它们的确是和每个家庭成员一一对应的。魅王村的每个人自出生起,就有一个代表自己的人偶悬挂在家门前,随着年龄增大或身材改变,人偶也必须时常更换,总之就是要尽量符合自己的形象,使人和人偶完全对应起来。只不过,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驱邪消灾,使人偶替自己承受灾祸,而是为了要传达来自杀生偶的各种讯息。”妃喃喃道,“所以笙凌才会说,杀生偶的力量对村外的人没有影响,没错,因为我们这些游客根本就没有相对应的人偶。”   实际上,魅王村的神隐和她最初的想象也有点不太一样,她本以为,人偶祭一到,被选中的孩子就会自动消失,其实并非如此。   在人偶祭前夕,当上一年失踪的孩子回来之后,村民就会通过屋前悬挂的人偶是否烧焦来判断今年的当选者。然后在人偶祭的当晚,将这个孩子单独送进供养着杀生偶的祭神殿,仪式就此宣告结束,等到第二天拂晓时分再去做收尾工作,这时,那个孩子就已经不在了。   “这种人为地把孩子送去神隐的祭祀方式,总觉得有点残忍……大叔,你认为呢?”   “没办法,既然妖怪给予这个村子平安富足的生活,那么相对地,村子里的人类也要付出一点牺牲才行啊。”   “什么嘛,真是自私的妖怪式想法!村子的平安靠的是大家的努力而不是靠什么妖怪,只有妖怪才会帮妖怪说话耶。”   “我本来就是妖怪啊。”   妃一时语塞。对啊,大叔也是妖怪,仿佛这时候才深刻意识到这一点,胸口突然间有种闷闷的感觉。   “大叔,你曾经伤害过人类吗?”   “问这个干嘛?”   “……唔,没事,随口问问。”问出这个问题的妃,其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想听到答案,于是急急忙忙想要转变话题。   “放心吧。”   不期然地,大叔却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用手肘支起半个身体,微笑地注视她。细长而柔软的银发流淌在她的枕边,使她不自觉涨红了脸。   “我向来只会对妖怪出手,人类的事我从不过问,也没兴趣参与……当然,现在却不一样了。”大叔边说边俯下身,近距离凝视她的脸,像是故意要引诱她似的,视线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之间徘徊,性感的嗓音也渐渐变得低柔,“妃是人类,可是只要和妃有关的东西,我一样都不愿意错过。哪怕只是一个勾魂的眼神,一缕可爱的发丝,一抹羞涩的微笑……”   不行!妃在心里呐喊,这个好色大叔,根本就是在故意散发雄性荷尔蒙,他的企图全都写在他那张一看就在动坏脑筋的笑脸上了。   护神童子,你可要坚持原则,保持清醒啊!   “啊!痛痛痛痛!”   “大叔,没有人告诉你,和人说话时起码要间隔30公分才算礼貌吗?”   “呜,对不喜。”被妃扯着脸颊的大叔,不得不放弃邪恶的念头,老老实实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抱住她的腰。   “再动歪脑筋,我就要把大叔踢出被子了哦。”   “是,下次不敢了。”   “那么我们回到正题,刚才说到哪里了?”   “呼……”   “大叔,不要一说到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就装睡啦。”   “……”大叔把脸蒙在被子里,垂头丧气地回答,“刚才说到,人类把自己的小孩送去神隐。”   “嗯,对了,听我说,我已经基本猜到今年人偶祭会失败的原因了。”   “是吗?”大叔哼了一声,兴趣缺缺地嘟哝,“原因是什么呢?”   “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吧?今年失踪的神隐少年泉田游,事实上,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叫泉田薰,和他长得十分相像……而她才是真正被选中的孩子。”   “哦?是她这样告诉你的?”   “不,我只是凭借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猜测而已。村长告诉我,妹妹小薰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上学读书,大部分的时间只能关在家中。这样虚弱的她,就算不发生意外也会经常发病,普通的日子都过得很艰难了,更何况是神隐一年?所以,当看到代表小薰的人偶被烧焦时,哥哥小游为了保护妹妹,故意将自己的人偶伪造成相同的模样,然后又将妹妹以前用过的人偶重新挂了上去。这样一来,人偶祭当天被送进祭神殿的人就变成了小游而非小薰……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触怒了杀生偶,所以才会降罪于其他曾经神隐过的人吧。”   “话是没错,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有一点说不太过去。”   “什么?”   “就是那个叫小游的人类少年,他也失踪了对吧,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大叔懒洋洋地打哈欠,“假如我是杀生偶的话,我可不会接受送错了的礼物。”   送错了的礼物,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这么说来,之前也曾经怀疑过──少年神隐了,可是灾难却还是照样发生,难道说……   “我明白了!我知道小游现在在什么地方了。”妃猛然掀开被子,手掌撑在大叔的脸上一咕噜爬起,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叔,我们这就出发去祭神殿!”   作者有话要说:   ☆、互为血肉的关系   大叔沉默片刻,满脸错愕道:“蛤?现在?”   “就是现在。”   “不要不要不要!”大叔立即抱紧被子,死死地赖在榻榻米床上,口中央求道,“不要啦,妃,难得我们两个可以单独相处,既没有人来打扰,你也没有一脚把我踢开,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我多享受一下嘛。”   真不愧是大叔,都已经是三千多岁的妖怪了,还能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   “你知不知道,大叔,当你在这里享受的时候,有个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受苦,说不定还是在垂死边缘挣扎呢!我们越是早去,他获救的可能就越大,所以你想一想,这种紧要关头,我怎么可能待在这里陪大叔说无聊的废话呀!”   最后这句话,她只是为了强调事态的严重才夸大其词,想也知道并不是存心针对大叔,可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叔犹如被当场泼了一头冷水,满腔热情霎时降温,屋子里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气氛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真冷淡呢……原来对妃来说,我们相处时的对话只是无聊的废话啊。我懂了,那么平时和冬雪之间的谈话,才是真正的谈话啰?”   妃起身披上外套,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叔:“为什么突然提到冬雪?”   “因为,妃喜欢他呀。”   “我?喜欢他?”妃一脸迷茫,“这是什么玩笑吗?”   “不是,妃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过。”   “我有吗?几月几日几时?”   本想用这招糊弄过去,不料这时大叔却出奇地冷静,只稍稍停顿了片刻,便一字一句回答道:“9月22日晚上12时30分。”   “……你还真的记得呀。”   “是啊,那一刻,我想忘也忘不了呢。”大叔幽幽地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瞬间,在大叔无暇的碧蓝色眼睛里,妃似乎看到了某种一闪即逝的东西。   不要这样吧,大叔,进行这种使双方都感到尴尬的话题,她会紧张诶……虽然知道应该尽早澄清大叔对这件事的误会,可是现在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啊。   妃故意忽略大叔的存在,努力保持镇定,拉开储物柜装出寻找东西的样子。   静默了一会儿,大叔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拢了拢长发叹了口气:“真是的,枉费我特意把冬雪留在螟皇寺,结果非但没什么进展,反而……”   妃刻意不去分辨他在说些什么,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手电筒和一把折叠剪刀,然后踮起脚打开通向屋顶的窗子,回头催促道:“大叔,不要再嘀嘀咕咕了,走吧。”   大叔依言变成狮天狗,飞出窗外停在屋顶,随后低下头,让妃抓着它的犄角爬上背部。   “妃,你会冷吗?”   “不会,大叔的毛皮很温暖。”   “这样啊……”大叔展开翅膀,用力一蹬,凭借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俯冲向幽暗而寂静的山谷,嗓音低沉地喃喃道,“可是,我却很冷呢。”   不经意间,发现妃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头顶,并轻抚他耳朵边软软的绒毛。“这样好一点没?大叔?”她轻轻说。   “不,我不是说身体冷……不过,这样也不错啦。”享受着妃的抚摸,大叔渐渐平复受伤的心灵,眉宇间的烦恼也烟消云散。   算了,这就是妃嘛,只要像这样偶尔流露出一点温柔,他就已经很满足啦!   ―――   从高空盘旋而下,朦胧星空的夜色骤然加深,下弦月的皎洁光芒洒在狮天狗银色的皮毛上,闪耀金属般的光泽。   “大叔,应该就是这里了。”   妃指着山后方的峭壁上凸起的一块巨石说。   在魅王山这一带,这座年代久远的祭神殿甚至比杀生偶本身还有名,妃虽然从没亲眼见过,却也知道这并非是普通的神殿。原因就是,这座神殿早在五百年前的文献上就已有记载,而根据当时的建筑水平,人类应该是无法在如此陡峭的山崖上进行神殿那种浩大工程的,因此便有人说,那是妖怪所造的建筑,是连接妖界和人界的时空通道。   不管是真是假,普通人看不到妖怪,或许还可以质疑杀生偶是否真的存在,然而祭神殿却是大大方方矗立在魅王山的半山腰上,真实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因此也由不得人不相信。   魅王村的村民想要进入祭神殿,可以沿着一条隐蔽山路慢慢走下来,这是祭神殿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不过妃却不必如此麻烦,坐在大叔的背上一眨眼工夫便可抵达。   高高耸立在巨石前的是神殿的鸟居,离鸟居两百米处有一扇镶嵌在山壁上的大门,两边各有一根大理石门柱,上面依稀刻着金色的文字,其奢华程度让妃联想到笙凌的SL研究所,不过两者的风格却迥然不同。   妃打开手电筒,让灯光投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奇怪,这是什么文字?完全看不懂。”   “那是当然的。”大叔收拢翅膀变成人形,走到她身后,“因为这是妖怪才会使用的文字。”   原来,果真是妖怪建造的神殿啊。   “上面说的是什么?”   “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致上就是‘我的房间,请勿擅自入内’的意思吧。”   “……只是这样吗?”妃抽了抽嘴角,毫不留情地评价,“真是个幼稚的妖怪。”   幼、幼稚?大叔霎时僵住,倍受打击地看着妃。事实上,当初住在树洞里的时候,他也有写过类似的指示牌插在树洞前,并且还特意用漂亮的人类文字作注释,原来在妃眼里,这种举动很幼稚啊……   “大叔,不要一个人陷入奇怪的世界啊。”妃拽着大叔的袖子把他唤回现实,“过来一下,你知道这扇门怎么打开吗?”   据村长说,祭神殿的大门每年会在人偶祭的晚上自动打开,第二天的凌晨关闭,期中间隔也不过短短数小时,除此之外其余时间全都呈封闭状态。村民们认为假如在非人偶祭时接近祭神殿的话,会触怒杀生偶,是相当不吉利的事,因此平时从不敢轻易接近。   既然是这样的话,想必也根本不存在门钥匙之类的东西吧,要进神殿只有靠大叔了。   “唔……”   大叔沉吟着将手掌放在祭神殿的门上,片刻之后,略感意外地瞪眼。“咦?”   “怎么了?”妃在一旁问。   “真难得,杀生偶的妖力比我想像得要强,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妖怪的名字,不过显然是我低估它了。而且这种感觉,该不会是……”大叔踌躇地伫立原地,在门上来回摸了好几遍,像是在确定刚才的触感是否为错觉。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不行,这扇门我打不开,因为封印它的力量来自皇宫。”   “皇宫?”妃愣愣地重复,“哪个皇宫?”   “我们妖界的皇宫。”   妃眨了眨眼,更加一头雾水:“妖界……也有皇宫吗?”   “是啊,妃该不会以为妖界只有御审殿一个地方吧?”   的确是有这种误会。不过大叔怎么从来也没提起过皇宫的事?   大叔看出她的疑虑,解释说:“在妖界,皇宫的地点、成员以及一切资料都属于最高机密,只有御审殿的高级决策者才被允许知道。简单来说,御审殿和皇宫的关系就像是侍卫和主人一样,主人授命侍卫为他办事,并给予侍卫权力和庇护,相应地,主人也会以各种手段限制侍卫的能力,以防因侍卫太过强大而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而这扇门上的封印力量,就是其中一种。”   妃听得不甚明白,诧异道:“你是说,杀生偶是皇宫里的妖怪?”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那么像大叔这样厉害的妖怪,也无法解开杀生偶的封印吗?”   “唔,即便是曾经身为御审殿殿主的我,也无法和皇宫的力量相抗衡啊。”   “那也就是说,我们无法进入神殿了?”   “这个嘛,倒也未必。”像是在等着妃说出这句话似的,大叔回头发出“嘿嘿”的得意笑声。   “等一下,大叔,你这个笑容很邪恶哦!难不成是想……”   话还没说完,大叔已经走到大理石柱子的外围,对着高低不平的粗糙岩石伸出一根食指。两秒钟后,妃头顶上的一片天空霎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道闪电同时劈下,顷刻间将两根柱子砸得粉碎。失去了支柱的大门,自然也随之土崩瓦解,一阵呛人的灰尘散去之后,偌大的峭壁上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大洞,以及碎裂了一地的石头。   就这样,原本好端端的一扇矗立几百年的祭神殿大门,就这么轻易地被大叔的一根手指给毁了。   “嗖──”冷风吹过,妃面对墙上的大洞,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怎么样?哼哼。”大叔得意地将鼻子翘得老高,“不能解除门上封印的话,就干脆把这堵墙彻底破坏掉,谁叫它妨碍到我的女人了呢。”   你说谁是你的女人啊……   “真、真的没关系吗?”   “都要感谢我现在这个无官一身轻的自由之身,就算做出这种事情,也丝毫不会有半点内疚和不安。”   “可是我会有啊,大叔,破坏文物古迹是重罪耶。”   “放心好了,就算你说是你破坏的,也没人会相信。”   “……说的也是。”   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虚脱感。   没办法,虽然和理想中的解决方法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唯有按照原计划硬着头皮进入祭神殿了。   说是神殿,其实也不过就是几个嵌在石壁中的房间罢了,顺着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羊肠小道来到神殿的正厅,佰镰草的熏香气味迎面扑来。   妃跟在大叔后面,举着手电筒打量四周。正厅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人偶石像,人偶的面部和脑后各罩着一个面具,分别是笑面和鬼面。笑面在前,蝉眉红唇,细长的眼睛隐约透出狡黠之光;鬼面则在后,青面獠牙,额头上还生了两只向内弯曲的长角。不消说,这正是能剧中常见的面具,只是此刻戴在这尊人偶石像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怎么回事,这里什么都没有嘛。”妃的声音透出失望,“难道我的推测错了……”   “嘘!”大叔捂住她的嘴,注意力被某个声音吸引。   那是一种既像□□又似叹息的轻声呓语,使人联想到被埋在土里的秋蝉将死却未死的绝望鸣叫。   这是什么声音?妃有些恐惧地向大叔靠近了一步。大叔低忖着绕人偶石像走了两圈,在某个时刻,突然伸手将石像连同底座一起推倒。   “哐当!”伴随着一个沉闷的撞击声,人偶笔直倒地,笑面顿时裂为两半,滚了两番之后,鬼面取代了笑面的位置,罩在人偶脸上,狰狞的面具让妃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呜啊,好诡异!”   大叔却若无其事地蹲下身,在地面上摸索着,随后抓起一块木板,从凹陷的坑洞里拉出一样东西来。   那个东西有手也有脚,而且显然还活着。   妃忍住想要惊叫的冲动,稳住呼吸,上前抱住那个瘦小的身体,定睛一看……   “大叔!是小游、果然是小游!”   ―――   循着原路飞回山上的魅王村,妃用肩膀支撑着小游的身体,敲开村长家的门。村长看见妃的脸,不由吓了一大跳,扶着鞋柜接连退了好几步。这也难怪,本来应该在二楼睡觉的人却突然从外面敲门进来,又是在这样的三更半夜,任谁都会觉得心里毛毛的吧。   “妃小姐……你是妖怪吗?”   “您真爱说笑,村长,没时间解释了,快点让我们进屋吧。”   妃略微抬起胳膊,让村长看清小游的脸。此刻的小游由于六天滴水未进,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但即便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仍然喃喃叫着妹妹的名字,让人情不自禁感叹这对兄妹的手足情谊之深。   村长在“不得了!不得了!”的惊呼声中,匆忙奔到厨房里去熬稀粥,从他那灵活的手脚和不可小觑的行动力来看,实在看不出已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也许是一时被高兴冲昏了头,村长只顾着手忙脚乱地准备食物,却没有意识到,神隐的小游此刻出现在这里有多么不寻常。   不久,激动万分的村长叫来了小薰和他们的父亲。小游在进食之后稍稍恢复了元气,一看见小薰,两个人不约而同拥紧对方,抱头痛哭。   “小游,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小薰……小薰……”   擦干眼泪之后,小游突然下床,撑着尚且虚弱的身体向村长下跪。   “村长,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听说了大家的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惩罚我吧!”   小薰见状也跪下来,抽噎着恳求道:   “不是哥哥的错,是我拜托他这么做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小薰,说谎是不对的!”   “小游才没资格说我!”   “咳……”视线来回在他俩之间摆动的村长不得不咳嗽一声,及时制止兄妹两人没完没了的相互袒护,“既然小游已经平安回来了,惩罚的事稍后再提,现在先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如何?”   事情正如妃推测的那样,其后发生的事,大致是这样子的:   小游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调换了人偶,代替妹妹前去接受神隐,然而第二天天快亮时,他发现自己仍然在祭神殿中,并没有失踪。而这时巡视的村民正向殿内走来,假如被他们发现情况有异,一定会怀疑到妹妹小薰,情急之下,他拼命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十分幸运地,在石像后面找到了一个地下坑洞,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躲了进去。可是没料到,石像居然好像活的一样,突然移动到木板上,把他堵在了地底下,假如不是妃及时赶到把他救出的话,他恐怕就会被活埋了……不,即便没有被活埋,若不是大叔把门炸开,他也决计逃不出祭神殿,终归是死路一条。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好像活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时,妃的脸色霎时为之一暗。   “大叔,”她偷偷瞄向怀里的小狮天狗,“你刚才是不是把那个人偶石像给推倒了?”   “是啊。”   “还把它的笑面给砸碎了?”   “好像是这样,我不记得了。”   “可是小游说它是活的,你会不会因此而遭到杀生偶的诅咒?”   小狮天狗眨眨眼,露出一副“我当你要说什么”的表情,两眼又眯成一线。   “你有听说过妖怪被妖怪诅咒这种荒唐的事吗?”   说的也是,妃苦笑。就算杀生偶是皇宫的妖怪,碰到大叔这样的对手,也会束手无策吧?……只是,笑面破碎的那一刻,她曾经有种被异物侵入心脏的恐惧感,事后摸摸胸口却什么都没有。是她想太多了吗?   墙上的钟敲响了五下,已是凌晨五点,窗外渐渐有了点点亮光。妃打了个哈欠,走到窗前向外眺望,期盼看到天边泛起微微的鱼肚白,不料看到的却是一盏盏昏黄朦胧的夜灯,急速地在村庄的街道上来回飘荡。   吓?阴魂灯?   刚要这样惊呼出口,只听外面人声嘈杂,有人高喊道: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活过来是什么意思?   随着门用力撞在墙上的一声“哐当”,村长的家里霎时间涌进大批村民,大家各自带着欣喜若狂的激动表情,争先恐后向村长报告喜讯,并且一个劲地跟妃这个“民俗专家”鞠躬道谢,场面可谓是盛况空前。   据他们讲,原来那些灵魂被夺走、呈现假死状态的村人,一夜之间又醒了过来。   妃和大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双方都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他们有对杀生偶做过什么吗?真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不经允许擅自砸坏人家房门,大大咧咧闯入其内,并破坏了家具也不留张纸条道歉”这类事吧?   可是,受到别人如此嚣张的挑衅,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还大发慈悲地把村民的灵魂都放了回来,这个名叫杀生偶的妖怪未免也太逊了吧?莫非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无能妖怪,所以被大叔的气势吓倒了?   ……管他呢,总之事情解决了就好。   在大大松了口气的同时,疲惫和倦意也无情地袭来。村民们在村长的建议下先各自回家照料刚刚复苏的病人,妃总算得以重获安宁,可是偏偏还有人不识趣,用带有敌意的口吻向她发出挑衅。   “这次算你运气好,别以为耍些邪魔外道的把戏就可以愚弄警方,这件事我还会继续调查下去的,你最好有随时被我传讯的心理准备!”   这句死不认错的话,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出自林木警官之口。看来大叔给他的教训还不够,要不就是这个人的精神力量实在太强,强到执迷不悟的地步。   “林木警官。”妃语带同情地问,“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妖怪的存在吗?”   “当然不信!这一切全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说完,他摆出一副大无畏的可笑架势,恶狠狠地瞪着妃。   妃心想,最后,该不会以三流电影中坏人对主角说得最多的台词作为结束语吧?   “我们走着瞧!”   果然如此。你也不要这么配合吧,好歹也是个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说话有点创意好不好?   林木带着他执著的信念,颇有气势地甩手离开。妃满脸笑容目送他远去,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惊慌地高喊:   “不好了!村长,后山的祭神殿被不明物体入侵了!门口被炸了一个大洞,杀生偶大人的神像倒塌了……”   妃的笑容枯萎在嘴角。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村长。”   逃也似地离开了魅王村,杀生偶作祟事件至此总算告一段落,妃擦了擦汗,倒在狮天狗的背上长吁一口气。笙凌为她请的假还剩下二十多天,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决定彻底放松精神,好好犒劳一下疲惫不堪的脑子跟心脏。   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这却刚刚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魂不守舍   星期一的午后,一切都是那么悠闲。悠闲的阳光、悠闲的草地、悠闲的乌龙茶,悠闲的零嘴,就连空气都显得那么悠闲……唯一不悠闲的,大概就是此刻坐在树上不断发出噪音的冬雪了吧。   妃拿起一颗花生,顺手就朝他的头上丢去。   “吵死了!你又不是猫,没事干嘛在树上磨爪子?害我都没办法静下心来读书。”   “我磨爪子关你什么事!”   冬雪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并且还变本加厉起来,把树上的叶子也砍得七零八落。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真是搞不懂你。”妃皱了皱眉,掏出一颗糖伸向冬雪,“来,给你吃糖。”   “……”冬雪的脸上霎时乌云密布,重重地从树上跳落下来,宛如眼镜蛇盯着青蛙一样狠狠瞪着妃。   “这是什么意思?”   “诶?”妃一脸茫然地问,“难道是我搞错了,你不喜欢吃糖吗?”   “不要装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不是糖!”   “那是什么?”   “……”冬雪沉默地凝视她。   妃摸摸下巴,向四周张望一会儿,然后拔起一根草,缓缓举到冬雪面前:“要吃吗?”   “谁要吃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兔子。”   这一回又不晓得触到他的哪根筋了,冬雪一瞬间脸色灰白,四肢无力,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草地上。过了许久,他才抱着膝盖坐在妃身边,将脸低低埋在腿间,十分懊恼地喃喃自语:   “可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为了远远地躲开你而故意不去学校,没想到你却偏偏也待在螟皇寺,明明上次已经给过你明显的暗示了,你却仍然不把我当一回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可恶……”   “暗示?”妃翻过书页,心不在焉地问,“什么暗示?”   “学校里的那件事,你忘记了吗?”   “忘记了。”   “不要答得如此干脆啊,丑女!你是存心惹我生气吗?”   “我看你才是闲极无聊要找我吵架吧?”   刚要像平时一样顺口顶回去,无意中却瞥见冬雪深深埋着头,肩膀微微颤动,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对了,他最近好像都怪怪的,是生病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她再用这种爱理不理的口气说话,他就未免太可怜了。   思及此,妃“啪”的一下将书合拢,决心偶尔也耐着性子认真听听冬雪的想法。“好了,反正书也看不进去,不如就稍微听一下你的事吧。那么,你究竟想要暗示我什么?”   冬雪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两眼,低下头,嗓音沙哑地说:“现在……叫我怎么讲……”   “现在讲有什么不方便吗?”   冬雪瞥了她一眼:“说到你喜欢的人时,你难道不会难为情吗?”   “呃?”妃情不自禁涨红脸,身体向后缩去,“我们干嘛要在这里讨论这种话题……”   “不是你自己要听的吗?”   妃一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经过大脑无数条神经同时传递信息加综合运算的结果,她总算得出一条迄今为止最正确的结论:原来冬雪碰到的是恋爱上的问题啊,难怪他的脸会这么红,当然她自己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咳!”妃清了清嗓子,表情尴尬,“既然如此,看在我们是吵架伙伴的份上,我就做一回你的恋爱顾问好了。”   “恋爱顾问?”   冬雪的脸上出现暴风雨前夕的征兆,妃却没注意,继续说道:“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如果有我认识的类型,我可以帮你。”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会对一只妖怪讲这种话。   但是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只妖怪偏偏还不领情,非但不感谢她的好意,还用一种像要吞了她的凶狠眼神,冲着她劈头盖脸吼起来:   “我喜欢的是相貌平凡、身材干瘪、天真无邪、温柔热情又善解人意,并且永远不会跟我吵架的女人!”   “哦?你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说就说,干嘛要对我这么凶?”   “你还不是一样,从来都不肯对我笑一笑!”   “我对谁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你能对我特别一点啊!”   妃一时惊愕得哑口无言。   就在她过度吃惊以至于无法动弹时,面红耳赤的冬雪一把搂住她的身体,贴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语。   “我喜欢你啊,笨蛋,看不出来吗?”不等妃有所反应,冬雪又急急忙忙将她推开,低垂着头吼道,“所以警告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就会满脑子想着你啊!”   转眼间,冬雪的人影消失在螟皇寺的围墙之后。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次的感情真实地传达到了。声音已经随风飘散,耳畔却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被温热气息包围着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妃满面通红地瘫软下来。   与此同时,仿佛要泄露冬雪的心情,万里无云的艳阳天,突然下起了大雪。   ―――   从河边捕鱼回来的小狮天狗和鸦狐,各自顶着一团圆白的雪球从窗户飞进妃的房间,两个妖怪均是一副口吐白气、浑身打哆嗦的模样,在干净的榻榻米上留下两串冰冷的脚印。   “奇怪,为什么会突然下雪呢?翅膀都被冻僵了,好冷啊……阿啾!”小狮天狗打了个喷嚏,从背后扑向正在屋里跪坐着发呆的妃,抱着她的脖子就滑到胸前,□□地叹感道,“呜,还是妃的胸口最温暖了!”   “啊!洵大人,你实在太狡猾了!”鸦狐一边收拾渔具,一边嫉妒地哀号,“鸦狐也想要小姐的拥抱啊!”   大叔愈加得意地眯起眼,暗自决定就算被妃拳打脚踢也绝不松手,可是等了半天,妃却丝毫没有要动手的迹象,整个人好像灵魂出壳一般神情恍惚。   “妃,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诶?啊……”妃摸了摸脸颊,答非所问道,“大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叔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变成人形抵住她的额头:“果然很烫,你真的发烧了。”   怎么可能!妃心虚得不敢看大叔的眼睛,她的脸之所以会发烫,都是因为冬雪那个笨蛋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可是这种事又不能向大叔说明,暂时被误会是发烧也好……   想得如此随便,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不晓得是世上真的有言灵还是她心理作用的关系,到了傍晚,她竟真的发起高烧来。   “是着凉了吗?我果然不该载着你在夜晚到处乱飞。”大叔在妃的被褥边正襟危坐,语气中透着内疚,好像妃会生病全是他害的一样。   可是那个真正害她发烧的家伙,这时却一动不动站在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内心在想什么妃自然也无从得知。   拜高热所赐,她的脑子比刚才还要混乱,一句话至少要在脑海里环绕三圈才能进入她的思考模式。但是尽管如此,她也深知,问题并不是橘子汽水中的气泡,摆在那边就会自动消失,所以该思考的问题还是要去思考。   首要问题就是,她听错了吗?   并没有,冬雪很清楚地对她说了“喜欢”两个字。   然后第二个问题是,冬雪真的喜欢她吗?   如果是在昨天,她肯定大声讥讽:“别开玩笑了,他要是会喜欢我,全世界的螃蟹都竖着爬了!”   不过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幕之后,她就不敢这么说了。也许螃蟹真的会竖着爬也不一定。   那个动不动就叫她“丑女”或“笨女人”、即使在告白的时候也不忘称呼她为“笨蛋”的冬雪,那个从来不笑也从没给过她好脸色、除了吵架和吐槽再也没有对她说过别的话的冬雪,那个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生她的气、剩余时间生莫名其妙气的冬雪……居然会对她抱有这种奇怪的念头,简直都可以列入妖界十大可不思议之谜了!   该不会是在故意拿她寻开心吧?   自嘲归自嘲,妃的心里却很清楚,冬雪不是大叔,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轻浮的话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他作一次认真的答覆。   但其结果恐怕就是……她和冬雪之间,再也无法保有那种轻松自然的关系了。   真的是非常可惜呢。她其实一点也不讨厌那样的相处方式……   “40度整。”冥婆婆看着温度计缓缓说道。   冥婆婆是在场唯一一个看得懂温度计的妖怪,对人类生病时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也最有经验,所以神银不在的情况下,便暂时由她来照料妃的病情。   “40?这个数值算很糟糕吗?”大叔问。   “是啊,大人。”冥婆婆点点头面无表情说,“很快就会死了吧。”   别随随便便咒我死啊,千年欧巴桑!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在胡说八道的话,大叔却信以为真,脸色惨白地看了妃一眼,仿佛下定决心般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盒子。妃知道,这个银盒子里装着的是谜一般的殛妖水,既是“毒”又是“药”,虽说曾救过她的性命,但是万一使用不当的话,也有可能一个不留神就让她一命呜呼。   大叔,你不会想拿我的命来开玩笑吧?   偏偏大叔的神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不好了,她必须得快点阻止才行!   “等等啊,大叔!”   低哑的声音还未出口,胸口突然遭到一股猛烈的冲击,仿佛有个重物从高中坠落,狠狠砸中了她的心脏。霎时间,疼痛向四肢百骸蔓延,身体也不由自主抽搐起来。   好痛!   一个凄惨的□□声从她干涸的喉咙中发出,大叔和冬雪同时弹起来。   “怎么回事?!”   她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惜大部分感官在一瞬间尽数失灵,宛如置身于混沌宇宙中,每种感觉都显得那么遥远。继心脏遭受重击之后,她的手指神经开始麻木,呼吸逐渐停止,耳朵接受不到四周的声音,视线也逐渐模糊了……最后,好像一个突然被剪断了操控线的木偶,扑通一声瘫痪在地。   糟糕,她会死。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揪紧胸口,她惊恐地发现,她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   那么说来,难道她已经死了?   这个疑惑并没有困扰她多久,接下来发生的事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居然可以用第三者的视角,“看”到躺在被褥上的她自己。   欲哭无泪,她禁不住在心里发出悲鸣:不是吧,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吧?!   ————   再次恢复意识时,她被关在一个狭小而黝黑的地方。处于苏醒的边缘,既没有高烧之后的虚弱无力感,也没有呼吸不畅、口干舌燥、记忆衰退等不良症状,头脑异常清醒,身体也宛如细胞再生了一般充满活力,状态好到简直不像是她的身体……这不是很奇怪吗?   尤其是最后一个念头,令她禁不住怀疑起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睁开眼睛,目所能及的范围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也有可能,她现在根本没有“视力”这种东西,所以什么都看不见。   她又尝试着用手去触摸周围的物体。通常情况下,手指皮肤在接触到物体的第一时间,就能感受到许多诸如冷热、软硬、质地之类的信息,然而此刻从她指尖传来的感觉却如同隔了五、六副橡皮手套一样迟钝不堪。   唉,她果然已经死了。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里等着下一次投胎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龙丘妃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没有骨气的事。   就算是死,也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哪怕是以灵魂的身份得知真相也好。抱着这种荒诞又执拗的信念,她决定努力移动身体,先离开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空间再说。   以匍匐的姿势艰难地沿着狭长甬道向一个方向爬行,记不得自己挪动了几步,也无法估算时间过了多久,某个时刻,她突然发觉自己找到了迷宫的出口。   那是一个挖凿得非常规整的圆洞,目测直径大约在20公分左右,明亮的光线正从洞的另一边照射进来,霎时给了她目标和希望。   “有人吗?大叔?听得见吗?”   说话的感觉怪怪的,而且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妃晃晃悠悠地来到圆洞前,扶着洞口向外张望,蓦地,映入眼帘的画面令她大吃一惊。   眼前的场景非常熟悉,熟悉到用“似曾相识”来形容都觉得丢脸,因为这根本就是她的房间嘛!顺带一提,这间约有15坪的和室,使用者本来是冬雪,可是后来在大叔的强烈要求下换成了她。原因就在于,它位于大叔的清水居隔壁,两间房间的门通向同一个走廊和后院,从窗户望出去的景色也相当一致,最重要的是,从大叔房间走到这里只需要花费两秒,并且墙壁的隔音效果也不太好……所以,大叔的用意可谓路人皆知。   撇开这些不说,这间和室里本来应该很熟悉的场景,此刻在她眼里看来,却十分奇怪。   每样东西看上去都像是膨胀了数倍似的,角落的盆栽长得好像参天大树,奶奶的青黑瓷壶大如米缸,宏伟的梳妆台上放了一把形同食蚁兽的梳子,以及若干酷似床单的发带……那么,她现在身处的地点是哪里呢?对了,是壁橱……   怎么回事?莫非,并不是其他物体膨胀了,而是她自己缩小了?   这种远远超出正常人思考范围的逻辑,亏她也想得出来。不过自从结识了妖怪之后,她临危不乱的定力就以直线上升趋势突飞猛进,现在就算告诉她这是真的,她也不会惊慌到哪里去。   圆洞似乎和她的脑袋差不多大小,努力一下的话,似乎可以连身体也一起挤出去,一有这个念头,她便立刻付诸行动,身体在一阵“悉悉簌簌”的磨擦之后,顺利挤过圆洞,轻飘飘地掉落在榻榻米上。   “啪嗒”。   听见有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只硕大的橘红色妖怪迅速从屋子的横梁上飞下来,盘旋着停在这样东西面前,盯着它一阵猛瞧。   “咦?这不是小姐的玩具人偶吗?”   人偶?   此时的妃已经从黑暗中来到了灯光底下,因此也得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全身:制作粗糙的简陋和服之下,是一个由棉花填充、手工缝制的棉布身体,双臂和两腿均一样粗细,没有手指和脚趾。用软绵绵的掌心摸摸脸颊,眼睛是两颗小小的纽扣,嘴唇是嵌入皮肤的红线,又黑又粗的绒线长发从头顶垂至腰际。   没错,这个,是陪伴她渡过童年的玩具人偶。   老家倒塌以后神银特意从村里的回收处替她拿回,她便一直收藏在储物柜里。只是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她目前似乎“占据”了这个身体的样子……   “好丑的人偶。”鸦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用爪子戳戳她。   “鸦狐,是我啊,是我!”   无论她如何努力叫喊,鸦狐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只顾着叽哩咕噜自言自语,绕着她走了两圈之后,突然说道:“丑归丑,不过好像……”   终于发现了吗?妃欣慰起来,对了,怎么说鸦狐也是她的头号家臣,虽然无能的程度跟白痴没两样,但识别主人的能力总该有吧?   只见鸦狐低下脑袋对着人偶嗅了嗅,眼睛霎时笑成弯弯的月牙形,边擦口水边喃喃道:“果然有和小姐相同的气味,哦呵呵呵呵呵呵……归我了!”   发出一阵好像变态色狼般的笑声以后,鸦狐迅速拾起人偶,塞进它毛茸茸的大尾巴里,兴高采烈地飞回到房梁上。   妃的身体卡在一大堆香炉和香囊之间,无言地摆着僵硬的姿势。   鸦狐……你等着,我要是恢复正常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逐出家门!!   好在事情也没有她想像得那么糟糕,托鸦狐的福,她现在能够从房梁上俯瞰整个房间,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大进步了。   在房间唯一一道屏风后面,躺着妃真正的身体。   她此刻双眼半睁,呼吸急促,脸颊红润,大汗淋漓,显然是仍在饱受高热之苦。在她旁边只有大叔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其他妖怪都不知跑哪里去了。从妃的角度望过去,看不到大叔的表情,但见他肩膀颤抖,时不时低头抬起手,好像在擦拭眼泪的样子,口中也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妃……”   妃心口有些揪紧。大叔,你在为我担心吗?   “呜,好诱人!好想吃啊!怎么办……”   只见大叔缓缓伸出一只左手,想要去抚摸妃的脸,却被右手一把抓住,然后右手想要去为她擦一擦汗,也被左手抓住,结果他的两只手就这样相互斗争,同时正义与邪恶的两股势力也在头脑中激烈地交战,所以妃从背后望过去,才会有刚才那种离谱的误会。   这个笨蛋大叔,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动歪脑筋,谁快来阻止他那双愚蠢的手吧!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躺在被褥上的“妃”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大叔的脸。   “呃!妃,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我,我什么也没有做哦!”   大叔急急忙忙高举双手以示清白,又是惊喜又是心虚的表情落在“妃”的眼里,她缓缓支撑起上半身,略微晃动头部,让乌黑细长的发丝飘落在半裸的胸前,然后醉眼迷离地盯视大叔,慢慢将脸向他凑过去。   “大叔?”   “嗯?”   “喜欢妃吗?”   “喜欢。”   “是吗?妃也很喜欢大叔哟。”   说话的同时,她将双手从大叔的腋下穿过,身体牢牢贴紧他结实的胸膛,手指在他的背后灵活地画圈圈,嘴唇也有意无意在他胸前磨擦。大叔起初愣了一会儿,随即立刻展露毫无瑕疵的灿烂笑容,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轻轻将她推倒,顺势就压了上去。   “既然妃也喜欢我,不如我们现在就……”   “好啊。”   天──哪──   这个厚颜无耻地用她的脸、她的嗓音、她的表情、她的身体勾引大叔的女人,究竟是谁啊啊啊啊!!大叔拜托你也不要回答得这么干脆,连这点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还算什么妖界殿主啊!   就在她心急如焚,差点就要从鸦狐的尾巴中跳出来时,门上突然发出“砰、砰”两下沉重的敲门声,纸门霎时被戳出两个大洞,随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洞里传了进来。   “洵大人,我是来送药的,可以进来吗?”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冬雪。   干得好!冬雪,真不愧是心灵相通的吵架伙伴,这种时候只有你最可靠了。   被冬雪打断了的大叔和“妃”不得不松开对方。大叔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慵懒地摸摸下巴:“进来吧。”   “哎呀,这不是冬雪么?”   衣冠不整的这个“妃”却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软软地趴在大叔肩头,带着风情万种的眼神对冬雪笑道:“你来得正好,想听听我对于‘那件事’的答覆吗?”   被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冬雪瞬间脸色大变,飞快地瞥了大叔一眼,又讷讷看向她,慌张得不知所措。   “呵呵。”仿佛看到了十分可笑的东西一样,“妃”掩住嘴,发出轻微的讥笑声,“告诉你好了,妃喜欢的是大叔,最讨厌冬雪了,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己女   一时间,和室里的气氛异常紧绷,假如用满分为一百的百分制来计算的话,目前的紧张程度大约是两万。   这当然不是玩笑,因为此时大叔和冬雪的脸色都相当难看,彼此好像世仇一样瞪视对方,长时间的沉默不语实在让人心惊胆战,他们两个即将做出什么举动,也全都不可估计,所以此刻躲在房梁上的妃急得几欲抓狂。   这个夺走她身体的冒牌货到底想干什么!姑且不提勾引大叔的事,她为什么要对冬雪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为了想出一个既不伤害冬雪又可以彻底拒绝他的方法,她都已经头疼到发烧了,这冒牌货偏偏还来搅局,是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够混乱吗?   还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大叔了?不要多此一举!   正恨不得自己下去把话说清楚,大叔和冬雪的身影开始动起来。让在场的两个“妃”都出乎意料的是,在其后的两秒种之内,局势一下子扭转,原本得意洋洋的“妃”被大叔和冬雪同时各扭住一条手臂,按倒在被褥上。她仍犹自不甘心地想挣扎,一抬头却发现,寒气结晶在她的鼻尖下闪耀阴冷的光芒,短暂的沉默后,她终于放弃抵抗乖乖伏倒。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妃的?”   冒牌货改用自己的嗓音大声问。和妃淡漠的声音不同,她的音质更低沉,语气也比妃冷硬得多。   “当然是从一开始。”大叔略感无趣地抓抓耳朵,两眼眯成一线,“妃从来不会自称‘妃’,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么你呢?”她看着冬雪。   冬雪愣了愣,轻声嗫嚅:“……那个女人,从来不会对我笑。”   “哈哈!”   用妃的脸做出的无情嘲笑,比直接攻击还要快速有效地激怒了冬雪,他手背上的青筋霎时暴起,指缝间的冰刃向她的脸颊更靠近了几分。   “说!你到底是谁,那个女人又到哪里去了?”   冒牌货冷笑:“我如果不说,你就会用刀割破这张脸吗?”   “是又怎样?”   “你确定?再仔细看一看这张脸,你真的舍得割破吗?被人抛弃已成宿命的冬雪大人?哼,哈哈哈哈……”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冬雪额上的第三只眼突然睁开了,鲜红的两眼却微微眯起,嘴角扬起黑暗恐怖的邪恶笑容,持着冰刃的手指改为捏住她的下巴,“看来,你这个冒牌货对我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啊,我到底会不会割下去呢……想赌赌看吗?”   不好,这只雪妖恼羞成怒了。   妃心里警铃大作,整个屋子的温度一瞬间大幅度下降,逼人的寒气之下,冒牌货脸色铁青,身体止不住地战抖。   “你、你不可能、伤害这个身体的……更何况,还有洵大人在场,就算你想动手,大人也不会允许的!”冒牌货急忙转头,对大叔露出虚笑,“对、对不对,大叔?”   大叔慢吞吞地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从长长的刘海下盯视她,目光森冷。   “大叔这个称呼,只有妃有权力这么叫,你不配。”   “……什么?”冒牌货明显慌张起来,“不、不管怎样,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愚蠢部下把妃的脸划伤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大叔轻描淡写地低哼,目光却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过侮辱冬雪就等于侮辱我,这样做真的好吗?”   一对碧蓝色的眼珠正对她的眼睛,明明是柔和的语调,却吓得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我警告你们,反正这个身体不是我的,我会咬舌自尽哦!”   大叔立即说:“咬啊。”   “我真的要咬啰!”   “尽管咬啊。”   “你……你真的不在乎吗?这可是妃的身体啊!”   “在乎啊。”大叔微笑着,一字一句说,“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你咬下去了的话,今后你的人生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精彩的。”   这时,就连躲在梁上的真正的妃,都开始瑟瑟发抖了。   原来,和她融洽相处至今的大叔和冬雪,居然是这么恐怖的两只妖怪……为什么她从来都没发现呢?一无所知的她,还用脚踢大叔的肚子,用拳头敲冬雪的脑袋,别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却每天都要做好几遍……她将来,不会死于非命吧?   “好嘛,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冒牌货终于收敛嚣张的气焰,低声讨饶。冬雪收起威胁她的冰刃,手一离开她的脸颊,她便爽快地说道:   “我是杀生偶,名字叫己女。”   咦——杀生偶?妃惊讶地把头从鸦狐的尾巴里伸出来。   “原来你就是杀生偶吗?”大叔问,“魅王村那些人类的灵魂,就是你夺走的?”   “不,不,你搞错了,我虽然是杀生偶,但是能力低下,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待在妃的身边,根本不可能跑到那么远的村子去作祟。魅王村的杀生偶是我的哥哥。”   “哥哥?”   “没错,他的名字叫阿杀,是我们人偶妖怪一族的首领。”己女用妃的脸蛋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而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之所以在魅王村搞什么神隐事件,也是为了要把我带回去。”   “这话怎么说?”   到目前为止问话的都是大叔,冬雪始终保持缄默,自从被己女揭穿心事之后,他脸上的冰霜就再也没解冻过。   己女仰头倒在床铺上,沉重地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总之很麻烦就对了。”   “那就挑重点说……等等,在说之前先告诉我,真正的妃在哪里?”   “既然我的灵魂在妃的体内,那么同理,她的灵魂当然在我的体内啰。”   “你?那你的身体在哪里?”   己女转动眼珠,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周,最后目光锁定在房间的横梁上。“那里。”她的手指指向鸦狐。   妃和鸦狐同时惊诧地低呼:“咦?”差别只在于,她的声音没人听得到罢了。   鸦狐好像超市里被冤枉为扒手的小老百姓一样,一个劲地摆手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小姐在什么地方,我真的不知道哦!”   “没有人怀疑你,放心下来吧。”   鸦狐落地以后,大叔一手按着它的脑袋,一手在它的大尾巴中仔细摸索,顺利地把妃从一大堆香料中拉了出来。   “妃的灵魂现在就在这个破人偶里面吗?”   ……大叔,我就在这里。   “假如是的话,就举起左手给我看看。”   妃乖乖举起左手,大叔露出满意的表情:“真的是妃啊,很好。”   一点也不好啦!   呜……以这个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真是难为情,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脸出现在某类合成照片上一样。可是转念一想,这总比下落不明让大叔担心要好,于是她强压住想要躲起来的念头,在众目睽睽下端正坐姿,装出努力倾听的样子。   己女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久以前,哥哥就以皇宫的一流舞师而出名,阿杀这个名字或许不熟,但‘仕手之神’的这个称号洵大人一定不陌生吧?”   大叔点点头:“皇宫舞蹈中唯有扮演主角的‘仕手’才有资格戴面具,而仕手之神是妖皇子殿下给予舞师的最高称呼,不可能没听过啊。”   “哥哥的确是很有当舞师的天赋,可是在他刚进入皇宫,还未得到大家认可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几乎毁掉他前途的大事……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罗嗦了,总之,妖皇子殿下很生气,决定对哥哥进行惩罚,将他的肉体和灵魂剥离。这种惩罚是专为我们擅长控制灵魂的杀生偶一族量身定做的,所以痛苦也是寻常惩罚的十倍。当时的我是在舞蹈中辅助哥哥的配角‘协’,因为无法眼看着哥哥遭受痛苦而袖手旁观,便自愿代替哥哥接受惩罚,结果就是,我的肉体被摧毁,而灵魂则来到人界。”   己女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发现妃以怜悯的眼光看着她,立即豪爽地挥手笑道:“不用同情我啦,我们杀生偶生来就有灵魂自由进出物体的能力,所以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没差啦。”   事实上,怎么可能会没差?妃心想,只是在逞强罢了。   “你怎么能代替得了他呢?”大叔问。   “这个么,因为我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族人谁都分不清楚。”   咦?类似的故事好像不久前才刚刚发生过……   “那么后来呢?”   “后来,哥哥虽以我的名义留在皇宫继续当首席舞师,却一直摆脱不了内疚和自责,终日发了疯一样四处找我。由于宫中规定不得随便离开妖界,他便在每年的特定日子里,从魅王村带走一个灵魂去妖界……所谓的神隐,其实只是失去了灵魂,身体依旧在那个祭神殿里。”   “他想用这种方式从中找出你的灵魂吗?”   “没错,我目前的年龄按照人类的方式换算大约是十五岁,所以哥哥只找十五岁以下的人类,而之所以锁定在魅王村,是因为我当年被抛到人界的地点就是那个村庄。只不过,我不愿意强占人类身体,而是选择依附在了这具人偶身上,并且在后来的一百多年里,辗转来到妃的身边,因此也一直无缘和哥哥见面……”   冬雪这时候冷不丁插嘴:“我看不是无缘见面,而是根本不想见吧?”   己女坦然承认道:“是又怎样?一方面,我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和妃分开,所以我才不想被哥哥带回妖界呢。”   “说的好听,你其实是想夺取这个女人的身体吧?”   “我才不会做出对不起妃的事!”   “那么你强占她的身体,硬是把她的灵魂挤到这个破人偶里,这该怎么解释?”   “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救妃,要不是我的话,妃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哥哥夺走灵魂了!”   什么?妃的身体有点难以维持平衡,摇晃着向一侧倒去。   “哥哥本来是很生气的,所以才会同时抓走那么多人类的灵魂,可是在见到妃之后,他从妃的身上闻出了我的妖气,于是把村民的灵魂释放回来,为的就是要夺走妃一个人的灵魂。”   原来如此,妃心想,她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么昨天她突然感觉到心脏疼痛以及呼吸停止等症状,就是因为杀生偶在夺取她的灵魂吗?   “所以我就趁哥哥还没有完全将灵魂剥离之前,和妃对调灵魂,把她安全转移到我依附的人偶身上去了。我这么做可完全是为了妃啊,听懂了吗?宿命男?”   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对冬雪说的,似乎觉得激怒他很好玩,己女用妃的脸对着他吐舌头。   冬雪脸色阴沉地斜睨她,头上冒火。   “那么你现在可以换回去了,冒牌货!”   “呵,好可怕的表情,还在气我刚才用这张脸拒绝了你吗?”   “有种你再说一遍!”   “哎呀,这么残忍的话,难道你还想再听第二遍?会比现在更痛哦!”   冬雪的邪恶脸孔瞬间再现,额上的第三只眼已瞪得滚圆,凑近己女冰冷道:“别以为躲在妃的身体里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冒牌货,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把妖怪的灵魂逼出体内这种事,整个妖界就数我最拿手了,你想尝试一下吗?”   “呿!”己女把头一扭,不屑道,“我不信。”   “不信是吗?”处在暴走边缘的冬雪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抓着己女的脑袋释放大量冰冻寒气,口中恶狠狠地喊,“那我就把这个身体的体温降到零下273度!看你能在里面坚持多久!”   “啪!”   待在人偶体内的妃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对着冬雪的脑袋就是一个飞腿,虽然不痛不痒,却及时制止了冬雪的疯狂举动。   “混账,你也给我正常一点好不好!还零下273度呢,这可是我的身体诶,想谋杀我就直说啊!你这个脾气暴躁、脑筋不转弯、一被挑衅就智商下降为零的……咦?”   奇怪,为什么她突然能够出声了?   只花了一秒就明白过来,原来己女被冬雪的绝对零度吓跑,双方又重回各自的身体内,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啦,冬雪……”   她的声音凝结在嘴边,因为在她的面前,冬雪的脸瞬间红得像烧着了一样,害她也不自觉尴尬起来。   怎么了嘛,明明刚才还是一副黑暗大魔王的阴森表情,干嘛一见到她就紧张成这样啊……   一旁的大叔干咳一声,插到他们之中来,拿起毛毯裹住妃上半身的同时,顺便抱住她的脖子,丢给冬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妃……小心着凉哦。”   “……”冬雪呆呆伫立在原地,脸色又转为黯淡的惨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洵大人,为了保险起见,我去螟皇寺四周设置结界。”   “设置什么结界?”   冬雪愣了愣,认真回答道:“外缚印置三角,九九印和冰环重叠,内缚印于扇形末端,剩余的结印……”   “这个结界可以抵御外部入侵吗?”大叔打断他问道。   “杀生偶的形态十分特殊,之前从来没碰到过相同的情形,不过我想应该可以。”冬雪不确定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没有皇宫的力量介入的话。”   “唔,是吗?那么假如入侵者已经在内部了呢?”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改变结界,将内缚印的位置移动到这间房间……”   大叔摇了摇头,静静地看了眼冬雪,说出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可惜啊,已经太晚了,没有想到是从‘内部’出现呢。”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叔扬起高深莫测的微笑,含糊其词道:“是啊,什么意思呢?”   妃十分确定大叔的话中有话,只是这时来不及细想,便听对面院子的长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即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门前。   这个人头戴两张面具,在前的是红润饱满的笑面,脑后则是青黑阴森的鬼面,身上穿着不加装饰的白色内衬衣,脚上的足袋和木履一尘不染。   “打扰了,我是来迎接舍妹己女的,可以让她出来见我吗?”   面对大叔和冬雪时,他从容不迫地开口道。由于戴着一张笑面,语气也十分客气,所以给人一种谦逊有礼的感觉。   杀生偶!妃立刻警觉,大叔刚才的话,难道就是在暗示杀生偶已经来到螟皇寺了?   “杀生偶吗?”大叔也同样笑着回应道。   “是的,我的名字叫阿杀,狮天狗大人。”   “哦?原来你认得我。”   “大人在妖界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怎么可能不认得?”阿杀一动不动地站立门口,仍然以没有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请把舍妹交还给我吧。”   “好啊,没有问题。”   大叔拾起正要躲进被子底下的和服人偶,走到阿杀面前,递给他。“这个就是令妹的灵魂所依附的人偶。”   “多谢大人。”杀生偶躬了躬身做出感谢的姿势,却没有抬手去接,只是相当踌躇地向屋子里张望。   “怎么了?”   “……不瞒大人,我和舍妹分别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对她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对她的妖气还有一点残留的印象,所以,不太确定这具人偶中寄居的灵魂是否真的是舍妹。”他顿了顿,又十分含蓄地说,“其实从刚才开始,我便注意到,屋子里似乎还有一位贵人身上带着舍妹的妖气……”   妃和冬雪不约而同露出惊异的表情。   大叔提着人偶的头发在空中晃来晃去:“我都说了,这个就是令妹,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不敢、不敢。”阿杀一边接过人偶,一边轻声道,“只不过……”   “只不过?”   笑面底下,阿杀的话尾音愈来愈小,渐渐没入沉寂,紧跟着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粗暴吼声,同时后脑的鬼面也倏然取代了笑面目的位置,罩在他脸上。   “只不过,不经亲自证实,我是无法死心的!”   鬼面下的阿杀,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全身充满杀气,一把将手里的人偶抛到脑后,气势汹汹地冲进妃的房间。   “咻──”一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冰剑从他喉前几毫米处掠过,令他的动作猛然停止。同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耳畔响起一个低低的警告声。   “不要得寸进尺啊,杀生偶,谁允许你进这个屋子里来的?”   鬼面阿杀粗声粗气道:“大爷我是来找自己妹妹的,关你什么事?滚开!”   “令妹就在你刚刚丢掉的人偶里,信不信由你。”大叔慢吞吞说道,“你可以站在这里嗅妃身上的妖气,不过,要是你敢碰到她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根头发……”   “敢威胁大爷?”鬼面阿杀恼怒地叫道,“你知不知道大爷我在皇宫是什么身份?”   “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取悦妖皇子的戏子罢了。”   离阿杀不远处的冬雪背对着他冷冷开口,空气仿佛一下子冻结起来,妃心里颤抖了两下,悄悄在旁边替他捏一把汗。   “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   “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   鬼面阿杀恶狠狠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随后两条胳膊平平举起,以十指为画笔,在空中“唰唰”地画起符文来,淡淡的红光在指尖流淌,短短几秒内,冬雪背后的空间里便浮现出一个硕大的圆盘,白色的浓烟从圆盘的缝隙中不断溢出,渐渐充斥整个房间。   看到这番景象,大叔微微皱起眉头说:“冬雪,注意你的措辞。”   “……是。”冬雪只得隐忍地低垂下脸,“对不起。”   “现在道歉也已经晚了!”   鬼面阿杀怒意未消,手指仍然不停划动,愈来愈多的浓烟从圆盘中涌出,屋子里的能见度也随之越来越低,妃忍不住捂起口鼻,另一手以袖掩面,但是仍无济于事。渐渐地,连身边冬雪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她略感烦闷地心想,这个叫阿杀的杀生偶到底有完没完啊,都把己女交给他了,还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听到己女的声音在她耳边焦急道:“妃,安静地听我说,哥哥刚才开启的是一扇连接妖界和人界的符咒门,上面有着皇宫的妖力,以洵大人和冬雪大人的能力无法阻止他,所以你的灵魂不久之后会被带到妖界去。”   蛤?妃一时愣住。   “你别担心,我会暂时进入你身体,替你保管好这个躯壳,但是你必须在十天之内回来,超过十天的话就有点不太妙了,时间拖得越长,你原先保有的记忆就会丢失得越多。”   等、等一下!这到底是……   还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状况,身体又经历了一次灵魂出壳的过程,心脏疼痛不已的妃禁不住跪在地上叫苦连天。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呀?她明明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繁花飞散的时候   满肚子、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犹如被锁在闷热又狭窄的房间里一般,心情愈来愈烦躁,真想用球棒将视野里所有的东西统统砸光,或者端起AK47一阵疯狂扫射……不,就算是这样也难消她满腔的郁闷之气,必须使用游戏中的Save&Load大法,回到今年暑假的第一天,换句话说,就是还没有认识任何妖怪的时候,这样一来,时空和命运就会改变,她现在就会坐在教室里安静地演算方程式,而不是以灵魂的状态待在这个不晓得该怎么形容的鬼地方!   真是的,她的身上难道有一个专门吸收倒霉和不幸的噩运装置吗?   不过现在抱怨这些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把脑细胞用来思考如何逃跑。好在目前生理上没有什么不适,所谓的“灵魂状态”其实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对了,她曾经也有过一次灵魂被拉进妖界的经历,似乎人类的灵魂进入妖界还可以保持原形。记得那时候她被带入的地方是御审殿的地牢,多亏了风茄小姐为她指引回家的路,她才得以平安地回到螟皇寺,但是如今风茄小姐已经不在了,她还能顺利逃离妖界吗?   “己女,你醒了?”   听到声音,装睡中的妃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缝里出现了一张发笑的面具。笑面阿杀正以轻松的步调向她走来。   “还认得我吗?我是哥哥,这几百年来一直都在找你啊,己女,我好想你。”   妃从床上坐起,抿了抿嘴角,感觉怨气在无形当中又积聚起来,这样糟糕的情绪下,她当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一开口便是冷言冷语。   “我可一点也不想你啊,妖怪,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把我忘记了吗?己女,我的气味,我的声音,还有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快乐回忆,你全都忘记了吗?”   阿杀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妃脚边,停在空中的双手由于激动而微微发抖,但是在一张笑容诡异的面具衬托下,显得有点滑稽。   妃狐疑地盯着他,指着自己的脸说:“别再叫我己女了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仔细看看我这张脸啊,你搞错对象了啦!”   笑面底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你会变成这样都是哥哥的错,可是无论你的长相变得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你再睁大眼睛看看,我根本就……”   “别担心,己女,我现在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以前的我,是个犯了错只会在一旁发抖,眼睁睁看着妹妹替自己受罚却连一声都不敢吭的懦夫,但现在不同了,我是皇宫里地位最高的首席舞师,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心全意照顾你,请一流的铸模师为你打造身体,让你变得和以前一样漂亮,也会安排你进入皇宫,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的任何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所以,己女,给我一次机会,让哥哥好好补偿你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曾有几次哽咽到接不下去,并且说完以后,面具的下方变得湿漉漉的,透明的液体顺着脖子淌进内衬衣的领口。   看到他这副模样,妃皱起眉头,嘴唇张了又合,一时左右为难起来。这下该怎么办?她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了。本来以为他会是一个凶残霸道又性情无常的恶妖,没想到却只是个疼爱妹妹并且深深自责的哥哥罢了,害她本想要狠狠臭骂一顿的心情也烟消云散,反而动了恻隐之心。   “我说啊,妖怪。”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真的搞错对象了,这番话你应该亲口对己女说。”   阿杀不明所以地昂起脸:“这番话我只想对你说。”   “对我说没用啦。”   “为什么?你不想原谅哥哥吗?”   拜托,妃无语地抬头看天,她从头到脚到底哪一点像她妹妹啦?   想到什么,妃突然表情怪异地皱了皱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动,问:“这是几?”   “……什么意思?”阿杀喃喃问。   “那个,恕我冒昧,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   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他却十分干脆地承认:“没错,自从你离开妖界以后,我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几乎到濒临死亡的地步,后来虽然治好了病,双眼却再也看不见了。”   这么说来,在她眼前的居然是个瞎子妖怪?妃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你却说你是皇宫的舞师……”   “双目失明并不影响跳舞啊,再说,我在失明之前就已经把舞蹈全部记下了,完全没有妨碍。”   为了测试他是否真的失明,妃悄悄从床头放下一只脚,将重心慢慢前移,尝试站起来。却听阿杀呵呵笑道:“己女,没有用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我的听力和嗅觉非常灵敏,所以你别想偷偷从我身边溜走,还是乖一点待在哥哥身边吧。”   啧,这样不是反而更糟糕吗?妃无奈地扶额,决心跟他做个交易,但她必须先坦白身份。   “既然你看不见,那么就只好由我来告诉你了。”妃郑重其事看着他,“听着,我不是你的己女,我的名字叫妃,是一个阴差阳错被你带到妖界来的普通人类。己女依附在我的玩具人偶上,和我相处了很多年,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是妖怪,并从她口中听到了有关你的事情。看在你们手足情深的份上,我愿意帮你找到己女,劝她回到你身边来,不过前提是你要放我回人界,这样我才有办法替你传话,你说这个建议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唉,为什么妖怪个个都那么执迷不悟呢?什么时候也让她遇见一两个稍微有点理性的妖怪吧。   妃无可奈何地捂住头:“你看我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我可是好端端地从人类变成灵魂了诶!哪里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啊?我才要拜托你认真一点呢。”   “要认真是吗?”   阿杀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鬼面嗖的一声从后脑勺换到脸上来,妃的脑海刚浮现“大事不妙”四个字,领口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揪住,随即鬼面阿杀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你不是己女的话,我就把你的灵魂一片一片撕下来,三分之一磨成粉末拿去喂河童,三分之一缝起来做窗帘,还有三分之一丢到人界去做孤魂野鬼,你说这个建议怎么样?”   好、好狠……   而且就算不是这样,她的脖子也快要被这个双重人格的妖怪给掐断了,这种时候根本由不得她慢慢考虑,所以她只好从善如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气若游丝的话:   “放、放开我,哥哥,我是己女,我是己女啊……”   “己女!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什么真的是我,明明是被你逼的。   鬼面阿杀狠狠拥抱了妃一下,然后在她背后用力拍了一掌,拍得她差点口吐鲜血,不支倒地。   “我不要鬼面哥哥,我要笑面哥哥啊!”妃哭丧着脸哀叫。   笑面阿杀立刻又回来了。   “己女……己女……”他也抱了抱妃,只是力道控制得非常小心,极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我的己女,告诉哥哥,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回家,呜……   可她当然不能提这种要求,万一鬼面哥哥再出来教训她一顿,她大概真的要变成孤魂野鬼了。于是她想也没多想,随口瞎说了一个。   “我想看哥哥跳舞。”   阿杀抚摸她的手倏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妃问,“不能跳给我看吗?”   “不,当然不是,只是……有点回想起了从前。”阿杀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那个时候,己女也经常拉着我的袖子,缠着我说要我跳舞呢,虽然已经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却仍然历历在目……现在,我终于又能跳舞给你看了,真是太好了。”   沉默片刻,妃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跳舞的时候是笑面哥哥居多呢,还是鬼面哥哥居多?”   “这可说不定,但两者都是我啊,只因为在舞蹈中经常一人分饰两角,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戴什么面具说什么话的性格。”阿杀轻笑,“不过己女,为什么要提到这个?”   “啊,没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偷偷进行她赌上人类尊严的逃跑计划啊!事先打听一下鬼面哥哥出场的机会多不多,也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只是没料到阿杀已经将两张面具练到收放自如的地步,这下可不好办呢。   “己女。”阿杀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嗯?”   “你要想看我跳舞的话,明天晚上就到皇宫来吧。”   “皇宫?我一个小小的人……不,小小的魂,有可能进得了传说中以神秘和隐蔽著称的妖界皇宫吗?”   “怎么不可能?‘仕手之神’唯一的妹妹想要进皇宫看哥哥跳舞,就算是妖皇子殿下也无法阻拦。更何况,殿下对当年惩罚错对象的事也十分内疚,听到你重返妖界的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唔……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去呢?妖界的皇宫不知道是什么模样,老实说她还蛮好奇的,但是皇宫里肯定有不少妖怪,它们可不像阿杀一样双目失明,很有可能会立即识破她人类的身份,到时候皇宫的卫兵全员出动,再想要逃跑就比登天还难了。   想到这里,妃装作十分惋惜地拒绝说:“多谢哥哥的好意,可我现在这个模样去见殿下未免过于失礼,而且那个地方会勾起我伤心的回忆,所以进皇宫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样啊。”   阿杀算是被说服了,略微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侧过脸,就在妃以为谈话已经到此结束的时候,他又开口说道:“己女,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趁着阿杀离开房间的机会,妃将四周做了番仔细的打量。自她的灵魂在妖界恢复意识以来,她就没有踏出过这房间一步,当然除了阿杀以外也没遇见过任何妖怪,所以此处到底是哪里她至今还毫无头绪。房间的格局有点类似于传统的榻榻米和室,相当简洁宽敞,该有的摆设一应俱全,从这点来看妖怪的生活大概和人类十分接近。不知最早是妖怪将自己的文明传给了人类呢,还是从人类那里窃取了知识成果?总之这些问题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要做的只是寻求逃脱的方法而已。   刚想试着移动拉门时,阿杀的笑面忽地出现在眼皮底下,吓得她立刻停下动作回到原位。阿杀所谓的马上回来,真的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在这期间他已经换上了一套鲜艳奢华的表演服装,妃在惊讶之余,目光不由自主被他这身装扮所吸引。   淡紫和深红交错的华服上印着复杂而琐碎的图案,金丝银线编织出耀眼色泽,头顶的华冠挂着琳琅满目的珠宝,更是极尽奢侈之能事,一时看得她眼花缭乱。唯有脸上和脑后依然是两张形成鲜明对比的笑面和鬼面,以微弱的力道提醒她,眼前这个舞师是把她掳到妖界来的元凶。   怎么回事?刚才一刹那间好像有种被迷惑了的感觉……   “来,己女,跟我来吧。”   阿杀对妃伸出一只手,语气淡淡地说。   真不知什么原因,在妃自己也满脑子疑惑的情况下,居然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乖巧地跟随在他身后。   一出房间,她便如置身于茫茫雪地中,顿失方向感,回头一看,原先的房门也渐渐隐藏在白雾之后,视野范围内除了阿杀的背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阿杀……笑面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我以前练习舞蹈的地方。”   走了大约十分钟,白雾终于散去,眼前的景象也由原先的苍白变得鲜明生动起来。根据人类的常识,妃隐约感觉此处似乎是山顶,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古梅树斜斜地生在悬崖边缘,老干虬劲,树根深扎在地底,新枝却临空向外伸展,一片片绿叶被风吹散,缓缓飘落,悬崖下湍急的河流中便出现点点绿影,山上和山下的景致交相呼应,形成了一副奇特的画面。   虽然梅树并没有开花,阿杀也并没有翩然起舞,妃却在心底发出由衷的感叹:好美的景色!   感叹完才发觉不对劲,她又不是来欣赏美景的,为什么心情没来由地松懈下来了呢?   盛装打扮的阿杀放开她的手,独自走向梅树,不等她回过神,舞蹈已经开始了。   直到这时,妃才明白他被称作仕手之神的原因。眼前这个担任皇宫舞师的妖怪,一举手一投足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连完全不懂欣赏舞姿的她,都有一种舍不得眨眼的感觉。更令她瞠目的是──舞入高潮,在扇子挥舞的一刹那,鲜红的梅花突然满树怒放,繁花落叶漫天飘落,在空中渲染出一片绚烂的殷红……   好可怕的魅力和震撼力!   除了这句感叹之外,词穷的她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的感受,等她迷迷糊糊回过神时,天空已几乎被黑夜笼罩,眼睛也干涩得刺痛难忍,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看着阿杀的舞蹈过了一整天。   “来,己女,我们该回去了。”   悄无声息地,阿杀走到她身边,将披盖的头巾裹在她头上,重新牵起她的手。   “是,哥哥……”   她又一次不假思索地握住这只手,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随阿杀回到原先的房间。   “己女,喜欢哥哥的舞蹈吗?”   “最喜欢了。”   “那么,明天继续跳给你看吧,这是我为你编的舞,也只为你一个人跳。”   第二天醒来时,阿杀已经早早等候在妃的床边,身上换了一套更加华丽耀眼的服装,同样对着懵懂的妃伸出一只手:“来,己女,跟我来吧。”于是妃的手又不听使唤地搭了上去,随他来到悬崖的红梅树下。阿杀的舞百看不厌,一天又这么悠闲地过去,夜半时分,妃再次随着阿杀回到屋内,疲倦地阖眼入睡。   接连好几天,妃就这么跟着阿杀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深深沉醉在他的舞蹈中不可自拔,只有夜晚入睡前的几分钟和早晨清醒时的片刻,才能稍许回复一点理智。   相同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九天。到了第十天的黎明,妃突然间惊醒过来,回想起这些天来如梦似幻的糊涂日子,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自认不是一个悲秋伤春、多愁善感的人,不会如此轻易被打动,也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实施逃跑计划,为什么会无法抗拒阿杀的舞蹈呢?   一定是中了他的妖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记得她被带入妖界之前,己女曾在耳边警告过她,务必在十天之内回到人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可现在已经是第十天,再不快点想办法破除他的妖术,她的意识恐怕就要彻底沦陷在妖界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让这种蠢事发生!   快仔细想想,阿杀每天都对她做了哪些事,又是在其中哪件事之后,她的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是舞蹈吗,扇子吗,红梅花瓣吗……不,应该是更早,在她出这个房门之前发生的事。   究竟是什么呢?快想起来啊!   “来,己女,跟我来吧。”   是这句话吗?还是碰触到她手指的动作?又或者,两者都是?这种惟有两个暗示相结合才能发挥作用的妖术,她不是没有听到过,只是现在根本无法证明阿杀使用的究竟是哪一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之后,她的意识就开始模糊,并且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   怎么办?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如果还不快点采取行动的话……   “吱呀──”   就在她绞尽脑汁苦想对策之时,门开了,笑面阿杀温柔的声音传来。   “己女,我知道你醒了,对不对?”   糟糕,没时间仔细想了,她的精神马上就会被这个妖怪控制,然后逐渐失去自我,失去思考能力,最后永远以一个灵魂的状态迷失在妖界……   和前几日一样,阿杀慢慢走向床头,妃心里明白,他就快要说出那句话了。   “己女……”   就在他抬起手的一刹那──   妃抢在他前面主动伸手,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口中喊道:“哥哥,我今天不想看你跳舞!”   阿杀的反应先是愣了愣,不知所措地呆立片刻,随即轻轻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柔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呀,己女,我为你编的舞还没有跳完呢。”   “可是,哥哥……”   “来,己女,跟我来吧。”   魔咒最终还是如期而至,妃只略微挣扎了两下,便露出了往日那种缥缈迷茫的神情,顺从地颌首答应:“是,哥哥。”   一直到了悬崖边,阿杀才放开妃的手。在他松手的那一刻,从妃的手上掉下一根缎带,发出轻微的落地声,但是由于被妃的咳嗽声所掩盖,他并未留意到,仍然一步不停地缓缓踱向那棵古梅树。   对着阿杀的背影,妃暗中做了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好险!幸好刚才急中生智,及时从床上扯下几条绸布,缠绕在手上。并且由于她另外一只手拼命挽住阿杀手臂的关系,使得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臂弯处,而忽略了自己其实并没有真正握住她的手这个事实。   无论如何,妖术被解开了,妃有史以来第一次以清醒的头脑打量山顶这片景色。悬崖仍然是悬崖,红梅树也仍然是红梅树,唯一不同的是,梅树后方有一条粗绳搭成的桥梁,呈下垂的半月形,一直延伸到河的对岸。   在到处都是茫茫白雾的妖界当中,也许这座绳桥就是她唯一的出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妃开始一步一步谨慎地向悬崖移动。   阿杀的舞蹈还是那么美轮美奂,精湛到叫人叹为观止,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再也不会被他的舞姿所迷惑了。   “抱歉了,妖怪,感谢你这么多天来的照顾,也多谢你让我欣赏到如此美妙的舞蹈,但是现在我必须要跟你说再见……不,应该不会再见了。”   这番心声听起来有点无情,但是身为人类的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施舍给妖怪,趁着阿杀将扇子高举过头、摆出一个优美姿势的时机,她的右脚猛然一蹬,身体飞快地穿过梅树的另一侧,径直奔向绳桥。   成功了,她成功逃离杀生偶的控制了!   眼见阿杀还在梅树下跳舞,她放下心来,刚一回头,一张青色的鬼面赫然阻挡在她面前。   “哇啊啊啊──”   “己女,你想上哪里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凝望半空   这怎么可能呢?   妃只觉得骨子里的血凉了一大半,好像背后有只冰冷的爪子正掐着她的脖子似的,全身情不自禁哆嗦起来。   奇怪,他刚才明明还在树下,怎么会一瞬间移动到她面前来呢?用迟钝的脑子想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问了个愚问题。阿杀是个妖怪,妖怪的行动力当然是无法用人类的常识估量的,可恶,她完全失算了!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投河自尽了!”   这话并不单单是威胁,假如鬼面阿杀继续向她靠近的话,她真的有可能会跳下去,只是不知道灵魂会不会有溺死一说。   “己女,你为什么要逃?永远待在哥哥身边不好吗?”   阿杀又换上了笑面,似乎打算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可是妃偏偏是那种软硬都不吃的特殊人种,而且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保有理智。到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也索性抱着豁出去的念头,一边小心地在绳索上移动,一边坦然答道:   “我才不要!跟你待在一起,脑子会越来越糊涂,动作也越来越迟钝,搞不好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那样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忘记这些年来在人界遭受的痛苦,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啊,这难道不对吗?”   “何止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就算是为了己女着想,也要先听听她的意见,是遗忘过去还是保留回忆,应该由她自己来选择才对!”   “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回到从前……”   “别傻了,谁都不可能回到从前,就算是妖怪也一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光靠回忆是不可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的,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你的思想境界和己女相比差得太远了,等你想通了再去找她吧!”   就算是在和阿杀据理力争,相互吼来吼去的时候,妃也不忘努力在绳桥上移动。   绳桥由三根绳子组成,两高一低,人可以踩在低的那根绳索上,左右手各扶另外两根绳索,勉强保持平衡。走惯了的人大概可以在这样的桥上健步如飞吧,可是对妃来说,却是不输给极限运动的一种挑战。并且,由于阿杀握着绳子的一端拼命摇晃,她的身体也在半空中上下颠簸,好像划着不规则的颤音符,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回来,己女!”   阿杀脸上的两张面具疯狂地来回交换位置,一会儿是笑面,一会儿是鬼面,仿佛他的神经已经错乱到连自己也不晓得该用什么面具讲话一样。   “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啦?凭你现在这副模样,别说是我,就算是真正的己女也不会愿意回到你身边的,自己在那边好好反省一下!”   “回来,己女,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回来啊!”   “啧,看来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听不懂了,我可没时间陪你继续……哇!”   妃皱着眉头嘀咕,突然间,一个不留神一脚踏空,眼前一晃,身体便斜斜荡落下来,只剩一只左手还侥幸悬挂在绳索上。   糟糕……   悬崖边的阿杀见状,立即疯狂摇动起绳索来,同时好像严重的口吃患者一样不停地念叨:“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别摇了,真的会掉下去啊!   这句话连想都没想完,身体就垂直下坠,在半空凄惨地停留了片刻,便噗通一声掉进河里。   她想,她上辈子大概是一个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恶徒,所以这辈子才会遭到如此多的报应吧。   坠落的同时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她的神经果然不在正常粗细范围之内,不过这样一来也证明,她还能够思考,换句话说,她还活着就对了。   在悬崖上听到湍急的水流发出哗哗的响声,落下来之后才发现,其实坠河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危险,而且很凑巧地,除了临危不乱之外,她正好也十分擅长游泳,所以拼命抱住一块大石后,她终于得以平安地爬到河岸上。   “咳、咳!”   抹去脸上的水珠,抬头一看,阿杀的面具还在山崖边缘俯视着她,空洞诡异的目光仿佛仍在她眼前盘旋,只是声音已经听不到了。   从那副焦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来看,他应该不会飞吧?而且他是人偶,一碰到水恐怕就会变残废。太好了,总算暂时摆脱了这只难缠的妖怪,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   谁来告诉她,一个人类应该怎么从妖界回到人界啊!   彷徨不安并没有困扰她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的河岸上站着一个人影。说是“人”影,其实只是一个大致像人类的身体轮廓罢了,要说在妖界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人类,她自己就第一个不相信。   这个人──姑且就称呼他为人吧,有着一头长度和大叔不相上下,光泽却相去甚远的白色长发,身穿跟阿杀的华丽着装非常类似的殷红和服,一手拿着折叠起的扇子,另一手则轻扶身边的树木,正若有所思地伫立于河边,专注地凝视滔滔河水。   他在河边干什么呢?妃好奇地想,啊!该不会是想投河自杀吧?   “对不起,请等一下……”妃不假思索走上去,拉住他宽松的长袖喊,“拜托,在自杀之前,先帮我一个忙吧!”   白发男子闻言缓缓转头面向妃。由于上半边脸戴了一个白色的面罩,下半边脸又用扇子遮住,妃看不见他的长相,心里顿时一沉。   怎么又来一个戴面具的,莫非他也是皇宫里的舞师吗?他和阿杀是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对方显然也在面罩底下,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她。   “你找吾有什么事?”   “呃,不……其实也……”妃皱着眉头凝视这个白发男子,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啊。”   从白发男子的口中发出一声略感讶异的低呼。妃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阿杀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攀上梅树奋力摇摆,转瞬之间,大量的红色花瓣从山上飘落下来,幻化成无数蝶妖、蛾妖、蜂妖之类的小妖怪,沿着河岸一路向她追过来。   空气中仿佛还能听见阿杀喋喋不休的声音:“回来……回来……”   说得高尚一点可以是执著和锲而不舍,说难听一点就是──你到底还有完没完啊啊啊啊啊啊!这样死缠烂打,太难看了啦!   咬了咬牙,妃抓起白发男子的胳膊,拖着他边逃边喊:“抱歉,都是我拖累了你,害你自杀都不得安宁……不过反正你本来也是要自杀的,临死前做点好事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是为下辈子积德,对不对?”   “……?”   “什么也不要说了,先跟我一起逃吧。”   说完,妃便朝着一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奔跑,被她拖住手臂的白发男子也一言不发,跟随在她身后。只是他的姿势不像跑步,倒更像是在飘。   红色的小妖怪成群结队追赶上来,在妃的头顶振翅盘旋,发出不同音频的鸣叫声,还不时想要俯冲下来叮咬她的皮肤,对白发男子却是视而不见。妃不厌其烦地挥手驱赶,小妖怪却源源不断从后方涌来,仿佛一朵巨大的红色云团,飞快地向她逼近。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大浪来袭前奋力爬行的小寄居蟹那般渺小无助。   再这么下去的话肯定会没命。无奈之下,妃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身后的白发男子求助:“对不起,请问……”   “唔?”白发男子轻声应道。   “你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些烦人的虫子?”   “有。”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驱赶一下?”   “可以。”白发男子顿了顿说,“要全部驱赶吗?”   “呃……是的。”   妃有点哭笑不得地想:这不是废话嘛,你难道是婴儿吗?不会稍微观察一下目前的形势?还有,既然懂得驱赶小妖怪的方法,为什么不早说?还害她的脖子上被咬了那么多口,也不知道会不会中什么奇怪的毒……不过,这番话在心里想想就好,对救命恩人如此出言不逊的话,就未免太失礼了。   白发男子遵照妃的请求,打开扇子对着空中轻轻一扇,转眼之间,妖怪们便四下退散,消失得一干二净。   妃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地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眼白发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谢你救了我。”   “嗯。”   白发男子也停下来,依然用扇子挡着脸,和妃相互对视。过了半晌,双方同时在心里嘀咕一声:奇怪的家伙。   “吾有些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吗?”   “啊,当然可以。”妃立刻回答。   看到白发男子提了提厚重的衣裳,慢吞吞在河岸的石头上坐下,妃也长吁一口气,弯下腰来想要绞一绞湿漉漉的衣服下摆。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那就是……拜刚才坠河所赐,她的全身都湿透了,因此身体的几处关键部位也在透明的浴衣下一览无余……   真、真是太丢人了!   她狼狈地抬眼,却见石头上的白发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脱下了鲜艳的华服,伸手递到她面前,同时有意把头歪向另一边,安静地望着远处的风景,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妃窘迫地接下来,披在肩膀上。   没有想到,这只妖怪还是位体贴的正人君子。   “……谢谢。”   “嗯。”   这时白发男子的脸转了过来:“吾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妃心想,问完以后换她问。   “你和那只银毛狮子是什么关系?为何身上有它的气味?”   银毛狮子是指……大叔吗?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大叔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很想搞明白,自己和大叔究竟是什么关系。   见她迟迟不答,白发男子淡淡地问:“是第859个吗?”   “不是!”这个回答一定要斩钉截铁!   “哦?吾明白了。”   你到底是明白了什么呀?妃不觉微微脸红。   白发男子又若无其事地问:“那么你要吾帮你什么?”   妃愣了愣,立刻恢复自然的表情,向他简略说明她的遭遇,当然旁枝末节都略去不说,只说重点:“……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希望能尽快回到人界。”   “你是人类?”   妃怔怔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何要多此一问。难道她看起来不像人类吗?还是说,如果是人类,他就不愿意帮忙?   “你可以帮我回到人界吗?”   “可以。”   “是不是有什么交换条件?”   “是。”   果然是有条件的。妃心底免不了一阵失望,妖怪果然是妖怪,从来不肯做吃亏的事,本来还想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善良的好妖怪,却也不例外地要求她做出回报。有句话叫作“天下乌鸦一般黑”,大概就是形容这种情况吧。   “那么,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白发男子却缄默了一会儿,喃喃道:“等吾想到了以后再说。”   然后,就在妃一头雾水,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白发男子从一边的耳朵上摘下一枚耳环,用扇子对着耳环轻轻一扇,耳环就变成了一片足有两公尺那么长的白色羽毛,缓缓飘落在妃的跟前。   “给你,坐着它就能回到人界。”   真的吗?妃将信将疑地看着这根羽毛,暗自心想,虽说羽毛这种东西勉强也可以算作是飞行工具,不过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它真的可以把她带回人界吗?她真的……可以相信这个妖怪吗?   “快。”   “什么?”   白发男子仰头看了看天色,低声说:“暴风雨快要来了。”   “你的意思是,再不快点的话,万一下起暴雨来,这片羽毛就没办法把我带回人界了?”   白发男子点了点头,扶着妃坐上羽毛。   “真的非常感谢你。”这一次妃由衷地向他道谢,除了感激之词似乎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我叫龙丘妃,你叫什么名字?”   “……葵。”   “葵?我记住了。”虽然是个奇怪的家伙,就连名字都很怪,不过却出乎意料地有副好心肠,如果所有的妖怪都像他这样的话世界就美好了。突然想到什么,妃又补充了一句:“不可以再自杀了哦,你还要留着性命继续帮助像我这样不幸流落到妖界的人类呢。”   “……”   在葵的妖术作用下,白色羽毛载着妃轻飘飘地向上浮动,羽毛的顶端长出许多毛茸茸的片状物体,似乎是要为她遮挡寒风,而羽毛的根部则向内弯曲,形成两个类似扶手一样的把柄,让她不至于因为速度太快而从羽毛上摔落下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葵才略微向妃点头,示意她可以飞了。   妃于是掉转身子,稳稳地坐在羽毛中间,只听他在身后轻轻问了句:“还会再见面吗?”   肯定不会了!妃在心里苦笑,除非再次发生灵魂出壳这样倒霉的事,否则她是绝对不可能再跑到妖界这种鬼地方来了!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婉转地回答了救命恩人的问题:“这个……唔,大概吧。”概率估计是在百万分之一到百万分之二之间。   ―――   告别了白发妖怪葵之后,妃乘坐着羽毛,晃晃悠悠地往天边飞去。此时大约是中午,太阳正当头,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令她感到既安心又平静。照这样下去,大概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到人界了吧。   不经意地,她思考起一个问题,刚才被葵驱赶走的那些蝶妖、蜂妖和蛾妖,后来跑到哪里去了呢?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去想它们,只是偶然地、不小心地让它们在脑海里浮现了一下,结果一转动头部,就看到它们真的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这……她应该没有把想像变成现实的神奇力量吧?如果有的话,她也不会走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地步,但是为什么好像“心想事成”一样,小妖怪们真的追过来了呢?   红色的小妖怪扑扇着翅膀,嗡嗡嗡嗡的,声音层层叠叠覆盖在一起,预示着它们数量之庞大,明明刚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顷刻间便犹如乌云密布。   怎么,阿杀还不肯死心吗?   妃咬了咬嘴唇,迅速将那件华丽的外衣穿在身上,在腰间牢牢绑了个结。然后从羽毛上摘下一根软硬适中的羽枝当作皮鞭,用力在空中甩了甩,眼神凌厉地瞪着这些妖怪们,随时准备迎战。   妖怪们虽然在羽毛的四周徘徊,却始终不敢俯冲下来接近妃的身体,这令她感到稍许得意。不过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它们害怕的并不是她的鞭子,而是她身上披着的这件衣服。   是葵在衣服上施加了额外的妖术吗?   无论答案是什么,它们现在应该伤不了她,这样想着,她又慢慢坐回原位。   刚一坐稳,面前便出现一张倒转过来的鬼面,长长的獠牙底下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   “己女,跟我回去!”   “哇啊!”   大惊失色之下,她将手中的羽枝狠命抽出去,可惜击在面具上只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噗”。她急忙把羽枝丢掉,又从身上解下葵的衣服,用力向他丢出去。   阿杀抓起衣服,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一个长了一对黑色翅膀的庞然大物身上。看样子本身不会飞的他,是借助了那个庞然大物才追上她的。   “这个气味是……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件衣服的?”   “关你什么事!”   “……”鬼面阿杀停顿了片刻,突然换成了笑面阿杀,伤感地叹息,“己女,不要再胡闹了,跟哥哥回家吧。我已经想通了,今后无论我想干什么,都会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绝对不会强迫你,这样你应该就没话说了吧?”   妃想也不想就冷哼道:“说得好听!明明现在就在强迫我。”   “那是因为,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再失去一次了呀!”   “是吗?那你刚才把我从绳桥上摇晃下来,让我差点溺死在河里,这该怎么解释?”   “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失控,请你原谅我吧。”阿杀语气诚恳地说,同时向妃递出一只手,“来,己女,把手给我。”   又来了!又想用这一招来迷惑她吗?妃急忙蹲下身子,拼命捂住耳朵,阻止阿杀的声音钻入她的脑子。   “己女……己女……”   不要!不要啊,千万不能被迷惑啊!   就在她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之际,空中猛然出现一道闪光,随后一个闷雷接踵而至,“轰隆隆──”,将她一下子震醒过来。   这个雷声,莫非是……大叔来了?   她惊喜地抬起头,正要大喊出声,却发现天空中降下了瓢泼大雨,雨滴掉进她的眼里,顺着眼眶、脸颊和下巴,一路滑进领口。   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大叔没有来,来的是一次无情的暴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   ☆、赌上尊严的抗争(第四集完)   被大雨淋漓了的阿杀,好像发条松了的玩具一样,奄奄一息地趴在庞然大物身上。妃的所料没有错,杀生偶这种妖怪果然是不能碰到水的。   虽说这场暴风雨解除了她目前最大的危机,可是她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她的飞行工具同样也是不能沾水的。随着越来越多的雨水渗入羽毛纤维之中,越来越沉重的飞行工具开始在半空中缓慢下降,没坚持多久,整片羽毛就全线崩溃,妃抱着垂直下坠的羽毛根部,一头栽倒在地面上。   “砰!”   羽毛重重砸在树干上,妃被弹出三公尺,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好痛……   假如是人类之躯的话,这样摔下来即便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幸好她现在是灵魂状态,摔伤了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只是满身的伤痕让她痛得频频皱眉。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妃咬紧牙关,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向她的飞行工具走去。掉落在地上的白色羽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金色的勾玉形耳环,妃将耳环拾起,盯着它默默叹了口气。   唉……她的运气真不是普通的背,枉费葵那个好妖怪如此慷慨地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她身上的那台噩运吸收装置,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一个未知的意志在和她作对似的。   天要绝人,这话一点没错,她目前的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明。   唯一的希望破灭,所有的方法全部用尽,体力和意志力也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这一回,她大概真的完蛋了吧,就这样丧失作为人类的全部记忆,然后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永远在妖界飘荡……   可恶!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   真想歇斯底里地丢出这句话,可是却不晓得该向谁发泄。向抛弃她发疯死去的母亲吗?还是丢下她神秘失踪的父亲?或者是那些至今印象已十分淡薄的亲戚们?……对了,他们搞不好一个个都是先知出身,能预知未来,知道她这个人将来命途多舛,所以就早早地将她抛弃了吧?   托大家的福,她现在的生活真是妙不可言啊!   ……不对,这样一点也不像她。   无论如何,只要第十天还没有过去,她就还有希望,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想要叫她放弃就没那么容易。思及此,刚刚还万念俱灰的妃使劲拍拍脸颊,又重新振作起精神。   抬头望望天空,这场大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一直这样淋雨总不是办法,于是她四下张望,寻到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山洞,便匆忙躲了进去。   没想到,黑暗之中却真的看到了一线光芒……   诚如文字所言,她看到了光芒,而且确实是“一线”,这一线光芒就是从葵给她的耳环中散发出来的。只见勾玉形状的金耳环中央,有一个米粒般大小的洞眼,光线就从这个洞中笔直射出,在空中留下一条淡淡的轨迹。由于光线太淡,所以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妃没有注意到,此刻在黑暗的衬托下才得以显现出来。并且妃还发现,无论她怎么转动耳环,光线始终保持相同的轨迹,总是指向一个地方。   看来,虽然羽毛没有完成任务,耳环却还在继续工作,想要通过这条光线,为她指明妖界通往人界的出口。   葵……还真是个体贴入微的好妖怪啊!妃禁不住再一次感叹。   有了指引方向的光线,就好像路途的探险队突然得到了指南针一样,妃一下子重拾信心,也顾不得外面下着滂沱大雨,毫不犹豫就冲出山洞。在到处都是茫茫白雾的山野之间,她尽可能按照光线指示的方向,有路的时候就沿路走,没路就只能在树木中穿行,并且还得时不时把耳环置于黑暗处,以确定光线是否还在。就这样走了大约半天时间,道路逐渐开阔起来,一个被山林和稻田包围的小村庄跃然眼前。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看着村庄里一片片金黄色的屋顶,妃一脸迷茫。   葵的耳环为什么会把她带到这里来呢?难道这里有前往人界的通道吗?保险起见,她对着光线再确认了一次,没错,的确是指向这个村庄里面……一个人类进入妖怪的村庄,怎么说都觉得有点发怵,可是既然都已经决定相信葵那个妖怪了,最后再相信他一次也无妨。   打定主意,妃做了几次深呼吸,鼓起勇气向村子走去。   出乎意料,进了村庄以后,村里的妖怪并没有特别留意到她这个人类,反而用一种习以为常的眼光,略微扫了她一眼就掉头走开。沿途观察了许久,妃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村里大部分的妖怪都有着一副和人类极为相似的外表,并且清一色都是年轻漂亮的女性,所以她们看到她的时候,才会见怪不怪了吧。   耳环中射出的光线继续为她指路,最后停在一间类似酒馆的木屋前。妃刚刚掀开门帘想要往里迈步,便听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略微苦恼地低叹:   “不行,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几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柔媚地嗔叫:“这怎么可以呢,大人,才喝了这么一点,和以前相比连一半都及不上啊。”   “是啊,大人真是无情,这么久都没来看我们,难得来一次却又如此不赏脸。”   “自从你到人界去了以后,我们都好寂寞呢。”   “没错,大人,不如从今天起就在我们村庄住下来吧,我们一定把大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哦?舒舒服服的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妃眯起眼,嘴角抽搐。   “洵。”   听到妃在背后轻轻的一声呼唤,被多位女性包围在中间的长发男子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酒一下子被吓醒了。呆立片刻后,他以相当僵硬的姿势,缓缓转过来。   “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叔僵笑了两下,结结巴巴起来,“而且,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你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妃双手抱胸,脸上布满阴霾,以冰凉到极点的口吻一字一句说,“当我为了躲避噩运的纠缠和妖怪进行拼死搏斗、好几次死里逃生、并且差一点就坠入绝望深渊的时候,某个自称关心我的妖怪,却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左拥右抱,寻欢作乐。大叔,你认为这个妖怪有资格问我,这一身伤是从哪里来的吗?”   妃每说一句,大叔的脸色就晦暗一分,到最后简直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对、对不起!我的确是不该在这里喝酒,可是妃你误会了啦,我……”   “大叔。”妃冷冷打断他。   “……嗯?”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这句犹如重磅炸弹的话一出口,大叔的脸瞬间变成了惨绿色,可是妃却一点不后悔,因为此刻的她……快被气疯了。天知道她为了保持这样的冷静和克制,花费了多大的意志力,若非如此,她恐怕早就像失控的机器人一样暴走街头了!   仓皇离开酒店,却被大叔一把拉住衣袖,她头也不回地说:“放手。”   “妃……妃,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嘛。”   “洵,放手。”   “是……”   妃转身跑出酒馆,大叔立即紧随其后。一路陪着她走出村庄,他几次鼓起勇气却欲言又止,等了半天她也不肯回头,他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妃,我有话跟你说,听过之后再生气好不好?”   “不用了,大叔。我冷静地想了想,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也没有义务要帮助我这个人类,所以不需要特别向我解释什么。”   看着她冷硬的背影线条,大叔无奈地嘟嘴:“……你明明一点都不冷静。”   “我很冷静!”妃固执地背对他喊。   “那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妃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却被早有预谋的大叔一把抱在怀里。   “你……!”   大叔厚着脸皮凑近她耳朵,趁她又羞又怒一时哑口无言之际,以连珠炮的语速飞快地说:“对不起,先听我说完——其实,自从那天你被杀生偶夺走灵魂以后,己女借用你的身体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然后我就立刻赶到妖界来找你了。”   “哦?你来找我了?”   “是,可我并不知道你被掳到哪里去了,那个叫阿杀的杀生偶似乎把他的行踪完全隐藏了起来,我通过各种方法翻遍了整个妖界,连续找了九天,却全都一无所获,直到第十天,也就是不久之前……”   妃微微抬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不久之前,怎么了?”   大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支吾了半天才小声咕哝:“我肚子饿了嘛。”   “诶?……肚子饿了?”   “是啊,所以就随便找了一个村子想寻找食物,没想到恰好就选了那个猿女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因为太饿了,没有力气再找别的村子,只能硬着头皮走进酒馆。”他低下头,面露狼狈,“结果,才刚喝了一点酒,就……就被你抓到了……”   直到这时,妃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语气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大叔,难道你十天来都没有吃过东西吗?”   “没有。”   “十天也没有休息过吗?”   “没有,妃的灵魂下落不明,处境又相当危险,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妃的脸颊不自觉泛红,默默看了大叔一阵,咬着嘴唇低下头。笨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说!不过,她也知道是她的错,是她没有给大叔解释的机会。   僵着脸沉默了许久,她忸怩地靠向他,在他呆呆的目光注视下,颇不自然地抱住他的腰,慢慢将脸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   “对不起,大叔,是我错怪你了。”   “诶?不,没关系……”破天荒头一次看到妃如此坦白的模样,大叔顿时受宠若惊,尾巴尖红成一团,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可是,大叔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害怕,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我差点就撑不下去了啊!”   “妃,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叔慌忙抱紧她的肩膀,握着她的后脑勺将整个人揉进怀里,“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时找到你,害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   “不过幸好,你最后还是来救我了。”妃别扭地推开他,红着脸梳了梳耳边被弄乱的发丝,“真是太好了,相信葵果然是对的。”   大叔仍意犹未尽,双手不安分地想要再次碰触她,不经意听到陌生的名字,他顿时像只嗅到臭鱼的猫一样,口气变得怪异起来。   “葵是谁?”   “咦?大叔不认识他吗?可是他认识你啊,就是他给了我这个耳环,我才能够这么快找到这里。”   大叔捏着下巴仔细回忆:“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叫葵的妖怪呢。”   妃皱眉:“这就奇怪了,是假名吗?”   “妃,不要再想那个叫葵的家伙了,大家还在螟皇寺等我们呢。”带着温暖的微笑,大叔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握住她的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回人界吧。”   心中似有暖流划过,妃没有挣脱他的手,淡淡地对他笑了笑,微微点头:“嗯。”   不知不觉,大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黯淡的夕阳余晖,来到妖界第十天终于也快落下帷幕了。望着暮色昏黄的天空,妃没来由感到心里一颤:“等等,大叔,你有没有听到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闻言大叔也停下动作,抬头遥望天空。   其实无须抬头,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叫人头疼的噪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电光石火之间,大量红色小妖怪的簇拥之下,一个身形高大、戴着两张面具的人偶从天而降,轰然落地,在妃和大叔面前站定。   人偶身上穿着华丽的服饰,海藻丝般粗糙的头发纠结成一团,在风中呆板地晃动,头上的笑面和鬼面犹如两个巨大的钟盘,在夜空中旋转交替,面具底下的声音也时而粗哑时而轻柔,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哪条神经搭错。   难道说,这个就是阿杀的妖怪原形吗?对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既然他如此嚣张地用完全妖形向她和大叔发出挑衅,那么大叔当然也会以狮天狗的形态全力对抗吧?   “妃,就是这个妖怪害你受伤的吗?”   “没错,大叔,就是他!”   一想到有大叔在身旁,她就无形当中燃起了一股斗志,说她复仇心切也好,狐假虎威也罢,反正难得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以发泄积聚已久的郁闷之气,她才不管那么多呢。   来吧,杀生偶!狮子对人偶,谁怕谁啊!   正斗志高昂时,却听大叔的肚子发出一长串低沉的“咕噜噜噜……”,随即这只银毛狮子便有气无力地趴在打开了一半的时空之门上,眯着眼睛□□:“哎呀,肚子太饿,没力气了。”   妃举在头顶的拳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退场。   “我说大叔……”   膨胀了数倍的阿杀不等他们两个商量好对策,便以惊人的速度和与体积成反比的敏捷身手,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妃和大叔分别向两侧躲开,阿杀的爪子由于用力过猛,一时收不回来,“当”的一声撞上了时空之门,卡在了那条裂缝当中。   阿杀惨叫出声,然后没过多久,又呜呜咽咽地哭喊道:“己女……己女……”   也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裂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轻微的回应:“哥哥,我是己女。”   阿杀的哭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激动的抽气声。   “己女……你真的是己女吗?”   “我是。在舞蹈中,我是哥哥的影子,是哥哥的协,也是哥哥创造的神乐梅扇舞红梅流最初的观众。我喜欢哥哥转扇时浑然天成的技法,喜欢哥哥配合舞蹈精心挑选的艳丽舞服,也喜欢那天傍晚夕阳和红梅交织的天空……”   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身份,己女默默诉说着过往回忆,听得阿杀止不住啜泣,泪水不断下滑。   当他把手从时空的裂缝中抽回来时,手心上多了一个小巧的和服人偶。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就好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将己女灵魂寄居的人偶捧在胸前,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哀伤地哭了很久,很久。   之后,笑面和鬼面的疯狂交替停止了,他的身体也逐渐缩小,恢复成了不完全妖怪形态。然后,仿佛再也察觉不到妃的存在似的,他抱着己女,无声地从妃和大叔之间穿过,慢慢挪动脚步踏上回程的路,最后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阿杀的背影时,妃才喃喃出声。   “……己女,就这样跟阿杀回去了吗?”   “嗯,这样的结局,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最好的吧。”   “说的也是,阿杀那么疼爱妹妹,己女今后应该会很幸福的。”   “不过,己女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离开你的哦。”看到妃眼中的疑惑,大叔微笑道,“你被带到妖界的这几天,己女向我说了很多有关你的事,也许你已经忘记了吧,她曾经和你做过一个约定。”   “约定?”妃疑惑。   “妃在被奶奶收养之前,曾经有过一个不幸的童年,当时己女是你唯一的伙伴,对不对?她说,那个时候……她的名字叫作光。”   这样一说,她想起来了,在那个每当回忆起来都会从生理上产生极端厌恶的童年里,己女曾经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那个时候,她替人偶取了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名字,甚至到现在,她都留有当时自己躲在枯井里抱着人偶哭喊的记忆。   “光,我只剩下你一个了,不可以离开我哦,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似乎是做过这种小女生的约定呢,但当时的她怎么可能想得到,人偶里会住着妖怪的灵魂?   “己女之所以能够放心地离开你,也是因为看到了你现在幸福的样子吧。”大叔用手摩挲着妃的头发,对她扬起一个温和的微笑,“你已经不再需要己女了,因为你有我啊。”   看到大叔一张单纯而愉快的笑脸,妃也禁不住绽放淡淡的微笑。   “大叔对我说这番话,我是很高兴啦,可是……”   “可是?”   “可是你的这只爪子到底在摸哪里啊?你这个好色大叔,让你尝一尝我的正义铁拳!”   “呜……对不喜啦!”   ―――   早晨一睁开眼睛,妃就一骨碌爬起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有没有划伤,关节处有没有淤青,骨头有没有裂缝,神经有没有错乱……全都没有!很好,一切都很正常,看来只要灵魂不死,她的肉体就会生生不息……啊,不对啦,这种形容听起来乱恐怖的。   再来,当然就是检查一下她的记忆。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回到人界的大致时间是在第十天的傍晚,刚好她被带往妖界的时间也是在傍晚,这样的话,时间概念就非常微妙了。到底是离最后期限还差几分钟呢,还是正好安全过关呢,还是……好死不死地晚了几分钟?   不,应该不至于这么惨吧。这几天噩运不断,再多的倒霉因子都给她消耗光了,所以已是事件的尾声,这台噩运装置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有哪部分记忆不对劲,她于是放心地长吁一口气,打算跑到院子里运动一下身体。   刚拉开门,便看到一张神色怅然的脸,失意地靠在墙边。   “冬雪?”妃奇怪地问,“你站在我房间门口做什么?”   冷不防听到她的声音,冬雪的肩膀微颤了两下,站直身体,默默地回以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妃不解地问:“干嘛这样看着我?”   冬雪急忙移开视线,稍许恢复平时的口吻说:“丑女,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   仿佛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冬雪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双末尾上翘的红眼睛没什么精神地凝视她的脸,再一次问:“真的没有吗?”   妃揉着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还是回答:“没有啊……我才要问你呢,你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要说的话,十天前已经全对你说了。”   “哦,这样啊……是什么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冬雪的眼睛好像有一瞬间喷出火来,不过他随即又恢复镇定,语气僵硬地开口。   “我说的是认真的,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啊,丑女。”   “我没有忘记啊。”   “那……”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   在妃还没有心理准备之前,冬雪突然好像一条被踩到尾巴的喷火龙一样,揪着她的衣领对她大声吼道:“你居然失去记忆了!丑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别的记忆不丢,偏偏丢掉那部分的记忆!你……你……”   他说到一半,居然说不下去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憋在身体里施放不出来似的。   到底怎么了嘛,难得见他吵架吵得这么气喘吁吁的,功力倒退了吗?   可是她还是不晓得他到底在生什么气,而且,直到很久以后,也还是一头雾水……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鸦狐和冥婆婆,躲在房间的横梁上,小声地交流感想。   冥婆婆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用走调的破嗓子问:“冬雪大人是怎么了?一副彻底泄气的样子。”   “对哩。”鸦狐边吃鱼干边嘀咕,“大概,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胃痛吗?喝一点我特制的草药下去就好了。”   “不,他得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胃痛,似乎是永远也好不了的样子呢。”   冥婆婆不明所以地晃了晃脑袋,又喝了口茶。“看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是啊,而且是不归路呢。”   ————妖怪大叔04 《杀生偶》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   传说,狐妖、猫妖和鼬鼠妖拥有共同的祖先,那就是数千万年前便已经诞生在世上的“九尾至尊”,所以这些妖怪至今仍然保有许多相似之处,“尾数”就是其中最显著的一点。   年老成精的双尾猫又,忠厚老实的三尾秃狸,美艳高贵的七尾白狐,乃至君临妖怪世界、享有极高声誉的九尾至尊……人类通常习惯在这些妖怪的名字前加上尾数,以此来划分妖怪的等级。因为无论是狐妖、猫妖,还是鼬鼠妖,绝大部分的妖力都来自于尾巴,“尾数越多妖力就越强”的理论,基本上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所以这样的划分方法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妖怪们会不会同意这个观点,那就不得而知了。   以上不负责任的解释摘自积云岛最新版的高中教科书《八千妖概述》,撰写人是一个以作风严谨而著称的知名学者。从最后一句注解来看,的确是有够严谨的。   妃托着脸颊,百无聊赖地侧卧在暖被桌下,一边打哈欠,一边翻动书页。   “这么说来,一条尾巴的鸦狐,果然是……这个吧?”   她对着鸦狐竖起一根小指。   鸦狐呆愣了片刻,嘴上叼着的鱼干无声地掉落,突然俯下身,抱着柔软的大尾巴嚎啕大哭起来:“呜呜,难道就因为我只有一条尾巴,所以小姐打算抛弃我吗?”   “别紧张啦,我只是在温习功课而已。”   “真的?”泪眼婆娑的鸦狐抬起头,“小姐的功课和妖怪有关吗?”   “没错。”妃叹了口气,“下个星期要考的科目是妖怪简史,真头疼啊。”   鸦狐一听,立即拍着胸脯猛献殷勤:“小姐,这件小事就交给我鸦狐吧!鸦狐虽然只有一尾,但是论到对妖怪的了解,还是比小姐多得多,所以让鸦狐代替你去考试怎么样?”   “绝对不行!”妃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诶?为什么?”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就因为你知道真正的妖怪历史,才不能让你代我去考试。”   人类目前所掌握的有关妖怪的知识,大多是从民间传说或遗迹文物中推测出来的,既不能确定,也无法证实,只是由于流传的人多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共识”。但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和真正的妖怪历史一定相去甚远。   据她所知,人类就已搞错了好几件事,比如说,狮天狗并不是一种凶残的妖怪,雪妖也并不是女的……所以让知道真相的妖怪去答题,恐怕反而会给出“错误”的答案吧。那样的后果她连想都不愿想。   还有一个学期就要从高中毕业了,她可不希望由于最后时刻的掉以轻心,在整页都是高分记录的成绩手册上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代表耻辱的红色数字。对于选择继续升学的高三生来说,只要入学考合格就万事大吉,但是对她这种选择直接踏入社会的学生来说,成绩手册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可能影响到她将来的工作。   所以,即便是如此可笑的科目,也必须努力考出高分才行。   电视机里还在播放赚人热泪的无聊偶像剧,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神银外出做法事还没有回来,妃决定不再等他一起温习功课,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就站起身,拉开门向浴场走去。   螟皇寺是整个积云岛最大的寺庙,浴场也相当宽敞,光是浴池就分露天浴池、木桶浴池和浴缸等好几种,冲淋设施也非常齐全。想必多年以前,在螟家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财主时代,神银的祖老爷为了显示阔气建造了这个豪华浴场,并且还洋洋得意了好一阵子吧。   不过他想不到的是,温泉的泉眼还没有挖出来,螟家就没落了。更想不到的是,未来某一天,这座露天浴池会被几只妖怪所霸占……   “哇!”   刚刚掀开更衣室外的门帘,妃就被门口的人影吓了一跳。   冬雪光裸着上半身,将一张还淌着水柱的脸慢慢转向她。   对妃来说,用“美少年出浴”来形容这样的场景太过恶心,不过事实上,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况下,估计大多数女生都会被他羞得面红耳赤。   仅从外貌上来说,冬雪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少年。湿漉漉的浅蓝色刘海底下,有一双眼角微微上吊的红眼睛,鼻梁端正,嘴唇又小又薄,整体看起来既纤细又清秀──但假如因此而给他冠上“柔弱”的头衔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双方面无表情对视了半晌之后,妃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在淑女面前若无其事地光着身体,你这样也太失礼了吧!”   “跟目不转睛盯着别人裸体看的家伙比起来,失礼的究竟是谁?”   “那就快点把衣服穿上啦,笨蛋!现在是冬天诶,居然还洗冷水澡,光看到你就觉得手脚发冷。”妃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冬雪的头上“哔”地冒出青筋,面色阴沉地开口:“我就是讨厌热水,觉得冷就别看,丑女!”   对了,她差点忘记了,看起来和人类没两样的冬雪,其实是一只活了两千年的雪妖,除了皮肤表面还有些体温之外,其余部分都是冰冷的。这样的妖怪若是洗热水澡,大概会像夏日阳光下的雪糕一样,迅速融化掉吧。   这样想着,妃一边在脑子里愉快地描绘冬雪融化的画面,一边解下束头发的缎带和发夹,连同外套和拖鞋一起放入竹篮里。正要解开衣领,不经意发现冬雪还在另一边慢吞吞地穿衣服,眉头便不客气地皱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啊?”   冬雪回头瞥了她一眼,低声说:“洵大人……他还在里面。”   “我知道。”妃等了片刻,继续问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守株待兔’吗?”   “听过啊。”   妃直勾勾地盯着冬雪,冬雪也神色严峻地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友善而体贴的警告电波……只是可惜的是,另一端的接收器出了点问题,妃仍然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原地。   “然后呢?”   “然后你个头啊,你这个迟钝的笨女人!”   “谁迟钝啦?我知道大叔在里面,可是他向来喜欢泡大浴池,而我只是去冲淋房,我们根本碰不到面啊,你到底还有什么好罗嗦的?”   好像要比赛谁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似的,冬雪的脸上霎时出现极其恼怒的神色。会让他产生这种表情的理由,妃从来也没有搞懂过,反正他就是脾气暴躁,谁知道他哪根神经又不对劲了。   还未作好应战准备,冬雪已经走到她面前,抓起竹篮丢到她怀里,一把将她往外推。   “你干嘛啦!”   “出去!”   “为什么?”   “今天不准你洗澡!”   “什么?!”妃被他气得头顶冒烟,“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不准我洗?你这个莫名其妙的狐狸眼,放开我,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纠正一下你那扭曲的人格!”   “好啊,来吧!我们出去一较高下,等洵大人洗完了你再回来洗。”冬雪说完拾起外套披在妃的肩头,顺势拉着她往外走。   正在这时,一句平静的招呼声打断两人争执。   “哟呵!妃,冬雪,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大叔,也就是冬雪口中的洵大人,正从冲淋房的入口处向他们走过来,银色长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条蜿蜒的轨迹。从外表上说,如果用冷傲的白梅来形容冬雪的话,那么大叔就是灿烂的大波斯菊;而从相互的关系来说,如果大叔是百兽之王的话,冬雪就是臣服于狮子的忠狗。至于妃自己嘛,应该是训兽师之类的角色吧……   大叔一出现,冬雪的高傲气焰立刻大幅度收敛,抓着妃的手也悄悄滑落下来。   “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妃若无其事地推开冬雪,把墙上的浴巾递给面前的大叔,好奇地问,“大叔,你今天没有在露天浴池里泡热水吗?”   大叔把浴巾裹在头上,只露出两只碧蓝的玻璃眼珠,边走边淡笑着说道:“这个嘛,我觉得偶尔冲冲冷水也不错。”   也不错?   这个回答让妃大为奇怪。平时最爱泡温泉的大叔居然会去冲淋房洗冷水澡,未免太可疑了!   盯着大叔宽厚的背影,妃又踌躇地问道:“大叔,午夜剧场快要开始啰,要叫冥婆婆准备夜宵吗?”   从毛巾里传出大叔含糊不清的回答:“不用了,今天我不想看。”   “可是,今天要播的是《爱的路上你我他》最后大结局哦,大叔不是一直很喜欢这部连续剧吗?”   大叔僵了僵,动作一瞬间定格了。似乎做了一番长久而剧烈的思想斗争后,他终于还是选择放弃,情绪低落地呜咽道:“不,我突然,不喜欢了……”   有问题!   妃心里愈加肯定起来,大叔的行为那么反常,一定有事瞒着她!   没办法,只有使出百试百灵的杀手锏了。   “大叔~~”   妃伸出手,从背后握住他湿漉漉的长发,以无限“温柔”的眼神凝视他,凑到耳边轻声说:“大叔,你的头发那么湿,让我来帮你吹干吧。”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的大叔,顷刻间又僵硬成化石,手中的毛巾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妃……”   “什么事?”   犹豫了许久,大叔才低垂着脑袋转过身,用既惋惜又无可奈何的声音嗫嚅:   “妃,从现在开始算起……大约二十天,不,半个月之内……请你不要接近我。”   妃瞪大眼睛,先是认真地观察大叔的表情,随即又突然皱紧眉头,十分不悦地把头扭到一旁,冷哼一声:“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脸红心跳症候群   “什么?你支支吾吾地想要告诉我什么呀?大叔他生病了吗?”   房间里,妃仍然在为刚才大叔说的话耿耿于怀,脸色十分难看地盘腿坐在地上,双臂也固执地交错在胸前,指尖频繁点动。   坐在她正对面的冬雪,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是他仍然克制自己,尽可能平静而冷淡地开口说话。   “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妃用冰凉的目光扫了冬雪一眼。   “某种?哪种?”   冬雪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侧过头断断续续说:“大概就是……那种……之类的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妃急道,“把话说清楚,你的喉咙被布丁堵住了吗?”   “布丁是什么东西?”   “不要转移话题!”   “吵死了!洵大人叮嘱过我不准泄漏半个字的,尤其是不能告诉你,我现在坐在这里等于已经违背大人的命令了。”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违背到底吧。”   “你!”冬雪被气得哑口无言。   妃一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冬雪,我们是彼此坦诚相待、没有秘密的吵架伙伴吧,所以,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才对啊。”   “……”冬雪垂下眼睛,扶额叹息。   谁是你的吵架伙伴啊,臭女人,听了就有气!   “而且刚才在浴室里,你不是为了警告我才特意留下来的吗?这样做的理由总可以告诉我吧,不然的话我就直接去质问大叔啰。”   “行了!”冬雪打断她,不情不愿地哼道,“我告诉你就是了。”   “简单来说,洵大人的身体最近有点不同寻常……当遇到女性,特别是自己中意的女人时,就会无法抑制地产生一系列诸如体温升高、心跳加速、持续性精神亢奋等等症状,因为大人说他不想在一切还未明朗的情况下,做出伤害那个人类女人的事,所以才会刻意和那个人类女人保持距离。就这样,明白了?”   一长串发言说完,双方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花了大约十秒的时间,妃终于恍然大悟,脸颊也从适才的铁青瞬间转变成绯红色。   “也、也就是说……大叔现在是处于……发情期啰?”   她结结巴巴的语调使得对面的冬雪也禁不住尴尬起来:“你这个家伙,不要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啦!”   “可、可是,太奇怪了,大、大叔是一只妖怪耶!”   “这是狮天狗特有的天性,并不是每个妖怪都有这种天性的。”   “是这样吗?你没有这种天性吗?”   “我没有!”   “那……那……”   看了一眼妃手足无措的样子,冬雪慢慢站起身,步履沉重地向房门走去,同时丢下几句冷冰冰的话:   “总之,该说的我全说了,听不听由你。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洵大人的身体状况,鸦狐和冥婆婆都知道,这半个月内即便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他们也不会出手救你。所以,夜晚的时候……就请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妃不假思索地一下子拉住冬雪的衣袖,大声喊,“等一下!什么叫作‘夜晚的时候好自为之’,说些我听得懂的话啦……”   冬雪转头和她四目相对,许久才淡淡说道:“那么,需要我为你详细描述夜间可能发生的事吗?从你现在的表情看来,应该不需要我多此一举了吧,你明明就听得懂我说的话,对不对?”   被看穿心思的妃窘迫地低下头,却依然不肯放他走。   “那么你呢,冬雪,你会来救我吗?”   冬雪火大地瞪着她,大声吼道:“不要对着我露出这种困惑又害羞的表情啊,丑女!你找错撒娇对象了吧,看清楚,我可不是洵大人啊!”   “谁在害羞啦?”妃沉下脸,抓住自己的衣襟颤抖着说,“这可是关系到我贞操的大问题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本想顺势吼出这句话的冬雪,在看到妃全身散发出的求助信号后,不得不把话吞回肚子里,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来,只是眼睛却再也没有抬起来正对过妃的目光,脸上也因为刘海的遮盖几乎看不出表情。   过了好久,他才用阴沉的嗓音喃喃说道:“我看,也差不多该开始交往了吧。”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令妃耳边一阵燥热。   “你说谁……跟谁交往?”   冬雪一字一句回答:“你,和洵大人。”   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难道我说错了吗?洵大人很在乎你,而你也喜欢他,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两情相悦,所以走到一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你们人类所谓的交往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才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呢!”妃潜意识里的挣扎脱口而出,“我是人类,而大叔是妖怪……”   冬雪立即冷淡地打断说:“妖怪又怎么样?妖怪和人类结合的事历史上也有很多先例,还是说,你心底里瞧不起妖怪?”   “是你瞧不起人类才对吧!”妃不理会他的瞪视,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那种事,我只是无法想像,如何跟一个寿命是我几百倍的妖怪共同生活。”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变成妖怪,你的寿命也会像我们一样长。”   “不是寿命的问题啦!唉,你是不会明白的,最重要的是……”妃欲言又止,一脸烦恼地咬住手指,鼓起腮帮小声嘟哝,“大叔曾经有过那么多女人,平时又那么不正经,我怎么知道风流成性的他对我究竟有多认真,万一……”   “万一什么?你在怀疑洵大人的感情?”冬雪挑了挑眉头,猛然站起来瞪着妃大喝,“你是白痴吗?!”   诶?吓了一跳的妃下意识用手臂遮在额前。   “以前有过女人的事并不是大人的错啊,作为一个人类,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大人长达三千年的过去,大人也当然没有义务为了一个还没出现的女人克制自己的欲望,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啧!到了现在还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臭妖怪,话虽然没错,可是有必要用这样大的嗓门吼出来吗?而且那些女人的数量可是高达858个耶,这种比她这辈子见过的人口总数还多的数字,未免也太多了吧!   沉吟了片刻,妃不悦地皱起眉头:“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嘛,也有像你这种两千年也不曾有过女人的妖怪啊。”   冬雪暴起青筋:“怎样,你是想羞辱我吗?”   “我是认真的,我欣赏感情专一的人。”妃抬头看着他正色道。   “……”冬雪动了动嘴唇,红着脸转身把背对着她,喃喃道,“就算如此又怎样,你会因此就喜欢上我吗?”   身后一片沉寂,妃不但没有回答,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时间静悄悄地流逝,冬雪看着窗外树上飘下的落叶,面无表情地吐了口气,然后又重新走回到妃跟前,缓缓蹲下身体,专注地凝视她的脸。   妃眨了眨眼睛:“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什么决定?”   冬雪移开目光,言不由衷道:   “听好了,丑女,现在在你的眼前有个考验洵大人的好机会,假如这半个月内,大人在不找其他女人的同时,也能够忍住不对你出手的话,就正式开始跟大人交往怎么样?”   妃一时哑口无言。   这个考验的内容简直太奇怪了!这又不是在演午夜十二点的成人剧场,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吗?对于已经有过一次恋爱失败经验的她来说,要以“那种事”来决定再次恋爱,实在是太悲哀了啊。   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大叔呢?   不过仔细想想,冬雪的话也不是没道理,那么好色的大叔如果在发情期也能忍得住的话,的确是值得一信;而且,她也确实到了该坦白面对自己心情的时候了,既然如此,不如就照冬雪说的,以这件事作为一个契机吧。   “好吧,就照你说的。”   考虑过后,妃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冬雪低声道,“到时候,我也会把我的决定告诉你。”   他就这样用让人难以捉摸的表情,好像有些不舍似的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间,用纸门迅速阻挡住她所发出的两束疑惑的目光。   和冬雪达成交往的口头约定,正好是半夜十二点。他走了以后,妃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越想越难以保持镇定,到最后整个脑袋几乎呈现瘫痪状态。   天哪!她也太天真了,什么考验啊交往啊,那些都不重要啦!目前最迫切需要面对的,是正处于发情中的大叔好不好!拜托,他才是最大的敌人啦,都怪冬雪那个笨蛋,害她连这么严重的事都忘了。   怎么办?如果大叔真的失去理智,闯进她房间来怎么办?不,冷静下来想想,平时即便是头脑清醒,大叔都会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偷溜进来,那么现在毫无疑问地,这个概率会上升成百分之百,换句话说,指望大叔在这半个月内不进她房间根本是不现实的!   结果,还是要靠她自己吗?   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妃从柜子里找出球棒和防狼喷剂,藏在被褥的夹层里,又在床的四周均匀地洒下整整一罐盐,在门边挂上两串白色符纸,并在绳子中间系上风铃。做完这一系列防范措施之后,她才稍微安心地躺上床,阖上眼,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夜深了,除了时钟的滴答声之外一片寂静,妃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忍了许久她还是从被褥上弹起来,唉声叹气地抱着脑袋:可恶,这样根本没法睡嘛!如此提心吊胆地过半个月,她就算不死也变干尸了,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就在烦恼之际,只听门上的风铃发出轻微的响动,妃立刻像受惊的松鼠一样躲回被窝,透过被子的缝隙向外张望,心如鼓捶。   噗通!噗通!   风铃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纸门打开时的滑动声──“咔嚓”。   是谁进来了?不仅丝毫不受符纸的影响,还如此冷静地摘下铃铛,从容开门,然后轻轻跨过门槛,在地板上留下四个圆圆的小爪印……能做到这样的除了大叔还会有谁?   不要慌张,妃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已经做好了万全措施。同时伸手摸向被褥底下,悄悄捏住两样武器,暗中决定只要大叔一走近她的枕边,她就立即行动。   来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妃绷紧神经,然而对方的行动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眨眼工夫,像是有什么东西碰触到了她的脚尖,随即小腿附近的空气一冷,被子被飞快地掀开,一个温热而毛茸茸的东西钻了进来,开始沿着她的大腿慢慢往上爬。   妃脸上一红,满身的鸡皮疙瘩全部爆起,慌乱之下忘记了球棒,也忘记了防狼喷剂,只是出于本能,使尽全身的力气放声尖叫:“不要啊啊啊──!!!”   叫了之后才想到冬雪的警告,这些天无论听到什么声音,螟皇寺的妖怪都不会来救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怎么办,谁来阻止这个色狼大叔啊?   慌乱的挣扎中,两条人影赫然出现在门口,房间的灯光霎时为之一亮,大叔和冬雪同时用焦急的口吻喝道:“妃(丑女),出什么事了?”   太好了!这种时候见到他们两个,妃不禁由衷地感叹,幸好在她身边还有两个妖怪可以倚靠,冬雪真不愧是她的好伙伴,而大叔也……大叔……咦?   “大叔?你怎么是从门外进来的?” 妃用颤抖的食指指着门。   等一下,那么说来,此时此刻躲在她被子里的……究竟是谁?   因为被诡异的气氛吓得面无人色,妃僵着脖子,慢慢将头转向自己的身体。   “不许动!”   忽然间,一个稚气到不像话的威胁声从被子底下响起,随即钻出一只圆嘟嘟的小动物来。   妃呆了呆,长喘一口气,捂着脸累趴在床上。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小只的妖怪……从外形看来它好像一只鼬鼠,通体紫色的绒毛又软又密,还长了两只软软的大耳朵和一堆毛茸茸的尾巴。   为什么要说一堆呢?因为数量太多,以至于一眼望过去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相对于它那个纤细的身体来说,尾巴占据了大部分比重,怎么看觉得不协调。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问题是,这只妖怪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鼬鼠妖怪这时踮起脚,把爪子搭在妃的脖子上,然后睁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用轻柔又稚嫩的嗓音向门口威胁道:“不准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对这个女人不客气了。”   ……宛如吃奶一般的温言软语,好没威慑力。   在场被威胁的三人同时滑下一滴冷汗。   “不要紧吧?”问话的是大叔,语气听上去好像十分关切。   鼬鼠妖怪稍稍加重爪子的力道,提高嗓音说:“现在是不要紧,可是接下来我可不敢保证她会没事哦。”   “不,我问的是你,你不要紧吧?”   “诶?”小妖怪迷茫地回头,想看一眼它的人质,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被黑烟和怒火笼罩的鬼脸。“哇啊!”   趁它惊慌失措之际,妃翻身跃起,抡起一脚就把它踩在脚底,双手抱胸,气势十足地从齿间挤出质问的字眼:“臭老鼠,偷偷摸摸进我房间不说,居然还敢钻进我被窝,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被妃光溜溜的脚丫踩住脑袋的鼬鼠妖怪,一边手脚乱动地挣扎,一边奶声奶气地叫:“救命!”   “谁都救不了你的命,觉悟吧!”   “呜呜……”惊吓过度的妖怪可怜兮兮地用紫色小爪子抱住脑袋,闭紧双眼,认命地等待女王陛下执行死刑。   你也不要这么听话吧……妃叹息地摸摸自己的脸颊,她的表情真的有那么可怕吗?算了,看在他没做什么坏事的份上,暂且放过他吧。   正要移开脚丫,只听头顶上一个诧异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翅膀扑动声传了下来。   “哎呀,这不是八尾半少爷吗?”鸦狐边说边停在妃的肩膀上,一脸轻松地加入到紧张的局势中来,“八尾半少爷,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鸦狐啊。”   话音刚落,紫色的鼬鼠妖怪好像看到神仙下凡一般,推开妃的光脚丫,一把飞扑到鸦狐身上,抓住他放声大哭:   “鸦狐!我终于见到你了,太好了,快救救我。”   喂喂,这种时候哭也太卑鄙了,她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好不好?真是伤脑筋,妃没好气地看着它们上演这出感人的重逢戏码,心里忿忿不平。无意中对上大叔的目光,她才猛然意识到,似乎另一个更大的危机已暂时解除了……无论如何,真是可喜可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妖皇子妃   “小姐,洵大人,冬雪大人。”   隔天清晨,在香喷喷的早茶时间,橘红色的下级妖怪鸦狐在房间的正中央摆出端坐的姿势,毕恭毕敬地向上述三位大人点头行礼。虽说他是整个螟皇寺公认的头号无用家臣,这种时候看起来倒还蛮有架势的。   “请允许小的郑重向各位介绍:这位少爷名叫八尾半,是石蝶村鼬鼠妖族的下任族长,也是我从前服侍过的主人。因为出生的时候就拥有强大的妖力,尾数离九尾至尊只差半尾,所以才取名为八尾半。这次事出突然,八尾半少爷连夜赶来寻求我的帮助,却不小心惊扰到小姐,真的是万分抱歉,但是我可以发誓,八尾半少爷对小姐并无恶意,所以请大家看在我鸦狐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   话完,鸦狐对着身后的屏风摇了摇它的大尾巴,示意八尾半出来。   于是这位年幼的少主便一手搭着屏风,另一手捂着嘴,怯生生地以人形出现在大家面前。   见到八尾半的第一眼,妃差点脱口而出:“正太郎……”幸好及时忍住了。   会有这种反应当然不是她的错,因为面前这个紫发的小男孩长了一副无人能及的正太面孔,浑身散发着“快来欺负我呀”的危险气息,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刚下过雪的地面忍不住在上面留下脚印一样,实在是叫人叹为观止。   如果换作是其他女性,十有□□会被激发出强烈的母性本能,不过对象是妃的话,那就犹如穿了防弹衣一样免疫了。经验和直觉告诉她,跟美形的妖怪牵扯在一起总没什么好事,所以这次她决定遵循自己的低调原则,尽可能保持沉默。   “谢谢你,鸦狐。”八尾半走到大家面前正襟危坐,目光小心翼翼地从每个人的脸上飘过,最后停留在妃身上,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咦?嘴里叼着饼干的妃停下动作,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昨天晚上真是失礼了,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们的。”跟夜里的狼狈样子相比,现在的他显得镇定多了,不过声音中仍然充满了乳臭未干的味道,不晓得是不是鼬鼠妖怪的普遍特征。   “不必了,早点离开就是最好的补偿。”   这种冷冷的腔调,不用想也知道是从冬雪嘴里发出的,直译过来的话就是“快滚吧”三个字,只不过碍于大叔在场,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放话罢了。   八尾半圆圆的大眼睛里突然有光芒一闪。   “你是谁?”   冬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   “那么你的身高和体重是多少?”   “关你什么事?”   “你也是妖怪吧,你的妖形是什么?”   蓦地,冬雪的额头上爆出一个醒目的青筋。   哎呀,不妙,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想归想,妃依然用事不关己的眼神看着冬雪,伸手又拿了一块饼干。仿佛商量好的一样,大叔也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眯起眼睛吹了吹气。   幸好还有鸦狐这个家臣可以为八尾半答疑解惑,室内的温度不至于下降得太快,除了他本身并不知道的冬雪的妖形之外,其他一切都如实告诉了八尾半。听了他的解释之后,八尾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用他那个与众不同的嗓音说道:   “原来你就是冬雪啊,我听说过你,可是传说中你应该是女的呀,女扮男装吗?”   一阵强风吹过冬雪的脸庞。   妃同情地想,这么不怕死的问法,真是勇气可嘉。   “我说啊,你这个小鬼……”冬雪犹如一尊沐浴在烈火中的青铜塑像似的,杀气腾腾地站起来,刚要开口,只见八尾半依然岿然不动,吐出一句迄今为止最劲爆的发言。   “那么冬雪,你有没有兴趣当一回新娘?”   “噗!咳咳……”妃和大叔同时被呛到。   八尾半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感觉头顶上好像有一个影子缓缓向他接近,抬头一看,居然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冰镰刀,晶莹剔透的刀刃上闪着刺眼的寒光。沿着刀柄一路往下看,浑身杀气的雪妖正用暗黑魔王的表情,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同时从牙缝里挤出地狱般的颤音:   “洵~大~人~~我可以砍死他吗~~~~?”   “啊,这样不好吧,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啦。”大叔急忙出来打圆场,摆出他招牌式的灿烂微笑,和颜悦色地对八尾半说,“放心吧,冬雪不会杀你的,我们已经接受你的道歉了。不过呢,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那就是,下次千万不可以再钻进这个姐姐的被窝里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那是只有我才可以做的事啊。”大叔的鼻子高高翘起,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听到这个理由,八尾半像是吃了一惊,目光在妃和大叔之间转了片刻,随即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噗!怎么可能嘛,奇怪的肌肉大叔。”   大叔的笑脸刹那间为之一暗。   噗?   奇怪的肌肉大叔?   “冬雪!”大叔义正词严地喝道,“动手吧,我准许你杀了他!”   “遵命!”   “喂!”妃哭笑不得地跳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插手进来,“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吧!看看你们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子了,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从八尾半瑟瑟发抖的模样看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怎么会一下子得罪了两只这么恐怖的妖怪。不过从刚才发生的事看来,坦白说,她不认为大叔和冬雪的心智比这个孩子成熟多少,拥有这样的笨蛋家臣,让她这个本来想置身事外的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为了安抚受惊的小鼬鼠,妃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抱到怀里。当场有几道灼热的视线贯穿了妃的后背,其中尤以大叔的最为强烈,不过她采取无视的态度,继续抱着八尾半走到窗台前。   “好了,别理他们,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   八尾半抬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星光闪闪:“谢谢你,大姐姐,你比阴沉的雪男哥哥和奇怪的肌肉大叔理智多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既美丽又成熟的人类女性,很高兴能认识你。”   妃张开口愣了一会儿,喃喃说:“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挺诚实的。”   身后传来冬雪发出的噪音:“白痴女,这么明显的假话你也相信。”   “为什么?”妃一边摸着八尾半的头,一边反驳,“八点五说得很对啊。”   “八点五是谁?”八尾半瞥她一眼。   “就是你啊,八尾半换算成数字不就是八点五吗?我觉得八点五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八尾半垂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失望,虽然长得是不错,可是脑筋有点问题。你难道有给人起名的癖好吗?该不会也给玩具和宠物起名字了吧?你是幼稚园小朋友吗?”   “……”曾经给人偶、大叔以及冬雪起过名字的妃,完全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房间里一片肃静。沉默了半晌,妃起身说:“大叔,冬雪,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杀了他吧。”   大叔和冬雪的嘴角不约而同浮现出危险的笑容。   若干分钟后,满头是包的八尾半终于屈服于暴君们的淫威之下,调整语气和姿态,重新跪坐在大家面前。不过他十分委屈地补充了一句:“这又不是我的错,谁叫你们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其实已经有两千岁了。”   诶?妃小小吃了一惊,正太的形象在刹那间幻灭了。什么嘛,原来已经是成年妖怪了,还在那边装可爱,而且居然还成功骗过了在场的所有观众,真是了不起。不过也许更了不起的是他那颗努力扮演正太的心吧。   “好了,该说正事了,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又希望鸦狐怎么帮你?”大叔两手收拢在袖子里,懒洋洋地靠在茶几边,“为了慎重起见,容我事先提醒你一下,鸦狐现在的主人可是妃哦,所以无论你希望鸦狐替你干什么,都必须得到妃的同意才行。”   “这个我明白。”八尾半倒是十分干脆地回答,“而且事实上,能帮到我的人并不是鸦狐,而是这位妃小姐。”   “我?”   从刚才看到八尾半的眼神起,她就知道准没好事,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那个……冬雪,我们该上学去了。”趁话题还没有继续深入下去,妃仰头一口气将茶饮尽,对冬雪招了招手,匆忙向门外走去。   “等一下,妃小姐,这件事关系到整个鼬鼠妖族的生死存亡,请你先听我说完,然后再决定帮还是不帮,这样总可以了吧?”   妃犹豫地停下脚步:“八点五,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是个人类哦,除了能看到你们之外,我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你要我怎么帮你?”   “那个,事情是这样的……”   在八尾半细声细气地讲述事情经过时,妃以半敷衍半好奇的心情坐了下来。顺带一提,在就座之前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坐在了冬雪旁边,原因就是大叔看她的眼神。从刚才起,那两道无法忽略的视线就不停地在她身上徘徊,即使大叔试图用喝茶来掩盖,她仍然能感受到那当中的温度。   拜托,大叔,快点恢复正常吧!   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有点沉重。   八尾半的发言才刚起了个头,在场观众就大致猜出了他的来意,除了妃自己。她心不在焉地摆弄茶杯,思维系统以极慢的速度处理着声音中得到的信息。   根据八尾半的说法,鼬鼠妖族是现今少数几个继承了远古无性血统的妖怪族群,未成年以前身体没有任何性别特征,只有在成年后遇到心仪的对象时,才会自然而然性别分化,获得可以繁衍后代的能力。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种生理现象似乎很难理解,不过大叔和冬雪却一副早有耳闻的表情,大概在妖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这么说来,八尾半分化了没有呢?   “还没有。”前男仆鸦狐十分八卦地在一旁插嘴道,“不过因为从出生起就被视为整个家族的继承者,一直被当作雄性抚养长大,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八尾半少爷’,而且少爷本身也十分希望自己会分化为雄性。”   是吗?妃的目光不自觉飘到八尾半身上。原来是性别不明啊,难怪会散发出那种气息。   八尾半不理会她讽刺的目光,继续他的话题。   鼬鼠妖族的现任族长名叫绯爪,膝下共有两个子嗣,其中较年幼的就是八尾半。而年长的那位名叫佑吉,由于天生体弱多病,无法承担统领族群的重任,加上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就自然而然地被当作了雌性。   “这个鸦狐知道!”一说到美女,鸦狐的眼神霎时变成花痴状,嘴角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佑吉小姐的美貌就算在妖界也相当出名,她可是足以和御审殿的风茄小姐,以及珊瑚宫殿的鲸公主并驾齐驱的三大美女之一呢!鸦狐也曾经很迷恋佑吉小姐,不过可惜……”   “可惜什么?”   妃瞪着鸦狐。以他这副德行,如果说是因为得不到佑吉小姐的垂爱而遗憾的话,那真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啊。   没想到,回答她的却是八尾半:“可惜的是,佑吉在三年前,因为爱上了一个女子而分化成雄性,结果姐姐变成了哥哥……”   “哦,是这样吗?”妃仍然是无动于衷的口气。   那很好啊,世上又多了一个美少年,还是妖怪,可以叱咤人界一万年耶,有机会的话她倒是很想一睹他的芳姿。   “你不懂吗?这是家族的耻辱啊!”   说这话的时候,八尾半稚气的脸上突然出现既惋惜又懊恼的神情,就好像位高权重的官僚阶级说起自己那不争气的浪荡儿子似的。只有在这种时候,妃才真的相信,他确实是已经活了两千年的成年妖怪。   “佑吉是公认的美人,又得到妖界皇宫的青睐,这曾经是我们鼬鼠妖族最引以为傲的事。与其说将他作为雌性抚养长大,还不如说,是将他视为未来的妖皇子妃来培养。”   “妖……妖皇子妃?”   哦哦,听起来好像很了不得的样子。   “没错,按照约定,佑吉本来应该在今年的第一个月圆之日,以准皇子妃的高贵身份入住皇宫……可是没想到,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八尾半双手抱胸,说着说着表情凝重起来。   “确定分化为雄性之后,为了挽回家族的名誉,也曾经试过以妖术将佑吉变回雌性,但是佑吉心意已决,不仅不知悔改,还执意要离开家族,完全不顾及家族两千多年的养育之恩,迫不得已,只能将他暂时囚禁起来。”   ……等一下!听到这里,妃忽然有种想插嘴的冲动,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有个地方令她听得很不舒服,对,就是一种令人十分厌恶的感觉。   “当年闯下的大祸,终于到了要承担后果的时候,和妖皇子的婚约一拖再拖,如今已经到达极限了。假如再不想办法找个替身的话,恐怕整个鼬鼠妖族都会受到牵连,这样的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可是族里终日人心惶惶,父亲又被吓糊涂了,寻找替身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无奈之下,我只能……”   八尾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不愿再说下去了,妃却不留情面地替他说完:   “无奈之下,你只能把责任推卸给其他人吗?”   “你……说什么?”   “假如我分析得没错的话,你父亲的意思其实是希望你分化成雌性,代替佑吉去嫁给妖皇子对不对?”   仿佛被妃的言语刺伤了似的,八尾半涨红了脸。   “你、你怎么知道?”   “看来我是猜对了。”妃摆出一副冷淡的面孔,“想也知道,假如我是你父亲的话,面对既成的事实,第一个想到的不会是别人,恰是你这个尚未分化、长得秀色可餐、又正处适婚年龄的‘儿子’。”   最后这个词故意拖长了音,谁都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含义。   八尾半好像被丢入油锅一样,浑身发出“滋滋”的响声。“是……是又怎么样?”用恼羞成怒来形容此刻他的表情真是再适合不过,“你认为我有错吗?错的是佑吉啊,都是他不知廉耻地擅自分化为雄性,我才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啊!”   “那么,为什么佑吉非得成为雌性嫁给妖皇子,而你又为什么能够成为雄性当下任族长呢?这是谁规定的?”   冷冷发话的同时,妃恍然想道,刚才那股厌恶的感觉,终于找到缘由了。   八尾半动了动嘴唇,一时答不上来。大概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胆敢如此质疑他的地位,令他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以至于连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不过出于与身俱来的骄傲感,他故作冷静道:   “别说笑了。”   “谁在跟你说笑?”   “我可是八尾半啊,离九尾至尊只差半尾啊!”   “呵……”妃从鼻子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嘲笑,“我说啊,八点五,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吗?你出生的时候就有八条半尾巴,现在还是只有八条半,两千年来一点长进也没有,不觉得羞愧吗?”   “……!”   “还有,佑吉是你的哥哥吧,说到自己的兄长时可以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吗?你以往受到的究竟是何种教育啊!”   “……”   “口口声声说整个家族都以佑吉为荣,可是你们有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什么叫‘不知廉耻地擅自分化’,你的哥哥要性别分化难道还要全民投票通过不成?他的人生由他自己负责,既然已经决定为了所爱的女人成为雄性,那么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包括你!而自称是下任族长的你,现在正是挺身而出的时候,与其在这边唉声叹气为找不到替身而烦恼,还不如干脆向妖皇子坦白以求获得原谅,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还是说,你已经无能到,只能依靠牺牲哥哥的幸福来保证全族的平安?”   犀利的话语就如同尖锐的长矛似的,一根根笔直向八尾半刺过去,在他身上戳出不下一百个窟窿,可怜的八尾半一瞬间面如死灰,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呀,好像说得太过分了,妃暗自咬着舌头,这才想起自己的低调原则不晓得被她抛到宇宙的哪个角落去了,冲动是魔鬼啊!   不过她并不感到后悔,因为这番话一点都没说错。   “也许……”   一阵长到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八尾半才重新开口,语调中夹杂着难过的啜泣。   “也许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下任族长的唯一人选。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可是我是个胆小鬼,始终都不敢去面对这个问题,更不敢在同伴面前示弱,好像那样做的话,我的存在就变得没有意义一样。”   他的表情又恢复到最初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这个转变来得太快,令妃有点措手不及。   “可是……可是你也误会我了,两千年来,不管我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长出那最后半尾,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资质不够,而是我的能力被皇宫封印了的关系。我之所以期盼佑吉早日出嫁,一方面也是出于这个考虑,觉得只要佑吉成为妖皇子妃,妖皇子殿下或许就会解除我身上的封印……因为太想获得足以保护整个家族的能力,所以我才会这样心急啊!可恶,是我错了吗?”   八尾半十分屈辱地咬着牙,拼命忍住噙在眼中的泪水,这种表情由他来演绎更是增添了一丝令人悸动的效果。   妃立刻做了个深呼吸想借此来抵挡耀眼的正太光辉,可惜却晚了一步,一只手已经不听指挥地伸向了八尾半的脸颊,替他擦干眼泪,另一只手也几乎在同时轻轻搭在了他的头顶,紫色毛发的触感如丝绸般柔软光滑,让她一个不小心就多摸了几下。   “好了,八点五,别难过了,这并不全都是你的错。”   不知不觉中,就连声音也出奇地温柔起来,听得大叔、冬雪和鸦狐不约而同瞪直眼睛,一致露出抗议的眼神。   八尾半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眸,试图从六道如激光扫射般的目光中分析自己的立场。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一旦领悟了真谛之后,他便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环视屋子一周,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投入妃温暖的怀抱。   “妃小姐,我要为刚才的事道歉。你是第一个对我坦率说出真实想法、当头一棒将我敲醒的人,我不但不感谢你的逆耳忠言,反而对你发脾气,我真是差劲。”   以妃的个性而言,假如对方出言不逊,她铁定会反唇相讥,不过当对方认真悔改之后,她也绝对会在第一时刻自我反省。而现在正是这种情形:   “不,我刚才也说得太过分了,对不起。”   “这样说来,你现在愿意帮助我了吗?”   “嗯,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吧。”   “太好了,那么就请你代替佑吉,嫁给妖皇子殿下吧。”   “好……”妃轻轻回答,突然瞥到八尾半奸计得逞的表情,失声叫道,“咦?!!!!”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就足够了……   “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似乎已经变成了妃的口头禅。   如果可能的话,她也想选择更高雅一点的表达方法,不过很遗憾,在听到八尾半那个荒谬的决定之后,她实在找不出第二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八尾半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虽说他来找鸦狐的最初目的并不是妃,只是希望透过那只阅“美人”无数的好色妖怪来寻找替身罢了。不过在妃劈头盖脸痛骂他一顿之后,他突然醒悟到,唯有妃才是整个鼬鼠妖族的救星。借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不论外表还是内在,妃小姐都是妖皇子妃的最佳人选,找遍整个妖界和人界都不可能再有女人能超越她了。”   基于这个理由,他决定在螟皇寺住下来,直到妃肯点头答应为止。   “不要擅自做这种决定啊!”妃抬起曲线优美的长腿堵在八尾半的房门口,双臂交叉抱在胸口,声音里带着从北极飘来的冷空气。   “听着,八点五,你要住在这里是没问题,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若是想找我谈心、诉苦之类的,我也不会拒绝,只是不要指望我会答应你那种荒唐的要求。”   “为什么?”八尾半抱着厚厚一叠棉被,因为被妃堵住门口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吃力地从棉被后露出一张无辜的脸,“妖皇子殿下可是当今妖界地位最高、力量最强的妖怪耶。”   “够了,这句话你已经跟我重复一百遍了。”妃啧嘴,“就算他在你们妖怪眼里是世上最伟大的男人,也不代表我就因此要嫁给他吧?”   “没有要你真的嫁给他,只是假扮新娘演一场戏而已。”   “抱歉,我没有心情陪你演戏,要演你自己演。”   听出妃语调里的讥讽,八尾半严词抗议:“我是雄的!”   “哦,我怎么没听说?”   “很快就会分化的!”   “那么在那之前,你就以雌性的身份去会一会你们的妖皇子殿下吧。”   妃放下长腿挪开一步,顺便挥了挥手以示谈话结束,在离开之前还不忘恶毒地补充一句:   “当然了,你也可以找冬雪代替你,我是绝对不会有异议的,反正兔子和老鼠本来是一家嘛。”   ―――   在那之后一连几天,妃的日子简直苦不堪言。一方面要高度警惕地提防大叔夜袭,另一方面又要打起精神应付八尾半的穷追不舍,再加上冬雪对她的态度也出奇地冷淡,一点也没有身为吵架伙伴的自觉,到了最后,妃感觉自己就好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块木板似的孤立无援。明明是一月的寒冷天气,心情却像遭遇夏季梅雨一样烦闷。   夜深了,微弱的月光洒进屋内,妃以匍匐的姿势趴在被褥上,睡意缺缺地撑着脑袋发呆。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在低鸣,声音好似三味线演奏的清幽小调,偶尔也夹杂着哀怨的野猫嘶喊声,以及偷吃供品被冥婆婆追赶的呼喝声。若是平常的她绝对不会去注意这些有的没的,可是这天的夜晚,到处弥漫了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气息,令她隐隐觉得不安,好像大事临头那般心神不宁。   而且,是她多心了吗?隔壁大叔的房间,似乎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种陌生却又令人在意的暗香,时有时无,时近时远,当她意识到并不是错觉的时候,香味已经几乎充满整个房间了。   唉,看来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妃起身揉揉酸涩的眼睛,心想,大叔究竟在搞什么呀?   开门想出去透透气,倒是有一个身影出乎她的意料。只见冬雪背对着门坐在院子的树底下,安静得好像一尊地藏菩萨,不过两手却在草地上来回摆动,不晓得在做什么。   “狐狸眼,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嘛?”   她的音量并不足以在夜里吓到人,冬雪犹豫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回答:   “和你无关。”   就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像样的答案。妃做出张望的样子,看了看自己的房门,假装大惊小怪道:“哎呀,该不会是因为之前我拜托你的关系,所以你现在特意守在门口保护我?”   少自作多情了!真恶心!你以为你是谁啊?……妃做好被吐槽的心理准备。   想不到,冬雪非但没有否认,还顺着她的话补充说:“是啊,而且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没有察觉到吗?”   诶?真的假的?突然这么说,倒叫妃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为什么不像平常一样挖苦她呢?   “那个……冬雪,你到底在干什么?”妃将信将疑地问。   直到这时,冬雪才缓缓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我所操纵的雪,除了可以变成武器、地图之外,还可以作为一种感知的媒介。”他向妃解释道,同时挪动身体,让妃得以亲眼目睹他尚未完成的工作。   躺在地上的是一尊长约五寸的透明雕像,有着流线形向上盘旋的基座和棱角分明的基身,风格截然不同却又相得益彰,所调绘的图案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不过其精细程度绝对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个冰雕大师的杰作,令妃看得瞠目结舌。   “好厉害……”   “用这些雪做成具有特定意义的符石,再注入我的妖力,就可以拥有感知的力量。”   冬雪说着,一手把雕像竖立起来,另一手在空中一挥,雪花便迅速集中到雕像上,在最顶端凝聚成一块扁平的晶石,经过冬雪稍作加工,便成了一面光滑透亮的镜子。看起来这应该就是他所谓的“媒介”了。   妃好奇地看着无法映照出她脸的镜子,问:“你想用它来感知什么?”   “我的同族。”   同族?妃一头雾水地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是指你成为雪妖之前的亲人吗?可是你不是已经被他们抛弃了……啊,对不起。”   “没关系。”   破天荒地,这只坏脾气的雪妖居然没有发火。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忘记了。”他平静地凝视镜子,五官秀挺的侧脸看起来比平时还要阴郁。   妃有理由相信,他这番话说得有多么违心。明明就是因为被家人抛弃了,才会堕落成雪妖,这么悲惨的事怎么可能会忘记呢?真是爱死撑。   “那么,你感知到你的同族之后,想要做什么?”   冬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身体突然向后一倒靠在树干上,恢复成平常惯用的嘲讽语气:“怎么?丑女,一个人在房间里害怕得睡不着,所以来找我闲聊吗?”   “谁害怕了!我、我只是想出来吹吹风而已。”   “嗯,说得没错,像你这种比猛禽还要凶悍的女人,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让你害怕的东西才对,所以你肯定不会在被子底下偷藏暗器的,对不对?”   “……”   “当然更不会失眠了,对不对?”   嗖、嗖──两支箭同时正中靶心,妃一时窘迫得无言以对,“哼”地把头扭到一边。可恶,敏锐的观察力真是丝毫没有退步,不仅如此,还被他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过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敷衍本领的?不过话说回来,原本她也不爱刨根问底,既然他不想说,那就顺其自然吧。   “呐,冬雪,今晚的月亮很美啊,你不觉得应该找点什么来应应景吗?”   “你是说酒吗?”   “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那你指的是什么?敢说要我吹笛子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呀,被你看出来了?”妃嘴角挂着一丝贼笑,好像报复得逞的小学生一样,眼里满是捉弄的笑意,“那么换一个,来下场大雪怎么样,这你总可以办得到吧。”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妃转过头一看,冬雪正仓促地移开视线。   “奇怪的女人,平常总是板着脸孔,原来你也会笑嘛。”他小声嘟哝,“而且这种时候,女人一般不都是会喜欢赏花或者歌舞什么的吗?哪有人会希望下雪啊,又冷又湿,看起来也不像白天那么干净……”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雪嘛。”   冬雪的嗓音更低了:“所以说,你真的很奇怪,你确定你是女人吗?”   “不用多罗嗦了,叫你下就下。”   “不下,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真小气!”   妃咕哝着丢下这一句,万分扫兴地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有一片雪花飘到了她的鼻尖上,抬头一看,晴朗的夜空依然是月明星稀,既不见一丝乌云,也没有起风的迹象,然而视野里却有无数细小绒球,犹如四月里的樱花一样,无声地缓缓飘落下来。   呿,口是心非的家伙!妃心满意足地抿起嘴角,静静地欣赏月色下的雪景。不经意地瞥了眼那个别扭的家伙,发现他居然像正常人一样微笑起来,脸上也浮现淡淡的兴奋神色,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不过一察觉到妃诧异的视线,他迅速收起笑容,别扭地把头转向暗处。   “说起来真奇妙呢,”妃重新在冬雪旁边坐下,感慨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和一只妖怪单独在夜晚赏月。”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跟一只又笨又丑的生物如此合得来。”   “你说话就非得这么惹人生气吗?狐狸眼?”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丑女。”他居然又笑了。   妃用略微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冬雪:不可思议,这一点也不像他。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明明是一个脾气暴躁,既凶狠又冷酷的妖怪,为什么此刻会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呢?这种感觉甚至抵消了她之前的烦躁和害怕,使她得以平静下来。   由于大叔的关系,她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冬雪,现在回想起来,每次当她有困难时,冬雪总是和大叔同时出现,可是她却只注意到大叔而忽略了冬雪的存在,甚至还对他冷嘲热讽的,态度极其恶劣……呃,好像真的是挺委屈他的。   照理说,在她这种差别对待下,他早就应该疏远她,或者干脆用绝对零度冻杀她了,可事实上他却反而时常出现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出手帮她,长久以来也总是做着暗中保护她却不声张的事。   这么说来,也许他还是个挺温柔的家伙吧?只是嘴不要这么毒就好了。然后对她的称呼也要改掉,不要总叫她“丑女、丑女”的,偶尔也叫一次她的名字……如果能再试着少用狐狸眼瞪人,那就更完美了……那样的话,和这只妖怪做一辈子的朋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唔……不妙,心情一放松,眼皮就跟着沉重起来,几天来睡眠不足造成的疲惫好像一下子全涌上来了。   “喂,狐狸眼。”   “啊?”   “拜托再下一场雪。”   “啧,真麻烦,你究竟把我成当什么了啊?”   冬雪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乖乖照妃的话做了。安静又苍凉的雪花再一次飘落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肩头一沉,有个温暖、小巧、并且散发淡淡洗发水香味的东西“咚”的一声倒在他身上,侧头一看,发现那个东西居然是妃的脑袋,惊得他顿时慌张起来。   “喂……”   轻轻叫了几声,没有反应。   “丑女?”   还是没有反应。   “睡、睡着了吗……妃?”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面红耳赤,急忙将头转到另一边,脖子以尴尬的角度硬直着。挣扎了好一会儿,他在紧张和慌乱中竭力克制呼吸的频率,挺直背脊调整姿势,一边避开视线接触,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妃的手臂,尽可能自然地轻轻将她的身体推开。   然而或许是手劲太大,咻的一声,妃的身体又软绵绵地向另一头倒去,情急之下,他只能整个扑上去,张开双臂,试图在她倒地前接住她的脑袋。   正在这时,树后传来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冬雪的眼皮底下微微一晃。   “洵、洵大人!”   意识到自己和妃之间的暧昧姿势,冬雪心里一惊,动作迟疑了半秒,妃的后脑勺便重重落地,不偏不倚敲在一块石头上,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从昏睡直接进入昏死状态。   “啊……”冬雪匆忙瞥了妃一眼,又不安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大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昏暗的月色下显得异常尴尬。   “晚上好,冬雪,你们好像玩得很愉快?”   说话内容听起来很轻松,口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大叔甚至看也不看冬雪一眼,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弯下腰将失去意识的妃抱起来。   “不、大人,请你不要误会!事情并不是你想像得那样,我们只是在……”   冬雪急忙抬起头辩解,一心想要向上司澄清误会,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向另一边,以至于连话都忘记接下去。一时间,满眼都是妃的影子──她悬在空中的裸足,浴衣底下的白净皮肤,她被一只大手托住的双腿,被紧紧搂住的纤腰,被健壮的手臂所包围的胸部和肩膀,以及……微微张开的、前一刻还喃喃叫着他名字的嘴唇。   可恶,胃又开始抽痛了。   “你们只是在?”   大叔淡淡的声音飘过来,激得冬雪打了个寒颤。   “……对不起,大人。”   咬了咬牙思忖良久,冬雪还是放弃为自己辩驳,俯身跪在大叔面前,默默地将头低垂在他的脚尖前。这句道歉所包涵的意思双方似乎都心照不宣,所以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好像都被这尴尬的气氛湮没了似的。   将妃抱回自己的房间之后,大叔若有所思地踱出门来,缓缓走到树下。冬雪仍然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直到大叔的一声叹息打破沉默,他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啊,该怎么说呢,其实我早就隐约感觉出来了。我虽然在很多方面都相当随便,可是却也没迟钝到那种地步……”大叔歪着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仰面靠在树干上叹了口气,“果然,喜欢上妃了吧?”   “……”   红晕宛如渲染的水彩一般在冬雪脸上蔓延开来。   “想否认吗?”   冬雪顿了顿,低声回答:“抱歉,我不想否认。”   “呵,真大胆,在我面前也敢如此直言不讳。”   “不,不敢……”   “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大叔微笑着摆摆手,目光仍然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空,“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这个样子,感觉历史好像又重演了一样。当年我和白枫以及风茄之间,似乎也有着这样不明不白的情愫,只是当时的我无法理解罢了。不过现在,我终于能够体会他们俩当时的心情了,希望这一次我不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冬雪疑惑不解地抬起头。   “你难道没有想过吗?冬雪,我已经不再是妖界御审殿的殿主了,我们之间上级和下级的关系也早就不复存在了。一直以来你似乎相当在意我的身份,一切都以我的利益出发,可是你其实并不需要这么介意。我不喜欢怀疑和猜忌,更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跟你把话说清楚。”大叔坦然地笑了笑,说道,“呐,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光明正大地和我较量,当然我也如此,我会很慎重地把你视为竞争对手,这样一来,我们今后的关系可能就会变成……”   “洵大人!”   大叔的最后一个词还没出口,就被冬雪大声打断,只见他好像偏头痛发作似的捂着额头,表情非常痛苦:“请不要再说了,大人,假如由大人口中说出那种言辞的话,我会羞愧至死的。”   “冬雪,你还不懂吗?我们在说的事和立场问题无关,有关的只是你的感情……”   “我很抱歉!”冬雪再次打断他,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不仅浑身发抖,就连声音都起伏不定,“擅自对大人所钟爱的女人有了感情,并且还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对此我真的非常抱歉!可是,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大人的事,大人所担心的三角关系,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有!所以,请不要拿白枫和风茄的事和我作比较,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介入大人和妃之间,我可以发誓!”   大叔皱着眉听他说完,不解地问: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永远像现在这样隐藏自己的感情吗?在还没有尝试让对方了解你的心意之前,就打算放弃了吗?”   “不……”冬雪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我尝试过了。”   “哦?结果怎么样?”   “在还没有得到答覆之前,那个女人就……”青筋冒起,咬牙,“忘记了。”   “哎呀。”大叔颇不自在地摸摸脸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样伤害自尊的事冬雪都能忍受,看来他果真已经陷得很深了呢。   “洵大人,请不用再顾虑我的感受,其实我早就有觉悟了,并且也已经下定了决心。”看到大叔一脸忧虑的表情,冬雪俯下身低低地磕头,平静地开口,“虽然比预计得要早,不过既然谈话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我就干脆趁这个机会向大人提出来吧──请大人允许我辞退御审殿第一侍卫长的工作,从此离开螟皇寺。”   听到这个决定大叔吃了一惊:“离开?”   “是。”   “你想要去哪里?”   “这个……我还没有决定,不过我会寻找我的同族,试着回到家族中去。”   “你要离开多久?”   “事实上,我不准备回来了。”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动身?”   “只要大人点头同意,我现在就可以上路。”   “不等妃醒过来向她道别吗?”   冬雪愣了愣,情不自禁向妃的房间瞥了一眼,又看了看满地的积雪,哑声回答道:“不用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她说,而且……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是吗?”大叔无奈地垂下肩,想不出可以挽留他的方法,“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有阻拦你的理由。只是有一点,希望你不是因为顾虑到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假如你想故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我的话,我不仅不会感谢你,反而会轻视你啊,冬雪。”   幸福吗?   “放心吧,并不是这个原因。”冬雪淡淡地苦笑,“大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个女人的视线,始终都停留在大人身上,从来没有认真向我看上一眼啊……”   听到冬雪的低语,大叔一脸诧异地转过身,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噫:   “诶?”   作者有话要说:   ☆、灰色的自尊心   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噪音在不知不觉间远去了。   妃低低地口口了一声,从床上撑起上半身,一边抚摸着阵阵抽痛的后脑勺,一边茫然地环顾四周。   奇怪,明明记得刚才还在院子里和冬雪聊天,为什么现在却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呢?而且头上还肿了一个大包,好像被谁海扁过一顿似的,究竟是谁对她干的好事?冬雪吗?可恶,终于露出妖怪本性了,居然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报仇,太小人了……   “妃。”   就在她努力从混乱的记忆中寻找头绪时,有个声音悄然响起,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假想部分就到此为止了。   “大叔?”   十分意外地发现,大叔半敞着衣襟盘腿坐在床前,高大的身体遮挡住月光,在她身上投下一个逐渐拉长的影子。黑暗中,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晶莹的蓝光,目不转睛地牢牢凝视她的脸。恍惚间又闻到了近日不断从隔壁飘过来的暗香,只是此刻的香味已经称不上是淡香了,似乎还有一种浓烈的成分掺杂在里面。   果然是从大叔身上发出的。只是,这香味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吓……吓我一跳,你来这里很久了吗?为什么不出声?”妃伸手想拉悬在床头的绳子,被大叔一把制止。   “别开灯。”   暧昧而含混的嗓音,是她所不熟悉的大叔,妃正预感到什么想要切换到防御姿态,嘴唇突然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堵住,而后传说中的“啾”的一声,在黑暗中犹如晴空霹雳一般在她耳边炸响。   “咚!”   还没有回过神,身体就被推倒在被褥上,随即一个沉重的身躯迎面向她压过来,两具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双方同时深深吸一口气。   “大大大大大大叔!”妃惊得双目圆瞪。   “……嗯?”大叔的嘴唇似乎还在渴求着,意乱情迷地渐渐下移。   “这这这这种状况下,不是该说‘嗯’吧!!!”   “对不起,妃,可是冬雪告诉我……我突然就忍不住了……”   “大大大大大叔,有时间道歉,不如先住手啊,拜托你清醒一点啦!”顶着一张跟泡了三天的苦丁茶没两样的绿脸,妃万分惊慌地抓住大叔的肩膀用力往外推,双腿也不甘心地奋力挣扎,可是无论她怎样抵抗,大叔沉重的身体仍然像堵墙一样纹丝不动,灼热而迷乱的吻不断落在她的脸和脖子上。   “大叔……不对,洵!停手,停下来啊!”   随着一阵悉悉簌簌的摸索,浴衣的带子被解开了,只觉胸前一凉,上身顿时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下。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两盏蓝色的幽灯忽然闪了闪,耳边传来更加急促的喘息声。   一瞬间羞愤交加,拳打脚踢都无用,她只能揪住大叔的后领,一狠心对准他的肩头用力咬了一口。   “放开我!”   “妃……”   “不要啊,大叔!”用力尖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暗哑下来,“为什么,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再多的抵抗挣扎,都不及她一声轻微到不易察觉的哽咽有效,大叔突然僵硬地停下动作,将她的衣襟合拢,一语不发地缓缓抬起头——令妃震惊的是,大叔居然是清醒的。   “我的身体状况,冬雪已经告诉你了吧?”   妃瞪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盯视他的脸,想要看清掩盖在长发之后的表情:   “大叔,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在妃眼里,拥有这样淫靡的天性很奇怪吗?”   “先回答我,大叔!你究竟知不知道刚才对我做了些什么?”   “不,妃,你先回答我。”   妃停顿了片刻,坦白说:“没错,我都知道了,的确是很奇怪,很讨厌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侵犯未成年少女可是犯罪啊!   “……什么嘛,就算是骗我的也好,稍微否认一下啦。”大叔垂下头,仿佛受到一击重创似的,以虚弱的声音咕哝,“都怪冬雪那个家伙,害我以为这次或许有希望,结果一冲动就……现在,叫我怎么停下来……”   “大叔,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清醒了,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不料大叔却面如死灰地摇摇头,拼命抱紧她:“不行,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依照妃的脾气,永远都不可能再理我了。”   “吓?这是什么逻辑,现在不放手的话,我更不可能原谅大叔啊!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   “意识到了,我已经骑虎难下,所以……干脆造成既成事实吧。”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大叔害怕到极点反而胆大起来,将手探到浴衣底下,双眼迷蒙地凑近她,“妃……我想要你。”   下一刻,一根球棒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大叔捂着头滚了两圈,跪倒在一旁。   妃气喘吁吁地站起来,一手举球棒,另一手狼狈地揪住凌乱的浴衣,以恶鬼般的黑暗表情瞪视他。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大叔正襟危坐,好像犯错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地垂下脑袋。   看在他总算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的份上,妃勉强咽下怒气,丢下球棒,低低地命令:“洵,变成小狮天狗。”   大叔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听话地按妃的要求变成妖形,可变身之后,反而更尴尬了……   妃瞥了一眼小狮天狗光溜溜的下身,顿时惊得面红耳赤,扭开脸结结巴巴喊:“快、快变回来!”   心中哀叫:呜啊啊啊啊……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双方别扭了好长一段时间,气氛才渐渐缓和。妃用枕头将床褥隔成两部分,让大叔坐在一头,自己在另一头盘腿,没好气地咕哝:   “现在,大叔可不可以解释一下,突然这么做的理由?”   大叔不自然地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有些耍无赖地鼓起嘴:“我都说了,这是天性嘛,妃真是不解风情……”   什么?妃正要反驳,却被他打断。   “其实,不需要解释,妃也早就知道我的心意了吧?”银色的长发如丝般垂在枕边,大叔抬眼看她,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妖怪都是单纯又固执的笨蛋,一旦认定了喜欢的对象,就会倾其所有,不择手段,以求能够留在她或他身边。正因为如此,妖怪当中一见钟情的情况非常多,我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爱上的是一个人类罢了。你或许不知道,但我的确是在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下定决心,所以才会编造狮天狗诅咒的谎言,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你,希望能得到你的感情。这样的心情以前从未有过,三千年来,不管抱过多少女人,有过多少亲密的行为,都无法在我心里留下太多痕迹,而妃……你却能轻而易举地驻扎在我心底……”   大叔抓过妃的手摸向自己的左胸,微皱起眉,喃喃道:   “这里,每一天、每一刻都想着妃,想着你的眼睛,嘴唇,身体,我想要你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你讨厌这样的行为,所以这半年来,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忍耐,总有一天你会对我敞开心扉。然而,妃对我的态度却始终若即若离,不冷也不热,我既没有读心术,也不了解女人的想法,对于自己在妃心中占据何种位置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就连现在,也完全猜不透妃在想什么,如果妃不明确表示的话,我恐怕永远也不会懂啊。”   指尖碰触到大叔结实的胸部,妃耳边霎时轰然巨响,一阵晕眩袭来,吓得她慌忙缩回手。动了动嘴唇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临阵退缩了。   之前还向冬雪抱怨过,怀疑曾交往过八百女友的大叔不是真心的,然而现在才知道,她错了,错得离谱……在感情方面,她还相当幼稚和笨拙,相较于大叔的真诚和执着,她所付出的真心实在少得可怜。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罪恶感,总觉得凭自己这样肤浅的感情,没有立场和资格接受大叔如此深情的表白。   至少现在不行……妖怪的这种全心全意不掺半分虚假的感情,她承受不起。而且,她也没有做好被大叔拥抱的准备。   但另一方面,她又隐隐不安。她和大叔之间的问题似乎已经不能再拖了,若此刻再继续敷衍,大叔就太可怜了,她也不希望这样伤害他。   怎么办,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呢?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大叔垂下眼睛,难过地叹了一声:“这么长时间的沉默,是代表妃不可能接受我吗?”   “不,我只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妃被逼无奈,烦闷地抓抓头为难道,“大叔,你也知道,比起妖怪来人类的心思比较复杂,这种事……”   “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大叔的声音显得有点紧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终于,这个时刻还是来临了,虽然比想象得要早,但也许可以以此为契机实现跟冬雪的约定。想到这里,妃小心地抬头看了大叔一眼,努力克服羞赧的心理,挣扎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嗫嚅道:   “我想,我是喜欢大叔的。”   “真的?”大叔惊喜地瞪大眼,下意识就要越过枕头,“那么——”   “但是,”妃急忙补充,“就算我喜欢大叔,这种事也是要按照一定顺序慢慢来才行。”   “什么顺序?”   “呃,大、大致上就是先写信表达情意,加深彼此的了解,然后开始交往,约会,吃饭,牵手逛街之类的。”   大叔还沉浸在美妙的喜悦中,似懂非懂地问:“那总共需要多久?”   “一年左右。”   “什、什么,还要一年?!”   大叔目瞪口呆,瞬间趴倒在被子上,有气无力地哀叹:“妃,你真是太高估我的忍耐能力了,一年我绝对会死……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敷衍我?”   “可、可是,这是人类交往的标准流程啊!”   “但我是妖怪,我等不了那么久。”大叔突然翻身起来,压住妃的肩膀,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从夏天一直忍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我也不想再等了!”   “那……”妃吓得结结巴巴起来,“那么拜托再等十天,等大叔的发情期过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真的,我发誓!”   大叔叹了口气,如从幸福云端坠入谷底,一下子垂头丧气起来:“你果然是在敷衍我。”   “不是的,相信我,再给我点时间。”妃红着脸竭力辩解,“大叔,你根本不了解,我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随随便便和你发生关系啊!”   “不了解的人是你。”大叔的眼睛透着难以言喻的急切,“我说了,今晚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控制,我固然不希望伤害妃,但却更不希望随随便便找个女人,做出背叛妃的事啊!”   妃惊诧地看了眼大叔,不敢相信地问:   “所以,大叔的意思是,假如我不答应的话就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强迫我,二是去找其他女人?”   “……”大叔低下头,以隐忍的口吻说,“是。”   “没有第三种方法了?”   “没有了。”   “这就是大叔最后的答案吗?”妃暗自捏拳,气得全身发抖,“……好吧,既然这是大叔自己的选择,我也无话可说!大叔就去找别的女人发泄口口吧!”   “诶?”   趁大叔困惑之际,妃用力推开他僵直的身体,揪着领口冲出房间。   一出门便撞见一个人影。   正打算不辞而别的冬雪,此刻正心情复杂地徘徊在房间门口,忽然间看到妃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吃惊之下他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没……没事吧?”   妃却挥开他的手,表情坚决地抬头,在空中大声喊起来:   “八点五!我知道你在附近,出来吧,我有话告诉你!”   漆黑的夜空中渐渐浮现出一簇毛茸茸的尾巴,随即一个紫色的小脑袋从蜷缩着的身体里钻出来。一时间,悬在半空中等待回覆的八尾半,被丢在一边不明状况的冬雪,以及追出来跪在门槛上狼狈不堪的大叔全都竖起耳朵,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却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在妃的身上。   “我改变主意了。”妃两眼冒火,握着拳头对八尾半说,“我决定离开螟皇寺,跟你去见妖皇子!”   ―――   速战速决。   凌晨2点,一只体型巨大的紫色鼬鼠载着一名长发少女,飞奔在连接白柳村和石蝶村的平坦公路上。   有的时候,妃也很怀疑自己超乎常人的行动力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照今天晚上的特殊情况来看,根本容不得她多作考虑,要说她是“落荒而逃”也好,“愤怒出离”也罢,怎样都行,反正只要能暂时从大叔身边逃开,一切都无所谓。   只是前一刻发生的事,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在寒冷的夜晚被冷风无情口口的脸颊,仍然烫得可以用来做铁板烧。   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刚才,大叔向她表白了。没有保留,没有犹豫,也没有令人反感的花言巧语,只是认真地一字一句诉说自己的心意,那么直接而又赤口口的口口……天哪,妖怪果然是单细胞生物。   而另一方面,她这个别扭、孤僻又不坦率的复杂生物,竟也回应了大叔的表白,对她来说,完全可列入平生不可思议事件的前三名了。   ……脸上的铁板更烫了。   可惜的是,大叔给了她错误的答案,交了一份零分考卷。想到大叔的答案里还有找别的女人的选项,她的心情顿时又冷却下来。   哼,这算什么,威胁她吗?想找其他女人?好啊,尽管去找啊,谁稀罕啦!   “这位表情千变万化的丑女,拜托你赶快确定一种好不好?旁人看得很累诶。”   还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一个讥讽的声音,妃顿时涨红脸。   “冬雪?”她抬头瞪他,“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冬雪没有回答,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脚下好像忍者一样时不时地点地蹬起,一跳一跳的果然跟他的妖形很符合。倒是在妃屁股底下充当坐骑的八尾半插嘴道:“从一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啊,你没有发现吗?”   妃挥手扇风,让自己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重新调整心情面向冬雪。   “你来干什么?”   冬雪轻声说:“回去吧,洵大人一定很担心你。”   “现在不要跟我提到大叔!倒是你,冬雪,我有点在意,之前你所说的决定到底是指什么?”   话一出口,就看见冬雪脸色一暗,皱起眉,一副极度郁闷的表情。   “别问了!我的运气太差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没想到事情却变成这个样子。”   “咦?难道是我害的吗?”   “不是你还会是谁?”冬雪低声嘀咕,“还以为这次终于能够彻底死心了……只要刚才你们进展顺利的话,我或许可以……”   “不可能顺利的啦。”妃想也不想便打断他,“我给过大叔机会了,可是你说的考验方法行不通,大叔他根本是在用下半身思考嘛!我的心情,正处在发情期的野兽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决定暂时避开大叔,让他的头脑和下半身都好好冷静一下!”   “我说啊……”冬雪的手抖了抖,“别人在认真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   “啊,不好意思,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来?是大叔的命令吗?”   “不,其实我现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了。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会背叛洵大人,只是事已至此我无法袖手旁观,所以我会暂时代替洵大人保护你,直到……直到……”   “我并不需要保护啊,”妃眨了眨眼睛,满不在乎地看着他,“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而已。”   “……”冬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拜托,稍微体会一下别人话中的含义会死啊,丑女!为什么会迟钝到这种地步……算了,反正很快就要分别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对彼此都好。这样想着,冬雪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决定从此再也不提。   “不过话说回来,冬雪,你能像这样陪在我身边,我其实有点高兴。”妃的话题一转,立刻引起冬雪警觉。   “为、为什么?”   “这个嘛,虽然你是个脾气和嘴巴都很差劲的妖怪,对待人类也不够友善,但是却给我一种可靠的感觉,有你在的话我会比较安心,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不要瞪我,这些话并没有在讽刺你,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哦。”   “而且……”妃补充道,一回头对上冬雪慌张的眼神。   “而且?”   “唔,该怎么说呢。”妃喃喃道,“这些天来,我总觉得你神秘兮兮的,好像会突然从大家面前消失,然后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一样……”   噗通!噗通!冬雪悄悄捂着胃。   “不过幸好,你并没有真的打算离开,是我的第六感探测天线坏掉了。”妃看着他笑道,“那么,在我离家出走的这几天,就拜托你陪我一下吧?”   魔女。   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冬雪扭开脸沉默了片刻,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底下的八尾半突然喊道:   “恕我打个岔,雪男,妃小姐,我们到了哦。”   妃闻言抬头张望,恍惚中惊觉眼前有什么在闪光,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天边,定睛一看,原来是传说中的青蛙灯。从石蝶山的山路入口处起,每隔几步台阶,便有一对两腮发光的青蛙好像领路人似的恭候在狭窄的山路两侧,见到来人便鼓起腮帮,瞪大眼睛,安静又诡异地看着路中央的行人,同时散发出朦胧的黄色灯光。假如此刻从远处眺望这座山的话,景象一定蔚为大观,只是不晓得这些青蛙灯是否也和妖怪一样,只有拥有阴阳眼的人才看得到?想到这里,妃忍不住伸手去摸离她最近的青蛙脑袋。   唔,冰冷的触感很真实,微微蠕动的样子也不像伪造出来的,看来传说中专门迎接贵客的青蛙灯,其实也是妖怪的一种吧。不过它们怎么知道她和八尾半会深夜来访呢?   这时候的八尾半已经化成人形,依然是百分百的正太模样,只是头上顶着一个大包,眼眶里隐约含着泪水。   “雪男,干嘛打我?你高兴过头以至于神经错乱了吗?”   “不准叫我雪男!还有,不准偷听我们说话!”   “其实后半句才是重点吧。对不起,我已经听到了,而且大致上都了解了,依我看,现在的局面对你很有利啊,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八尾半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继续说着触摸逆鳞的话,“听说你从一出生起,就不断被人抛弃,像是中了什么万年诅咒一样,好可怜呐。不过现在正是打破宿命的大好时机哦,我可以帮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罗嗦,我很介意!”   “好痛!”   当妃欣赏完青蛙灯回过头时,八尾半的头顶已经鼓起了一串由大到小如同叠罗汉般的肿包,眼底也一片汪洋。在冬雪凌厉的目光瞪视下,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匆匆忙忙走上台阶,摊开手向妃示意。   “妃小姐,请让我为你带路,父亲、母亲以及我的族人就在这座山的山顶。”   虽说是在寒冷的深夜,攀登石蝶山却比想像中还要轻松,理由当然是──有一只很好用的妖怪在身边。冬雪伸手挽起她的腰,轻轻一扛,两人就飘了起来。转眼之间,随着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山下的景色被远远地抛在身后,无论是从速度、安全还是爽快感上来说,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都望尘莫及。   快到山顶的时候,妃透过冬雪颠簸的肩膀前后张望,忽然间有个惊人的发现。之所以说惊人,是因为其实她什么也没发现,换句话说,石蝶山的山巅上,除了泥土和杂草之外,空无一物。   这时她才思考起来,所谓鼬鼠妖族的住所,该不会只是一个大地洞吧?像是那种内壁摸起来滑腻腻、冷冰冰,覆盖着充满霉菌和不知道什么危险物质的水,并且还散发难闻气味,假如不小心让伤口沾到一点的话,七日之内必定毒发身亡之类的……不是吧,真的要她到那种恶心的地洞里去……扮演新娘?!   看到她的表情,八尾半露出苦笑:   “妃小姐,你的头脑里好像在幻想一些很失礼的事哦,我们鼬鼠妖虽然不是上级妖怪,可是至少也进化了好几万年,请不要把我们和昆虫类相提并论好吗?”   “诶?”妃愣了愣,“可是,我没有看到任何像样的建筑物啊。”   “在这里啦。”八尾半嘟起馒头脸,指着他面前的一块圆石说,“请按一下上面的机关。”   “哦,原来是这样。”   妃应道,从冬雪的肩膀上滑下来。   这块毫不起眼的石头上,有一个用黑色墨水画的叉,妃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笔画交叉处,石头上便开出一朵花来。   “这个花是?”   “哎呀,我记错了。”八尾半挠了挠头,指着另一块稍大一些的石头说,“是那个。”   妃将信将疑,又再次按了按石头上的叉,这回长出的是一把雨伞。   一阵冷风吹过,妃和冬雪同时以阴沉的眼神看着八尾半:“连自己的家也不知道怎么进去,你真的是鼬鼠妖怪的下任族长吗?”   “这、这个,我的能力被封印了嘛,感应不出来啊。”八尾半一急之下,手忙脚乱地在石头堆里寻找起来,“是这块石头吗?诶,大蒜?……那么是这块!东洋刀?臭掉的袜子?蜥蜴尾巴?……蛋包饭?”   最后,在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八尾半战战兢兢转过头对妃微笑道:“要吃吗?”   “谁要吃啊!现在是吃蛋包饭的时候吗?别卖萌了,快点把入口找出来啦,冷死了!不过有拉面的话我倒是想吃。”   “笨蛋。”冬雪冷哼道,“这种破石头里长出来的东西你也敢吃?”   “我又不像你,只要吃草就可以饱。”   青筋凸起。“你说什么?”   “嘘——”   忽然间,感觉到面前有异常声响,妃警惕地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同时将手抵在冬雪胸前阻止他的行动。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冬雪立即操控飞舞的雪片,在周围捕捉可疑物体,雪花一点一点在空中扩散开来,又慢慢向某个位置靠拢,仿佛是夜间聚集在光源处的飞蛾似的,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物体的轮廓来。   从方正的轮廓看,那显然是一扇门,只是呈现透明状态,没人看得到罢了。此时门的另一边响起一串猛烈的敲打声,“咚、咚!”随即一个气喘吁吁的女高音兴奋地叫道:   “儿子,是你回来了吗?快点进来,已经没有时间了!”   八尾半浑圆的肉包脸一瞬间被吓成骷髅。   “母母母母、母亲大人……”   “哎哟,再叫一万遍也没用,妖皇子殿下马上就要大驾光临了,你已经没有退路啦!虽然按照你父亲的期望一直叫了你那么多年‘儿子’,不过我终究还是希望有个女儿,现在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哦呵呵呵呵呵呵……来吧,乖乖让我来帮你梳妆打扮吧!”   八尾半瑟瑟发抖,惊恐之余还不忘找人垫背,摸索了一阵抓到妃的手之后,便很不讲义气地将她往门上一推。   “这、这位小姐是我找来的替身,她愿意为了我们鼬鼠妖族的利益,嫁给妖皇子殿下!”   虾米?整个身体撞在一堵无形墙上的妃,一时目瞪口呆。   “八点五,你不是说只是演一场戏吗?”   “可是我没想到妖皇子殿下本尊会亲自到人界来啊,对不起。”   “等等,现在才想到道歉,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交易取消,我要回去了!”   “慢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色鼬鼠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出,绿色的双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不过在看清妃的模样时,生气的表情突然转变成眉开眼笑。   “哦呵呵呵呵,我看到了哦,儿子,你的眼光真不赖。那么,就由你来代替我的两个儿子,变成全妖界最美丽的新娘吧!”   母鼬鼠奸笑着,顺势就要把爪子伸向妃,不料却被一片薄冰阻挡住。不知不觉间,冬雪已经站在妃的面前,举起双手制造了一堵冰墙,脸上的表情也跟那片冰一样冷,犀利的目光直瞪对方的眼睛。   八尾半的母亲立即收敛笑容,傲慢地昂起头。   “讨厌,闲杂人士快点闪开!”   “你才是闲杂人士吧,没听到这个女人说她不愿意吗?”   “不好意思,年轻人,我的耳朵听不懂‘不愿意’这三个字,为了你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乖乖退开比较好呢。”   “是吗?真遗憾啊,死老太婆,我也从来听不懂威胁,想要带走这个女人,先打赢我再说吧。”   冬雪抖了抖额头上的刘海,露出鲜红的第三只眼,同时嘴角浮现显而易见的冷笑,正要使出最拿手的冰刃,突然听到一串奇特的声响。   “噗──”   只见母鼬鼠背转身体,扬起两条粗壮的尾巴,撅起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臀部,一股气体笔直喷在冬雪头上。   “呜!”冬雪急忙捂住脸,口口着向后倒去。   不明所以的妃急忙扶住冬雪的肩膀,一脸担忧地叫道:“可恶的妖怪,你到底对冬雪做了什么?他居然哭了?”   “我才没有哭!只是……”冬雪四肢颤抖地俯倒在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喃,“好臭!实在太臭了,浑身的力气都没了……”   妃的脸上一下子布满黑线。   难道说,八尾半的母亲是一只臭鼬?不,绝对是臭鼬没错!幸好冬雪站在她面前做了挡箭牌,她的鼻子才得以幸免于难。可怜的冬雪,从他生不如死的表情看来,那个臭味肯定非同一般,而且一时半会儿还消散不去,实在是太可怜了呀。   不过现在可不是哀悼队友的时候,假如冬雪这个强劲的战斗力不在了的话,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是什么呢?   “呜哇哇哇!!”   可想而知,当然是轻而易举地被母鼬鼠抓进老巢啰……悬在半空中的妃,此时禁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来,她身上的噩运吸收装置又开始启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匠和蝴蝶   黎明,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阳光迅速取代黑夜势力,以涟漪一般的辐射状将微光撒向石蝶山的山巅,草叶上的凝露随之消散,风中的气味渐渐变了。   鼬鼠地下王国的一间更衣室里,妖怪少主八尾半以及人类少女妃站在屏风两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交谈着,其中一方由于危机解除显得神清气爽,另一方则是一脸极度不满却又无处发泄的郁闷神色。   “那个,说到母亲大人,她以前是飞车党的首领。”   “蛤?”妃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一只戴黑色墨镜、绑白色头带、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奔驰的……鼬鼠吗?”   “拜托,请不要在脑海里胡乱想像,这样很失礼耶。母亲大人的人形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超级美女,看看我和佑吉哥哥就知道。顺便一提,她当年有个很美的外号叫作‘黄昏玫瑰’,因为她总是在黄昏出现,并且急速飞驰的时候,车尾的灯光很像一朵绽放的野玫瑰。对了,你想听听母亲大人最风光的那段往事吗?”   “抱歉,我完全没兴趣!”   妃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干嘛要跑来这种地方听一只黄昏臭鼬的风流往事?还有这小鬼,从刚才起开口闭口都是“母亲大人”,该不会是有恋母情结吧?为了保护母亲所以想变成男子汉之类的,别开玩笑了,到底谁才是幼稚园小朋友啊!   八尾半却丝毫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   “我讲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母亲大人对化妆打扮那一套很有心得哦。”   “那个……飞车党和化妆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总而言之,请别再拒绝母亲大人想为你打扮的这番好意,就当是为了我吧。”   “什么总而言之,谁要为了你讨好飞车党的大姐大,可恶,槽点太多都吐不过来了!最重要的是,我干嘛要为了非亲非故的你,去嫁给一只妖怪啊!”   “真是的。”八尾半嘟起嘴,又用气了他奶声奶气的嗓音,“之前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了吗?”   “有吗?我只是要你暂时收留我几天,作为回报,我替你请求妖皇子解除封印而已。”   “啊,说到这个……”八尾半眨了眨眼,突然站起来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旁边偷听之后,猫着腰凑近屏风小声说,“妃小姐,我忘记告诉你了,事情仍然照原计划进行哦,刚才我只是不想引起母亲大人的疑心,才故意把你说成替罪羊。”   “真的?”妃半信半疑地从屏风后探出脑袋,“那么冬雪呢?你们不是为了胁迫我,把他当作人质囚禁起来了吗?”   “才没有呢,他只是在另一间房间休息而已,毒气的效果至少需要十个小时才会消退。”   在看到八尾半肯定的眼神之后,妃这才放心地吐了口气,脸上的郁闷之色一扫而空:“早说嘛,刚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不,妃小姐特意道歉的话,我就伤脑筋了……其实我心底里还是希望你能嫁到皇宫去呢。”   “哦,那就另当别论了。”   妃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伸手捋了捋乌黑的长发,架势十足地低头俯视八尾半:“有时间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还不如快点带我去见妖皇子,早点把他打发掉我才可以安心休息啦。”   “唔……”八尾半目不转睛盯着妃,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在那之前,可不可以麻烦你先把衣服穿整齐?”   听他这么一说,妃低头审视自己。的确,虽然颜色搭配和剪裁方面无可挑剔,不过就像八尾半所说的那样,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穿戴齐整的感觉,就连对穿着从不敏感的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果然是穿法上有问题吗?   这件由“黄昏玫瑰”精心挑选的淡紫十二单,里外加起来共有七层之多,颜色以纯白、淡紫和深红为主,大振袖从肩膀处到袖口逐渐由紫色向红色过渡,衣襟呈红白两色,下摆的装饰花纹呈梅花状,腰带也配以相同的花色,环绕腰间,于前胸打结,然后在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飘带。   作为土生土长的积云岛居民,妃对于这种古代盛装也不至于完全没常识,但真正穿在身上还是第一次,可想而知,她根本不可能穿得来。看着这身乱七八糟的衣服,她耐着性子几度在穿衣镜前调整,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不得不举手投降,疲惫地坐倒在地。   “算了,就这样吧。”   半眯着眼睛,妃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在椅子上,接过八尾半递过来的茶,刚喝了一口……   “啊──!!”   只听一声凄惨的哀号,吓得妃立即把茶喷出来。   抬头一看,满身皮毛油光发亮的黄昏玫瑰,正张牙舞爪地从门外冲进来,在看到她凄惨的装扮成果之后,浑身颤抖了一阵,举起一只黑色的爪子边哭边捶地:   “天哪,这么高贵不可侵犯的紫色十二单,居然被你穿成这副德行,传出去叫我的脸往哪里搁啊!”   什、什么嘛,有这么严重吗?妃红着脸把视线移开,只不过稍微穿歪了一点,不需要嚎啕大哭吧。   “而且,发型不成体统,妆也几乎没有化!”黄昏玫瑰抽噎着抬起脸,绿色的眼里湿漉漉一片,“女儿,你这样笨拙,会嫁不出去的。”   “……冷静点,我不是你的女儿。”   “事到如今,你已经和我的女儿没有分别了。只是想不到,我的女儿,我们家族引以为傲的妖皇子妃,居然连衣服都不会穿,化妆技巧也拙劣得可以,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啰嗦,我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嘛!而且我要事先声明,是八点五他百般求我,我才勉为其难到这里来替你们鼬鼠妖族解围的,我可没有义务为了你们去学习古典女性传统礼仪哦……”   “别动,把头抬高一点。”   黄昏玫瑰却对妃这番底气不足的声明置若罔闻,用指尖掂起她的下巴,稍稍观察片刻,便打开化妆盒飞快地摆弄起她的脸来。妃虽然心里对飞车党老大的化妆品位严重质疑,却不由得被她这股气势震慑住,一来想要信守对八尾半的承诺,二来也生怕像冬雪一样遭到“毒气”攻击──这个才是重点,所以一时之间她并没有反抗,只是像人偶一般跪坐在地上,任凭这只我行我素的妖怪对她的脸和头发彻底大改造。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   半小时之后,黄昏玫瑰停下动作,满意地点点头,妃作势就要起身,却被她厉声喝住。   “等一下,把衣服通通脱掉,从头来过!先穿白小袖,系上红裙,然后是单衣……不是这件,是深紫色的那件啦。然后是深红的五衣,粉红的表著,淡紫色的唐衣,最后在身后系上白裳……唔,这还差不多。”   原来,十二单是这样穿的呀。妃一脸呆愣,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物时表现得异常乖巧,待她意识到自己应该稍稍生气时,鼬鼠的爪子已经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看,这样不是很漂亮吗?”将妃推到试衣镜前,黄昏玫瑰逐渐放柔语调,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呀,一直很期待能有个女儿可以跟我分享这样的事,一起梳头,一起试衣,一起谈论女人之间的秘密……可是偏偏两个孩子全都死也不肯当雌性,害我这个母亲一点表现的机会也没有,所以现在能够从你身上实现我的梦想,我感到很快乐呢。”   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妃的脸渐渐红起来。   真狡猾,突然说出这样温柔的话,让人想生气都无从生起。   不过,所谓的母亲,真的是这么美好的一种存在吗?她似乎无法体会。只要一想到这个陌生的称呼,黑暗的记忆之门就会打开,生理上的恶心感也会第一时间涌上来,令她感到极度不舒服。   “怎么了?表情变得这样可怕,肚子痛吗?”   “不,只是突然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八尾半和黄昏玫瑰面面相觑,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侍女通报:   “夫人,少爷,妖皇子殿下驾到。”   听到消息,妃和八尾半同时抬头,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解除封印的事就拜托你了,妃小姐!”八尾半的目光传达了这样的信息。   而妃也同样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善后工作就看你的了,八点五!不过要是真的让婚礼成功举行的话……你就主动去切腹吧!”   ―――   再次穿过鼬鼠妖族特有的透明大门,本以为会回到石蝶山的山顶,不料门却通向了一处未知的花园,繁花似锦的画面让妃顿时有种春天到了的错觉。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是冬天,又是身处山峦的内部,这番景色就算不是妖怪制造出来的幻象,至少也不会是大自然的产物。   话说回来,居然要制造如此华丽的排场来迎接那个妖皇子,果然不愧是站在妖界至高点的大人物,如果以古事记诸神来比喻的话,他大概就是光耀大地的伊邪那岐大神吧。这么伟大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模样,实在令人好奇。   但也稍许有些害怕,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就假冒结婚对象来见妖皇子,这个决定会不会太过大胆了?   沿着之字型的木桥穿过莲花池,妃的视野里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背影,色彩艳丽的服饰和周围的花草相互掩映,一头笔直的白色长发随风飘舞,一时间看得她眼花缭乱。   风从耳边轻抚而过,几片花瓣滑落在指尖,妃的长发也被风托起,和腰间的丝带一同在身后划出颀长柔和的弧线。   听见脚步声,白发的男子转过身来,目光投在妃的脸上,妃也同样凝视着他,双方不约而同发出诧异的一声:   “咦?”   “你是……妃小姐?”   “葵?”   由于前后两次他都戴着面具,妃不能确定是否是同一人,但一开口她便听出来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几个月之前在妖界对她伸出援手的白发男子──葵。   “妃小姐!”出乎妃的意料,葵迈着急切的步伐向她走来,一抬手便将她拉向自己的胸膛,用宽大的长袖包围住她的身体,口中发出感慨的呓语,“很想再见你一面,没想到居然真的见到了,而且还变得如此美丽……”   “诶?等等!”妃慌忙挣脱他的手,暗自苦笑:不是吧,当时还开玩笑地认为见面的可能性仅为百万分之一,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而且还是在这样奇怪的场合,究竟该说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她可不想跟妖界皇宫里的妖怪有过多的私人交情啊。   “失礼了,吾一时冲动……”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葵举起扇子掩住嘴。   “没关系,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这是实话,对于这位救命恩人,妃一直深有好感。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这这种地方呢?想着想着,眼角不经意触及到葵手中拿着的园艺剪刀,顿时恍然。   “原来,葵是皇宫里的花匠啊。之前还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现在反倒觉得很适合你。”   “……”葵看了看手里的剪刀,又看了看妃,选择保持沉默。   “上次谢谢你出手救我,多亏你的帮忙,我才能够平安地回到人界,这件事我一直很感激你。”妃抬起手,将一边的长发夹到耳后,摘下耳环递给葵,“看,这是你给我的耳环。”   葵低头望着妃的手,好半天才问:“要还给吾吗?”   “是啊,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可是……吾第一次遇到赠送的东西被退回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做……”   妃哭笑不得地心想,他还是一副小婴儿般的反应没变,大叔说得没错,妖怪果然个个都很单纯。   “那么,我就当作是你送的礼物,郑重收下吧。”为了安慰僵在原地的葵,妃又重新把耳环戴上,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心里却呐喊:好尴尬啊,为什么和葵站在一起会这么尴尬,他面具底下的双眼究竟在看哪里?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幸好葵打破沉默,以疑惑的口吻问她:“妃小姐,看你这身打扮,难道说你就是绯爪族长的长女佑吉小姐?可是吾记得你说过你是人类……”   “啊,这个嘛,其实是这样子的。”妃左右张望了几次,凑近葵的耳朵,将事情的原本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替身?”葵喃喃重复道。   “是。”妃对着他双手合十,“拜托你务必要替我保密,这件事关系到八点五……不,八尾半的封印能否解开,也关系到整个鼬鼠妖族的命运,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身份被拆穿而把事情搞砸。至少,也要看在黄昏玫瑰的份上,替八尾半实现长年的心愿。”   葵看了看天,若有所思地说:“解除封印的心愿吗?”   “葵,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   “那么你愿意告诉我吗?”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葵的回答,却听不远处有一个尖细的男声傲慢地大叫:“喂喂喂喂!你这个无礼的凡夫俗子,见到妖皇子殿下居然胆敢不下跪?”   妃皱了皱眉,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一个矮胖的男人正向他们走来。   这个家伙长了一颗好像是果冻一般又圆又软的光脑袋,化着浓艳而俗气的妆,不用借助冬雪的第三只眼都能看得出来,他铁定是只妖怪!而且比脑袋更夸张的是,他的身材也如南瓜一样圆,粗短的四肢则好像糯米糖藕一样连在南瓜上,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无比,但在旁人眼里看来也不过是“漂亮的荷叶包着一坨肥肉”这样的粽子罢了,真替这身衣服感到惋惜。   听到他这番叫喊,妃的直觉反应就是:“天哪!这个猥琐的宇宙人就是传说中的妖皇子?那个君临诸神之巅,连大叔都要畏惧三分的妖界第一把交椅?……全天下的妖怪们哪,容我为你们掬一把同情泪。”   不过眼下并不是调侃妖皇子的时候,他虽然长相不佳,举止滑稽,但再怎么样也是堂堂一个妖界的君王,而且八尾半的前途就掌握他手里,和他正面冲突毫无利益可言。于是妃只好忍耐住内心的不满,走到他面前半跪下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光头皇子的脑袋摇来晃去,一脸恃强凌弱后的满足感,煞有介事问:“你就是鼬鼠妖佑吉吗?”   “是。”   “唔──”光头皇子故意拖长了语调,一边绕着圈子打量妃的相貌,一边啧啧有声地评头论足。   心里想的是:哇啊啊啊,不愧是传说中的美人啊!好美啊!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脖子和手腕那么纤细,该突出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嘿嘿,难怪挑选皇子妃的议会中绯爪族长这么自信满满地推荐女儿呢!   而说出来的却是:“啧!传说中三大美人之一的佑吉,看起来也很普通嘛,不过看在你身材方面差强人意的份上,勉强算你合格好了。”   不考虑发言者本身的心态如何,这些话好歹也是种肯定,成功在望的妃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不过此时她却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出发到石蝶山之前,八尾半为了安慰心有顾虑的她,对她说的一番话。   “不用担心,妃小姐,你是不可能成为妖皇子妃的。因为我们的妖皇子殿下他,似乎有某种绝对不能成婚的理由。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从他至今还持有那把扇子来看,他根本没有选妃的打算。”   “扇子?”   “殿下从不离手的那把扇子,其实是妖界最具盛名的‘妖刀恋无木’,也是历代皇子赐予皇子妃的信物,哪位女性如果得到了这把扇子的话,就证明她最有可能当选皇子妃。但是殿下却从没赐予过任何人,每次的选妃到最后也不了了之,所以我才说,这一次也不用担心,你的任务只是替我去求个情罢了。”   当八尾半这么说时,妃还有点云里雾里,现在见到本尊,立刻就大彻大悟了──就凭妖皇子这副长相,要嫁给他作妃子,还要陪他熬过一万年……这恐怕很有难度吧。   光头皇子聒噪的声音又将她唤回来:“不过,我还是要考考你的智慧,下面的问题要以最快的速度回答。”   他的口气听上去有种智力抢答主持人的感觉,妃不由嘀咕道,搞什么啊?可是不等她拒绝,主持人已经不由分说开始发问了。   “第一题,吃起来会发出‘噗嗒、噗嗒’声响的食物是什么?”   妃抽了抽眉毛,意兴阑珊地回答,“没煮熟的橡皮鱼?”   “错!是人类。”   这个欠扁的家伙……   “第二题,酱油荞麦包、流水素面和红油辣椒饭哪一个最好吃?”   “都有够难吃。”   “错!这三样全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没有人关心你的喜好好吗?   “第三题,在皇宫中遇到自己厌恶的妖怪却不得不寒暄时,使用什么样的词作为开场白?”   “滚远一点!”   “错!是近来身体贵恙。”   那好吧,近来身体贵恙?   “第四题,表面光滑完美内部却空空如也的东西是什么?”   已经十分不耐烦的妃,终于下决心制止这场白痴的问答游戏,故意装作无辜地抬起头眨眨眼:“啊,这个我知道,是你的大脑构造对不对?”   “这、这个无礼的女人!气死我了,出局出局!”光头皇子狼狈地跳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吼叫道,“要当妖皇子殿下的新娘,光有外表是不行的,连这些基本的妖怪小常识都不懂,你的头脑完全跟不上我们妖界的逻辑嘛。”   会跟得上才有鬼!   “再说了,你根本一点也不漂亮,从头到尾都很难看,丑女,丑八怪!丑得举世无双……”   “举世无双的是你那张脸好不好!”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怒骂,妃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冷淡道,“我可不管你是妖皇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想称呼我为丑女,你还差得远呢。知道吗?能够叫我丑女的家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他可是比你英俊一千亿倍的美男子哦!一千亿后面有几个零你懂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哦!”   “你、你说什么?”   “我啊,虽然不是什么大美女……”妃掏了掏耳朵,毫不留情地一口气回击,“但总比你这个卸了妆就没有眉毛、穿我的裙子会被绊倒、就算使用了101生发灵也长不出一根头发的果冻星人强!”   “噗!”   就在这时,一直旁观的葵忍不住笑出声,随后用扇子遮着嘴,低声道:“妃小姐,你太毒了。”   “殿、殿下!”光头果冻星人惨绿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惶恐的神色,“你怎么可以跟着她一起嘲笑我?我现在,可是很认真地在测试您的未婚妻哦!”   “嗯,请继续测试。”   “这叫我怎么测试得下去嘛,那个,殿下!不要再笑了!”   诶?等等……谁跟着谁嘲笑谁……谁的未婚妻……   听了他们俩之间的对白,妃禁不住愣了愣,好像突然领悟到什么却又掌握不住确切线索的侦探似的,顿时陷入迷思状态,许多支离破碎的细节一点一点在脑海中组合起来──妖界皇宫,面具,伪造的名字,拿着园艺剪刀的花匠,不合时宜的出现,不会被退回的馈赠,酷似扇子的妖刀“恋无木”……   咦?!!   作者有话要说:   ☆、生存下去的勇气   将叽哩呱啦吵闹不休的果冻星人打发走之后,偌大的花园只剩下妃和葵两个,一切又回归寂静。虽说还不至于到达暗潮汹涌的地步,但如果用尴尬来形容刚见面时的气氛的话,那么此刻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就是来自宇宙深处的负面能量了。   “所以也就是说……”   妃抱住一棵大树,一边苦恼地念念有词,一边把头撞向树干,满脸阴霾地低喃:   “葵就是妖皇子?”   “嗯。”   相当轻松惬意的回答,就好像她在问“今晚吃鳗鱼饭好吗”,他回答“嗯,好吃”一样。不知怎么回事,妃有种被打败了的虚弱感。   “为什么要骗我?”   “吾没有骗你,只是来不及说出事实而已。”   “这样啊,是我误会了。”   仅仅平静了两秒,妃又抱着脑袋在花园里爆走起来:“不是吧!你居然是妖皇子?!而我居然愚蠢到自己亲口跟本尊吐露了实情?好戏还没有开场就直接谢幕了,这算什么嘛,根本就是自掘坟墓,作茧自缚!天哪,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那个……妃小姐。”葵适时地抓住妃的手将她拉回现实,同时以诚恳的口吻说,“请不要担心,吾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妃深吸口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无力地垂下脑袋。   “唉,我果然只是个小小的人类,实在搞不懂妖怪的逻辑呢。我极力想要隐瞒的对象明明就是你,可你却说你会替我保密,真是的,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妖皇子的自觉啊?”   葵却从容地回答:“在妃小姐面前,吾认为没有必要摆妖皇子的架子。”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人类?”   葵摇摇头,望着她的眼睛喃喃道:“因为这双眼睛能够看透吾的本质。你还记得当时对吾说的第一句话吗?”   第一句话?妃仔细回想了数十秒,对葵的记忆却几乎呈现空白状。   “我不记得了。”   “嗯。”葵略显失意地用扇子轻敲嘴唇,“当时,妃小姐拉住吾的袖子,希望吾在自杀之前,帮你一个忙。”   “没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你究竟想说什么呢?该不会……你真的想自杀?”   “你错了。”葵回答,“对吾而言,想要在那种程度的河水里自杀,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吾刚才也说了,妃小姐拥有一双能看透本质的眼睛,所以在你的面前,吾不需要作任何伪装。”   这话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他想要自杀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样。   妃忍不住凑近葵,透过面具的缝隙直视他的眼睛。意识到葵和妖皇子是同一人时那种奇妙的不平衡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慢慢浮现的同情和伤感──对了,就是这种感觉,一开始面对葵时产生的不自在感,现在终于能够解释了。   他可是妖界鼎鼎大名的妖皇子殿下啊,这样高高在上的一界之主,为什么会想要自杀呢?光是把他和这个词联系起来,就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一样空洞,更不可思议的是,让她产生这种心理的,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妖怪。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葵微微侧头,找了一处坐下来,仿佛十分疲倦地垂下头低声问:“什么理由?”   “想要自杀的理由,不愿意成婚的理由,还有,谎称自己是葵的理由。”   葵愣了愣,发出自嘲的低笑声。   “全都知道了吗?妃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与众不同?”   “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些事也是从别的妖怪口中听来的。本来,我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但是知道了葵就是妖皇子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想知道理由,而且比起道听途说,我更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话还没完,妃的脸色忽然一暗。   完了!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她怎么可以主动去问这种敏感的问题呢?葵可不是大叔、冬雪还有鸦狐那种路边随便可以捡到的妖怪,他是妖皇子诶!亏她还一直把“不闻不问,明哲保身”当成座右铭,从认识大叔到现在,每次也都是因为多管闲事而惹一身麻烦,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呢?难道说,噩运吸收装置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她自己?   换句话说,就是她活该啰?   “等等!”趁葵还没有开口,妃急忙抢在他前面说,“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用回答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葵仍然低着头一语不发,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草地上,将他戴着面具的脸孔完全隐藏起来。他这副模样看在妃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在等待抛家弃子的父亲回来的小孩一样,让她忍不住又在心里挣扎起来。   啊啊,不管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这种不会袖手旁观的性格,索性认命吧!而且,她的冷淡原则也不适用于朋友身上,只要把他当作原来的葵就行了。这样想着,妃伸手摸了摸葵的头顶,在他不知所措抬头的时候,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妃小姐……你在干什么?”   仰面躺在地上的葵,怔怔地看着妃。   妃却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躺下,把手臂枕在脑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偏过头对葵说:“来,像我这样,用手臂做枕头,然后抬头看看,快啊。”   葵停了半晌,慢吞吞地照做了,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安静地平视正前方。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天空。”   “天空很漂亮,对吧?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是那么完美。葵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抬头看天空了呢?”   “……很久很久,久到吾自己也不记得了。”   “那么看到久违了的天空,有什么感想呢?”   妃挪动头部瞥了葵一眼,发现他未被面具遮盖住的嘴唇居然在颤抖,不仅如此,连喉咙处也有些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答案妃大概能猜得出来。   “看来你也累积了不少压力呢,葵。”   “……”   “我能够理解,我也有过非常迷茫、非常悲伤、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的时候,当时救了我的人是龙丘奶奶,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也是她教会了我生存的方法。她说,当觉得累了的时候,快要认输的时候,就像这样躺下来看看天空,看着看着便会觉得,原来自己始终放不开的事其实可以放开,一直想不通的事其实也很容易想通……天空,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哦。”   “真的……”葵喃喃自语,“好厉害。”   “是吧?”妃高兴道,“她可是我最喜欢的奶奶呢!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很难为情。”   “不,吾指的是妃小姐。”   “诶?我吗?”   “是的。”   “多谢你的夸奖。”   “嗯。”   一时间,妃和葵仿佛全都沉浸在这短暂的恬静当中,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阳光将脸颊晒成玫瑰色,葵才主动打破沉默。   “妃小姐。”   “怎么了?”妃睁开眼睛。   “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上次提供帮助时允诺的交换条件,现在还有效吗?”   被葵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妃有些困惑地嘀咕:“有效当然是有效,不过假如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我恐怕……”   “不用担心,吾只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为了更好地回答你刚才的那三个问题,吾希望你能亲身体会一下。”葵用扇子点了点地,轻飘飘地站起身来,长发飞起,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和服,伸手把妃搀扶起来。   见妃还在犹豫的样子,葵又补充说:“吾可以答应你两件事:第一,吾会解除八尾半的封印,第二,吾会安全把你送回这里。即便是这样也不愿意吗?”   原本还担心在花园外等候消息的八尾半,听葵这么一说,妃立即做出“成交!”的手势。对她来说,这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既不用提心吊胆地伪装新娘,又可以为八尾半解除封印的烦恼,并且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在石蝶山渡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发展了,实在是太好了呀!   “在出发之前,妃小姐,吾可以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吗?”   “那当然了,请尽管问吧。”   “依你想,妖界之王的妖形应该是哪一种生物呢?”   妃没有多加思考,凭直觉回答道:“这个嘛,论到高贵程度,我想应该是龙最有可能吧。”   “是吗?果然连妃小姐也这么想。”葵沉默下来,而后慢慢用扇子遮住脸,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只白鹤。   鹤的脖子上挂着面具,细长的赭红鸟喙和雪白的羽毛形成鲜明的视觉对比,看得妃瞠目结舌。   原来是白鹤?!这和龙也差太多了吧,难怪葵要灰心丧气的。   等等,难道她刚才的回答刺伤了葵的自尊心?可是,她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会猜得到妖皇子的原形嘛,虽然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内疚。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紧。”白鹤挥了挥翅膀示意她靠近自己,“妃小姐,请你上来吧。”   “诶……你是说,要我骑到你身上去?”妃一脸为难,“这样不好吧,你可是高高在上、高贵得像伊邪那岐大神般的妖皇子诶!这样的你却要充当我这个普通人类的坐骑,万一被那个罗嗦的果冻星人看到了的话,搞不好会出三百道白痴智力问答题来考我,到时候我就算不被烦死,也会被冷死哦!”   白鹤像是叹息似的发出低沉的啼声,走到妃身边,把细长的脖子伸到她的腋下,用力一甩,妃就如同一件行李一般被抛到了它的背上。她还来不及惊呼,白鹤便扑扇着翅膀向空中冲去。   “事实上,吾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高贵。”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强风刮得妃睁不开眼睛,除了视觉之外,同样受阻的还有听觉,以至于她不得不压低身子靠在白鹤的脖子上,才能勉强听到一两个词语。   化身为白鹤的葵没有放慢速度,而是闷闷不乐地接着说下去。   “无论是妖界还是人界的妖怪,都被妖皇子这个带有耀眼光环的头衔给欺骗了,无一例外地在内心将他强大化、高贵化、完美化,无知又愚蠢地把他视为整个妖界的支柱,太一厢情愿了!他们并不知道,妖皇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更不知道他必须忍受何种痛苦,做出多大的牺牲,才能支撑起一个完整的妖界……”   “你在说什么?大声一点!”   “因为太痛苦了,以至于刚才见到妃小姐的一刹那,吾激动得欣喜若狂,吾几乎要相信,把你送到吾身边,这是命运对吾作出的补偿。尤其在那之后和你一起抬头看天空,吾是那样高兴,坚持至今的原则差一点就要动摇了……但是吾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至少,请不要用和那些妖怪们一样的眼光来看吾,妃小姐,你是特别的,只有在你面前吾不是妖皇子,吾只想成为你所认识的葵,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也好。”   就在他低声自语的时候,妃仍在跟高速飞行中不可避免的狂风作斗争,一边死命抱着白鹤的脖子,一边大叫道:“不行,葵,飞慢一点啦,我一个字都听不到啊!”   “抱歉,妃小姐,这些话吾并不希望你听到。”   直到这时,葵才收拢翅膀缓慢降下来,回过头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妃的手背,安慰似的说:“吾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别放在心上。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葵所谓的目的地,是一个被浓雾、沼泽、长有如针般尖细树叶的林木、以及永无止境的灰暗所包围的阴冷湿地。   从空中以俯视的角度来看,它的形状十分奇特──乍看之下呈圆形,可是轮廓处的景色模糊又缥缈,隐约能看得到边界,却又仿佛根本没有边界。打个形象的比方的话,就好像在空中有一个半球形的灰色透明玻璃罩,将这片湿地隔绝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并把空间里的所有生物都毁灭了一样。与其说风景凄凉,还不如说满目苍夷来得贴切。不知是因为和刚才美若仙境的花园对比太强烈的关系呢,还是它事实上就是这么恐怖,妃还没有真正踏上这块土地,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由脚底往心口蹿的寒意,情不自禁地抓住葵的翅膀。   “这到底是哪里?石蝶村附近有这种阴森的地方吗?”   问是这样问了,妃却并不期待能从葵口中听到像样的答案,连她这个邻村的人都不晓得了,身为妖怪的葵更不可能知道吧,除非……   “这里是妖界的中心,也是历代皇族长眠的墓地。”   果然,原来这里并不是人界,那么现在的她又处于灵魂状态啰?不,这个并不重要,反正她从来也没搞清楚过。重要的是,葵刚才说了什么?   “墓地?是指埋葬死去妖怪的地方吗?”妃喃喃地问。   “嗯,虽然和人类的常识稍有不同,不过大致上是这样没错。所以即便是灵魂之身,也请尽量靠近吾身边,以免被妖尸气所伤。”   葵重新恢复成人类的模样,引领妃向墓地中央走去。跟以往一样,葵如同漂浮般在地上移动,凡是走过的地方,既没有脚印也没有脚步声;妃却正好相反,枯枝和落叶在她的脚下发出刺耳的声响,感觉就好像光着脚丫踩在满是蟑螂的地板上一样,还一踩一个准……这样想像了一下,妃立即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头皮一瞬间发麻起来。   积云岛上的墓地她见得多了,有布置得非常整洁给人庄严肃穆之感的,有由于欠缺资金草草了事的,当然也有最近才开始流行的暴发户自行建造的私人墓园,总之各个村子的墓地都会因不同的习俗而略有差异,但是若要说到妖怪的墓穴,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话说回来,葵带她来这里究竟是想让她看什么呢?   一路上并无出奇之处,无非是些枯藤乱草什么的,走在前方的葵时不时挥舞长袖,手里的扇子如同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剑,轻轻松松便把挡路的树枝、昆虫、连同浓雾一起斩断。只有那种压抑而沉闷的灰色,却怎样都挥之不去,妃心想,幸亏现在还是白天,假如是晚上的话更不知道会阴森到什么样的地步呢。   “这里就是父皇沉睡的地方。”   葵停下来指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说道,边说边往里走。   “在妖怪的语言里,墓地又叫囚之地,和人类不同的是,即使是活着的妖怪,也有不得不住进墓地的情况,父皇就是其中一例……不,其实所有的皇族都难逃此命。”   活着的时候住进墓地?妃在心里重复着,刚要分析这句费解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经意瞥见一个场景,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哇啊!”   自认神经并不纤细,胆子和身手都超越常人的妃,这时也禁不住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好在葵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露出丑态。   “恕、恕、恕我失礼……”一紧张起来,连妃都开始用起敬语,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跟葵讲呢,还是眼前的妖怪讲。   从葵刚才的说明来看,妃用仅剩的理智分析出,此刻伫立在她面前的巨大妖怪,正是妖皇子的父皇大人──妖皇陛下。一眼望去,妖怪的外形特征一目了然,长有触须和犄角、酷似鳄鱼的脑袋,盘旋扭曲、细长如蛇的身体,蜥蜴般粗糙的短腿,锋利的鹰爪,以及通体青紫的鱼鳞……这样具有标志性的特征,想必不会有人不晓得吧。   “妃小姐猜得不错,统治妖界的皇族,自古以来一直都是龙。”葵放开妃的手,缓缓抬头凝视着仿佛石化了的巨龙妖怪,“可是唯独吾不是,妃小姐不感到奇怪吗?”   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回神的妃,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那个,葵……你刚才说,你的父亲还活着吗?”   “嗯。”   妃再一次抬头仰视面前的巨龙,发现头部下方的触须果然有细微的颤动,再看看蛇身和靠近心脏的那只鹰爪,虽然全都被灰尘、蜘蛛丝以及如同蝉蜕下的壳般的鳞状物所覆盖,但是仍可以隐约感觉出呼吸时的轻微起伏。   “果然还活着啊……”妃喃喃道,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总不见得□□裸地表达出心声“拜托,快点让她离开这种鬼地方”吧,至少得更婉转一点才行。   “不仅是父皇,连妻妾也都还活着哦,妃小姐,请你仔细看一下四周吧。”   好像嫌她受到的惊吓还不够似的,葵刻意使用妖术,让地洞的光线更明亮了一些,这样一来,妃就不得不发出进洞以来的第二次惨叫了。   “哇啊啊啊啊啊!”   左脚差点踩到右脚,幸好葵又一次扶住了她。妃哭笑不得地在心里想:真是体贴入微啊,妖皇子殿下,拜托你稍微观察一下我的表情好不好?   这时能够看到的是,在青色巨龙的四周,围绕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妖怪,可谓奇形怪状,千姿百态,而且每一个妖怪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与巨龙相连,有舌头、尾巴、羽毛甚至是全身……以一个人类的角度去看,实在很难相信,这些满是灰尘的丑陋妖怪们,曾经是妖皇宠爱过的美丽妃子。   妃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啊,难道说……”妃顿了顿,说话变得不流畅起来,“难道说,葵的母亲并不在这里?”   “果然,和妃小姐说话真省力。”   葵扬起唇角仿佛笑了一笑,妃却怎么也不认为这是笑容,实在要说的话勉强可以称为苦笑吧。   “吾的母亲是人类,早在几千年前就亡故了。”   “这样啊……”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愣了一秒才领悟,“吓!人类?”   “论到纯种的皇族血脉,吾最多只继承了百分之五十,所以吾并不是龙,而是混合了人类和妖怪血液的‘畸妖’。对此,父皇、皇宫和御审殿的大臣们当然非常不满意,但由于龙终生只能产一子,除了让吾继承皇位之外别无选择,所以就这样,吾成了统治整个妖界的妖皇子。妖皇子只有一个,就像商品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上不需要两个标签,所以吾没有名字,有的只是妖皇子这个称呼而已。”   葵伸手触摸巨龙的龙鳞,就好像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而按照妖界的法律,妖皇诞下皇子之后,就必须带着他的妻妾们迁移到这片墓地来,寂寞、痛苦却无可奈何地渡过他们的余生。在这里,妖力的损耗会比在外界多好几百倍,相对应地,所有的妖力都会自动转换成支撑整个妖界的能量。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为了这个妖界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妖皇必须源源不断地贡献出自己的妖力,直到灯枯油尽的那一天。”   葵说着回头看了妃一眼,妃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无言以对。   “而那一天,就是妖皇子成为下一任妖皇的日子。”   “……!”   “父皇的日子所剩不多了,也就是说,吾很快也会来到这里,像这样寂寞、痛苦却又无可奈何地苟延残喘,这就是吾的命运。但是与父亲不同的是,吾既没有妻妾,也没有子嗣,只有这点让吾稍感欣慰。因为,假如无论如何都逃离不了这种命运的话,与其拖累所爱的亲人一起受苦,还不如让吾来独自承受……”   刹那间,看到妃流露出怜悯的神情,葵的声音嘎然而止。他轻轻举起扇子,望着妃良久,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臂。在妃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把扇子掷向洞穴的上空,扇子划了一道弧线之后,消失在黑暗的墙壁里。   诶?扔掉了?这把号称是妖界第一妖刀的恋无木,就这么随便地被扔掉了……妃在心里感慨万千。   不过这样一来也表明,葵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为了不让父亲的悲剧在自己的后代身上重演,于是选择不结婚,不生子,等到父亲死了以后,便独自走进这种阴森的坟墓里,一边为了支撑妖界奉献自己全部的妖力,一边耐心等待身体慢慢变得憔悴、虚弱,直到最终死去。   就这样,孤单地出生,孤单地活了几千年,然后又孤单地死去──?   怎么会有如此凄惨又白痴的人生,别开玩笑了!   由于无法从妃的脸上读出其想法,也不知该怎么把话题结束,葵只能问道:   “妃小姐,你现在知道那三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唔,大致上吧……”妃的表情迟疑了一下,随即陡然阴沉下来,正色道,“知道是知道了,可是,我全部都无法认同!”   就在葵疑惑不解之际,妃深吸一口气,在呼吸的顶端停滞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放开嗓门,将想说的话一古脑儿倾吐而出:   “我呀,平生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命运’!什么‘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啦,或者‘这就是我的宿命’之类的,这些狗屁不通的论调,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人生由自己决定’,这才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真理!……等等,先别急着否定我的话,我知道,我只是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人类,或许真的无法为你做什么,可是你不同,葵,你可是整个妖界地位最高的妖皇子啊!为什么要这样悲观,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看得如此微不足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屈服了呢?什么法律,什么规则,这些都是谁规定的?是谁规定你必须要到这里来等死,又是谁规定你必须独自支撑整个妖界?凭什么在其他妖怪舒服自在地享受生活时,你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来这种鬼地方忍受痛苦,凭什么你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不能爱自己想爱的女人,不能结婚,不能生子,凭什么?这些不符合人(妖)道主义精神、让人恨得牙痒、乱七八糟又滑稽可笑的法律,统统都是谁规定的?不要放弃啊,葵!!”   呼、呼……一口气说完,累得妃直喘气。   胆敢以如此嚣张的态度藐视存在了数千万年的妖界法律,并口无遮拦地在妖界之王本尊面前大放厥词的人类,除了她之外大概再也没有第二人了吧?想到这一点,妃就有种万念俱灰的濒死感。   不过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欢呼叫好,这番话能够顺利说出来,实在是畅快无比,就算葵因此勃然大怒,她也无所谓了。   “哈……”想不到,葵却放声大笑起来,一种夹杂了痛快、欣慰、感慨却又揪心一般悲伤的笑声,听得妃惊诧不已。   “妃小姐,谢谢你代替吾说出这些吾说不出口的话,吾真的很高兴。”他笑道,“不过,答案恐怕会让你失望。”   “为什么?”   “因为,根本就没有制定规则的那个人。”葵继续保持微笑的嘴角,“规则之所以会产生,只是因为假如不遵守的话,一切就会崩溃。说得再简单一点,假如吾不在这片墓地贡献出自己身为皇族的妖力的话,整个妖界就会像破裂的气泡一样,一瞬间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诶……?”   “而假如妖怪们发现赖以生存的空间突然崩塌了的话,它们会怎么做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全部涌入人界。数以万计的妖怪,邪恶的、狡猾的、贪婪的、残忍的……全都一下子跑到人界去,人类世界一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所以支撑妖界的同时也就等于保护了人界,事实就是如此,天平的一边是自己,另一边则是妖界和人界,妃小姐,假如换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呢?”   妃目瞪口呆。   “骗人……”   “所以,吾的答案就是:不论规则是谁规定的,吾都必须去遵守。”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够了。”葵一手抱住妃的腰,另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妃小姐,你的好意吾心领了,但是很可惜,能够拯救吾的方法是不存在的。”   话音刚落,洞穴的上空传来一个机械式的笑声。   “咔咔……妖皇子殿下,那可不一定哦。”   作者有话要说:   ☆、堕落为鬼   在葵和妃的背后,有一个藏青色的人影挡住他们的去路。仔细一瞧,这个人长得颀长清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像个斯文的上班族,可是一头如稻草般干枯的青色长发却完全破坏了美感。最要命的是,他说话的时候嘴唇还一动不动,就像一个□□纵的傀儡一般飘来飘去,在这种阴森的场景下,尤其叫人禁不住寒毛直竖,再配上美妙绝伦的背景音──   “咔咔咔咔……”   从小到大,妃讨厌过的声音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一种声音像现在这样令她反胃。   托尚未退化的记忆力之福,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妖怪的名字。   他叫风狂骨,是继大叔之后担任御审殿统帅一职的新殿主,也可以说是冬雪真正的顶头上司。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她还可以回忆起很多有关他的事……不,如果允许的话,她更想称之为“斑斑劣迹”,因为这个家伙就是谋权篡位诋毁大叔、下令追杀冬雪、设计害死风茄并且处心积虑想要夺取殛妖水的元凶!   “风狂骨,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迟疑了半拍,葵终于开口问道,声音虽然轻柔,温度却明显在冰点以下。不知是因为父皇的墓地被无端闯入呢,还是因为谈话被偷听,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气息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妃甚至觉得自己透过面具看到了他的愠怒,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从“葵”转变成“妖皇子”了。   “唷唷,我不可以进来吗?前任殿主狮天狗可以堂而皇之地来这里,我想我也应该有同等的权利吧?”风狂骨的声音充满狡黠的笑意,“不过呢,我可不像前殿主那么悠闲,我可是很忙的,这里也没什么风景可看对吧,所以不是有事找妖皇子殿下的话,我才不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呢。”   葵不理睬他罗嗦的开场白,冷淡地问:“找吾有什么事?”   “咔咔……我来介绍一下。”   又是一阵如锈掉的齿轮转动般的声音,风狂骨挪了挪身体,摊开手掌,向妃和妖皇子展示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身披僧衣,手上拿着斗笠,从风狂骨身后走出的一刹那,妃差点以为从镜子里走出了另一个风狂骨。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用几何术语可以称之为“轴对称图形”,用星座词语可以是“双子”,用文学修辞法来形容就是“一模没有两样”……总之这个人长了张跟风狂骨完全一样的脸,妃禁不住在内心尖叫,如果邪恶腔调和恶心声音都要乘以二的话,那该会是多么恐怖的景象啊!   不过,等等,这个人她好像认识,虽然以前就曾经怀疑过他和风狂骨之间的关系,但是却从来没认真想过。他就是……   “笙凌?!”   妃脱口而出的同时,黑色短发的僧侣立即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微笑着回应道:“妃,好久不见。”   这个人是积云岛最大的SL民俗研究所的所长,同时也是一个拥有20层豪华海滨大厦的超级大富翁,是她的雇主,也可以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盟友,不过即便综合以上所有描述,妃还是猜不透他此刻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理由。   正要开口询问时,冷不防听到一个破风的撕裂声,紧接着惊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笙凌的惨叫声便响彻整个洞穴。   太快了!   妃还没来得及张口发出惊叹,晃动的那个东西又重新回到她身边,直到眨了三次眼睛之后,她才得以看清状况。   在她左侧,葵的两指之间夹了一片羽毛,羽毛上的红色液体还是新鲜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而在她的右侧,笙凌面色惨白地捂着肩膀,同样有红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   “……”笙凌咬着牙,粗声喘息。   葵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冰冷:“不管你是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不离开的话,下一次瞄准的就是你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妃看看葵,又看看笙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严峻事态搞得不知所措。   倒是风狂骨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着说:“唷,不要这么严厉嘛,我的做法的确是违反了规定,不过殿下自己不也带了一只小野猫进来吗?我们是彼此彼此啦。”   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妃闷哼了一声:“你说谁是小野猫!”   “哎呀,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小野猫,怎么会有这么大能耐,把狮天狗和妖皇子这两位妖界如此重要的大人物迷得晕头转向呢?看你这身打扮,该不会是想抛弃狮天狗,转来投靠妖皇子殿下吧?你想做妖界的第一夫人吗?”   ……嘶……   一瞬间,妃听见了自己血液里,暴力因子们欢快跳动的声音。   这番话假如只是侮辱她还好,可是却把大叔和葵全都侮辱进去了,不可原谅!如果她有葵那种力量的话,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全身羽毛都□□风狂骨的身体里,然后一边大笑一边冷眼看着他直到全身的血流光而死……只可惜,她并没有那种力量,真令人扼腕。   不过既然不能使用暴力,就在口舌上争回点面子吧,妃十分窝囊地想着,却听笙凌哑着嗓子开口说:   “等一等,哥哥,这件事和妃没有关系,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哥哥?”妃目瞪口呆。   这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们长得那么像,说是同卵双胞胎都没人会怀疑,可是从逻辑上讲,这怎么可能嘛!   因为,风狂骨是一只妖怪,而笙凌可是经过冬雪第三只眼鉴定过的、完完全全的人类啊!他们怎么可能是兄弟?   妖皇子还想对笙凌发起第二轮攻击,被妃匆忙制止。   “拜托你,葵,别伤害他,他是我的朋友。”妃焦急地攥住葵的手,又转头看着笙凌,丢给他一个“快说点什么”的眼神。   看到她的表情,笙凌只能露出苦笑:“你一定很惊讶吧,很抱歉,我一直瞒着你。”   “先别说抱歉不抱歉的,问题是,这根本不可能啊,笙凌,你是人类对吧?”   “没错。”   “但你却说,你是风狂骨的弟弟?”   “也没错,因为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兄弟。”笙凌忍着肩膀上伤口的疼痛,直起身解释道,“将我们生出来的母亲是人类,但是她体内的双胞胎却有着不同的父亲。哥哥的父亲是妖怪,所以他的身上流有一半妖怪血液,而我的父亲则是人类,因此我并没有妖怪的遗传基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风狂骨又在一旁发出机械的笑声,同时唯恐天下不乱地说:“和妖皇子殿下一样都是畸妖,在下我真是深感荣幸呢。托殿下的福,畸妖这个卑贱的词也变得令人仰慕起来,真应该好好感谢把我们生下来的人类呢。”   不耐烦地磨了磨牙,妃把听觉系统设定成“自动过滤风狂骨”的模式,看着笙凌继续说:“但是,这样也解释不通啊,风狂骨的年龄至少也应该在2000岁以上吧,假如是双胞胎的话,生为人类的你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   风狂骨却在旁不甘寂寞地插嘴道:“因为他并非‘活’着啊。”   “蛤?”妃满眼漩涡,显得更混乱了,“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笙凌是鬼吗?”   “咔咔,这个嘛,从名字上就能猜出来了吧?”   笙凌也适时地说明:“我的本名并不是笙凌,且早在2000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通过殛妖水而复活的再生体,因为肉体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却又有别于人类和妖怪,所以被人们称作生灵,时间久了之后,‘笙凌’就成了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既不是妖怪,也不是人类,而是死而复活的生灵,所以冬雪才看不透他的身份啊。这样一来,他为什么能够写出《游脚僧妖岛纪行》一书,以及为什么对殛妖水如此了解的原因,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解释通了。   只不过,想到这样一位难能可贵的人类战友,居然是风狂骨那个混蛋的弟弟,心里就郁闷。   不经意地瞥了葵一眼,发现这个因为她的阻碍而不得已冷眼旁观的妖皇子,到刚才为止都还十分安静地任由她拽着手,而听了笙凌的自我介绍之后,却突然间变了脸色。   “……殛妖水?复活?”   “千真万确。”风狂骨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奸笑着凑近葵,在他耳边轻声道,“而且不瞒殿下,当初举行复活仪式的正是在下本人唷!只不过因为我并非殛妖水所选中的主人,稍稍付出了一点代价罢了……我这张神经坏死的脸和永远说不出话的嗓子,就是复活了弟弟的代价。不过呢,不管以何种形式,只要能让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这些代价也值得了,不是吗?”   “……”   “殿下,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唷,能够拯救殿下的方法,其实还有一个。”奸笑进一步扩大了,“如何?想不想听我详细分析给你听呢?”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妃感觉葵的手指痉挛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她的束缚。妃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仅仅迟疑了片刻,葵便转头对她低声吩咐道:   “妃小姐,请你带着你的朋友到洞外回避一下,吾很快就出来。”   与此同时,笙凌也大步走过来,一边和葵四目瞪视,一边把妃拉到自己身边。   无声的对抗,火星四射。一瞬间,妃好像看到了背景上蓝白交错的雷电在闪烁……这到底在闪哪门子的电啊?   ―――   “喂喂,笙凌,你说你有阴阳眼,也是骗我的吧?”   在洞穴的门口,妃让笙凌脱下一半僧衣,露出受伤的肩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一边神情不自在地问。   不知是因为妖界墓地里妖尸气的作用,还是受到葵的皇族力量影响的关系,笙凌此时的脸色比刚受伤时还要难看,颧骨处苍白无血色,眼圈和嘴唇却隐隐发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嘶哑着回答:“自从变成这副半人不鬼的样子之后,眼睛便能看到许多以前看不到的污秽东西,甚至捂上口鼻,也能够感觉到它们那种肮脏的腐臭味。”   妃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太确定地问:“污秽的东西,你是指……妖怪?”   “不错。”   “这个说法会不会太偏激了?”   “你是想说,妖怪并不全都是邪恶和污秽的,它们之中也存在着一部分善良仁义之士,所以不能一概而论吗?”   “难道不是吗?在人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接触的妖怪比我多,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才对。”   “你错了,妃,你所看到的只是肤浅的表面而已。妖怪这种东西,归根结底都有着邪恶的本性,温柔和善良只是为了更好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这些自私的欲望,由于被人类自以为是的想像过度美化了,所以往往呈现出美好的一面,比如主仆之情,手足之情,以及自古以来就根存于人类心中、无法割舍也不可磨灭的──爱情。这些感情就成了妖怪们愚弄人类的最佳手段。事实上,没有了美丽的伪装,妖怪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贪念以及来自体内深处的原始本能,和单细胞的低等生物差不了多少。”   单细胞的低等生物?妃眨了眨眼睛,听得冷汗直流。   这番话和她从前的论调基本一致,恶毒程度却不在一个等量级上,她对妖怪至多算是排斥,可笙凌却是深恶痛绝。   “笙凌,我在想,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刺激?”   “为什么这么问?”   “不,只是有一点感觉……”   笙凌瞥了她一眼,简短地回答说:“我和我的人类父母,全都死于妖怪之手,而那个妖怪,曾经是我的妻子。”之后,像是不想让妃插嘴似的,他立刻接着说道:“被哥哥复活以后,我就开始着手我的研究。在我看来,凡是妖怪都是实验品,被人类研究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研究价值的妖怪就应该毫不留情地除掉。而我研究妖怪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要把它们彻底消灭,只要能达成这个愿望,就算化身成鬼,我也在所不惜!”   在妃哑口无言瞪着他时,他俨然一副世纪末□□者的冷酷表情,淡淡地宣布道:   “妖怪不应该活在世上,这个世界只要有人类就足够了!”   天哪……从妃的内心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感慨。没想到,SL研究所的所长,居然有着这样极端的想法,本来还以为他只是一个热衷于民俗研究的奢侈僧侣罢了,现在看来,应该称他为实验狂人,不,极端纳粹分子才对。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也证明了,他的确是风狂骨的弟弟,兄弟俩的疯狂程度实在是惊人地相似。   一想到这里,妃擦拭着他伤口的手就禁不住发抖起来。   该不会,从一开始,笙凌和风狂骨就是一伙的吧?风狂骨代替大叔当上了御审殿的殿主,会不会也是早有预谋的?他拉拢冬雪不成,便又将目标转移到风茄身上,不仅告诉她殛妖水复活的秘密,还教唆她到人界来夺取大叔身上的殛妖水,这一连串事件跟这个计划一定脱不了干系……再说到笙凌,当初他也是看中了她和大叔之间的关系,才开始接近她的吧?难怪总觉得这个所长对她的态度非同一般,原来也是想利用她得到殛妖水的情报而已。   而现在,笙凌和风狂骨又联手起来,打算利用葵达成什么目的吗?   这……这下很不妙,她是不是该去通知一下葵或者大叔呢?   然而只是稍有念头,便听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叮咛声,抬头一看,笙凌压迫性的眼神正从斜上方俯视着她。   “妃,别插手这件事。别忘记了,就算你有阴阳眼,你终究还是个人类啊。”   ―――   妃扶着笙凌走出洞穴之后,风狂骨的声音便从轻浮的调侃,稍稍转变成一本正经的发言,只是句末的语气词仍然透出一股嘲弄的味道。   “殿下,畸妖这个词,再怎么听来都是贬义的吧?难道殿下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大家会这么轻视混血的妖怪呢?”   葵一言不发地望着风狂骨,等待他说下去。   “因为啊,人类是一种卑贱的生物,所以有着人类血液的我们,自然要比纯正的妖怪低等。”他笑着说,“呿,殿下也认为这种观念很可笑吧?可是在妖界,绝大多数的妖怪都抱有这样的观念唷,想要把错误的观念纠正过来的话,就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   “是什么?”   “杀光所有的人类,让畸妖从此不再产生。”   “……”   葵冷冷地甩了甩袖子,作势要走出去。   “啊!等等,我开玩笑的,殿下,我其实想说的是……”风狂骨顿了顿说,“我希望能借助殿下的力量,改变妖界的秩序。妖界的建设不应该只依赖皇族的力量,更需要所有的妖怪来共同维持,否则无论是对殿下还是对其他妖怪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希望能够打破妖界现有的秩序,将一切摧毁之后,再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妖界,一个没有皇族和畸妖的贵贱之分、所有妖怪一律平等的新世界。到时候,殿下就可以从这如枷锁一般的宿命中解脱出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了……咔咔,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呢?”   “新世界吗?”葵闭上眼睛,断然否定,“这是不可能的。”   “即使在我向殿下证明了殛妖水的力量之后?”   “别说愚蠢的话。殛妖水是妖界最神秘也最危险的妖怪,别说操纵它,光是以结界封锁它的力量就已相当困难了,更何况,殛妖水从前的主人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它已经不可能再听命于任何人了……”   “咔咔咔咔咔咔──”   空中扬起一阵尖锐的笑声,风狂骨捂着肚子,肩膀颤抖不止。   “风狂骨!”   “哎呀,真是抱歉,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巧合。”风狂骨像是要擦眼泪似的,抹了抹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颊,接着说,“殿下,有的时候,命运还真的很爱捉弄人呢。”   “这话怎么讲?”   “殿下带来的那只小野猫,虽然不是妖怪,但是说不定真的会对殿下有所帮助唷。”   “你是指……妃小姐?”   “那个叫妃的人类女人,或许是继五五子之后,第二个被殛妖水选中的主人。我亲眼目睹过这件事,应该不会有错。那是在风茄复活白枫的仪式现场,殛妖水进入了她的体内,并服从了她的命令。如果不是主人的话,殛妖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一个人类如此顺从吧?”   “……的确。”   “如此一来,只要把那只小野猫拥入殿下的怀中,就等于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殛妖水,再加上殿下皇族的力量,笙凌对妖怪的研究资料,以及我御审殿影、青、阎三部的兵力,想要颠覆妖界就并非不可能的事了吧?咔咔咔咔,真是完美的组合!”   风狂骨大笑着,反复强调多方力量的“完美”结合,葵却对他投以质疑的眼神,没考虑多久便转身向外踱去。   风狂骨仍然不甘心地继续诱惑道:   “别急着拒绝嘛,殿下,那个名叫妃的人类女人,殿下难道不想将她据为己有吗?”   葵头也不回,背影笼罩着一层阴沉的乌云。   “就这样放她走的话,她就会回到狮天狗的身边,永远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唷。而殿下你却不得不把这段回忆埋藏心底,然后,在这种地方凄惨地渡过余生……这样真的好吗?”   “闭嘴。”   “将来不会后悔吗?”   “闭嘴!”   面对妖皇子相当不快的怒斥,风狂骨努力想发出平常的咔咔声一笑置之,可惜却失败了,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尴尬的颤抖。不过他还是保持轻松大胆的作风,在葵的冷眼瞪视下,跳上漆黑的洞壁,落下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把扇子。   那正是葵不久前丢掉的妖刀恋无木。   风狂骨捏着这把扇子对葵笑道:“殿下可以不必急着同意我的观点,也无需刻意做任何事,只要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让我‘不小心’捡到这把象征皇族信物的扇子就行了。”   “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这个嘛……既然殿下碍于自尊心送不出手的话,就由我来转交给小野猫好了。她的加入与否直接关系到殿下和妖界的命运,相信殿下心里一定很清楚才对,所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应该不用我多说明了吧?”   伫立了半晌,葵终于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悄无声息地扬长而去。   机械式的古怪笑声又再次回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转变   妃一行人重回石蝶山,此时已接近正午,冬季旭日将暖洋洋的阳光洒向花园,到处都是一派和睦温馨的气氛。遗憾的是,这一干妖怪的脸色却和环境形成鲜明反差,好像刚刚奔丧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把脸似的,个个头上乌云密布。   其中,风狂骨生来一副僵尸脸,不开口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提也罢。撇开他不说,笙凌因为受了伤,和妖皇子的初次合作也相当不顺利──确切来讲,是根本没有开始的迹象,所以他一反往日开朗的僧侣形象,变得沉默不语。再反观葵,虽然信守承诺把她安全送了回来,可是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妃几次偷偷向他使眼色,他也浑然不知,这让妃更加疑虑起来。   风狂骨肯定对葵说了什么,不过这是他们妖怪之间的事,她实在没有什么插足的立场。或许笙凌是对的,说到底她终究是个人类,还是快点把这些麻烦事忘掉比较好吧。   “喂,丑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别老是让人担心啊。”   一如既往的冰冷强调,这种时候听起来却倍感亲切,不是冬雪还会有谁?真不愧是同一阵营的吵架伙伴,来的正是时候!妃满眼惊喜地抬头张望,果然在花园的入口处看到冬雪那熟悉的表情。他双手抱胸,板着面孔,一副等得不耐烦的姿势靠在围墙上,这个场景,真是再亲切不过了呀!   妃立刻松了口气,丢下三个阴沉男人向冬雪走去。   “你中的毒气怎么样了?”   “不要跟我提那件事。”冬雪仍是一脸忿忿不平,用力在空中甩甩手,“可恶,手脚到现在还发麻呢。”   “很臭吧?”   “何止是臭啊,差一点就窒息而死了,往后三年都会吃不下饭啊……”看到妃毫不掩饰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冬雪立即红着脸嘀咕,“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刚刚在撒哈拉大沙漠被一伙强盗打劫,正要对孤立无援的自己绝望时,却又阴差阳错捡到一头肥羊一样……”   “什么跟什么啊,你的头壳坏去了吗?该不会也被毒气喷到了吧?”   “我这是在夸奖你好不好!”   “肥羊也算是夸奖吗?”   “当然是,肥羊代表跟我是同一国的啊。”妃想了想,一本正经说,“不然就换成肥兔子好了,随你喜欢。”   “你!……丑女,你到底还要羞辱我几次才肯甘心?早知道当初在储物柜里就把你杀了算了。”   “咦?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肥肥的兔子很可爱啊。”   “谁在害羞……”   看她一脸坏笑的嘴脸,一定是在脑海里胡乱幻想,把他的脑袋按到一只兔子身上的模样。想到这里,冬雪脑中的弦一下子断裂了,由于丧失尊严,一瞬间变成了一尊地藏菩萨。   “妃小姐。”   这时从花园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紫色鼬鼠八尾半。明明午后的太阳正当头,它却保持着完全妖形,不仅体型比之前大了数倍,毛色和光泽也更为鲜亮,背上还生出一对像蝙蝠般的膜状翅膀来,值得一提的是──那最后半条尾巴,终于也长出来了!   八尾半摇头摆尾地走过来,就算是一张鼬鼠的脸,也能看得出脸上喜极而泣的表情。它踮起后脚,将两只巨大的前爪搭在妃的肩膀上,抽抽答答地哭道:“真是太感谢你了,妃小姐,我现在变成真正的九尾妖了哦,太幸福了!”   “哦,封印解开了啊,恭喜你。”   妃若有所思地向远处的葵瞥了眼,又慢慢将视线收回来。   “真不愧是你们的妖皇子,果然是个守信用的妖怪。”   “我也果然没有看错人,真不愧是妃小姐,女王魅力连妖皇子殿下也抵挡不了……啊,好痛!”   八尾半正得意地自说自话,冷不防被妃揪起脸颊,拉长挤扁又搓圆,反反复复揉弄了好几遍。   “八点五,你说谁是女王啊?”   “这……不素显而易见的吗?”   “都是因为你出的这个假扮新娘的馊主意,害我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又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我可是个凡人呐!只想交些同样是凡人的朋友,过个平凡简单的生活罢了,我可不想被卷入错综复杂的妖界宫廷阴谋中去啊,假如哪一天我被风狂骨和笙凌怎么样了的话,你可要全权负责啊!”   八尾半一时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冬雪却敏锐地感觉出妃话中有话,直截了当问:   “喂,丑女,你是不是又惹什么麻烦了?”   妃把头歪到一边,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的话,就给我分十句讲出来!”冬雪皱了皱眉,正色道,“虽然你平安无事回来是再好不过,但是为了解开八尾半的封印,你一定跟妖皇子做了什么交易吧?”   “唔……”   妃犹豫不决地低头,冬雪急得一把抓住她肩膀:“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那个风狂骨到底会把你怎么样?”   “问题就在于,我自己也不晓得啊。话说回来,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做交易的是我又不是你。”   “我……我是,那个……保护者之类的……”   正说着,风狂骨慢悠悠地向他们这边走来,冬雪立刻变了脸色,提防地悄悄把妃推到身后。   “咔咔咔咔,粗心的小野猫,你有东西忘了拿唷!”   风狂骨的眼睛在冬雪身上转了转,从鼻孔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冷笑,缓缓向妃伸出一只手。   妃瞄了一眼,便迷惑不解地抬起头,越过风狂骨的肩膀看向葵。   奇怪,这不是葵的恋无木吗?为什么已经被丢掉的扇子会在风狂骨手里?又为什么要交给她?   出乎意料地,葵在察觉她的目光之后,居然不敢跟她对视,并且还匆匆转身离开,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怎么回事?这究竟是风狂骨擅作主张,还是葵本人的意思?   不管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跟这把扇子扯上关系。   “不好意思,这不是我的东西。”   对于不属于自己、甚至想极力撇清关系的危险物品,妃的反应当然是敬谢不敏,挥挥手就准备闪人。风狂骨却依然不死心地尾随在后,意义不明的笑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倏地──   妃眨了一下眼睛,就在眨眼的那半秒之间,几个动作同时发生,她的第六感天线顿时提醒她,事情不对了!   风狂骨的手微微抬起,向前猛地一甩,外形酷似扇子的恋无木便如电光石火一般向她飞来。眼看就要撞上她的胸口,扇子突然像是熔化了一般改变形状,前端凸起,形成尖锐的刀锋,直逼她的心脏!八尾半奶声奶气的尖叫声响起。妃感觉有个身影在眼前一晃,同时一股力量狠狠将她撞开,她不由重重摔倒在地,一抬头,一股热腾腾的液体就喷溅在她的下巴和脖子上,领口一瞬间被染成鲜红色……   寂静得可怕的慢镜头到此结束。   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将她从惊恐中唤醒。   “呜──!!”   被妖刀刺中下腹部的冬雪发出隐忍的□□,晃了晃身体跪下来。   “冬雪……”   妃的脑中一片空白。   染血的妖刀“簌簌”作响,迅速离开冬雪的身体,重新飞回到风狂骨的手里。   “哎呀、哎呀!”风狂骨语带同情地叹息,“冬雪,虽然凭你的容貌也可算得上是美男子,不过这把扇子可不是给你的唷,这是要献给未来的妖皇子妃殿下的重要信物,你没有碰的资格呢。”   “哈……哈……”冬雪大口大口喘气,汗流浃背。由于失去堵塞物,鲜血不断从伤口喷涌而出,他不得不制造大量冰晶试图止住流血,然而身体和四肢却不听指挥地微微抽搐起来。   妃目瞪口呆地蹲在地上,一度停滞的思考系统终于又慢慢运作起来:   流血了……满地、满身、满手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这是谁的血?   冬雪的。   发生了什么事?   冬雪代替她被妖刀刺伤了,生命危在旦夕。   谁干的?   风狂骨。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谁知道……谁知道那个心理变态的僵尸脸要干什么啊!!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龌龊事,不折不扣的阴险小人,对他客气只是不想淌浑水罢了,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嚣张,他以为他是谁啊?   嘎啦——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妃感觉有一股控制不住的怒火沿着背脊急速上升,烧得她皮肤滚烫,眼中几乎都能喷得出火!   “给我!”   妃怒吼一声,铁青着脸站起来,对风狂骨摊开手。这个举动倒是令风狂骨吃了一惊,以至于迟迟说不出应对的话。   “把扇子给我!”妃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说这是要给我的吗?把它给我!”   风狂骨虽不知她有何用意,还是缓缓对她伸出手。妖刀一点一点接近妃,他的笑声也一点一点干涩,当刀刃碰触到妃的指尖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手臂也跟着颤抖了一下。相比之下,妃却冷静得好像一座真人尺寸的冰雕,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风狂骨,在接过那把沾满冬雪鲜血的妖刀之后,紧接着的下一秒,她就迅速调换刀刃和刀柄的方向,用尽全力刺向风狂骨的左胸,口中冷冷叫着:   “去死吧!风狂骨!”   却听“噗”的一声,手中的触感让妃意识到,这并不是利刃刺入肉体的真实感,显然天不遂人愿──妖刀又变回扇子了。   “啧,真可惜!”虽然她也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容易。   就这样,不成熟的报复行动由于被轻易识破而宣告破产。在风狂骨的仰天大笑声中,妃气得满面通红,也不管手里拿的是利器还是钝器,用力丢向风狂骨的脸,随后又飞身补了一脚,将他踢出好几步远。   “八点五,快帮我把冬雪抬到你的背上,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趁风狂骨捂住脸挣扎着爬起的空档,妃扶着冬雪的脖子,让他平稳地趴在紫色鼬鼠的背上,随后自己也跨坐在他后面,抓紧八尾半的其中一条尾巴,催促它快点启程。   “八点五!你还愣在那里干嘛?你现在已经会飞了吧?这对翅膀应该不只是骗人的摆设吧?”   “诶?话、话是没错,可是……这样我很为难啊……”   “没有时间为难了!”妃叫道,“你想对你的恩人见死不救吗?再不走的话,我就会被那个僵尸脸大卸八块啊!”   “僵、僵尸脸是指风狂骨大人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   “起名癖……”   “拜托你这种时候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你今后想成为雄性对吧,那就从现在开始做起,拿出点男人的魄力来,飞吧!”   无奈之下,八尾半只好张开薄膜状翅膀,四肢用力一蹬,身体便凌空飞起。妃心有余悸地回头,发现风狂骨已经站了起来,正用袖子擦拭渗血的嘴角,同时抬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远远望着她,仿佛一只饥肠辘辘的豺狼,盯着差点到口却不慎被逃走的羚羊一样。   完蛋了。   妃面色惨白地心想,这样一来,她这辈子是绝对过不了平凡的生活了。   ―――   峡谷间的小溪上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刺眼的阳光照耀下,映照出妃和冬雪一闪而过的身影。在他们底下的坐骑八尾半徐徐挥动翅膀,贴近地面低空飞行,九条蓬松柔软的尾巴在身后随风摇摆,好像一团青紫色的火焰。   就这样飞行了约莫一刻钟,妃感到枕在她手臂上的冬雪稍微有了点动静,她立刻焦急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底下那双红色的眼睛在微微眨动之后,终于张开一条缝。   事实上,自从八尾半载着他们俩从风狂骨的眼皮底下逃走之后,冬雪很快失去意识,体温急速降低,随后便一直呈现昏迷状态,无论她怎么摇晃他的脖子,或者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始终都像一具尸体那样冰冷安静。   现在总算恢复意识了,妃由衷地发出一长串叹息,自己也筋疲力尽地俯下身,趴倒在冬雪旁边。   “你想吓死我啊,狐狸眼!还好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冬雪脸色发白,咬着牙支撑起上半身,喘息着问:“这是哪里?……风狂骨呢?”   一提到这个名字,妃就一副牙疼的表情,苦恼地□□:“暂时应该不会追上来吧,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   “你呢?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啊?嗯……我当然没事。”   妃讷讷地回答,胸口不由地微微发烫。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冷酷著称的冬雪也会对她说些关心的话了,是她想太多吗?可是刚才是他豁出性命替她挨了那一刀,他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问她有没有受伤,这令她心里越发愧疚起来。   在她发呆的时候,冬雪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滴,竭力集中精神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虚弱地说:   “八尾半……”   “什么事啊?雪男。”   “你打算带我们去哪里?”   “这个嘛,妃小姐吩咐我直接飞到螟皇寺。”   妃接过他的话题:“没错,我是这样决定的。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就算我是因为和大叔赌气而离家出走,但是事到如今,再为那种摆不上台面的小事而耿耿于怀,那就未免太小孩子气了,我可是个思想成熟的人类呐。”   “哪里成熟了?”冬雪嘀咕。   “总之,我有不好的预感,风狂骨、笙凌和葵全都凑到了一起,妖界恐怕很快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我必须快点通知大叔才行。而且……”妃仿佛叹息似的说,“想不承认也不行,除了螟皇寺之外,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说着说着,妃察觉到冬雪看她的眼神,像是想要说什么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冬雪捂着嘴,猛地咳嗽了一阵,抱着受伤的腹部踉踉跄跄站起来。   妃伸手想扶他,却被他无情地一掌挥开。   “……冬雪?”   “不好意思,丑女。”他哑着嗓子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了。”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冬雪做了个深呼吸,忍住疼痛一口气说下去,“我已经不再是御审殿的侍卫长了,我最后的任务,只是在你离开洵大人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代替大人保护你而已,一旦平安回到螟皇寺,你和我就再也没关系了……”   妃一脸茫然地听着他的话,费力地分析其中的含义。   “你是说,你不跟我回螟皇寺了?”   “嗯。”   “啊,我记得你跟我提过,想要去寻找你的同族对吧?可是这件事不必急于一时啊,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需要治疗一下吗?就算不用治疗,好歹也要先休养一阵吧。再说,回去螟皇寺跟是不是大叔的部下又没有关系,只要螟皇寺没有倒塌,你随时都可以住进去啊……”   “吵死了,不要啰里八嗦说个没完!我的伤早就好了。”冬雪皱着眉,不耐烦打断她,“我已经和大人道别过了,我想,我们也在这里说再见吧。”   说完也不理睬妃的反应,直接转向八尾半。   “喂,八尾半,你会负起责任,把这个罗嗦的女人安全送回洵大人身边吧?”   “那是当然的啊,不要小看鼬鼠妖族的尊严,我们可是有恩必报的。”   “那就好。”冬雪喘了口气,擦拭满脸的冷汗,“在那之后,你也尽快回去吧,风狂骨找不到我们,恐怕会去为难你的家人,你最好动作快一点。”   “什么?果、果然是这样的吗?”八尾半泪水涟涟地哭喊,“我就是有这种顾虑,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决……怎么会这样啊?母亲大人,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救你!”   “总之,这个女人拜托你了。”   冬雪郑重地叮嘱道。而后在妃哑口无言之际,他微微侧头,长时间凝视她的脸。   “别了,丑女。”   最后瞥了她一眼,冬雪低下头,又补充了一句。   “……自己多保重。”   妃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眼看着他轻轻挪动脚步,身体一晃,便从八尾半的背上垂直坠落下去。   “冬雪!!”   妃跳起来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却抓了个空,俯身望向地面,白色的身影已经像一片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第五集完)   心急如焚的八尾半匆匆回到石蝶山,翅膀还没收敛,爪子就在地上“噌、噌、噌”地快速滑动,也不管无形的大门有没有开,就从山顶直接俯冲进了山谷里。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听到儿子的声音,为首的两只大鼬鼠同时抬头,其中的一只抬起胳膊挥了挥手绢,做出迎接的姿势。八尾半见状便满心欢喜地冲进了母亲大人的怀抱。   “哎呀哎呀,虽然变成了真正的九尾至尊,不过我的八尾半看来还没有性别分化嘛。”黄昏玫瑰眼睛里突然有什么闪了一下,咧开嘴笑道,“我应该还有机会实现和女儿一起化妆的梦想吧?”   “咦?这怎么可以,我变成雌性的话那谁来做下任族长啊?”八尾半嘟哝道,然后想起了什么,焦急道,“不对!现在不是讨论我性别的时候,风狂骨大人和妖皇子殿下现在在哪里?”   黄昏玫瑰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道:“还能在哪里?风狂骨大人当然是回到了御审殿,而妖皇子殿下也自然是回皇宫了啰,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回、回去了?真的?”   “你这个孩子,到底为什么这样紧张兮兮的啊?”   八尾半垂下头心想,这么说来也难怪,父亲和母亲都没有亲眼看到风狂骨刺伤了雪男的那一幕,只知道他成功解除了封印,长出了最后半尾,而妃小姐也平安地回来了,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   可是实际上,根本并没有那么简单吧?   风狂骨大人被人类踢了一脚,不但不生气,居然还发出诡异的笑声;妖皇子殿下居然如此慎重地委托御审殿主,把从不离手的那把象征妖皇子妃身份的扇子赠送给妃小姐,自己却没有任何表示;还有那个受伤的人类僧侣,居然长了一张跟风狂骨大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和妖皇子殿下站在一起,本身也很诡异吧。   这样说来……简直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统统都是未解之谜!八尾半晕头转向地趴在地上,无力地感叹。   不过,最离奇的还要属那个妃小姐,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居然……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突兀的鼓声响起,打断了八尾半的自言自语。他好奇地抬头一看,化成人形的黄昏玫瑰和众多美丽的雌性鼬鼠妖正随着鼓声翩翩起舞,边跳边笑着向他招手。   “儿子!快来!”   “八尾半少爷,恭喜你!”   “少爷,请跟我们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八尾半抓抓头,不知所措地向母亲走去。   “笨儿子,这是特意为你举办的庆功宴啊,你现在可是我们鼬鼠妖族数千年来出现的第一个九尾至尊哦,不好好庆祝一下,怎么对得起这么多为你加油鼓劲的同胞兄弟们呢?你自己多少也有点精神好不好,母亲我可是很为你骄傲呢!”   “是……这样吗?”听到母亲大人的夸奖,八尾半化成人形,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顷刻间就把所有的疑惑和烦恼抛到银河系以外去了。   什么妖皇子啊,妃小姐啊,风狂骨啊之类的,统统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心安理得地躲在石蝶山上,做母亲的乖儿子就行了。   想到这里,八尾半就嬉笑颜开。   “啊,对了。”黄昏玫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抹红唇,问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还是问一下,帮助了我们的那位小姐,你最后有平安护送她回家吗?”   八尾半也喝了口酒,笑着回答:“没有,我把她丢在溪边了。”   带着灿烂的笑容刚一转头,就对上母亲那张乌云密布的黑脸。   “啊?你说什么?”黄昏玫瑰揪起八尾半的领口怒道,“你这个混帐!怎么可以把一个弱女子单独丢在溪边?更何况她还是替我们一族挽回面子,并替你夺回力量的大恩人,你就是这样报答人家的吗?我可不记得有教给过你这么不仁不义的行为啊,传出去你叫我们一族的脸往哪里搁啊?”   “母母母母亲大人,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请听我解释啊!”   “哦?”   “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啦,那个时候……”八尾半一五一十向母亲汇报,说到关键处,他挠挠脸颊,歪着脑袋回忆道,“看到雪男从我背上跳下去以后,妃小姐就呆呆地跪坐在那里,整个人好像不会动了一样,我偷偷回头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居然在安静地流眼泪,我想他们大概是恋人的关系吧,所以我就好心把她也留在那条溪边,然后自己回来了。”   “……恋人吗?”   “嗯,大概吧。”八尾半不负责任地说。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黄昏玫瑰抚着脸颊说,“恋爱的事,外人是没有插手余地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就是就是啊。来喝酒吧,母亲大人。”   “你的年龄也不小了,早点分化吧,八尾半。”   “噗!咳咳……我,我是绝对不会当雌性的!”   “那就快点变成雄□□,然后也带个像小姐那样的好女孩回来,算是对我没有女儿的一种补偿好了。这下你总没话讲了吧?”   ―――   “阿嚏!”   在一条结了冰的小溪边,妃双手捂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后抓过冬雪的衣襟擦了擦鼻子。   “谁在说我的话坏啊,真没礼貌。”   “没礼貌的……究竟是谁啊?”冬雪的头上爆起青筋,露出一副快要杀人的表情,“不要碰我,被你碰过的衣服会烂掉!”   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地靠在妃的腿上,说起话来也气若游丝,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才能说完。倒是在气势上一点也不输给平常,眼神依然像刀锋一般凌厉,嘴巴也还是一样地毒。   然而这一切在妃看来,只不过是一种逞强罢了,因为自尊心太强,不想将自己软弱和狼狈的一面示人,所以咬着牙拼命死撑──真像是冬雪会做的事。只是越是如此,越是叫人难过。   八尾半把她放到地面上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溪边的冬雪,一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汲取力量,另一手捂着肚子痛苦万分的样子。可是在听到她的惊叫声之后,他立即收敛表情,挣扎着靠在一块巨石上,对着她怒目而视。   “你是蛞蝓吗?为什么甩也甩不掉啊?都跟你道别了,还跟过来干什么?”   “你要道别是你的事,我又没同意,所以不算数。”   “你……这个迟钝的女人,离我远一点!”   “办不到。”   “走开!”   “偏不走。”   妃不但不离开,反而若无其事地把手臂枕到他的脖子底下,让他以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则仰头看天空,故意不去观察冬雪的表情。   “我说啊,狐狸眼,你以为就凭这样两句狠话就能把我甩掉吗?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也说过,我们是一对很合得来的吵架伙伴吧,伙伴A为伙伴B受了伤,那么伙伴B自然要负起照顾伙伴A的责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就当作是我欠你的,心安理得地接受不就好了?”   “责任?”冬雪顿时铁青了脸,“哼,这是同情吗?我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   “才不是什么同情呢。如果说‘伙伴’这个词你听不懂的话,那我换一个好了。”   “别说了,说什么都没用。”   “朋友!这样你懂了吧,朋友。”妃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你去过我的学校,应该也知道吧?我几乎都没什么朋友,大家都把我当作怪物一样,不是过分崇拜,就是过分恐惧,能够以平等的关系轻松交谈的对象,可以说一个也没有。所以……你算是第一个吧。”   冬雪脸色更差了,惨白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话。   “谁是你的朋友,少笑死人了,我可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朋友。”   “那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冬雪犹豫了片刻,竭力把脸扭到阴暗处,嗓音暗哑:“你只是我所侍奉的主人的女人罢了。”   “哦,是吗?”   令冬雪意外的是,这个声音居然在颤抖,简直就像在……“啪”、“啪”……有几滴湿漉漉的东西掉落在他脸上,顺着脸颊滑进他的嘴里。   好咸。满口苦涩。   “只不过是‘侍奉的主人的女人’罢了?这个白痴一样的词组难道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冬雪!”妃双手抓住冬雪的衣襟,用全身的力气,双眼通红地向他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救我啊!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刀?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突然道别?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你这个笨蛋狐狸眼,演技太差了,要装冷酷也要装得像一点啊!笨蛋,都什么时候了,还一个劲把我往外推,你以为看到你流这么多血,我心里很舒服吗?老实告诉我吧,其实你的伤很严重对不对?你真的要把自己折磨成一具干尸才甘心吗?还是你希望我现在就挖个坑把你埋了,然后每年的今天给你烧一炷香?你说话啦,干嘛用这样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可恶……”   “你……”冬雪张口结舌。   “我怎么啦?”   “你哭了?”   “我才没有!”妃一边擦眼泪,一边斩钉截铁地否认。   “你是为了我才哭的?”   “都说了我没有哭!”妃带着鼻音悉悉簌簌地说,“算了,我这种不坦率的个性也要改一改。没错,我在哭……但不是因为同情,我只是很难过,害怕你会出事,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万一冬雪死掉怎么办’这个念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才哭的嘛。”   冬雪心满意足地说,嘴角扬起一丝孩子气的得意微笑,脸颊上也有了明显的红润,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不过一想到自己拼命把妃从身边推开的初衷,他的笑容又渐渐收敛了。   从这之后,冬雪就不再反抗了,而是安静地躺在妃的腿上,顺从地让她替自己检查伤口。这期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好了,我休息够了,你可以放开我了。”没过多久,冬雪撑起身体,扶着晕眩的脑袋喃喃说,“你别待在这里,到离我远一点的地方去。”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妃口气坚决地说。   “傻瓜,我又没要你走。只不过为了疗伤,我要把四周的冰和雪全部集中到我身上来,你要是待在我身边的话,几秒种就会被冻死的。”冬雪从怀里取出之前用雪做成的、用来感知同族的雕像,递给妃说,“拿去,暂时替我保管一下,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吧,我已经不会再逃了。”   “原来是这样啊。”   妃想了想,起身开始脱衣服,刚解开白裳的缎带,就被冬雪红着脸喝止。   “等等,你想干什么?!”   “我把衣服脱给你,用衣物包裹住身体的话,寒气不容易挥散出去,这跟保暖是一个道理。”   “不需要!”   “没关系,反正我这套衣服总共有七层,我只要穿一层就够了。”   冬雪由于激动手足无措,被牵动的伤口痛得他眉毛直皱,最后他只能低声叹息道:“你饶了我吧,丑女,快把衣服穿起来,让我安静地疗一会儿伤会怎样……”   于是妃只能乖乖放弃脱衣服的主意:“那好吧,如果需要我帮忙就尽管叫我。”   她抱着雕像,识趣地走到小溪的对岸,远远看着冬雪的一举一动。冬雪一边吸取大自然中的寒气,一边把力量灌注到伤口里,没过多久,他的身体就被厚实而坚硬的冰晶所包围,变成了一只椭圆形的蚕茧,不,也许用白色透明的琥珀来形容更贴切。妃感受到刺骨的冰凉从小溪的另一边传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了分散注意力,顺便在等待的期间找些事做,妃开始把玩起手中的雕像来。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雕刻的技术好得令人嫉妒,不仅图案精美,棱角细致分明,连整体造型都美不胜收,简直就是一件高档的艺术品。妃啧嘴叹道,一个妖怪居然有这样的好手艺,实在是太浪费了。   “铛”!   一个不留神,镜子从雕像的顶端掉了下来,把妃吓了一跳。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一边慌里慌张地捡起镜子,一边偷瞄冬雪看他有没有注意。幸好镜子没有摔破,冬雪也还是蛹的状态,她这才放下心来。   不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意外地发现,原本照不出任何影像的镜子,这时竟然映照出一个个模糊的图像来,并且图像越来越清晰,简直就像在播放录像带似的。   “那个,冬雪……?”   还以为这个感知媒介终于找到了冬雪的族人,妃正要大惊小怪地叫嚷,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愣住了。   咦?这不是大叔吗?   妃抱着镜子坐下来,托着下巴仔细观察:外形像狮子一般,毛色银光闪亮,头上有一根细长的犄角,背上有一对羽翅,眼睛因为闭着所以看不出颜色,不过从它那懒散又颓废的神情上来看,很神似……没错,种种特征表明,这只小狮子绝对就是大叔!   不过大叔为什么会出现在冬雪的感知媒介上?难道大叔就是冬雪的家人?妃想了想,立即摇头:不可能,如果是的话,这面镜子早就应该感知出来了。可是假如说不是冬雪的家人的话,难不成还会是她的家人?呵呵,怎么可能……   诶?!   妃顿时惊慌失措,险些把镜子丢出去。   不会吧,难道这面镜子可以反映出人真实的想法吗?不,这么说不就是承认她在想大叔吗?才没有呢,只不过才一天没见到而已,她才不想知道,那个好色大叔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想归想,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向镜子里张望。图像越来越清晰,甚至连对话声都传了出来。   “洵大人,我看你还是不要硬撑了,反正小姐又不在嘛。”   说话的是那只橘红色的小妖怪鸦狐。他嘴里叼着鱼干,背着手,正故作深沉地在小狮天狗四周踱步,摇头晃脑地发表它的高见。   “大人在妖界可是以风流出名的哦!男人风流又没有错,太过克制反而对身体不好,而且这个本来就是大人身为狮天狗的天性,属于不能避免也无法克服的不可抗力,所以与其把它当成一种负担,还不如带着愉悦的心情去享受。大人如果怕小姐生气的话,就不要让她知道,偷偷去做不就好了嘛,这样既不会损害身体,也不会触怒小姐,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哦。”   小狮天狗微微睁开蓝色的眼睛,稍微眯了眯,又重新闭上,口中叹息道:   “不行。”   “为什么啊?”鸦狐诧异道,“我和冥婆婆又不会向小姐告密,冬雪大人也不在,小姐根本不会知道啊。”   “话是没错啦……”小狮天狗翻了个身背对着鸦狐侧躺下来,用爪子撑住脑袋,心情苦闷地叹气,“但是那样一点也不快乐,我还是比较想和妃做。”   “洵大人,我提的建议和大人的理想并不矛盾啊。打个比方好了,小姐呢,就是一道丰盛的石斑鱼大餐,是大人最喜爱的料理,而且一吃就会上瘾,没错吧?可是大人不可能每天都吃这样豪华的大餐,那样肯定会腻,所以呢,偶尔也需要小鱼干这样的零食调剂一下肠胃才行。更何况凭大人的条件,要找像河豚鱼、金枪鱼或者鲣鱼那样的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她们和小姐一样,也都是高级料理,不去吃她们的话可是很失礼的哦。”   你才失礼呢。   妃在遥远的时空对鸦狐放出一道冷光束,冻得它瑟瑟发抖。   “咦?奇怪,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鸦狐回头看了看四周,等了两秒发觉什么也没有,又继续它的高谈阔论,“总之,我所说的全部精髓就在于两个字──偷腥,而现在正是最佳时机哦,洵大人,你有没有一点心动呢?”   对啊,有没有一点心动呢?妃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等待大叔的回答。   小狮天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妃“啪”的一声将镜子丢出老远,好像摸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拼命搓手,发泄了一阵之后,心灰意冷地蹲下身来,把脸埋进膝盖当中。   镜子里的影像却还残存着──   鸦狐等了半天听不到大叔的回答,蹑手蹑脚走近一看,哇哇叫道:“什么啊,大人居然撑着脑袋在打瞌睡,枉费我那么尽力地进行免费的专家级指导,还绘声绘色地比喻说明,大人竟然一个字也没听到,太过分了啦!”   小狮天狗精神恍惚地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泪,又继续陷入昏睡状态,口中可怜兮兮哀叹道:“妃,快点回来啦,我保证这段时间内不会变成人形,也不会碰你一根寒毛,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呜,快点回来吧……”   时空另一端的妃,这时仿佛想通了似的猛然抬起头,又重新拾起镜子。   既然她可以透过镜子听到大叔的声音,也许反其道而行之,大叔也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呢?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对着镜子喃喃道:“大叔,你要风流没关系,我不介意……应该说,我不会再介意了。不过,你的部下冬雪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所以就算是为了他,拜托你赶来一趟吧。”   妃?   睡梦当中的小狮天狗突然瞪大眼睛,一骨碌爬起,对着空中愣了半晌,然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破风而出。   “也不知道大叔到底听到了没有。”妃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声,把镜子放回到雕像上,刚做完这个动作便发现,对岸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冬雪!”妃急忙赶到他身边,看着他逐渐从冰中露出脸来,“怎么样?感觉好一点了吗?”   冬雪神情不自在地点点头。虽然仍然不能自由行动,不过从脸色看来,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样看起来,你好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哦,恭喜你。”   冬雪的毒牙又蠢蠢欲动了。   “……如果你想试试看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做一副这样的冰茧。”   “不用了,我看我还是继续当毛毛虫好了。”   “嗯,和丑女还蛮般配的。”   妃笑了笑,关心地问道:“那现在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事吗?”   看到她微笑的样子,冬雪又忍不住脸颊通红。   “没有,你什么都不必做。”   “什么啊,你不必跟我客气,病人有任性的特权哦,所以你偶尔任性一下没关系。”   “哦,这样啊。”冬雪一本正经思忖起来,“那我想吃新鲜的莴苣沙拉,要紫色的那种,不要醋,也不要橄榄油,最好是醍醐味的,你可以帮我弄一点过来吗?”   妃的笑脸上闪过一丝黑暗。   “……喂,冬雪。”妃笑着指向不远处的草地,“你看,小溪的那一边不是长了很多草吗?你去吃那个就好了。”   “这是对病人该有的态度吗?是谁说我可以偶尔任性一下的啊?”   “可是这种时候,你叫我到哪里去弄莴苣沙拉啊!你当我是哆啦X梦吗?”   “啊,真是的,女人真是太不可靠了。一会儿给人希望,一会儿又把希望夺走,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希望啊。比起这种施舍般的希望,我宁可选择绝望,因为绝望的痛是一刹那的,而希望的痛则是无限期的。”   “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呀?”   冬雪叹了口气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喂,丑女,我们之间的约定,现在还有效吗?”   妃不明所以:“哪个约定?”   “和洵大人交往的约定。”   “为什么这么问?”   冬雪抬头看了看天边,喃喃道:“因为洵大人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我能感觉到他的妖气。假如大人找到了正确答案的话,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履行承诺。”   “大叔才不可能做得到呢。而且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是啊,跟我没关系。”   冬雪接过妃递过来的白色雕像,藏进怀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小溪的另一头走去。   妃在他身后叫道:“冬雪,你去哪里?”   “去吃草。”   他就这样回答了一声,消失在灰色的树林里。并且,直到大叔赶来和妃汇合,他也没有再出现,就像后来降落的那场大雪一样,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最后彻底消失了。   ————妖怪大叔05 《八尾半》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   “嘎嘎!”   傍晚,乌鸦聒噪的啼叫响彻树林。   躺在树枝上的冬雪猛然间惊喜,差点失去平衡从树上跌落。迷茫地瞪着远方停滞了几秒,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睡着了。   这个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吗?摸了摸腹部上的伤口,摊开手掌一看,满手都是鲜红的颜色,他忍不住咬住日渐苍白的嘴唇。   啧!妖刀的力量果然名不虚传,都过了那么多天了,伤口仍然愈合不了。   这样看来,他大概真的会死吧?   作为一只活了超过两千年的雪妖,什么样的事都想过,就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种凄惨的方式告别世界……不过倒还蛮符合他一贯的宿命就是了。   一股冷风吹干手心的血渍,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冬季的天暗得特别早,还只是傍晚时分,天空就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夜色,乌云聚拢在散发微弱红光的太阳周围,急速而无规律地翻滚着。渐渐地,风势变大了,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一切征兆告诉他:雷雨就要来临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想这么感叹,只见树下隐约有几个黑影晃动,冬雪警觉地坐起身,忍着伤口的疼痛轻轻一跃,落在这些黑影的背后。   “喂,你们在找什么?”   冬雪双手环胸看着对方,口气依然冰一般地冷。   黑暗中的几团影子吓了一大跳,叽叽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才选出一个代表,由它出面对付冬雪。   妖怪代表长了一张小猫脸,说起话来畏畏缩缩,一条细长的尾巴不安地在屁股后绕来绕去。“你、你……你就是杀了须娄山十八妖众的那个……冬雪大人吗?”   冬雪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是又怎样?   “没、没错,就是他,他没有否认。”猫脸妖怪回头对其他妖怪说。   身后的妖怪们发出更大的吵闹声,于是它又转过脸面向冬雪,吞吞吐吐地开口。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冬雪不带任何表情瞥了它一眼:“如果你们是想帮我的话,我只有四个字可以回答:少管闲事!不过,假如是想报仇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老实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能不能继续保持清醒都成问题,所以你们几个一起上的话,说不定可以杀了我。”   “这……这是真的吗?”   猫脸妖怪紧张地追问。   “哼!”冬雪偏过脸,嘴角带着一抹危险的冷笑,“怎样,想试试看吗?”   “嘿嘿,求之不得!”   刹那间,猫妖的脸就犹如刚才的天空那般,蒙上了一层阴森的暗黑色。它一改之前羞涩的模样,对着身后的妖怪们吹了一声口哨,便张牙舞爪地向冬雪扑上来。   “叮”的一声,锋利的猫爪击在冬雪的冰刃上,冰刃立即裂开一条缝。冬雪晃了晃身体向后退开,扶着树干撑了一把力,正要向高处跃起时,一条粗晃的尾巴缠绕住他的右脚,将他重重甩在泥地上。   天空突然电光一闪,紧接着一阵闷雷落下,倾盆大雨随之而来,雨点猛烈砸在地上,飞溅起浑浊的泥水。潮湿的泥土侵入伤口,冰冷而刺痛的感觉令冬雪皱了皱眉,按着伤口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和他想得一样,雷雨果然来临了,还专门挑在这种时候,时机也未免掌握得太好了吧。   “原来如此。”冬雪缓缓站起来,看着早已将他团团包围的一干妖怪,发出轻蔑的哼声,“你们也是须娄山的妖怪吧,难怪从刚才起就一直闻到山里下级妖怪的臭味。”   “少罗嗦!杀了我们那么多首领,只杀你一次实在太便宜你了。”   “话是没错,不过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太瞧不起我了,须娄山难道就找不出更像样一点的妖怪了吗?”   “死到临头,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我们好歹也是下级妖怪中的佼佼者,对不对?”   “对对!”妖怪们手舞足蹈地跟着猫脸妖怪起哄。   冬雪抬起脏污的袖子擦了擦湿答答的脸颊,借机掩盖住嘴角浮现出的苦笑,像是喃喃自语般说道:“不错,我现在的模样的确是很糟糕。身体受了致命伤,情绪又低落得要命,想想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但是,与其要我死在你们这种小角色手里,那还不如……”   众妖怪屏息瞪视冬雪,双手紧握武器,一个个紧张地严阵以待,生怕他放出冰箭或者冰雨之类的暗器。可是没想到,冬雪却只是微微张嘴吐出寒气,将周身的雨水凝结成冰。   雨下得越大,覆盖住他身体的冰层就积得越厚,渐渐地,白色笼罩住全身,他的身体仿佛也跟着变得苍白起来。   “等、等一下!”猫脸妖怪有点不知所措地叫道,“太狡猾了,居然还有这一招,你想在我们杀你之前先自行了断吗?可恶,那样我们偷偷跟随你那么多天,岂不是完全没意义了嘛,不行!大家快上,趁他断气之前杀了他!”   数十只须娄山小妖怪听到小头目发号施令,立即举起武器,哇哇大叫着朝包围圈中央的冬雪砍去。   “住手!”   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响起,妖怪们同时转头向声音的源头看去,趁着它们分神的空挡,女人自空中抓起冬雪的一条胳膊,一边将他周身的冰块解冻,一边提着他疾速向山谷里飞去,很快将那群以猫脸妖怪为首的乌合之众远远甩开。   没有翅膀的小妖怪们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猎物飞走,却只有无可奈何地跳脚,愤怒的吼叫声在林间回响。   “呜呀呀呀呀——!!”   冬雪无力地悬在空中,喉间发出阻塞的□□。恍惚意识到自己被人搭救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向女人扫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惊得目瞪口呆,脑子一片晕眩。   不可能!   完了,真的无可救药了,居然在临死前还把其他女人错看成妃。他明明是那么希望能忘掉她的脸,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也好啊……可恶!为什么到了这种落魄的地步竟然还想着那张脸?为什么明知没有希望却还是如此割舍不下?亏他还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上级妖怪,竟然会对一个人类如此执著。   太难看了……   不行,必须彻底忘掉才行。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冬雪的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   认识那个人类女人,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法停止的思念   进入高三下半学期,在学校的日子便如白驹过隙,每个学生都像即将迈入战场的圣斗士,小宇宙满点,斗气全开。   只有妃例外。趴在走廊的窗台上,她边喝牛奶边看着手中仍是一片空白的志愿意向表,频频叹气。明明一周前就该决定毕业后的去向了,可此刻她却毫无心思,脑中想的全是妖怪的事:   御审殿的现任殿主风狂骨出现在妖怪墓地,并拉拢同母异父的弟弟笙凌作帮手,感觉像是在暗中预谋什么不好的事。   以生灵之态复活的游脚僧笙凌也让她大吃一惊,本以为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合作伙伴,却没想到他对妖怪的看法如此偏激,甚至想毁灭所有的妖怪,看起来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妖皇子葵虽然一开始并没把风狂骨放在眼里,可自从和风狂骨单独谈过之后,就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看她的眼神也不自然起来,他的模样也很古怪。   最后,也是让她目前最伤脑筋的妖怪,就是被风狂骨用妖刀恋无木刺伤的冬雪……那个笨蛋雪妖,后来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嘛,吃个草需要吃这么久吗?他是想一路吃到积云岛的海岸线去啊!   抱怨归抱怨,她心底还是担心多过气恼。那个时候冬雪的表情,不知为何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停告诉自己,事情不至于会走到那一步,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一天天渺茫,她越来越觉得当初的预感是正确的。   那个家伙……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笨蛋!”她用力压扁牛奶盒,随手丢进垃圾桶,刚长叹一口气,便感觉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妃殿,真难得,你居然在这边独自叹气,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的是妖研社社长明海,白柳村高中唯一不怕妖怪,并以她的头号仰慕者自居的怪奇眼镜少女。瞥见妃手上拿着的意向表,她顿时摆出了然的表情:“啊,原来妃殿是在烦恼毕业后的事啊。”   妃愣了愣,将意向表折起来塞进口袋,含糊地敷衍:“唔,算是吧。”   “那么,决定好了吗?我记得妃殿曾说过不打算升学对吧?”   “是啊……”妃苦笑了笑,第一次向她说出自己的梦想,“毕业以后,我想去大一点的城里,开一家专门解决妖怪作祟事件的侦探事务所。”   “吓?”明海惊喜地扶住镜框,在一旁欢呼雀跃,“太好了啊!真不愧是妃殿,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过那种平凡无趣的普通人类生活!”   “喂喂,就算我真的开了事务所,我还是会过普通人类生活啊,毕竟说到底,我还是个人类嘛。”   可明海的脑子已经被幻想填满,根本听不进她的辩解,一脸兴奋地喊:“那已经决定是那座城市了吗?想好事务所的名字了吗?需要聘请助手吗?……对了,如果你离开白柳村的话,那个有妇之夫该怎么办?”   妃不解地眯起眼:“有妇之夫?那是谁?”   “有一次,妃殿在梦里呼唤的那个‘大叔’啊,他是有妇之夫对不对?”   “蛤、蛤?!!”妃突然涨红脸,慌张地反驳,“才、才不是呢!大叔他虽然有过858个女人,但、但是,他没有结婚!而且……我什么时候在梦里呼唤过他了?不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明海低头看着她的手:“妃殿,你的手心在冒汗哦。”   妃急忙甩手,一脸狼狈地转身趴上阳台。   过了片刻,她才低喃:“呐,明海,你一直都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那当然了,比世界上任何人说的话都要相信哦。”   “好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妃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不瞒你说,我口中的‘大叔’,其实是一只已经活了三千年的妖怪。”   “啊,那就更好了。”明海却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眼里反倒充满崇拜的星星,“因为人类当中,根本不存在配得上妃殿的男人啊,会令我的妃殿如此牵肠挂肚的对象,一定不可能是普通人类啦。”   妃愣愣地看她一会儿,嘴角抽搐:“谢谢你的赞美,不过这种赞美方式真是悲哀。”   “怎么会呢,跟妖怪谈恋爱,一点都不悲哀啊!”   明海举起拳头,面对着东方的朝阳义正词严地作出宣言:“因为──爱情是超越性别、年龄、种族、星球和一切神明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是世界上所有超自然能力当中最伟大的力量,所以每一场恋爱都必须抱着必死的觉悟去谈才行啊!”   妃张大了嘴,惊得哑口无言。   一个人类怎么能说出如此肉麻的话,并且还深以为傲呢?……可是,话中的坚定,却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顿悟感,令她陷入沉思。   说到大叔,他是妖界御审殿的前任殿主,妖形是掌管雷电的狮天狗,因为某些原因来到人界,现居住在螟皇寺,也即是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为大叔取了个名字“洵”,就像明海刚才推测的那样,她和大叔确实是相互喜欢着。   但是……   几天前,本来相处还算融洽的两人之间却出现了一次危机,而造成危机的导火索,就是——那个笨蛋大叔,居然在发情期间控制不了自己,企图对她“造成事实”!   虽然最终没有得逞,而且在她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里,大叔的发情期似乎过去了,可在那之后,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尴尬气氛,至今都没有消除。   妃的思绪越飘越远,逐渐回忆起几天前的场景——   那是大叔把她平安接回家的第二天,也是冬雪不在螟皇寺的第一天。   从早晨起,大叔就以小狮天狗的模样,和体积比它还要娇小的头号无用家臣鸦狐,一起在院子里玩耍。小狮天狗一边接住鸦狐不断抛过来的绒线球,一边竭力表现出欢快的样子,以最大幅度的动作做着夸张的表演。   “啊,洵大人!你刚才做出了只有名种犬才做得出来的高难度动作哦!”   鸦狐大声拍着爪子夸赞道。   “是吗?可是……我并不是狗啊。”小狮天狗抱着一堆扯坏的绒线球喘了口气,僵硬地扯开一丝微笑。   “咦?大人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不想玩了吗?”   “不,不!我要玩!”小狮天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坐在台阶上看书的妃,一边刻意提高嗓音说,“啊,那个……身体状况恢复了以后,就突然好想流汗哦,我现在已经回到正常状态了,所以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哦!”   显然这话是故意说给妃听的。妃暗自扶额:太明显了啦,大叔!但是表面上她却装作没听见,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课本。   “鸦狐,这种运动很好玩对不对?”小狮天狗继续努力跳起来接住绒线球。   “没错。”鸦狐咬着小鱼干点点头,同时轻巧地向大叔抛球。   “我们前几天也一直在院子里玩对不对?”   “唔……好像是吧,不过……”   “就是这样没错!”小狮天狗急忙打断它的后半段话,发出一串硬邦邦的笑声,“总、总之,我哪里都没有去,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乖乖呆在这座螟皇寺里,我没有去做不应该做的事哦!”   说完,又拿眼角偷偷观察妃的表情。无奈,她却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眨不眨盯着课本。   小狮天狗失望地低下头,沉默了半天,对鸦狐做了一个休止的手势:“不好意思,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没过多久,妃微微抬起眼皮,发现小狮天狗已经来到她面前,正用两只前爪捧住一杯热茶,笑盈盈地看着她。   “妃,坐在这里很冷吧,要不要喝口茶?”   妃放下书接过茶,却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好呢?跟大叔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心里本就五味杂陈,她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再加上一见到大叔靠近,她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不由自主脸红心跳,这样的情况叫她怎么有勇气开口啊?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从大叔嘴里听到满意的答案……除了占有她和找别的女人之外的第三种答案。   她一边思忖,一边装作低头抿茶,眼角瞥见小狮天狗局促不安地在她身边绕圈,一副欲语不语的样子。   她突然想到什么,喃喃开口:“大叔。”   “诶?”小狮天狗立即飞身一跃跳到她面前,眼里充满殷切,“妃,你叫我吗?”   “大叔,你的发情期真的过去了吗?”妃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是、是啊……”小狮天狗心虚地抓抓后脑勺,讪笑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发情期已经过去了,大叔为什么还不变成人形呢?”   面对妃疑惑的眼神,小狮天狗紧张地摇尾巴:“那、那是因为……”   “其实,还没有过去吧?为了不让我产生防范之心,所以才勉强自己在白天的时候保持妖形,是吗?”   小狮天狗一时无言以对,犹豫了半天,才把前肢高举过头作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一脸愧疚地坦白:“对不起!妃,我并不是存心要欺骗你,只不过我担心人形的样子会让你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害怕你又会离家出走,所以我决定在妃愿意接受我以前,一直保持妖怪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我已经有在拼命反省了,我再也不想做出惹妃生气的事了!”   “大叔,我现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哦。”   小狮天狗高兴地抬头:“真的?你肯原谅我了吗?”   “啊,那个就另当别论了。”   “这……这样啊……”   小狮天狗又沮丧地垂下脑袋,眼睛眯成两条缝。   见到它这副可怜的模样,妃又觉得于心不忍,犹豫之后将手搭在狮天狗的肩膀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大叔,我曾经和冬雪做过一个约定,跟大叔有关。”   “跟我?”   “嗯,那个约定是:假如大叔能够在发情期克服天性不对我出手的话,我就要答应和大叔交往。所以接下来的话,大叔要仔细听清楚哦。”   从手心传来的细微感觉告诉妃,大叔正认真地倾听着,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所以虽然觉得很难为情,她还是一字不漏地将心意传达出来了。   “大叔,我喜欢你,在这个世界上,在所有的妖怪和人类当中,我最在乎的就是大叔了,这份心情自从见到大叔时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但是,我很犹豫是不是要继续保持下去,因为……那天夜晚,大叔的回答让我深深体会到了人类和妖怪之间的观念差距。大叔对我来说是唯一,可是很遗憾,我对大叔来说却不是……虽然这不是大叔的错,可坦白说,如果我只是大叔的第859个床伴的话,那我宁可不要这份感情,选择独自一人生活下去。所以,假如大叔对我是真心的话,就设法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是我给大叔的最后一次机会,要珍惜哦。”   说完,妃不再看大叔的表情,匆匆把房门拉上,将一脸呆滞的小狮天狗阻隔在门外……   “妃殿?妃殿!”明海的呼唤,将她从回忆拉回现实。   她抬起迷蒙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问:“明海,你觉得,人类真的能和妖怪谈恋爱吗?”   “当然可以啊。”明海扶了扶眼镜一脸理所当然。   “那万一观念不同呢?”   “人类和人类之间的观念也都不相同,可千百年来,人类不也是照样在谈恋爱吗?”   “那妖怪的天性呢?万一这天性是人类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呢?”   “妖怪有妖怪的天性,人类也有人类的天性啊。也许对妖怪来说,我们人类的某些天性也很难接受,但既然他们能够出于对人类的爱而选择默默包容,那人类为什么不能反过来也去包容妖怪的天性呢?”   “……包容吗?……”妃再次陷入沉默。   明海的回答,让她思考了很久。   向大叔表白之后的一个月,大叔仍继续努力维持着妖形,也十分礼貌地和妃保持距离,除了夜间不再夜袭之外,其余和从前并没什么不同,妃的这段表白好像根本没起什么作用——这让妃稍有点郁闷。   不过经过明海的开导,她已暗中做了一个决定,并且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剩下的就看大叔给她的答案了。反正该说的她都说清楚了,她也没规定大叔给她答覆的时限,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她想她也只有耐心等待了吧。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偶尔在下雪天,她也会想到行踪不明的冬雪。   伤重的他,此刻究竟在哪里呢?   ————   朦胧的灯火透着微光,缓缓照亮这间破旧的屋子,在薄如纸片的屏风上投下一个昏暗模糊的身影。斑驳的墙上渗出水滴,一点一点、有节奏地顺着圆木的纹路流淌下来。一时间,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狂风暴雨被阻挡在门外,嘈杂的雨声变成了呢喃细语,夜行妖怪的低语声也越来越远,轻到听不见了。   好安静。   冬雪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凝视那个背对着他忙碌的女人,又立即疲倦地阖上眼,心中全是疑问。   须娄山的小妖怪们怎么样了?他现在身在何处?还有……妃……她为什么会在他身边?洵大人没有好好照顾她吗?他们俩还没和好吗?或者是……交往进行得不顺利吗?……   然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却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沙沙──”衣服磨擦的声音向他靠近了,冬雪再次睁开眼睛,模糊而不稳定的视野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开始动手解他的腰带,敞开他的衣襟,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将手移到了下半身。   “等、等等!”   冬雪突然惊醒了似的,满脸通红地跳起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就算妃再怎么样不拘小节,不,其实那女人根本就是迟钝过了头,但也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地碰他的下半身吧!   “你……你……”   话到嘴巴却说不出口,在看清女人真面目的一刹那,冬雪愣住了。   这个女人不是妃。   虽然从脸部特征上看,她的五官的确和妃非常相像,但是眼角和嘴边的皱纹清楚地显示出,这个女人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发色和瞳色也不如妃那样乌黑亮丽,仔细一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他怎么会蠢到把她跟妃搞错呢?   “怎么,这张脸跟你认识的人长得如此相像,以至于令你看呆了吗?”   “……”   “真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居然还有这份力气,看来你也不是个普通的妖怪呢。”说话间,她慢慢从冬雪的掌控下挣脱出来,扶着他的肩膀,试图把他按倒在床上,“话虽如此,还是乖乖躺下吧,年轻人,让我帮你敷一点止痛的草药。”   “不必了!”冬雪匆忙收拢衣领,挣扎着站起来,伤口撕扯时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不过这个举动更深远的意义,其实是想要遮掩自己认错了人的难堪。   “不用多管闲事……我自己的伤势,我自己清楚。”   “哦?”   上了年纪的女人放下手中被捣碎的草药,看着冬雪的背影叹了口气。   “那么你一定也很清楚吧?你的这个伤凭你的妖力是治不好的。妖刀恋无木是妖界第一的名刀,最出名的一点就在于,用它造成的伤口会血流不止,永不愈合。这是初代妖皇以自己的血下的诅咒,只有皇族的力量才可解开。”   冬雪惊愕地转头,在他冰冷的目光瞪视下,女人继续冷静地说道:   “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冬雪仍然一动不动瞪着她,悄悄睁开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仔细将女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疑惑地开口:   “你明明是人类,却知道妖刀的事,你是谁?”   女人望了他一眼,转开脸去:“我的名字叫阿桥五五子。”   冬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是……皇妃陛下?”   “呵,真难得,想不到现今居然还有妖怪认得这个名字。”五五子略显自嘲地笑了笑,在水缸里洗了洗手,“不过年轻人,你还是说错了,我不是‘皇妃’,只是众多‘前皇妃’的其中一个罢了。”   随便啦,究竟该怎样称呼,冬雪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前皇妃的长相为什么和妃一模一样?不过,即便是这件事,他也不打算开口询问,甚至连跟别人提起妃这个名字,他都不愿意。   “你叫什么,年轻人?”   “冬雪。”   “哦,你就是那个被家族抛弃的雪妖。”   “……无论如何,多谢你的帮助,我要走了。”   口中说着感谢的言辞,语气还是一样冰冷,冬雪受伤之后浑身散发的寒气反而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旁人看来,他几乎就跟一团冰雪没什么两样了。   五五子打开窗户,对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看了一会儿,吐出一口白雾后才缓缓说:   “没有用的,冬雪,虽然不知道你带着这一身重伤想要去哪儿,不过假如不依靠我的力量的话,你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冬雪的视线随着五五子移动到窗外,呼吸随之停顿了数秒,这个表情让五五子很满意。   “你也注意到了吧?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妖怪能够随便出入的地方,因为这里既不是人界,也不是妖界,而是人界和妖界的夹缝……同时也是皇宫专门为了囚禁我而制造出的特殊空间。”   人界和妖界的夹缝?   冬雪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确曾经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自从阿桥五五子的皇妃之位被废除以后,她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妖界消失了。根据当时御审殿的档案记载,影部曾经派出一支秘密部队搜查过妖界和人界的每个角落,希望能找到下落不明的五五子,结果却一无所获,后来殿主几经更换,再加上妖皇又迎娶了新的皇妃,五五子的事就这样渐渐被搁置在一边,而追诉有效期过去之后,就更是再也无人问津了。   由于五五子是人类转变为妖怪的特例,失去了妖力的她会迅速苍老、死去,所以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位前皇妃肯定已经死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并没有衰老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原来她是躲藏到人界和妖界的夹缝里来了,难怪当初影部派出了那么多妖怪都追查不到她的下落。   冬雪重新在床沿坐下,一手支撑着抽搐不已的腹部。   “恕我失礼,我现在没有心情管皇族的闲事,也没有义务陪你在这里聊天,可不可以放我出去?”   “现在不行,我还没有积蓄到足够多的力量。”   冬雪没啥好脸色地低哼:“……为什么?”   “一旦离开这间屋子,我就会慢慢丧失妖力变回普通的人类,刚才为了救你,我又消耗了一部分力量……”   “所以我在问你,”冬雪不耐烦地打断她,“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浪费体力把我带到这个碍事的夹缝里?”   五五子默默凝视他:“因为,你看起来一副寂寞得快要死掉的样子。”   冬雪顿时瞪大眼睛,脸颊通红:“少、少啰嗦,我怎样都和你没关系吧!快点打开结界,让我离开这里!”   “可是,你应该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吧?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离开这里之后,你也根本不打算好好活下去吧?”   “我说过了。”冬雪的脸色阴沉到极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我的生死,和你完全没有半点关系!快放我走、放我走啊!”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妖界?”   阿桥五五子轻柔的话语一出口,冬雪愣住了。   “我的儿子,是当今掌握整个妖界实权的妖皇子殿下,虽然从出生起他就被迫和我分开,可是母子间的血缘联系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杀的。这些天来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的儿子会出事,他会有生命危险,因为,妖界将会发生一桩翻天覆地的大事!我必须赶去见他,不管怎样,我必须到他身边去才行……所以冬雪,你愿不愿意帮助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的儿子或许可以治好你的伤。你也不希望就这样死去吧?”五五子指着自己的脸,望向口气明显软化的冬雪,“这张脸……你对这张脸仍有反应,说明你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即使不为自己,为了她,你也应该努力活下去吧?”   “……”   阿桥五五子再次发出诚恳地发出邀请,把一只枯瘦、颤抖,却充满毅力的手伸到冬雪面前。   “跟我一起去妖界吧,冬雪。”   作者有话要说:   ☆、晚霞、清风和花海   传说在妖界,有一种妖怪名叫绢狸,原本是富贵人家用来制作礼服的上等丝绢。因为色彩太过绚丽,材质太过奢华,以至于它终日沾沾自喜,却又因为无法被更多人看到而郁郁寡欢,久而久之便化成了毛色艳丽的狐狸,一有机会便出门狂奔炫耀自己的美丽。   这天一大早,当妃走出房间时,惊讶地发现,院子中间竟赫然站着两只体型巨大的狐狸。   “嘿,就是她吧?洵大人的……”其中一只底色金黄的狐狸抬起前肢,指了指妃,掩住嘴偷笑。   “没错,百闻不如一见哪,果然是尤物,真不愧是洵大人。”另一只底色桃红的狐狸也笑起来,将背后的硕大包裹放在草坪上,一层一层打开裹在外边的布,从里面取出一口半人高的檀木箱子。   妃远远望着他们,以为自己看到幻觉了,不禁揉了揉眼睛:“你们是绢狸?”   “诶?!”金黄绢狸吃了一惊,和桃红绢狸面面相觑,“居然有人类能看得到我们的妖形?”   “啊呀,这倒真是稀奇。”桃红绢狸笑眯眯地冲妃招了招手,回答她,“没错,我们是妖界最顶尖的裁缝绢狸兄弟。这位小姐,麻烦你通知一下洵大人,我们把货物送到了哦。”   “货物?”妃怔了怔,有些意外。大叔从妖界订了什么东西吗?   刚想上前看一看,这檀木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却听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惊呼:“啊啊啊!妃,不可以看!”   大叔匆匆变为人形,凌空一跃飞身扑到木箱子旁,确认盖子还完好无损地封印着,才满脸通红地回头对妃露出尴尬的微笑:“那、那个……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哦?……这样神秘兮兮的,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人物品”啊?妃有些不满地鼓起嘴。   大叔心虚地移开视线,转身对绢狸兄弟说:“黄八丈,红八丈,多谢你们,尾款我稍后就会送去妖界。”   “不必了,大人,天狗村的几位当家早已付过啦。”黄八丈客气地摇爪子。   “诶……原来,他们几个已经知道啦?”大叔一脸窘迫地苦笑。   “那当然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一看货物名单不就一清二楚了?”红八丈贼贼地笑道,“我们兄弟难得来一次人界,又恰好见到这位美丽的小姐,不如就趁机机会向两位道个……”   “哇啊啊啊啊!咳、咳、咳!”大叔拼命向两只狐狸使眼色,满脸狼狈,“那个,我现在有事要处理,你们两个机灵点……”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们兄弟就不打扰了。”做商人的绢狸是何等地八面玲珑,一看大叔脸色便心领神会,十分识趣地向妃鞠了一躬后,便“噗”的一声凭空消失了。   可这样一来,被蒙在鼓里的妃就更疑惑了。   “真可疑呢,大叔……”她双手抱胸,斜睨了一眼大叔。   “可疑?什么东西可疑?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呢。”大叔眯着眼将装傻进行到底,同时快速将木箱子藏进自己的清水居。   妃虽然觉得肯定有鬼,可一时也懒得刨根问底,耸了耸肩便将此事抛到脑后,搭班车上学去了。   大叔在窗边目送她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螟皇寺的鸟居之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房间里,鸦狐和冥婆婆正忙得不可开交。   “洵大人。”冥婆婆捧着一本厚厚的画册走到大叔身边,“我把妖界名花图鉴取来了,这本是我初步筛选出来的花束名单。”   “嗯,多谢了。”大叔盘腿坐地,托着下巴一页一页仔细翻阅,在看到其中一捧花束底下写着的注释文字后,情不自禁扬了扬眉。   【瑶琪火,瑶草琪花红似火,三千年开一次花,九千年结一次果。花语为:唯一的爱。】   他立即拿起笔画了个圈,合拢画册递还给冥婆婆,笑道:“就选这个了。”   而与此同时,鸦狐的特制熏香也在如火如荼地制作中。   大叔走上前抓起几只小香炉,逐个闻了闻,一脸关切地问:“还需要多久?”   “报告大人,大概还需要三天左右吧。”   “唔……”大叔沉吟,语气中带着些急切,“还要等十天啊,时间过得太慢了。”   “可是洵大人,鸦狐此刻的心境却和大人截然相反呢。我倒是比较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对了,这种时候惟有作首和歌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鸦狐说着,从小山一样高的香炉堆中爬出来,口中叼着一朵红色玫瑰,一边抚摸花瓣,一边声情并茂地唱着自己的内心独白。   呜呜!小姐即将远嫁,小的万分不舍。   从今往后,谁还会对我嘘寒问暖,为我烤鱼烧菜?   回忆掩埋,温柔的拥抱不再。   心灵枯萎的我,满身惆怅。   正可谓:秋花凋零雪飞扬,一雨便成冬。   ──鸦狐绝笔。   只听“咻”的一声,鸦狐瞬间被冥婆婆一扫帚拍飞,冲出玻璃窗,变成了天边朝霞中的一粒灰尘。   “吵死了,不要影响我设计花束的心情!”   冥婆婆晃动着松弛的脸颊皮肤,双手叉腰,对着窗外缓缓落下的鸦狐闷哼:“不要以为冬雪大人不在了,就没人修理你。明明是一首风雅的和歌,居然给你改得如此不伦不类,听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起鸡皮疙瘩了!”   鸦狐从窗口爬进来,揉了揉屁股,小声嘀咕道:“骗人,冥婆婆哪里有骨头?明明只是一株枯掉的植物罢了。”   咻——刚落地的鸦狐再次被殴飞。   趁单独两个人时,冥婆婆双手撑着扫帚柄,干瘦的下巴搭在手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叔。   “洵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大叔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向窗外,展露出单纯的笑容淡淡说:“这样是最好的。”   “那为什么要瞒着大持盂呢?早点告诉她不是更轻松吗?”   “这种事,事先告知就没意义了啦。我不需要轻松,我只想看到妃在那一瞬间的表情。”   冥婆婆低头轻叹,好几次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洵大人,或许是我多事,不过……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妖怪最重要的‘那个东西’送给大持盂吧?”   大叔一边露出心知肚明的坏笑,一边故意装糊涂:“诶?冥婆婆不具体说明‘那个东西’是什么东西的话,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   “不要欺负我这个老人家,我虽然只是个没多大能力的下级妖怪,活的岁数却超过大人三倍还有的多呢。”   “哈哈,别这么说,冥婆婆你还年轻着呢。”   “使用‘那个东西’的情况,我曾经见过一次。”冥婆婆的脸上却全无笑意,“那是我一生当中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往事。大人,在你的重要时刻,我并不想故意泼你冷水,不过,你真的认为大持盂会愿意接受‘那个东西’吗?”   大叔依然保持着笑容,答非所问:“冥婆婆曾经见过一次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和你被通缉的事有关?”   “……”冥婆婆肩膀抽搐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大人不想谈这个话题,我就不再多啰嗦了,瑶琪火的工作还没做完呢。”   说完,她重新坐在地上,八条触须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   “冥婆婆。”大叔看着她,脸上带着透出感激的笑意,“我很高兴你这样关心着妃,不过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她其实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坚强,我相信,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的。”   冥婆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刻意压低了嗓音吼:   “我才没有关心大持盂呢,我最讨厌像她那样的美少女了!”   大叔开怀大笑,看着满房间从妖界订购来的婚庆用品,露出满意的神色。   还有三天啊……   妃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   三天后的傍晚,妃因迟迟不交志愿意向表,被班导强制留校,勒令她不写出毕业意向就不准回家。   于是妃只能独自留在教室里,咬着笔尾,看着空白的表格发呆。表格中的两个字让她陷入沉思。   “未来”啊……对于未来,她实在很迷茫。若是在半年前,她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毕业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赚足够的钱让龙丘奶奶安享晚年,再奢侈一点的话,最多也就是和神银一起组建家庭,过平凡而冷清的生活。   可现在,一切都乱套了。自从认识大叔之后,她的人生轨迹就如同一节脱轨的过山车,高速旋转着一头栽进未知的宇宙深处,并且至今还绕不出来……   唉,想了半天仍然没有头绪,妃叼着笔抬起头,无意识地向窗外瞥了一眼。   蓦地,笔从口中掉落,她紧张地从椅子上跳起,惊得差点眼睛脱窗。   这、这是什么?!   金红色的夕阳中出现了一团由盛开的鲜花组成的彩云,每一朵花都丑陋狰狞得不像人界所有,却又个个妖艳异常,闪烁夺目的光芒,整片彩云宛如发光的花海,悄然从天边飘落。   而在这片花海之上,一只体型硕大的野兽默默俯视地面。只有拥有阴阳眼的妃看得到,那身影的主人有一支细小的独角,一身闪闪发光的银色毛皮,以及一双深情又温柔的蓝眼睛。   “大叔……”   花海飘到妃的教室窗台前,刹那间,大狮天狗幻化成人形,身穿豪华礼服,手持火红瑶琪花束,郑重其事地低头凝视她:   “我一直在螟皇寺等你,妃,可是你却迟迟没有回家,我实在等不下去,只好擅自跑来迎接你了。”   “……”妃目瞪口呆,怔怔地接过大叔递过来的一大捧花束,完全被搞糊涂了,“这……这到底是……”   看了看手里简直像从妖界花园摘下来的火红妖花,她又一脸迷茫地抬头看了看大叔,这才发现,此刻大叔的服装跟平时有着显著不同,看起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穿着少有的三件式古代盛装,深蓝色的拔染五纹外衣上,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纹饰,腰间的锦织缠腰用银线绣着鸟眼的图案,白色条纹长裙几乎覆盖住脚背,脚上穿的木屐似乎也是十分高级的方形桐木鞋,深色带子上的纹饰和上衣如出一辙。   就算妃再怎么迟钝,这时也猜出了□□分:这、这不是古代传统结婚礼服吗?   果然,下一秒,大叔微笑着,以平生最温柔的声音说:   “妃,我们结婚吧。”   “……”   “…………”   “………………”   “诶?”   妃张开嘴,大脑瞬间停止运作。   大叔用手轻轻搔着耳朵,略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妃想要的是哪一种答案……我是妖怪,而妃是人类,老实说,我没有自信可以做出令妃满意的回答,但是我实在不愿白白浪费妃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所以,我只能尽量以我自己的方式来回答……下面就是我给妃的答案。”   噗通!噗通!妃心跳如鼓,手足无措,眼皮灼热得令她几乎抬不起头,可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考虑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很呆,表情是不是很蠢,她唯一关心的只有大叔的答案。   一瞬间的等待,让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过去的三千年里,我的确有过许多女人,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也不会向你隐瞒……但是,妃,我可以对你发誓:在今后的七千年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一直到我魂飞魄散,我的眼里和心里都只会存在你一个人!”   边说着,他弯下高大的身体,双膝着地笨拙地跪在花海上,专注地凝视她的眼睛:   “妃,你愿意嫁给我吗?”   刹那间,妃只觉一阵电流穿过她的脊背,直钻脑门,眼眶再也承受不了多余的重量,她急忙捂住眼睛,激动得满面通红──这种慌乱的反应连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什么嘛……大叔,在人家还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前,居然就这样擅自求婚了,这样可是犯规的耶!太狡猾、真是太狡猾了!   然而,她的心跳声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对妖怪避之唯恐不及、把行事低调视为人生最高准则、既怕惹麻烦又总是不断惹麻烦的她,最终还是打破自己的原则,爱上了一只妖怪。   并且,这只妖怪还是个大叔。   “妃……”大叔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显然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妃慢慢将手从脸上挪开,抬起湿濡的乌黑眼睛,在看见大叔一本正经又隐隐不安的表情后,突然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诶?为什么又哭又笑……”   噗——妃一头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失常状态恢复过来,悄声回答:   “嗯,这个答案勉强算是合格了。大叔,我愿意嫁给你。”   她本低着头,看不到大叔的反应,可大叔却似乎非常想看她的表情,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正对他。于是,他们便各自看到了双方眼里的倒影。   她慌忙红着脸转开视线,却被大叔又转了回来。“现在,应该不会再拒绝我了吧?”小声嘟哝着,露出好孩子一般撒娇的表情,得寸进尺的本性再次显露无疑。   可妃也确实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十分被动地、难为情地、宽宏大量地……允许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不行!我忍不住了,我们马上结婚!”   刚离开她的红唇,大叔的脸顿时变得火红,迫不及待将她抱上花海,将她整个身体堵在妖界之花的包围之中,点燃了鸦狐制作的婚礼庆典专用熏香。   一股庄重而芬芳的异香在空中弥漫开来。   “蛤?等、等一下!”躺在漂浮的花床上,妃一手抵挡大叔的禄山之爪,另一手却又不得不勾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一时心情也如动作一样狼狈不堪。   “大叔,你说什么?结婚?现在?”   “现在。”   “这里?”   “这里。”   “有必要这么急吗?”   “当然有必要!结婚之后,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妃□□做的事了吧?所以我现在就要结婚!”   “……………………”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妃保持头部不动,用眼角的余光向左右各瞄了一眼,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们现在正漂浮在学校的操场上空,四周除了大片艳丽的妖花和呼啸而过的北风之外,别无他物。   她又瞄了眼课桌上还一字未填的志愿意向表,假如她堂而皇之地写上毕业后意向是:嫁给妖怪……不知班导会作何感想。   真的要嫁给一只妖怪,并在半空中举行婚礼吗?虽然,她也不是没幻想过一场体面而隆重的婚礼,但事实上她明白,她是个失去双亲又有阴阳眼的人类,而大叔是个流落到人界无权无势的妖怪,他们之间的婚礼就算认真操办,至多也只是小规模的庆祝,不见得比现在隆重多少。   跟那些无谓的表面功夫比起来,还是此刻她和大叔的心意更重要。   而且,有晚霞、清风和花海作伴,她的婚礼其实也挺浪漫的,不是吗?   “好吧,就按大叔说的,我们现在在这里结婚。”   “妃!!!”   大叔喜出望外,一把将妃抱紧。   “从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不,其实半年以前就已经在期待了。虽然在这种地方有点对不起妃,不过我已经不想再拖延了,过去和将来怎样都无所谓,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激动地在她耳边轻喃,“妃,做我的妖怪新娘吧。”   “唔……”   三秒钟的缄默。   等等。   刚还沉浸在大叔低沉磁性嗓音中的妃,恍惚中听见妖怪这个词,本已打算就此沉睡的脑筋又开始运作起来。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刚才大叔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莫非是──   “妖怪新娘?”   “嗯,妖怪新娘。”   大叔绽放出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细长的尾巴在身后一阵乱动,妃简直可以听见他狂乱的心跳声。   “妃,为了我,变成妖怪好吗?”   “当然不好了,谁要变成妖怪啊!”   妃断然回绝的话语一出口,大叔的笑容顿时黯然失色。   “咦?!!……可是,你刚才明明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啊!”   “是答应了没错。”   “你也同意了我们在此时此刻此地结婚啊!”   “是同意了没错。”   “呼!吓我一跳,那就没问题了嘛。”大叔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妃害怕变成妖怪的心情啦,毕竟那只鲫鱼妖怪曾经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过你,让你有了心理阴影……不过,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做担保,你不会中诅咒,不会长出鳞片,身体也不会有任何不适,你唯一需要做的事,只是待在我的身边,从我身上汲取妖力而已。”   妃微微皱眉,让大叔感到有些莫名的焦虑,他立刻从礼服的衣襟里掏出一件仿佛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进妃的手心里。   “这是我的妖力凝结而成的珠玉,只要吞下它,你就能够获得我狮天狗的妖力,彻底改变身为人类的体质。成为了妖怪以后,我会每天输送给你足够的妖力让你维持妖形,只要跟我在一起,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几千年……这样不好吗?”   妃忧郁地看着手掌上这颗珍贵的珠玉,眉间仍然没有放松。   “大叔,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大叔,我不想当妖怪,这种心情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   “我知道,我也认真想过,可是人类的身体这么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我实在不放心。而且,人类的寿命也太过短暂,我好不容易才确认妃的心意,我不想短短几十年之后就失去你啊。”   “这个问题,大叔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才对。我愿意嫁给大叔,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是前提是只能以人类的身份,至于要变成妖怪陪在大叔身边这种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啊。”   “……”大叔哑然,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就好像得知一个苦心安排了很久的计划宣告流产、所有的心血全部付诸流水一样。想了许久,他仍不甘心,搜肠刮肚试图找理由说服她。   “可、可是,当妖怪又没损失,不会失去人类的心,外表也不会有多大改变,结婚之后我们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不习惯的地方慢慢适应就好。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既然在一起,那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的寿命呢?对我来说,做人类还是做妖怪,这是个严肃程度不亚于生死的大问题,怎么能这么随便就决定。假如反过来,我要求大叔为了我变成人类,大叔愿意不愿意呢?”   大叔情绪低落地苦笑:“从来没有妖怪变成人类的先例。”   “那假如有呢?”   大叔沉默下来,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郁悒地说出答案。   “我不想变成人类……对不起。”   “看吧,将心比心,大叔就会明白我的心情了。我愿意接受身为妖怪的大叔,那么大叔为什么不能接受身为人类的我呢?”   “我不是不能接受,我对人类没有偏见。”大叔苦恼地皱眉,“只是……我希望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能更久一点。”   妃叹了口气,坚持道:“大叔,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越久越好啊。感情是有限的,将它浓缩在流星般短暂的生命里,它会散发无比耀眼的光芒,但若是将它平摊在几千年的时间长河中,它就会黯淡,变得微不足道了。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厮守在一起,感情才会有意义啊。”   被说得哑口无言的大叔,露出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伤感地捂住额头:“对不起,我还是不懂。”   “这样啊……”   看见大叔受伤的表情,妃虽觉有些不忍,但也认为该坚持的原则还是要坚持。她是人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嫁给一只妖怪而把自己也同化成妖怪,所以与其随便地答应大叔来维持浪漫气氛,她宁可在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婚礼到底还该不该进行下去呢?   “那么,关于我们的……”沉默过后,妃试着询问大叔。   虽说拒绝了当妖怪新娘,但求婚本身她却并没拒绝,所以这个时候,她心里还保有一丝期待。   “抱歉,妃。”大叔却一脸歉意,哑着嗓子无奈道,“看来我之前还是考虑得太简单,太自以为是了。我不想用敷衍的心情对待结婚这件事,所以,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好吧。”   妃爽快地回答道,笑了笑,把刚才的那丝期待压进心底。   “不过我对妃的感情是认真的哦,我的心里只有妃一个,这句话我死也不会收回。”   “我知道啦,大叔,你不用再强调了啦。”   “对不起,妃……”   “也不要再道歉了。”   就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再认真思考一下人类和妖怪之间的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该抉择的时候   回螟皇寺的路上,大叔显得非常沮丧,从头至尾一语不发。妃趴在他背上,虽然觉得气氛很尴尬,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就在快到家时,她忽然发现,螟皇寺的鸟居底下森森然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有着和大叔一样的白发,比大叔略矮半个头,以人类的标准来说已经算十分高大了,身材却比大叔纤瘦很多,由于没有了平日繁复的华服衬托,越加显得消瘦了。同样是白色长发,这人的发质也不如大叔那样有光泽,脸上还戴有半截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眼睛,以及两片紧抿的嘴唇。在妃和大叔注意到他的同时,他以严峻的姿态凝视着他们,全身散发着紧绷的气息。   是葵!妃心中一沉。   想起不久前在妖界皇家墓穴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她没来由一阵哆嗦,背上出了一阵冷汗。葵知不知道,风狂骨拿着他的扇子刺伤冬雪的事呢?风狂骨和笙凌后来有没有在一起策划什么阴谋?还有,此刻他只身来到人界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卷进麻烦,她的太阳穴就一阵抽痛。   跟妃逃避的神情相反,大叔倒是十分坦然地走到葵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半跪礼。虽然情绪仍很低落,但鉴于妖皇子的“独特”身份,他不得不暂时抛开个人烦恼,表现出合乎自己身份的态度。   之所以说独特,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双重关系。在其他妖怪面前,他们是君臣关系,身为御审殿殿主的他必须给予身为妖皇子的葵足够的尊重;然而在私底下,他们却又是一起长大的好友,说起话来从不拐弯抹角,于是这就造成了两人在不同场合时截然不同的对话方式。   当然,如今的大叔已经不再是御审殿的殿主,失去了第一重关系,所以在行礼表达过尊重之后,他就很理所当然地使用起了第二重关系的态度——   一手插在衣襟,另一手非常随便地向葵挥了挥,以嘲弄的口吻笑着打招呼:   “哟!好久不见了,小白鹤,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啊。”   “你也是,银毛狮子。”   葵的声音低沉平缓,好像无风的海面一般。他看了妃一眼补充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风流。”   “啧,你真没眼光。”大叔贼笑道,顶着一副“这是我的私人物品”的骄傲表情,用双手将妃搂进怀里,“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看看我这身打扮,再看看我这张幸福的脸,你就应该猜出来了吧?这位性感可爱又身材火辣的美少女和过去那些女人可不一样,我们可是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妻关系哦!”   虽然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心虚……   葵以僵硬的姿势迅速瞄了妃一眼,又把两道锋利的目光投向大叔,喃喃吐出几个字。   “不可能。”   大叔脸部抽搐着,滑下一滴汗。   “这是什么话!小白鹤,你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话,葵却十分认真地作出回应:   “与其说嫉妒,不如说,吾的确很佩服你。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凡是吾看中的女人,最后全都会投进你的怀里,像你这样胆敢从妖皇子手里抢女人的妖怪,整个妖界都找不出第二只。”   “哈哈……”大叔干笑了两声,不由地伸手擦拭额头的冷汗,“那、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嘛,没有感情的交往对女人来说太可怜了。”   葵抖了抖嘴唇:“银毛狮子,全世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家伙就是你!”   说得真好!听到葵的吐槽,妃真是深感心有戚戚焉。只是想不到大叔的桃花史居然还不止是858个女人那么简单!唉,嫁给这样轻浮的大叔,真的没问题吗?   大叔只能苦笑:“小白鹤,你到人界来就是为了跟我翻这些陈年旧帐?还特意在我的准新娘面前讲这些无趣的话来挑拨离间,妖皇子的工作就这么清闲吗?”   葵没有正面回答,绕过大叔向妃走来,俯下身轻声问:   “妃小姐,上次的事吾很抱歉,吾没想到风狂骨居然会用恋无木做出那样无礼的举动,你没有受伤吧?”   妃摇摇头,正要开口,却被大叔高大的身体遮挡住眼前的光景。   大叔一脸诧异:“怎么,你们两个早就认识了吗?”   “这和你无关。”葵不悦道,“吾说话的对象是妃小姐,不是你。”   “怎么会没关系?我刚才说过了呀,妃是我的准新娘,她的事就等于是我的事。”   葵抿住嘴角,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喉间频繁动了几次才转头看向妃。   “妃小姐……”   “嗯?”   “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嫁给这只银毛狮子?”   奇怪,她是不是听错了,葵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伤感。他就这么不希望她嫁给自己昔日的竞争对手吗?对大叔的怨念如此深重吗?   看着葵面具下那双忧虑的眼睛,妃点点头老实回答:   “是,大叔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答应了大叔的求婚。”   只不过在一件大事上还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短时间内无法达成共识罢了。这句话虽然令人沮丧,却也是事实,她和大叔之间的问题其实早就摆在那里了,只是她从来不愿也不敢认真面对,现在事到临头了才发现,人类和妖怪的观念差异居然如此之大,大到连她这样粗犷的神经都接受不了……   咦咦?等一下,这两只妖怪究竟是怎么了?   妃刚才的回答一出口,银毛狮子和白鹤的对决立分高下,大叔的灿烂笑容完全压制住葵的沮丧失落,双方之间好像出现了一副画面:占稳上风的狮子趾高气昂地抬头大笑,而处于下游的白鹤则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光明和黑暗的两边形成鲜明对比。   是她眼花了吗?看着这副画面的妃无言地抽了抽嘴角。   “葵……你一个堂堂的妖皇子,到底是跑来这边干嘛的呀?”   “就是啊,小白鹤,你为什么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叔,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到葵的事了?”   “冤枉啊!要说伤害,妃的迟钝才是真正伤人的利器吧。”   “太失礼了,我究竟哪里迟钝了?”   “哪里?从头到脚,全部都是吧。”   “……”   “妃小姐。”听了妃和大叔旁若无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之后,葵神情沮丧地扶正脸上的面具,深深地长叹了一声,才勉强说出话来,“吾有些话想和银毛狮子单独谈一谈,可以给吾一些时间吗?”   ————   “风狂骨?”   在妃离开后短短几秒,话题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大叔搔了搔耳朵仰头靠在鸟居的石柱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游荡。   “他又干了什么好事了?”   “四天前,御审殿未经批准发动了一次颠覆数千年传统机制的改革,阎部和青部两大机构被废除,审判权以及处决权完全架空,大量官员被无故遣散,稍有反抗的妖怪全都死在了影部暗杀者手里……而唯一没有解体的影部,也被彻底改头换面,不仅吸收了御审殿监狱里的多名重刑犯,还启用三千年前的军法制度,改称为‘不夜军团’,成为了一支不折不扣的暗杀部队。”   葵凝视着山脚下蜿蜒的石阶,以他一贯的语调慢吞吞说道。   “不夜军团啊……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名字。”大叔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看来我熟悉的那个御审殿已经不存在了。”   “依你看,这些事真的是风狂骨做的吗?”   “殿下的意思是,凭风狂骨那点能耐,干不出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不,吾并不是在怀疑现任御审殿殿主的能力,毕竟在胜者为王的规则下,能登上殿主宝座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只不过……”   大叔瞥了葵一眼,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怀疑他的幕后还另有操控者是吗?唔,这也并非不可能。”   “这话怎么说?”   “当初风狂骨当上御审殿殿主时,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依我对他的印象,他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风狂骨。” 大叔做出回忆的表情,拖长了音调缓缓解释,“从前的风狂骨是一个性格阴沉、胆小怕事、神经过分敏感的盗天狗,虽然行为怪异,和谁都相处不好,但还不至于到如此残忍的地步,然而如今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不知他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葵喃喃说,“御审殿不能在这个时候瓦解,时机还未到,必须尽快阻止风狂骨才行。”   大叔微微扬了扬眉毛,像是在仔细分析妖皇子话中的含意。   “时机还未到?殿下,你该不会……”   “银毛狮子。”葵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如果吾要你现在即刻返回妖界,重新夺回御审殿殿主大权,你会怎么做?”   “呃……诶?”大叔抓了抓被风吹乱的长发,露出一脸嫌麻烦的神色,“这个嘛,该怎么说……真是伤脑筋呐!现在的时机太不巧了,我正好有桩心头大事悬而未决,我才没空去管妖界的麻烦事呢。更何况御审殿对我来说是个有着许多不愉快回忆的禁忌之地,想逃开都来不及,我可不想再次被卷入和那里有关的事件里啊!”   葵侧过头瞪了大叔一眼,面具下几乎射出两道冷冻光束。   “自私。”   “哎呀,被妖皇子殿下如此严厉地指责,也许我真的该好好反省一下。” 说归说,大叔却相当厚脸皮,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敢于承认的缺点也是一种美德对吧?小白鹤你就是太不坦率了,所以才找不到新娘啦。”   葵轻轻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   “喂,等等!我开玩笑的嘛,跟你道歉就是了。”大叔哭笑不得地抓住葵的肩膀,令他重新转过身。   “那么吾再问你一次,你的回答是?”   “好啦好啦。”大叔扶着额头思忖了片刻,再次抬起脸时,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我郑重答应你,殿下,我会照你的吩咐夺回御审殿。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替我保护妃。”   “妃小姐?”   “嗯,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我想好好珍惜的女人,我不希望她也卷入这场妖界的混战当中。所以在我离开以后,拜托你把她带入妖界皇宫,只有在那里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葵迟疑了片刻,淡淡回答:“可以……吾答应你。”   “多谢。”   “嗯。”   “记住,不准对她出手哦。”就算到了这种时候,大叔还不忘附上警告。   “……”葵暗自揉着太阳穴,闷声不答,随即转移话题,“不过,为何不将妃小姐留在人界呢?”   “这个嘛。”大叔抬手遮在额前,做出一个向远方眺望的姿势,“殿下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妖界的结界变得模糊起来了,简直就像是当年殛妖水制造妖界大混乱时的场景又重现了一样。也许再过不久,通往人界的通道就会被打开,人界也将不再安全了吧。”   葵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经意地提起:   “说到殛妖水──自从那件事之后,你有将其妥善保管吗?”   “啊,当然。”大叔从胸口摸出一个四四方方、正面刻有“殛”字的银色盒子,向空中抛了几下,若无其事说,“虽说曾经出了几次状况,不过仍然很安分就是了……”   “啪!”银盒子还在空中跳跃时,一只手迅速将它夺过,紧紧攥在手心。出乎意料,做出这种怪异举动的不是别人,正是葵。大叔诧异地盯着手握殛妖水的葵,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从面具后冷冷瞪了自己一眼,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吞了下去。   “妃小姐和殛妖水都暂时交给吾吧,银毛狮子。”   葵转身背对他,仅露出一张被面具遮盖的侧脸,暮色照耀在另半边面具上,仿佛不怀好意似的,为这张侧脸笼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用担心,吾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两个的。”   “这、这样啊……”   大叔喃喃应道,不知为何,心口突然间隐隐刺痛起来。   ————   数小时之后——   获得妖皇子特别批准、携带附有皇宫妖力的通行证、并正以超高速赶往御审殿的大叔,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在他尚且年轻,还未离开天狗村时发生的事。   当时的天狗村当中,妖力最强的要属天狗部族的二当家乌鸦天狗,而妖力最弱的便是盗天狗风狂骨。自从风狂骨的父亲过世之后,他便继承了父亲的名号和职业,在暗地里进行偷窃和行骗的活动,与其说是继承衣钵,还不如说是一种习惯。因为除了偷窃之外,他似乎再也找不到别的生存之道了。   村中的大多数妖怪都对风狂骨有着极其严重的偏见,除了他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妖力低下,个性又阴沉等等因素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是人类和妖怪混生的畸妖,在妖怪眼里,这样的存在是可耻的。   于是就这样,风狂骨在天狗族当中渐渐失去了容身之所,最后有一天,本身不起眼、职业又不入流的他,终于在大家的漠视之下从村子彻底消失了。   离开村子前的那个夜晚,外出觅食的大叔正好撞见了风狂骨不辞而别的举动,怀着好奇之心,他便偷偷躲在暗处观察。   只见风狂骨把偷来的东西一一还回至原来主人的家门前,每摆一样他便深鞠一躬,口中喃喃说些什么,然后又从包裹里取出赃物,赶往下一户人家,继续重复这些举动。直到所有的物品全都分完了,他才依依不舍地背起严重缩水的包裹,离开了出生的村子。   原来,风狂骨这个小子,并没大家想象得那么糟糕啊……当时的大叔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同情他遭遇的同时,又禁不住替他为人处事的态度感到惋惜。   假如能够再稍微开朗自信一点,应该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吧。   想到这里,大叔就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但是他怎么也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如今风狂骨会性格大变,做出那么多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来呢?   不经意地,眼前有光芒闪过,抬头一望,发现不远处烫有审判标志的金色旗帜在星光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不知不觉间,御审殿就在眼前了啊。   大叔暂时将记忆中的往事封存,屏息凝神,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更重要的事上。   没错,越早解决掉麻烦,就可以越早和妃结婚,也就是说,可以越早把美丽的新娘拥入怀里……抱着这个不纯想法,他一脸正气凛然、眼神坚定地奔向御审殿的入口。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转换心情,战斗的序幕便过早地拉开了。   “站住!”   “铛──”   冷不防,一支弓箭疾速向大叔射过来,伴随着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刺中了大叔挡在面前的金属护腕上。紧接着,黑压压的脑袋便接二连三地从四周冒了出来。   看着漫山遍野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敌军,大叔却仍然毫无半点紧张感,仿佛这些全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一般,他和颜悦色地朝他们打招呼。   “哟!熊田、鸾羽、海雀……大家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嘛,我走了以后,你们有好好修炼妖术吗?”   “大、大人,我们好想你啊!”   一只体型肥胖的熊妖泪眼朦胧地刚要发表爱的演说,立即被身旁一位蒙面的黑衣人厉声打断。   “笨蛋!我们现在可是效忠风狂骨大人的不夜军团,不可以叫狮天狗大人‘大人’啦。”   “可是,你还不是叫了大人‘大人’。”   “啊?呃……总、总之,要像对待敌人一样,毫不客气地称呼他为‘银毛狮子’才行!”   “哦,是这样吗?”   熊妖讷讷地抓抓脸,又搔搔头,才终于下定决定,转头面目狰狞地对大叔喝道:   “喂,那边那只银毛狮子,你给我站住不许动!”   大叔笑眯眯地抬起脸,满面春风地对他说:“是,有何指教?”   “诶?……”熊妖一瞬间涨红了脸,紧张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躲到黑衣人背后呜咽大哭,“不行啦,小队长,对狮大人出言不逊这种事,我无论如何还是做不到啦……”   “真是的,你太没用了啦,看我的!”   被称作小队长的黑衣人颇有气势地对手下一干妖怪做了个手势,口中叫道:“兄弟们替我掩护,我去给那只银毛狮子一点‘颜料’瞧瞧!”   熊妖在背后悄悄插嘴:“错啦,小队长,是一点‘颜色’才对。”   “你给我闭嘴!”   黑衣人一跃跳到大叔面前,在距离两公尺的地方举起一柄长剑,抵住大叔的下巴说道:“银毛狮子,你可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大叔想了想,笑着回答:“我猜是新成立的不夜军团之灵兽小分队的小队长,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呢,鸾羽?”   听见这声亲切的称呼,鸾羽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问道:“那么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啊,这个嘛,当然是位于SS级通缉名单榜首的超级要犯啰。”   “既然知道,干嘛还只身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你这个笨蛋殿主,难道想被五马分尸吗?!”黑衣人激动地拉下脸罩,露出一张姣好的美女脸庞,“唰”的一声收回长剑,改为指向身后迷雾缭绕的林子,气呼呼地大喊,“告诉你吧!我们灵兽小分队的成员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布置陷阱,陷阱的种类多达五百种以上哦!像是从脚底射出的致命毒针啦,天上掉下的超黏蛛网啦,植物种子喷出的媚惑药粉啦,幻化成性感裸女的剧毒藤蔓啦……等等,总之每种都很危险就对了,一旦跑进那片林子之后,就绝无生还的可能!怎样?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你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噗。”大叔听完,忍不住噗嗤一笑,走上前一边摸着曾经是忠实部下的鸾羽的头,一边喜形于色地嘲弄道,“亏你想得出来,幻化成性感裸女的藤蔓吗?的确是很危险的东西呢,原来你这么了解我的嗜好……啊没有啦,多谢你的关心,不过鸾羽,我这次可不是来闲逛的哦。”   “大、大人!”被拆穿心情的鸾羽颇不好意思地扭开脸。   熊妖在山上叉腰抗议:“小队长,不可以叫大人‘大人’啦,要叫‘银毛狮子’才行,这是小队长自己说的啊。”   “你给我闭嘴,笨蛋熊田!”   回头瞪了熊妖一眼,鸾羽又一脸凝重地看向大叔。   “大人,那么你此刻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大叔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刚才葵给他的皇家通行证,交到鸾羽手中,并说道:“我是奉了妖皇子殿下之名,前来觐见现任殿主风狂骨的,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接过通行证,鸾羽担忧的程度却并未减少,反而更添了一丝埋怨的神色。   “现任殿主……为什么不是大人您呢?”   “嗯?”   “啊,不,我什么都没有说。”鸾羽低头咬住嘴唇,猛地抬头对山上的诸位妖怪喊道,“兄弟们,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交给我就行,我来带领狮天狗大人通过那片陷阱树林。”   大叔不明其意,目光深邃地凝视她:“鸾羽,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不好了,被风狂骨大人知道了,我可是会没命的。”   “诶?”   看到大叔一头雾水的呆愣模样,鸾羽就算再怎么想佯装生气也装不出来了,只好老老实实露出真正的表情──眼中含着高兴却又有一点点哀伤的泪水,看起来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惹人怜爱。   “大人……自从大人走后,我们的日子就很难熬啊,现在我们终于又见到您了,我们总算还没有被您抛弃对吗?太好了,我好高兴……因为,您对我们大家来说,对整个御审殿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存在啊。”   “鸾羽……对不起,辛苦你们了。”   “所以说!为了不辜负我们影、青、阎三部的期望,您可要振作一点啊!”鸾羽擦干眼泪,重新蒙上脸罩,气势汹汹地用力拍了拍大叔的肩膀,“幸亏这次是遇上了我,假如是别的小分队领命前来值班的话,您的身上可就不会这么干净了哦!”   大叔笑起来:“是、是,感激不尽。”   鸾羽也跟着笑了笑,转身领着大叔向通向御审殿的必经之路──陷阱树林走去。   “大人,可以再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   “您会再次成为我们的殿主大人吗?”   “这个嘛……”大叔欲言又止,好像突然间察觉到什么,一时陷入沉思当中。   这样的心情转变,到底是好是坏呢?   时隔半年,在经历了种种曲折和事件之后,当他再次面对殿主这个问题时,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心目中白枫和风茄的身影已逐渐淡去,他们俩留下的伤痕也并不会像从前那样令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答应嫁给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陪伴他七千年的少女身影,以无可比拟的力量深深牵动他的心。   究竟是重回妖界担任御审殿殿主呢,还是在人界和一个人类少女厮守几十年?   “看来我也到了该慎重抉择的时候了啊。”   带着不易察觉的苦笑,大叔给了鸾羽一个意义不明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管她人类还是妖怪,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有幸捡回一命的冬雪最终还是被说服了。   倒并不是因为说服他的人是失踪多年的前皇妃陛下,也并非他特别爱惜生命,而是皇妃五五子在无意当中道出的事实,戳到了他的死穴。   他的确还有未了的心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以自身的妖力为代价帮助五五子冲破了时空夹缝的结界,一路来到象征妖界入口之一的赭色鸟居下。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这片平常最为冷清的妖界“三不管”地带,此时居然设立了众多妖怪把守,无数中、下级妖怪散发出的危险气味笼罩在鸟居上空,不断地向四周发出警告,俨然一副戒严时期的架势。   这是怎么回事?   冬雪拉过五五子的手臂将她按在树丛后面,自己也随即隐身其中,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动静。   “是我搞错了吗?原本想以最安全的方式进入妖界,想不到连赭色鸟居也增设了守卫……”   五五子喃喃地感叹,被冬雪出声打断。   “嘘,不要说话。”   等一队巡逻的妖怪走过之后,冬雪才谨慎地抬起头,皱眉看向鸟居周围那群形状各异的妖怪。经过片刻的沉默,他分析道:   “不行,这条路把守太严了,我们过不去。”   听到冬雪的判断,五五子诧异地看向他:“怎么……”   “有什么好吃惊的?”冬雪一脸稀松平常道,“你是被废除皇位的前皇妃,而我是被流放至人界的前侍卫长,再怎么说,我们都不是能够大摇大摆踏进妖界大门的角色吧?”   “可是,”五五子捂着嘴,露出忧愁的神色,“赭色鸟居已经是所有突破口中最薄弱的一处,假如连这里也行不通的话,我们该怎么去妖界呢?”   冬雪瞥了她一眼,背靠树坐下。   “……只有等白天了。”   “什么?”   “天亮以后,妖怪的能力就会大幅下降,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   五五子将信将疑地点头,把视线移到冬雪身上。只见他叉起双手,像是刻意要遮盖起腹部伤势,但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血丝仍然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原本雪白的衣服这时已被染成绛红色,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个妖怪的生命正在流逝啊……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五五子垂下眼帘。   “很抱歉,其实我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想利用你的妖力罢了。”   “我知道。”冬雪并不在意。   “你的伤势,能够支撑到天亮吗?”   冬雪闻言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只冷冷回答了一句“多谢关心”,便又重新把视线集中到鸟居上。   “是为了什么而受伤的呢?惹怒了我的儿子吗?”   “……”冬雪紧抿双唇,显然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哎呀,真是愚蠢的问法,这是被妖刀恋无木刺到的伤口,妖皇子殿下又还未成婚,那么除了他本人亲自动手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答案了吧?我真是老糊涂了呢。”五五子等了半晌,见冬雪死活就是没表情也没反应,于是只能又自言自语感叹下去,“唉,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我的儿子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了呢?虽然被无情地拆散,但是我每天都挂念着他,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啊,唯一的牵挂……”   吵死了!   冬雪投出一个足以杀人的眼神,不过他总算因为尊重这位前皇妃的身份,而没有口无遮拦地出言不逊。   五五子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冬雪爆出的青筋,一边用长袖擦拭眼角,一边继续嘀嘀咕咕地说些不相干的话,惹得冬雪的眉头频频抽动。   不过也正因为她的喋喋不休,使得冬雪忍耐疼痛之余注意力有了新的目标──拜她所赐,他没有一下子就昏睡过去,以一个无用的人类来说这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喂,冬雪,你有在听吧?”   “……什么?”不耐烦的声音。   “人类和妖怪真的是水火不相容的存在吗?”   冬雪撑着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低声咕哝:“不相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这么白痴的话……”   “那么,身为妖怪的你,究竟是怎样看待人类的呢?”   人类?冬雪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妃的身影。啧,又来了,真麻烦!他企图在心里为自己辩护:这可不是因为他老是对她念念不忘,只是因为他认识的人类不多,恰好想到她而已……不,这种辩解实在太幼稚了!老实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是在心里思念而已,除了自己之外,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甚至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人类吗?”冬雪用低得好像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喃喃道,“很弱小又很骄傲,很诚实也很残忍……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很可爱。”   仿佛很诧异听到这样的结论,五五子用袖子掩住一时合不拢的嘴。   “啊呀,真的?你认为人类很可爱?该不会是在指跟这张脸很像的那个人类吧?”   “闭嘴。”   “没有否认,看来是真的。”   “……”   对于冬雪寒冷彻骨的白眼,笑容满面的五五子根本毫无自觉,不仅如此,还偏偏露出市井街头三姑六婆的八卦表情来,让冬雪觉得有如芒刺在背。   “可是呢,冬雪,你知道吗?在我年轻时曾经流传过一个说法:人类和妖怪的结合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五五子的笑容转为落寞的苦笑,“那个时候我并不相信,但是现在……”   “你相信了吗?”   冬雪清冷的嗓音让五五子心头一震。   “你不相信吗?”   “这么没逻辑的白痴说法,谁会相信啊,蠢到家了。”冬雪没有再看五五子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更遥远、更迷茫的远方,一字一句说,“在我看来,能够遇见令自己心动的人本来就难得,两情相悦这种事更是不容易,一旦有幸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管她是人类还是妖怪,只要能够在一起就是幸福。”   五五子听了长叹一口气。   “真是的……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随便你怎么说。”   “假如换作是你,你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的话,你还能如此坚持吗?你也会希望她以妖怪而非人类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吧?”   “那当然。”   “所以说,这样是不会幸福的啊!变成妖怪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痛苦,而且由于必须仰仗妖怪的力量而生存,随时都可能由于妖怪的变心而遭到抛弃,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五五子又是忿忿不平,又是自怨自艾,频繁地叹息,“对人类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啊。”   “不,你搞错我的意思了。”   “诶?”五五子停止抽噎,抬起头望向冬雪。   “希望并不代表强迫。如果愿意为我而变成妖怪,那样最好,但如果不愿意,继续做人类也无妨。只要能够在一起,无论她怎样选择,我都会支持她的。”   “……真……真难以置信,想不到外表冷漠的你,居然有这样体贴的心意。”   “少啰嗦。”   五五子一时为这番话感动不已,冬雪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说到人类还是妖怪,以妃一贯的脾气,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变成妖怪的。那个女人太独立了,从来没想过要依靠什么人,更别说要让一个妖怪束缚自己一辈子了,所以无论洵大人对她有多么重要,无论妖怪的条件有多么优越,她都不可能去当妖怪的……而洵大人偏偏又在这方面很固执,他知道了以后一定会很苦恼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大叔垂头丧气的样子。   算了,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无论如何,这些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只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糟糕,头脑越来越不清醒了,冬雪眼前的事物逐渐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震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这不是……   不,不可能,难道他又把别的女人看作了妃?   再看看身边的五五子,她也同样瞠目结舌,惊讶地瞪着前方──看来并不是他极度贫血后产生的幻觉。   再定睛一看,妃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衣着高贵、颇有气质的年轻男子,在妃犹豫不决地左右观望时,他从面具底下不断发出温柔的劝慰声。   “不用担心,来吧,穿过这座鸟居,前方就是妖界了。”   他难道是……从外表和气质看来,十有□□是本尊,冬雪又用额头上的第三只眼观察了那个男子的妖形,心里更加确定了:没错,他就是如今妖界地位最高的妖怪,妖皇子殿下!   可是,妃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那个……葵,我还是不敢相信,大叔真的独自跑到妖界去了吗?”   “妃小姐不信任吾吗?”   “不,我并没有怀疑你,只不过稍微有点……”   妃吞吐着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讲出来。   可事实上,就在不久前,大叔才刚刚向他求婚呐!而且还是急不可耐地要求马上举行婚礼,他可是急得连一刻都不想等,这样的大叔怎么可能突然跑到妖界去,而且还是不告而别、说走就走呢?   更奇怪的是,大叔居然会把她托付给妖皇子,说什么人界不安全,还是妖界的皇宫比较令他放心,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玩笑啊。   该不会……是为了要把她变成妖怪,而和葵两个联合起来欺骗她吧?想到这里,妃就不由地脸色煞白。   大叔,拜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妃小姐?”   听到葵又在呼唤她了,妃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正要婉言谢绝葵想要保护她的好意,一个黑影冷不防从暗处奔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出现在他们后方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花白的头发,苍老的皮肤,眼角还挂着泪痕,一接触到葵的视线便神情激动地扑上前,大声哭叫起来:   “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我认得出你,我的儿子啊……”   看呆了的妃和葵两个,在愣了半晌之后异口同声道:   “母亲大人!?”   “……妈妈!?”   “咦?”   妃和葵面面相觑,随即又异口同声道:   “您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你不是已经翘辫子了吗?”   “咦??”   这样的事态发展,真是史料未及,此刻不仅是躲在暗处的冬雪目瞪口呆,就连暴露在月光底下的妃、妖皇子、以及五五子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赭色鸟居上空的天色骤变,黑色的云层悄然覆盖住刚才还清晰可见的圆月,仿佛要与这种变化相呼应似的,五五子的脸上也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诡异表情来。   由于雨势过大,再加上五五子身份的特殊性,葵将两人领进了一间由妖怪们驻守充当中转驿站的木屋,并吩咐妖怪们送来热茶点心。   由于事出突然,妃把刚才大叔和葵的事彻底抛到脑后,一心只想搞清楚一件事──   “你到底是谁?”她以凌厉的目光瞪向五五子。   “我的名字叫阿桥五五子。我是妖皇陛下的第一任皇妃,妖皇子殿下是我的儿子没错,不过同时我也是个人类,所以有一两个人类小孩也不奇怪。”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看到妃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五五子抖了抖衣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掩住嘴角,发出轻蔑的笑声。   “真讨厌,妖皇子殿下倒也算了,你怎么也说出这种不成体统的话呢?你就这么希望我死掉吗?”   妃面色难堪地后退一步,好一会儿才恢复镇定。   “怎么可能……你真的是我的……”   五五子仿佛压根没听见似的,涣散的目光移到葵的身上,又是激动又是疼惜地握紧他的肩膀,一只手不停抚摩他的脸颊,唉声叹气道:“真是的!我就知道皇宫里的那群笨妖怪不懂怎么照顾你,你看看你,下巴这么尖,身形这么单薄,这怎么行呢?我的儿子,你可是整个妖界最伟大的妖怪啊,是什么让你消瘦成这个样子呢……”   不等五五子念叨完,葵便轻巧地躲开她的搂抱,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这时变得越发沉默了。   发现葵总是时不时将目光投在妃身上,五五子的声调突然冷漠下来,转头瞥向妃。   “哎呀,对了,顺便问一句:你应该是个人类吧,为什么会跟我的儿子在一起?”   妃愕然瞪向对方。   “顺便”问一句?“应该”是个人类?你是存心来吵架的吗?   听到自己的母亲以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语调轻松说出上述语句,妃一时情绪失控,怒不可遏地踢向桌子,把一桌的茶水全都倒在了五五子身上。   “啊,好烫,好烫!”   “砰!”妃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以饿狼扑食的犀利目光狠狠瞪着面前“死而复生”的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讲清楚!”   “什么叫怎么回事……吓死人了,我怎么会生出如此野蛮的女儿呢。”   五五子皱着眉整理衣衫,口中嘀嘀咕咕。   “就是有那种没教养的父亲,才会有你这样粗鲁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离开你们父女啊。”   “离开?你不是发疯死掉了吗?”   “想想看,如果不是我假装神经崩溃,你那个纠缠不清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放我走呢?而假装跳崖自杀对尚且存留一点妖力的我来说,也并非什么困难的事。”五五子垂下眼睛,像是要躲开妃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话却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我呀,从来就没爱过那个人类男人,更没想过要为他生孩子,你只不过是一次失意之后的错误罢了,我根本不想要你。”   蓦地,妃的脑中一阵晕眩闪过,她急忙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以免自己控制不住而使用暴力。   “我的孩子只有一个。”五五子再次倾身凑向葵,抚摩他的脸颊微笑道,“幸好我还有你,我引以为傲的儿子,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   “等等!”妃一边努力压抑自己的黑暗内心,一边强装镇定地看着五五子,“就……就算我不在你的期待中出生也好,得不到你的承认也罢,我至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可是爸爸呢?你说你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葵,那么爸爸算什么?他可是为了你把自己折磨成那个样子啊!”   “我刚才说过了,我根本不爱你的父亲。”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在一起?”   五五子愣了愣,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妃问了个答案毋庸置疑的蠢问题似的。   “讨厌,这还用问吗?当时,我正处在被妖皇抛弃而伤心绝望、身心惧疲的低潮期,是你的父亲趁虚而入,百般讨好我,我才会一时大意接受了他。可是我很快就发现这种平凡的生活并不适合我,而且一旦离开那个人界和妖界的‘夹缝’,我剩余的生命就屈指可数,我可不希望就这样平凡地死去呢……我是谁?我可是曾经只手遮天的不夜妖妃啊!人类男人根本就配不上我,所以离开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天经地义?”妃从紧咬的齿间冷飕飕地挤出这四个字。   不好,再说下去她恐怕会像初号机那样失控大爆走……快点来做一个深呼吸!   “好吧,不夜妖妃,我来告诉你一些童年的回忆好了──当你装疯卖傻对周围人破口大骂时,是爸爸默默替你承担责任,被村人指责唾弃;当你卧病在床歇斯底里时,是爸爸无微不至地照顾你;甚至当你的脸迅速苍老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时,爸爸仍然没有抛弃你……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强的爸爸,却在你跳下悬崖之后,好像丢了灵魂的空壳一样,没过多久就追随你消失在山里。听了这样的事,你还能理直气壮地说,离开爸爸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究竟还有没有感情哪?”   五五子眼神一变,面孔立即阴沉下来。   “我的感情,早就全部献给了妖皇,难道喜欢一个人也有错吗?”   “喜欢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喜欢一个人并不能成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啊!”   “这种感情,你不会懂的。”   “这种感情,我根本不屑懂!”   仿佛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妃气喘吁吁,直到这时才真正镇定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不再颤抖的手掌,垂下直到刚才还僵硬无比的肩膀,冷哼着说出此刻的心里话。   “老实说,你不承认我这个女儿,我一点也不难过,我现在只是庆幸,还好陪我长大的人是龙丘奶奶,而不是你这样的女人。”   五五子不悦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抬起脸时,妃已经换上了一副比往常更冷硬的表情,漆黑的双眼一眨不眨盯视着五五子微微眯起的眼睛,对视了片刻之后,她扬起下巴。   “意思就是,想要做我的母亲,你还不够资格。”   “你!……你这个没礼貌的臭丫头!”   妃将手移到木屋的门把上,猛地拉开门,一阵狂风灌进屋子,黑色的长发立即飘舞起来。   “抱歉了,葵,我现在没有跟你去皇宫的心情,估计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对于你的盛情邀请我只有谢绝了。接下来,就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你们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好了,如果见到大叔,告诉他我已经回去了,就这样,再见。”   好像机关枪扫射一样放完话,妃立即扭头冲进雨里,心中想着:很好!她做到了!她解脱了!能够有幸在今天遇见母亲,并且认清了她的真面目,也算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桩大喜事吧,这样一来,她就再也不会为了“妈妈”这个称呼而感到迷茫了,无论如何,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只是,对葵稍微有点内疚。严格说起来,他应该算是她的哥哥了吧?   哥哥……妃默念了几遍,心想,原来如此,难怪当初一见到葵就有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原来根本就是血缘的羁绊。   不过一个比她早出生好几千年的哥哥,听起来还蛮恐怖的就是了。   “啪!”   正想在大雨中看清回家的路,冷不防撞上了一堵肉墙,妃捂着鼻尖抬头一看,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个人长了一头犹如稻草般干枯粗糙的青色长发,脸上虽然没戴面具,却永远都是一副相同的死人表情,说起话来也有异于常人,总是只闻声音而不见嘴唇蠕动,仿佛古代使用腹语术的操偶师似的。最叫人胆战心惊的,还是他那犹如生锈的齿轮磨擦转动般的不连贯笑声,在这样的雨夜听起来尤其诡异。   “咔咔咔咔……小野猫,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百万分之一的希望   “僵尸脸?!你为什么在这里?”   “僵尸?谁?”   “……”   还装蒜,那小野猫又是谁啊?   风狂骨丝毫不在意妃的绰号,转而向站在门口的妖皇子招招手。   “唷!妖皇子殿下,不好意思,我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不过多亏我现在赶来,才不至于错过精彩的一幕,咔咔。”瞄了一眼妃,风狂骨阴笑道,“这样可不行哦,殿下,你的小野猫正在屋子外面淋雨呢,好不容易从狮天狗的手里拐骗过来,不把她看紧一点怎么行呢?”   “风狂骨!”   “哎呀哎呀,我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这可是殿下的秘密啊,真是不好意思呢。”   ……什么?   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妃呆愣在雨中,一脸狐疑地观察风狂骨和葵,却分析不出个所以然。这两个妖怪,一个因为复活弟弟而失去了面部表情,另一个又把真实表情隐藏在面具之下,她能分析得出什么来才有鬼呢。   不,与其说分析不出结果,还不如说,她其实并不太想深入了解……   总觉得,胃里有种不断上涌的恶心感。   雨势加大了,潮湿又厚重的头发紧贴着皮肤,黏糊糊地令人烦闷。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分变得又冷又重,阵阵寒意袭来,令她打了个激灵,全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好冷……好烦……   烦死了!   “咔咔,小野猫,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唷,乖乖地当一枚棋子吧。”   时间一度停止在某个时刻,却又因为妃的一个急速呼吸声而再次运转。   眨眼间,妃抬起左腿猛地向风狂骨的小腹踢去,吃了一惊的风狂骨立刻举起手臂抵挡,却想不到左腿只是虚晃而过,随后而来的右腿才是真正的实招。   受到妃结结实实的一记猛踢,风狂骨弓起身子,捂着腹部倒向一边。在快要摔倒的一瞬间,他突然使出扫堂腿试图把妃绊倒,却扫了个空,急急忙忙抬起头,吃惊地发现一个腾空的影子正利索地对准他的头顶砸下来。   又是一记妃独创的踢腿,风狂骨捂着头双膝跪地。   妃落地后在他面前站稳,拍了拍腿上的泥,抹去脸上的雨水,带着鄙夷的眼神看向低垂着脑袋的风狂骨。   “叫我乖乖当一枚棋子?哼,你在开玩笑吧?逃跑时别人叫你站住,你就真的会站住了?别笑死人了!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挑拨离间,你也太低估我了,风狂骨,就算转世投胎一百遍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咔咔咔咔咔咔……”   又来了,这个叫人从骨子里讨厌的机械声音,令妃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不过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又隐隐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   奇怪,风狂骨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天狗族的妖怪,怎么被她这个人类踢了两下就爬不起来了呢?记得上次在石蝶山匆忙带着冬雪逃跑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当时她也是像这样把风狂骨踢倒在地,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扑上来将她撕成碎片,没想到他却只是在原地挣扎,仅仅向她投出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怎么回事?一只妖怪应该不会这么弱才对啊……   妃的思绪被打断了,因为风狂骨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妃连忙退后一步,绷紧神经,准备再次使出飞腿。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风狂骨时,突然,有一双手从她的腋下伸出来,把她凌空架起,一下子限制住了她的行动。妃大惊失色,奋力挣扎着回头一看——这双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不久前才间接相认的哥哥,葵。   “为什么……?”   妃不敢置信地瞪向他。   “妃小姐,吾受到银毛狮子的郑重托付,负责将你带往妖界皇宫,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委屈你暂时安分一点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妃也听到了自己心脏沉下去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葵,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啊!我不想怀疑你,更不想和你为敌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和妃的激动情绪相反,葵依然显得相当沉着。事实上,就算见到了以为已经过世了的人类母亲,认识到妃是他的异父妹妹,他也丝毫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现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于隐藏自己,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论是出于哪个原因,都不容许他在目标达成之前自乱阵脚,所以即使是对于妃,他也不得不有所保留。   只不过,要面对这样一双满含失望的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确信能支撑多久……   “请你冷静一点,妃小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葵松开妃的一条胳膊,想让她转身面向自己,却在中途出了一点意外。妃的手在剧烈挣扎中撞到了他的胸口,半片衣襟被扯开,一个四四方方的银色盒子滚落出来。   “这……”妃瞥见这件眼熟的东西,霎时瞪大眼睛,“这不是大叔随身携带的殛妖水吗?为什么会在葵的身上?”   葵为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在听到风狂骨露骨的笑声之后,还是放弃了。选择沉默的结果便是,他清晰地看到,妃眼里最后一丝信任也消失了。   不好……   念头一闪而过时,妃已经弯下腰拾起殛妖水,用力撞击他的胸口之后,飞快地逃离了他的掌控。   “等等!妃小姐……危险!”   没命奔跑的妃却根本不在乎葵说了些什么,心里只考虑一件事:带着殛妖水,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鬼地方!   不论是她的母亲五五子、还是风狂骨……甚至连葵都……总之,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快点离开吧!   “咔咔——”   空中响起风狂骨带有回音的笑声,仿佛一个暗号一样,拉开了一场战斗的序幕。   无数破风的声音在妃的身后响动,几乎震破她的耳膜。回头一看,原来守卫赭色鸟居的妖怪们全在风狂骨的一声令下,如同满天蝗虫一样向她俯冲下来。   妃咬咬牙,加速奔跑,拍打着翅膀的妖怪在她耳边呼啸而过,湿透的长发和衣服在狂风的吹动下,带来一阵又一阵寒意。   这下死定了!妃万念俱灰地想道。   她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低调原则,出言挑衅不夜妖妃,又出手痛扁了风狂骨,虽然对于两者她都不后悔,但是很显然,现世报马上就要来了。   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斜坡,斜坡不知何时会变成断崖,而断崖之下就是海。她是会先被妖怪撕破肚肠流血而死呢,还是先被逼至山崖坠海身亡?这种时候还有空幻想自己的死状,老实说,她还蛮佩服自己的。不过因为这里是接近妖界的深山老林,夜已深,又下着大雨,她不认为自己平安逃离的可能性会超过百万分之一……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想一个比较有骨气的死法,也算对得起奶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一想到奶奶,她又急忙打消这个念头:什么啊!她的字典里应该没有认输这两个字才对,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也要想办法赢!   “咻──咻──”   就在她盘算着怎么赢的时候,妖怪们已经围成上下两个圈,从空中和地面两处将她团团围住。   啧,太快了……难道真的只有百万分之一吗?   妖怪们的包围圈很快缩小了,气压好像急剧降低,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起来,妃甚至能够感觉到尖锐的武器刺入皮肤的疼痛,以及死亡临近的恐惧感。可她仍然束手无策,只能抱着手臂绞尽脑汁寻找逃脱的方法。   哪里?哪里才是出路,究竟哪里才有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   突然,在黑压压的妖怪包围圈中,她居然看到了一个缺口,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缺口处的妖怪们先后发出惨叫声,一个个打着哆嗦四散逃开,却又在中途遭遇寒气袭击,有的被冰刃割下耳朵,有的被冻住双脚无法行动,有的飞到一半被冰柱砸中脑袋,有的则根本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成了一尊冰雕……一时间,叫骂声此起彼伏,不到片刻,原先紧密的包围圈就瓦解了一半。   在缺口的尽头,站着一个浅蓝色短发的年轻男子,在雨水和寒冰的双重作用下,他的全身泛起一道朦胧的雾气,仿佛沐浴在月光底下一样闪闪发光。   妃有整整三秒钟时间惊讶得合不拢嘴。   “快过来,丑女!快到我身边来,没时间了!”   直到冬雪对着她嘶声大吼,她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急忙冲出包围圈,冬雪眼疾手快地跨上一步,一把将她抱起来。   “冬……冬……”   “闭嘴!抓紧我的脖子,千万不要放手!”   话音刚落,妃就好像一个包袱一样被冬雪甩到背上,她刚来得及把手环绕在他脖子上,他就咬紧牙全速冲下了斜坡。   太快了!   雨水针一般刺进眼睛,痛得妃几乎睁不开眼,然而身后的妖怪却仍然有办法追得上来,可见这些妖怪的级别不低。妃匆匆回了一次头,被两个石块砸中了脸颊和脖子,为了躲开妖怪们射来的利箭,后背也被树枝刮伤了一大片,两条胳膊更是伤痕累累,几乎失去知觉。下场真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凄惨。   不过幸好,这百万分之一的希望,终于被她给找到了……   “抓紧!”   听到冬雪一声大喊,妃下意识俯身贴向他的后背,同时两手紧紧卡住他的下巴。   “太紧了!咳……你是想杀了我吗?”   “啊啊,对不起,是你叫我抓紧的嘛。”   “你这个笨女人……果然是……”   “是什么?”   “果然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冬雪的动作猛地刹住,两脚踩在斜坡的最低处,用力向外一蹬,他和妃两人就如同脱离了轨道的空中缆车一样,画着漂亮的弧线……双双坠落悬崖。   “哇啊啊啊啊────”   一串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夜空中,妃最后带着无奈的苦笑一头栽进漆黑的海水里。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居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现世报?   ————   暴雨过后的夜空,许久未曾露面的月亮终于拨开云层,露出黯淡的冰山一角。   海滩边破旧的废弃渔船边,两个狼狈的人影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你、你、你!你这个笨蛋妖怪,实在是太乱来了!我的寿命缩短了一半啊啊啊啊啊!”   妃拼命咳出呛进气管的海水,一边绞着湿透的衣服下摆,一边还不忘对身后的冬雪怒目而视。   “呿,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是没有啦。”妃继续咳嗽了几声,“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该跳海吧?万一这里的海水不够深怎么办?万一中途撞到岩石怎么办?我们可是会脑袋开花血溅当场的啊!”   “……反正没死就好。”   对于妃不满的质问,冬雪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和平常比起来,气势方面可以说是压倒性的不足,这让妃不禁隐隐担心。   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先不管那惨白得跟死人没两样的皮肤——反正他的肤色一向很浅,他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令她非常奇怪。事实上从海里爬回到岸上以后,冬雪仅是询问了她几句伤势如何,便单手捂着肚子蜷缩在渔船边,一动不动。即使找他说话,他也只是半睁着眼睛,向她投来意义不明的眼神,然后小声咕哝两句敷衍了事。   “喂,冬雪。”妃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你的手干嘛要捂着肚子?”   冬雪立刻挪了挪手,但是袖子仍然恰到好处地遮盖住染血的部位。   “只不过是海水稍微渗进伤口里罢了。”   妃愣了片刻,才狐疑地问:“伤口?难道上次的伤口还没有好吗?凭你们妖怪的复原能力,伤口不是应该很快就会愈合的吗?”   冬雪有意将眼神瞥向另一边,迅速转移话题:“先不管那些,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妖界入口那种地方啊?而且为什么会跟妖皇子在一起,洵大人呢?”   虽然觉得他话题转得太快有点可疑,不过妃也并没放在心上,被问到大叔的情况时,她有点沮丧地垂下头。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在计划下一步要干什么之前,冬雪建议妃先找个地方把一身湿衣服换下来,否则恐怕在下一波妖怪来袭前她就会被活活冻死。淋了雨又不幸坠海,此刻正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根据海滩上的导览图,冬雪很快找到一间夏季出租的度假小屋,二话不说把锁切断,直接踢门而入。   小屋在设计上是以出租给情侣为第一原则,所以内部的摆设充满了浪漫的情调,由铺着高级凉席的双人床和宽敞干净的浴室来看,这间小屋应该租金不菲。不过由于冬季这片海滩并不营业,闲置了很久的小屋里,除了基本的设施之外什么都没有。冰箱是空的,电源被切断,自来水还能使用,不过“想要洗个热水澡”这种奢侈的愿望就想都不要想了。   妃在浴室草草冲了个冷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将银盒子塞在口袋里,然后便坐在床头,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冬雪。   同样地,冬雪也简略交代了自己的行踪,当然省去了被须娄山妖怪追杀和被五五子救的那两段,并且谎称自己在妖界有事,所以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   而事实上,在妖皇子把妃和五五子领进木屋时,冬雪一直躲在屋外的树丛里,他们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不过因为忌惮妖皇子的力量,又不知道这样的相遇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直到妃遇上危险孤身无助时,他才瞅准时机出现带她逃离妖怪们的威胁。   只是上述这些事他并不想让妃知道罢了。   “这么说来,你是‘偶然’经过那个什么妖怪鸟居,‘偶然’看到我,然后又‘偶然’救了我啰?”   冬雪坐在离床头最近的角落里,和妃间隔两步距离,突然来到这种气氛暧昧的环境,让他一时间心神不宁。为了掩饰不自然,他提高嗓音:“不然你以为是怎样?怀疑我跟踪你吗?”   “不是啊,比如友情的呼唤~之类的……”   将一只手枕在脑后,冬雪没好气地冷声讥笑:“友情?我们之间有那种无聊的东西存在吗?我看你大概海水喝得还不够多,再去喝一点比较好。”   是这样吗?妃却暗自心想,每次她遇上麻烦或者危险的时候,冬雪似乎都会像这样‘偶然’出现救她,事后又当作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她保持吵架伙伴关系,这种‘偶然’怎么看都觉得不自然。   ……该不会,他对她的感觉并不是友情……?   不经意地,脑海里灵光一闪,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她曾经为这种事烦恼过吗?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感觉似曾相识呢?   奇怪的是,她对自己的这段记忆却毫无印象,即使仔细回想,也不确定那是否只是一个午睡时的白日梦,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有过类似的心情。   对了,在跳下断崖之前,冬雪好像说了一句:“你果然是我的……”结果只说了一半。他当时究竟想说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就不由地侧过头仔细观察冬雪的脸。   他仍然有气无力地捂着腹部,显出疲惫的样子。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睁开眼睛,满是病容却依然清秀的脸向她转了过来。   “怎么?”   “咦?呃,不……”   算了,还是不要有多余的杂念比较好,妃心想,这种轻浮的想法对豁出性命来救她的冬雪来说,实在太失礼了。   “其实,我觉得应该好好向你说声谢谢,虽然可能会被你吐槽,不过……这一次的心情好像是认真的。多亏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才能平安活到今天,谢谢你,冬雪。”   这一回,轮到冬雪整整三秒惊讶得合不拢嘴,匆匆移开时间,好半天才止住脸上的红潮,轻声低喃:   “不、不用多礼。”   “噗!”   妃听了回答,顿时叉着腰哈哈大笑。   “什么啊!什么‘不用多礼’,笑死人了!你是古人吗?还是跟我一样喝了太多海水,所以脑袋也进水了?”   冬雪的脸变得更红了。   “你给我闭嘴!”   “哈哈,不过说到底你是妖怪嘛,活了两千年,确实也可以算作古人了啦。噗!不用多礼……噗哈哈哈……”   “不准笑!离我远一点!”   妃完全不理会冬雪的严正警告,仍然捧着肚子一个劲大笑。她想,在这一点上,冬雪的性格大概跟她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太习惯说感谢的话,当然对于别人的道谢就更不习惯了,这种性格要归类的话应该可以算作是腼腆吧。   不过冬雪这家伙教训起人来时可是一点都不腼腆。   妃酸痛的腹部还没有从大笑中恢复过来,冬雪突然一本正经说起了别的话题。   “想不到,前皇妃阿桥五五子居然是你的母亲,这下事情变复杂了。”   “啧……”妃顿时露出不满的表情,“不要跟我提起那个女人。”   “笨蛋,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就算再怎么逃避也没用,你的确是她的女儿吧,你的阴阳眼就是证据。”   “啊?为什么?”   “普通的人类是不可能看到妖怪原形的,会变得特殊一定有原因,如果你身上流着不夜妖妃的血,那就不难解释了。”   “就算这是真的,那又怎样?她不想承认我这个私生女,我也不想把那么冷酷的女人当作母亲,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大概比忘记放米的稀粥还淡薄,追究这件事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过,你不能否认自己已经被卷进来了吧?”   妃转过脸,和冬雪四目相对。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想,先是洵大人丢下你莫名其妙地失踪,随后妖皇子将你诱骗到妖界入口,途中遇见了假装自杀抛弃你们父女、真实身份是妖界前皇妃的母亲五五子,最后又突然冒出行动诡异、想要把你当棋子的风狂骨……这些都是巧合吗?假如是巧合,为什么又全都跟你有关系呢?”   听冬雪这么一提,妃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难道说……”   “嗯,你终于察觉到了吗?”   妃瞪大充血的眼睛,用恐怖的表情捂着脸:“难道我患上了被害妄想症?”   “……”   冬雪泄气地垂下脑袋,一副被打败的样子。   “都已经在被妖怪追杀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啊?!”   “可是,普通情况下会遇到那么过分的事吗?喜欢的对象在求婚之夜不告而别,拐骗自己的妖怪变成了哥哥,好不容易有了母亲却又得不到承认,最后还被一群不知来历的妖怪莫名其妙地追杀……正常人都会怀疑,事情过分得太离谱了,该不会是自己的臆想之类的吧?”   冬雪愣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却讷讷地问:   “求……婚?洵大人他……向你……”   “对啦。”妃抱着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因为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你的……回答呢?”   “这个嘛,答应是答应了……”   妃把后面的话卡在喉咙,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冬雪也不问,双方好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由于沉默的时间太长,妃试着重新回到话题。   “那么,你刚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想暗示我什么?”   “……”   “冬雪?”   “……”   妃一连叫了冬雪好几遍,才见他宛如惊醒一般将脸往她这边转了转,好像在拼命忍耐什么一样,又飞快地把脸转了回头。此刻的他看起来满头是汗,呼吸紊乱,表情焦躁,和平时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妃的催促下,冬雪勉强继续之前的话题。   “虽然还不肯定是什么,不过……你的身上一定有风狂骨……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这样东西跟前皇妃所担心的……‘妖界即将发生的大事’有关,所以从表面上看,妖怪们的事……似乎与你这个人类无关,不过事实上……大概是你……把他们联系起来的……”   先不去管这番话的内容,光是这种断断续续的表达方式就让人觉得奇怪。本来以为冬雪大概是消耗了太多妖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可是观察了下来好像又并非如此。   他正在用一种非常涣散、衰竭、颓丧的神情,呆呆看着前方。   妃深深皱眉。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冬雪腹部、袖口乃至整个胸前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渍,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喂,冬雪!你的伤!”   妃一脚踏空,几乎从床上跌下来,战战兢兢扑到他身边。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领,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爆裂开来,窗上的玻璃被撞得粉碎,一股巨大的风力将她弹回到床上。   冬雪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勉强在自己和妃面前撑开一面冰墙,又伸出左手对趴在床上的妃示意:   “过来……”   妃却没理会,将手挡在额前,咬着牙看向窗外,视野中一大群黑压压的妖怪令她马上意识到,风狂骨的第二批追兵来了!   她心念一动,立刻翻身下床,掀开床罩,将一整张床垫竖了起来。床垫的材质是柔软又有弹性的海绵,也是她唯一搬得动的大件物品,用来暂时堵住窗口应该不成问题。将床垫塞进窗口后,妃争分夺秒地抓起冬雪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用全身的力气支撑他往浴室走。   或许连最后逞强的资本也没有了,冬雪这一次没有拒绝,身体沉重地压在妃的肩头。   一进浴室,妃就放开冬雪,手脚利落地把门反锁,然后左右张望寻找起工具来。   “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妃的目光四下移动,停留在浴室里唯一一件能够使用的金属道具──莲蓬头上,她一把将它抓下来,用力猛砸通风气扇上的两面玻璃,砸出一个足够她顺利跃过的窟窿。   正要回头叫冬雪,却见他挣扎着站起来,伸手转动门锁。   “冬雪,你在干什么?”   她拉住他的手,焦急地大吼。   “我去拖延住他们,你先逃出去。”冬雪擦了擦额头的汗,“记住,往人类聚集的地方走,人越多妖怪就越不敢乱来,假如能坚持到天亮的话,你就安全了。”   说完他又伸手开门,再次被妃阻止。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不是妖怪都看得出来你的伤势有多严重,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去,岂不是给那些妖怪们送开胃小菜吗?”   冬雪弯下腰重重喘了口气,像是在忍受巨大痛苦似的,声音低沉嘶哑。   “笨蛋……正因为伤势很严重,所以我才这么说啊!”   “……”妃瞪大通红的双眼,坚决不去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我已经到极限了。”冬雪扶着门支撑起上半身,一脸无奈地凝视目瞪口呆的妃,以虚弱的气声喊,“还不明白吗?我快死了……这一次,恐怕真的要说再见了。”   “你……!”   冬雪不让她有机会开口,喘息着说下去。   “以后……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所以你要小心……摆脱风狂骨手下的那些妖怪以后,就尽快去螟皇寺找鸦狐和冥婆婆,他们应该有办法帮你找到洵大人……找到大人之后,就不要再和他分开了……你虽然比普通人坚强,但终究还是个人类,又是女人,还是不要太逞强比较好……偶尔也依赖一下洵大人吧。”   说到这时,冬雪有片刻的沉默,想说一两句祝福的话,却偏偏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快走吧!”   妃的手却第三次打断了冬雪的动作。   盯着冬雪诧异的脸,妃呼吸顿了顿,茫然的目光倏然转为愤怒,像是快要窒息一般突然深吸一口气。   “我带你去见大叔!”她口气坚决地说,脸上一副“敢拒绝的话就试试看”的凶狠表情。   “真是败给你了,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嘛……”   “如果大叔不行,我还可以找葵,找不夜妖妃,甚至找风狂骨,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能够治好你!”   “笨蛋,那样我救你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管!总比让你死了好!”   冲动地吼完这一句,妃揪紧冬雪的手腕要求他变成兔子。   冬雪一时傻了眼:“什么?”   “哪怕只有十分钟也好,拜托你变成兔子,让我带你走,这次换我来救你!”   “别……别开玩笑……”   “冬雪!”妃拼命忍住眼泪,用平生最严肃的表情瞪着他,一字一句说,“变成兔子,给我好好活下去!”   这一瞬间,被妃的表情吓到的冬雪,在一阵无力的反抗过后,乖乖变成了一只兔子。   妃将化身成兔子的冬雪塞进浴衣的胸口,用力束紧腰带,往窗外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   这里是通向御审殿殿主大厅的竹林幽径,他曾经走过好几百年的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却早已物是人非──殿主的牌匾换了字体,竹子被染上了新的妖气,当年的朋友也都已经不在了。   大叔有些感慨地抬头环顾四周,新成立的灵兽小分队队长鸾羽恭敬地尾随在后。   “啊,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我知道怎么走。”大叔回头对鸾羽笑了笑,交谈了几句便把她打发走了。   大摇大摆地进了殿主大厅,却没见到任何一个不夜军团的妖怪跳出来“欢迎”他这个重刑犯,大叔摸摸下巴,不禁觉得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居然连最基本的守卫都没有,这里可是御审殿最为机密的枢纽中心呢,风狂骨到底在想什么啊?   抱怨归抱怨,大叔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他来说,少一些无意义的战斗,何乐而不为嘛……反正现任殿主不是他。   走进大厅时,大叔才想起,风狂骨似乎没有设立副官的职位。当时他曾经想拉拢冬雪,不过可能因为手法太过拙劣,也可能由于冬雪的个性太倔强,他的拉拢计划宣告失败,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发布过任何招贤纳士的告令。   没有副官辅佐的殿主,在妖怪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从这方面来说,风狂骨也算是开创了历史先河。   只是这偌大一个殿主大厅,连个鬼影也不见,未免也太冷清了吧?想当初他可是经常忙到焦头烂额,一连几个月都无法休息啊!   看来妖皇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风狂骨这个殿主当得果然有问题。   一阵风吹过,大厅的后方飘来一股异常难闻的腐臭气味,大叔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气味,很明显是妖怪死后一部分妖力所化成的妖尸气,从本质上来说,这是随处可见的现象,并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假如这里是御审殿存放骨灰的祭堂,他根本不会起一点疑心,但若是殿主大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通向殿主大厅的竹林开始,直到大厅中央,没有守卫也没有不夜军团,甚至连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妖怪都没有,这个谜团一直困扰着他,现在看来,这股诡异的妖尸气多半脱不了干系吧。   再往里走了两步,脚步停留在两根最大的柱子之间。   大叔突然一个转身,两把由妖力实体化形成的利刃“唰”地擦过他的肩膀,定睛一看,一个手持双刀的黑影在地上滚了两圈,远远地站立起来。   “咔咔!”   人影发出类似齿轮转动的笑声,从阴暗处走到月光下,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孔。这张脸,大叔见过不少次,所以他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弄错。   “风狂骨。”   “唷,真是稀客啊,狮天狗大人。像这样面对面地打招呼,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吧?”   配合着风狂骨干巴巴的笑声,大叔也展露温和的笑脸:“怎么会呢?你肯定是忘记了,在风茄被你害死的那一天,我们也像这样打过招呼哦。”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害死过狮大人的女人呢?看来我的记性还真差。”   大叔仍然是满面笑容:“你不但记性差,眼神也不大准,风茄并不是我的女人,而是我的部下。”   “咔咔,反正已经死了,大人要怎么说都可以。”风狂骨背着手走近两步,阴侧侧地在大叔耳边舔舐牙齿,“不过大人今天来应该不会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吧?”   “哦?那么依你看,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呢?”   “这个嘛……要知道还不容易?”   话音刚落,风狂骨身形一动,两只袖子平平伸向前方,“唰”地一声射出两把暗器。大叔不紧不慢地偏过头,躲开一处暗器,宽大的袖口一挥又挡住另一处,脸上仍旧挂着笃定的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趁其不备来此一招。   “叮!”一记清脆的响声在耳畔响起,大叔躲过风狂骨掷出的由妖力化成的匕首,顺势翻了个身绕到风狂骨背后,想要擒住他的左肩,却被他反手推开,同时一道冷光一闪,一柄短刀从他的腋下刺出,大叔只得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咔咔,传说中的狮天狗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风狂骨得意地笑起来,重新执起双刀,阴狠地对准大叔的脖子砍过来。   大叔不停晃动头部左右躲闪,一边躲一边退,直到被逼至大厅的柱子前。在脚跟撞到柱子的底座时,大叔像是吃了一惊,突然向后一瞥──眼见这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风狂骨当然不会放过,大笑着挥动手臂就向他刺出一刀。   “嗤──”   鲜血喷溅出来,短刀不偏不倚刺入了大叔的手心,将他的手钉在了柱子上。   “咔咔咔咔咔咔!”风狂骨皮笑肉不笑地瞪大眼睛,“这下你死定了,狮天狗!不管你是来找我报仇也好,取代我的位置也好,都永远没有机会了!”   “……”大叔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风狂骨,微微皱起眉头,“果然,你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风狂骨。”   “咔……”   “你到底是谁?”   风狂骨捏着短刀的手保持不动,身体却忌惮地向后退了几寸。不知是无言以对呢,还是不屑回答,他停止了腹语术,双眼无神地盯着大叔。   “假如你是真正的风狂骨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擅长的妖术是什么。”   大叔动了动手掌,张开合拢反复了几次,突然握紧短刀使用妖力,一股猛烈的电流顺着刀刃传至风狂骨全身,把他电得疯狂惨叫。   “哇──”   风狂骨原本端正的脸孔一瞬间扭曲起来,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化成一小堆骨灰,轻轻飘落到地上。   与骨灰同时散落的,还有一片写满红字的人形符纸,由于大叔妖力的关系,符纸周围有些许烧焦的痕迹。   大叔弯腰将它捡起,粗略地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顿时面色大变。   这不是……以妖怪的骨灰来操纵傀儡的妖术么?从符纸的年代以及残余骨灰的数量来看,真正的风狂骨应该早就死了。   那么之前他们看到的风狂骨,究竟是谁在操纵?   幕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   在妃自信满满地对冬雪说出“这次换我来救你”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之后,还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深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妖怪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啊,连炸弹也来,这样是犯规的吧!   从漆黑的海滩一路跑到稍有灯光的公路上,期间总共发生了三起“宇宙光束伤人事件”,两起“八方手里剑流血事件”,以及多到数不清的“龙卷风真空斩事件”,现在居然还从空中向她猛丢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炸弹……可恶!要杀要剐就直接到地面上来啊,这种不干不脆、拖泥带水的围攻方式,真是让人忍无可忍,难道这些妖怪是在把她当实验小白鼠,以玩弄她为乐趣吗?   “轰!”   爆炸声又来了,这次离她的脚跟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妃急忙跳向公路一边的花坛里,保护住胸口就地滚了一圈,被雨水浸润的泥浆立刻把她刚换上的白色浴衣染成了土灰色。   “啧,这群没完没了的妖怪,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妃甩甩头发上的泥浆,纳闷地自言自语。   她明明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也染上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洗发水香味,从气味上追踪她几乎是不可能。而天色这么暗,她又绕了好几个弯路,还故意往与逃跑路线相反的地方制造响声,照说应该没道理摆脱不了它们的追杀的呀!   然而事实就是,这些妖怪始终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后,简直比背后灵还难缠。   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软软趴在她胸口的兔子半睁着眼睛,虚弱地开口。   经冬雪这么一提,妃立即想到什么,把手伸向口袋:   “啊!难不成,是这个东西!”她从口袋掏出银盒子,把它举到冬雪眼皮底下,“这是从葵那里夺过来的殛妖水,难道妖怪就是通过它来追踪我的?”   “笨蛋……想也知道……”   “可是,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我又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掉,但留在身上又等于被安装了跟踪器,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啊?……”妃烦恼抱住额头,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可以反过来利用殛妖水嘛,就算起不了什么作用,吓吓它们也好。”   想到这里,妃的嘴角边浮现报复心切的冷笑。   “喂,你们这群妖怪!给我停下来!”   空中的妖怪好像一群正在恶作剧时被老师抓包的小孩子,纷纷停下动作,拍打着翅膀围拢到一起,看到妃高高举起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盒子,便全都凑过来仔细查看。   “这个是什么?”   “好吃吗?”   “要怎么玩?”   “……”妃的气焰顿时下降了一半,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信口开河道,“仔细看清楚了!这个东西可是凝聚了妖界千万年精华、蕴含超大能量、可以秒杀一切妖怪的殛妖水哦!殛妖水!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   “咦?诶──?”妖怪们惊诧之余,纷纷摇头,“没听说过。”   一滴汗自额头滑下,妃的手一时下不了台,尴尬地举在空中。   对了,大叔说过,殛妖水是妖界极为机密的东西,这种中级妖怪以下程度的小角色根本不可能知道,更不用说会产生她所期待的敬畏感了。   无奈之下,妃只好胡乱扯下去。   “不信的话,那……那么就先来许个简单的愿望好了。”   一心盼望把妖怪的注意力引开,好让自己趁乱逃脱的妃,想也未曾多想,就指着半空中体积较大的一只喊道:   “殛妖水,把这只妖怪的身体切成两半!”   下一刻,妖怪的脑袋不见了,鲜血如喷泉一般从脖子上的缺口涌出来。   妃和其余妖怪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哇──”   妖怪们不等妃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便呼啦一声作鸟兽散,远远的天边只留下几个小黑点,最后也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我只是想吓吓它们而已,并不是真的要杀它们啊。”妃看着手里的银盒子,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害怕,喉咙里的声音竟微微颤抖,“毕竟这些妖怪只是奉了风狂骨的命令才来追杀我,而且并没有真的想把我逼入绝境……殛妖水为什么会……”   怀里的冬雪沉吟片刻,伸出一只爪子扯了扯妃的衣襟,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总之,趁此机会,快点回螟皇寺吧。”   “呃?嗯……”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冬雪叹息着说,“风狂骨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就是这个。”   妃和兔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觉得事情已经渐渐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你属于我   天刚蒙蒙亮,冥婆婆便像往常那样来到了厨房,开始了每天惯例的工作。先是变身为妖形八爪草,稍稍活动一下筋骨,然后便对八条触手一一发号施令,有条不紊地做起了早餐。   对服侍了好几代住持的冥婆婆来说,这些工作已经变得和呼吸一样自然,绝对不可能会出差错。然而这一天,其中一条被派去少爷房间送早茶的触手小红,却在中途就返回至厨房,冥婆婆见了不悦地板起脸。   “发生什么事了,小红?”   触手小红放下托盘,指了指门外。   冥婆婆变为人形推门而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   “大持盂!冬雪大人!你们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急忙走向前,从妃的背上接下已经昏迷的冬雪,和妃两人合力把他抬进妃的房间,安置在床上。   “真不好意思呢,冥婆婆,这件事我不想把神银也扯进来,所以能不能麻烦你替我保守秘密?”   “安心吧,不用你说我也会保护小少爷的,我这就去把鸦狐叫来。”冥婆婆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把重新洗干净的毛巾递给妃,“真是的,冬雪大人怎么会伤成这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妃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冬雪。自从失去意识后,他就无法再保持妖形,一路把他背回来确实花了她不少工夫,不过幸好,他还活着……   妃打开衣橱,取出一套干净的浴衣,刚脱下满是淤泥的脏衣服,想要稍微擦一擦身,只听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只橘红色的小妖怪哭哭啼啼闯进来。   “小姐!呜呜……小……小……咦?!”   哭得红肿的眼睛顿时瞪成铜铃状,口水代替眼泪顺着下巴淌了下来。   “鸦狐……没人教过你进屋之前要先敲门吗?”   妃瞬间切换成女王模式,一手用衣服遮住胸部,另一手揪住鸦狐的脖子,两眼发出绿色的凶光。   “哇,对不起,小的出去再重来一次!”   等了足足十分钟,听到妃发出已经换好衣服的提示,鸦狐才擦干口水,笑眯眯地走进来。   “小姐,你现在还没有变成妖怪,这就证明你还没跟洵大人结婚吧?哎呀,真是太好了,这样就代表我还有机会跟随在小姐身边服侍你啰?”   “先不要提那些,鸦狐,我问你,你知道大叔现在在哪里吗?”   “这个,小的不知啊。”鸦狐诧异地反问,“洵大人难道没有和小姐在一起吗?”   妃摇摇头,捏着下巴沉默了一阵,接着对鸦狐正色道:“鸦狐,你是我的头号家臣没错吧?”   “是!”   “那么,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记得你对使用各种熏香十分在行,其中应该有追踪和占卜之类的熏香对吧?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我希望你能在半小时内找出大叔的行踪。”   “半小时吗?这恐怕有点困难……”鸦狐眨了眨眼,一时有点犹豫。   “事态紧急,我只能拜托你了,鸦狐。如果干得好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可以哦。”妃故意语带暧昧地补充了一句。   鸦狐的头顶霎时喷出好几公尺火焰,四只爪子同时握紧:“包、包在小的身上!请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嗯,那就先谢谢你了。”   趁鸦狐在院子里忙碌的空档,妃取出装着殛妖水的银盒子,盯着正中间的那个“殛”字发呆。   按照冬雪的说法,风狂骨以及其手下的妖怪们之所以对她纠缠不休,是因为想得到殛妖水的力量,而殛妖水又只听从她一个人的命令,只要控制了她,就等于控制了殛妖水,这才是风狂骨的真实目的。   最早在海底的水晶宫,以及后来在风茄复活白枫的时候,殛妖水曾经两次进入她的身体,并实现了她内心的愿望,这一切都被风狂骨看在眼里,或许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而上一次在石蝶山鼬鼠妖族的地下花园里,风狂骨故意用妖刀恋无木刺探她的实力,想看看殛妖水究竟可以为她做到何种地步,不料却半路杀出程咬金,由冬雪代替她承受了那一刀,让风狂骨着实扫兴了一把。不过她后来的反击也证明了,殛妖水并没有残留在她体内,单独一人时的她根本不足为惧。   这样一来,只要分别把她和殛妖水搞到手,再通过她来控制殛妖水,世间就再也没有风狂骨做不到的事了。   以上观点均属于冬雪的推测,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妃拥有这种能力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那么她这个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呢?   冬雪的解释是:殛妖水的前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前皇妃阿桥五五子。在五五子被妖皇放逐之后,殛妖水曾经在妖界引发了一次非常可怕的大灾变,皇宫、御审殿以及其他被波及的机构虽然勉强抵制住了它的妖力,但仍然损失惨重。为了避免整个妖界受到进一步损害,当时便由身为御审殿殿主的洵大人将失控状态的殛妖水封印在银盒子里,并在和妖皇子商议之后,把殛妖水的下落当作一级机密严密封锁起来。事隔多年,当殛妖水再次苏醒之时,见到了和前主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少女妃,于是便自然而然把她当作了主人,听从于她的命令。   只是这当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什么风狂骨也能够操纵殛妖水,这一点冬雪也没找出合理的解释。   妃把银盒子重新收进口袋,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殛妖水的主人吗?听起来这种能力好像很了不起,不过她却如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葵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想把她带到皇宫去的呢?抑或是,他想和风狂骨联合起来达成某种目的?他的目的是想依靠殛妖水的力量恢复自由吗?如果是的话,那他根本不需要和风狂骨联手,只要他坦白说出来,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他的啊!   闭上眼睛,妃疲倦地把脸埋在胳膊里,心中没来由涌上一股酸涩的情绪。   大叔……这种时候,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在我拒绝变成妖怪之后,你就不辞而别了呢?   “哇──”   一声惨叫从院子里响起,把妃惊得从地板上弹起来。   这个声音是……鸦狐?不好!   她迅速拉开纸门,光着脚冲下台阶,边跑边叫:“鸦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声音突然中断,她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风狂骨阴森森地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一缕黎明的曙光透过树枝缝隙洒在他僵硬的脸上。在他的手中,提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红色小狐狸,正徒劳地扑扇着翅膀拼命挣扎,身下各种香线和香炉散落一地。   “小姐!小姐!”   “风狂骨!”妃面色铁青地叫道,“把鸦狐还给我,这件事和它没有关系!”   “哦?”风狂骨颇有兴致地琢磨妃所说的话,“这件事和它没有关系?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   “好像两个字太多余了,我就是已经看穿了你的目的!”   “是吗?咔咔!也好,这样一来,谈起话来就容易多了。”   风狂骨的手指一松,鸦狐顿时从魔爪中挣脱,连滚带爬地扑进妃怀里,抱着她瑟瑟发抖。   妃拍拍鸦狐的头安慰他,一边把手伸进口袋,等待风狂骨的下一步行动。   她知道,现在的形势很不妙,还没来得及找到大叔,冬雪又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冥婆婆年事已高不算战力,唯一一个勉强还有点指望的鸦狐,又畏畏缩缩根本不够看……难道,她只能再次依靠殛妖水的力量了吗?但是刚才杀死那个妖怪只是侥幸,她根本不清楚控制它的方法啊。   “首先恭喜你,小野猫,你的力量好像已经成熟了哟。”   “……”原来他已听说了那件事。   “游戏已经玩累了吧?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风狂骨手指一伸,指向半开着的纸门,纸门背后躺着失去意识的冬雪。妃看了看冬雪,又转向风狂骨,一时猜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以冬雪的性命为条件,和你交换一样东西。”   “冬雪?”   “没错,妖刀恋无木所造成的伤口,普通医术是治不好的,因为初代妖皇以自己的血对妖刀下了诅咒,凡是被它砍中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伤者会饱受痛苦直到全身的血流干而死。”   “血流干而死……”妃变了变脸色,“难道你能解开诅咒?”   风狂骨静了静,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是的,我可以。”   这下轮到妃安静下来了。沉默了一会儿,她仿佛下定决心般抬头直视风狂骨。   “解开诅咒的代价,就是要我跟你走对不对?”   “正是如此。”   “好吧,我答应,不过你必须先证明给我看。”妃说,“先让冬雪的伤口愈合,证明你确实有能力解开诅咒,这样我才能相信你。”   “啧啧,这样可不行唷,小野猫,居然提出这么不公平的条件,你认为我有这么蠢吗?”   “公不公平你自己心里清楚!”妃冷哼,缓缓将殛妖水举到风狂骨面前,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贪婪的神色,“反正就算没有这个交易,我仍然会落入你手中,但我会不会乖乖听你的命令操纵殛妖水,那就不得而知了。与其逼我太紧以至于做出过激的行为,还不如利用约定来束缚我,这一点,提出这个交易的你应该早就心里有数吧?”   “……很不错的推论,小野猫,我对你刮目相看了。”风狂骨点头深表赞赏,一边向房间里走去,“好吧,我答应你。”   真、真的答应了?妃一时有些不敢置信,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仍是抿着嘴一副高傲架势。   由于冬雪的伤口在下腹部,妃不便亲自确认,于是她小声跟鸦狐商量,要他跟去查看冬雪的伤势。   “听着,万一风狂骨耍什么手段的话,就对着他的眼睛撒最具刺激性的粉末,或者让他吸入迷幻香,催眠香之类……怎样都行,反正用最下流的招式伺候他就是了!”   “最下流吗?小姐,这个怎么样?可以让男人失去男性尊严的XX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不够吗?那么换这个,令男人改变性取向的XX香……”   “够了!快去吧!”   妃磨了磨牙,把完全曲解她意思的鸦狐揉成一个球,用力丢进房间,然后双手环胸,忐忑不安地等候在门口。   虽然叫鸦狐去监视,但其实她并不担心风狂骨会对冬雪不利,一来他还没有取得她的信任,二来在殛妖水的威胁下,他也没有那么多筹码敢在这种时候赌,在没有达成协议之前就撕破脸皮是很不明智的做法,风狂骨绝对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风狂骨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殛妖水的力量,到底要干什么呢?大叔的失踪会不会也跟他有关呢?   算了,反正无论是什么,她都绝不会让风狂骨如愿以偿的。暗自在心里下了这个决定,妃牢牢把殛妖水抱在怀里。   没过多久,风狂骨哗啦一声拉开纸门,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妃先仔细观察了冬雪的模样,发现他呼吸平稳,额头不再冒虚汗,表情也柔和许多,接着又用询问的目光向鸦狐使了个眼色,在得到“伤口的确愈合了”的肯定回答之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转身,风狂骨已打开一个结界之门,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等待她确认完毕。   “怎样?现在可以履行你的承诺,跟我去妖界皇宫了吗?小野猫。”   妃点点头,看着结界门内深邃的、一望无际的黑色虚空。这样也好,既然已注定摆脱不了和妖界的纠缠,那就干脆来决一胜负吧!   来吧,风狂骨!   当妃对他怒目而视,一脚踏进结界门的时候,风狂骨捂着嘴角疯狂地大笑起来,明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却多此一举地企图遮掩,越发显得诡异。   远远地,一只体型硕大的狮子疾奔而至,口中焦急地大吼:   “等等!妃,这家伙并不是真正的风狂骨,别进去!”   妃心口一震,惊讶地回头。   “大叔?!不是风狂骨……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当她惊觉不妙,再想要退出结界门时,已经来不及了。突然有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她的身体”里拉了出来,并吸入结界门,然后“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结界门迅速缩小、扭曲、变成一条细缝,最后在抱住“她的身体”的大叔眼前关闭了。   “可恶!”   大叔气恼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离“她”的耳畔越来越遥远,最后完全消失了。   ————   穿越结界之门的经历,妃之前也有过两三次,那种力不从心、无法感受到自己肉体存在的感觉其实并不陌生,但是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分离,这还是第一次。   记得她的人偶己女曾经告诉过她,一般情况下,人类是无法进入妖界的,假如非要进入的话,最多也只有灵魂可以做到。   这样说来,假如她的灵魂在妖界出事的话,她在人界的身体就会变成永远不会醒来的“植物人”啰?   啧,真是不吉利的想法。   摇了摇头,妃带着自我厌恶的意识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一套红色与金色相间的奇怪服饰,脖子和耳朵上挂着成串首饰,长裙下连袜子和鞋子也穿得整整齐齐。再看看身下,床和床垫的质地非常柔软,床柱似乎是豪华桃花心木雕刻的,上面还刻了几行看不懂的文字。   妃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地坐起身。   在离床不远、同样也是桃花心木质地的扶手椅上,她原来的那套衣服整齐地叠放在那里,看来是有人替她换下来的。   究竟是谁呢?无论是谁,大概都会令她不愉快吧,但假如是风狂骨的话,她恐怕会恶心到咬舌自尽。   再一次审视这个房间,妃注意到一扇虚掩着的侧门,门的另一头似乎有人影晃动,但却没有传来脚步声,令她稍稍警觉起来。   就在她试图寻找一样武器藏进衣服里时,虚掩的门打开了,葵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看到妃时怔了怔,随后露出淡淡的微笑。   “妃小姐,你醒了。”   “原来是葵……吓我一跳。”   妃重新倒在床上,两手向后支撑着身体,显出放下心来的样子。但不多久,她突然想起她和葵之间还存有一些芥蒂,便又挺起上身,用狐疑的眼神警惕地瞪着他。   这番举动让葵无奈地叹了口气:   “妃小姐,你太多心了,吾绝对没有要伤害你的念头,你大可以不用提防吾。”   妃犹豫了一下,皱眉问:“风狂骨呢?”   “这里是吾的寝宫,和皇族无关的妖怪是进不来的。自风狂骨将你带来妖界之后,吾就将你安置在这间房间里,一直到你醒来,他都不曾靠近过你。”   妃一听眼神黯淡下来,嘴里嘟哝道:“和我做交易的是风狂骨,醒来后见到的却是葵,你们两个果然是一伙的。”   “不……其实……”   “葵为什么会站在风狂骨那一边呢?”   “吾从来没有说过吾站在他那一边,妃小姐,你还是不愿意相信吾吗?”   “是葵自己做出令我怀疑的举动。”   “你指的是赭色鸟居的事吗?吾当时担心由风狂骨统帅的不夜军团会攻击你,出手阻拦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你而已……至于吾和风狂骨联手的事,也是出于权宜之计,原谅吾暂时不能将理由告诉你,但请体谅吾的苦衷……”   看着葵期期艾艾解释时的认真模样,妃想起他也是个心思单纯的妖怪,有时甚至会做出如小婴儿般的幼稚反应,这下她也糊涂起来。到底要不要相信他呢?   她换了个话题:“那么殛妖水呢?明明应该是在大叔身上的东西,为什么会跑到你手里?”   葵坦然回答:“因为这是吾和银毛狮子商量后的决定。银毛狮子把它交给吾代为保管……连同妃小姐一起。”   “我和殛妖水一起?”妃困惑地皱眉。   “没错,在银毛狮子重新夺回御审殿的殿主大权之前,吾答应银毛狮子要好好照顾你,并妥善保管殛妖水。”   说到这个,妃更是一头雾水。大叔想要重返御审殿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了,更别说还瞒着她,在求婚当夜不告而别,甚至就连刚才在结界门关闭之前,他也说了奇怪的话。   说什么风狂骨并不是真正的风狂骨,她完全不明白。不过大叔平安无事,至少证明了葵没有伤害他,大叔应该是以自己的意志离开她的。   思及此,妃抬起头盯着葵面具下的眼睛,喃喃说:“葵,我可以相信你吗?”   “嗯。”   “真的可以吗?”   “嗯。”   “……你就没有更令人放心的说法吗?”   话音刚落,葵就伸出双臂将她搂进怀里,抱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可、可以了!我感受到你的诚意了,放开我吧,我相信你就是了!”   妃哭笑不得地想挣脱出怀抱,葵却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轻轻坐到床沿,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中,恋恋不舍地拥紧她。   “葵?”   “如果你是属于吾的……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光明从指缝间滑落   房间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升温了。   妃被葵紧紧拥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举止多少透露了一点心思,她不自觉脸红起来,推开她:“你、你在胡说什么呀,葵,我已经答应大叔的求婚了哦。”   “嗯,这对吾来说是第一个打击。”葵老实地承认,手仍不舍地握着她的肩膀,“第二个,也是更严重的打击是,妃小姐居然是……吾的妹妹。”   妃抽了抽嘴角,露出苦笑:“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有我这样一个妹妹吗?可我倒是很高兴,有葵这样一个哥哥呢。”   “不,吾不是这个意思,妃小姐很迟钝。”   “喂!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   “不过……真的吗?真的很高兴吗?”   “当然是真的。”妃略带感慨地勾起嘴角,喃喃说,“一直以来我和亲人都处得不好,唯一疼爱我的龙丘奶奶也已经过世了,本来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可以被我称作‘家人’的人了,可是在知道了葵是我的哥哥之后,我的想法稍稍改变了。我觉得,假如是葵的话,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幸福的一家人……”   “幸福?”   “我虽是这么想,但也要看葵自己的意思啦。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变成家人关系,那么,我们也可以只做朋友。”   葵愣愣地盯着妃看了良久,低下头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口中还念念有词:“家人……朋友……吾和妃小姐变成家人……幸福的……”   看到葵一脸认真地撑着下巴,好像在比较“家人”和“朋友”究竟哪个比较划算的表情,妃禁不住摸了摸良心,觉得有种自己正在哄骗小孩子的感觉。   “我说啊,不要再叫我‘妃小姐’了,差不多也该直接叫我妃了吧?哥哥。”   才被叫了一声哥哥,葵就立即乱了方寸,微红着脸显出极度受宠若惊的样子,面色凝重地僵了一会儿后,当下就得出结论:还是做哥哥比较划算!   “不过,这样的话,吾和银毛狮子也会变成家人,这似乎有点难以接受……”   “拜托你不要考虑得那么远啦。”   葵放开她,感慨道:“吾有了母亲大人,又有了妹妹,突然多出两个家人,吾觉得心里很难平静。”   “我也是啊。不过说到母亲……葵的感受应该和我不同吧?”   “不,其实,吾并没有特殊的感觉。”考虑到妃的心情,葵谨慎地斟酌用词,“吾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母亲的相貌,母亲和皇宫里的乳母全都戴着面具,吾从来不知道她们的长相,也未曾关心过。即使是现在,吾也不确定,自己见到亲生母亲时这种心情是否可以称之为喜悦。更何况,她对妃的态度还那样刻薄……”   “我没有关系,不用顾虑我的感受。也许对我来说她不是个好母亲,可是对你不同,不夜妖妃非常爱你,你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够了。”   说出这么动听的话,连妃自己都觉得有点虚伪,不过话说回来,她倒真的认为五五子是个爱憎分明的女人。对于喜爱的人倾其所有,对于不喜爱的人则严格划清界限,如此有原则的爱情方式,也可以说是一种个□□。只是对于后者来说,她的态度着实残酷了一点。   葵踌躇地沉吟,说他会再好好考虑,不过在那之前,他希望妃不会介意他把五五子留在皇宫。   “我是不会介意啦……”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侍女隔着门低声道:“殿下,我送酒水来了。”   妃正要开口继续,葵急忙用食指抵着嘴唇做出噤声的手势,凑着妃的耳朵小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吾。”说完之后便拉开门接过盘子,背对着妃,小声地向门外交代了几句,缓缓转过身来。   “那么,为了庆祝兄妹重逢,来喝一杯吧。”   “呃……嗯。”虽然这种时候喝酒有点突兀,不过既然有葵在身边,她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妃安心地仰头将酒喝干,喉咙顿时烫得好像能喷出火来。   “咳、咳!好烈的酒!这是什么味道……好苦……咦?”   妃的头突然晕了起来。   “咔咔!”她听到了风狂骨的标志性笑声,立即瞪大双眼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并非皇族成员的他,应该是不可能进入皇宫的呀!然而她却意外地发现他正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房间,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葵的肩头。   “干得好!真不愧是妖皇子殿下,如此轻松就制服了这只小野猫──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说这话的时候,风狂骨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照理说,脸部神经坏死的他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出现这种表情才对,可是事实上,它偏偏出现了。他眯起眼睛,咧开嘴角,狂妄且歇斯底里地地仰头大笑。   下一刻,妃和葵同时目瞪口呆,诧异地看着风狂骨脸颊上的皮肤逐渐起皱、萎缩、皲裂,好像风干的涂料一样,一片一片剥落下来,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裂开的皮肤当中,居然什么都没有!   风狂骨的身体,竟然是空的?!   定睛一看,在裂得粉碎的皮肤当中,有一张写了红字的人形纸片,此刻正随着粉末状的骨灰在空中飘飘荡荡,缓慢落到一个人的脚边。   而直到这时,妃和葵两人才注意到,他们刚才以为是风狂骨使用腹语术所说的话,其实却是从另外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葵一跃起身,心想,终于把罪魁祸首从幕后揪出来了!也不枉费他假装配合风狂骨,参与他疯狂的破坏计划。然而看清那人的真面目时,他却愣住了。   “怎么是你?!”   想不到,从门后走出来的人,居然是他和妃的母亲,前皇妃阿桥五五子。   “呵……呵呵呵呵!”五五子抬起手臂,用手背掩着嘴放声大笑,“连我都没想到,风狂骨这个傀儡会这么好用,我只是提供他皇宫的妖力让他寻找殛妖水的下落,并以自己的意志破坏妖界,想不到他却做得如此出色,仅以半年时间就达成了我千年的心愿,早知道他这么有能耐,当初杀了他的时候真应该温柔一点才对。”   “母亲大人,你究竟……”   五五子无视葵的质问,收敛笑容,向妃投来轻蔑的一瞥,同时缓缓抬起食指对准妃的心脏。   “小偷,难怪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皇妃的宝座是我的,妖皇子是我的,殛妖水也是我的!别以为跟我长得相像就可以偷走属于我的东西!”   “唔!”妃的胸口一阵绞痛,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揪住了她的心脏,正拼命将它拽出身体。她大口呼吸,冷汗直流,两手抱着床柱无力地挣扎,身体却麻痹了一般越来越不受她控制。   糟糕!她怎么忘记了,她现在是灵魂状态,一旦被控制了,就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怎么办?她可不想死在这种女人手里啊!   “不必再作垂死挣扎了,乖乖回到我的体内吧……”五五子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妃,嘲讽道,“反正你本来就是从我体内生出来的,是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把你回收至体内也是理所当然,能和我不夜妖妃融合为一体是你的荣幸,感谢我吧!”   “住手!母亲大人,请你适可而止!”   葵想上前阻止,却被一大群从门外闯进来的人扑倒。这群人个个都长了一张风狂骨的僵尸脸,有着和风狂骨标志般的笑声,以及同样无法小觑的妖力,虽然凭单个的力量决不是葵的对手,然而一拥而上的话却足以令堂堂妖皇子动弹不得。   “葵,哥哥……大叔……”   妃最后向葵伸出一只手,眼中带着强烈的不甘,含恨倒在床沿,被五五子吸收进体内。眼见阴谋得逞,五五子一手持着装有殛妖水的银盒子,另一手掩嘴大笑,笑声回荡在整个皇宫。   而这,才只是一系列骚乱的开始──   与此同时,在人界积云岛的SL民俗研究所里,所长笙凌正在和哥哥风狂骨紧锣密鼓地讨论他们即将在妖界展开的作战计划,而就在笙凌举起一叠资料递给风狂骨时,刹那间,他愕然发现,风狂骨化成了一堆骨灰和一张人形符纸。   相同的事情也发生在御审殿不夜军团的总指挥部,在妖怪们无数双眼睛的盯视下,风狂骨的发言才说到一半,身体就像烧着了一样化成了一堆灰烬,灰烬中,一张人形符纸在众妖怪面前悄然飘落。   不仅如此,在妖界各地履行着御审殿殿主职责的“风狂骨”们,全都在同一时间“死亡”,带着风狂骨噩耗的小妖怪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把皇宫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倘若说此时此刻,妖怪们还猜不透这当中到底是怎么回事,纷纷带着凑热闹的心理隔岸观火的话,那么接下来妖界天空的风云突变,就可说是给了它们当头一棒,把它们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数千年前,为了取悦五五子这位美丽的人类皇妃,妖皇曾把掌管妖界光明的能力连同殛妖水一起交到她手中,并赐予她“不夜妖妃”的称号,希望她能为妖界带来不朽的光明。而如今,为了向整个妖界证明自己的卷土重来,五五子使用了相反的力量,怀着怨恨和悲愤的复仇心理,夺走了妖界的光明。   初升的太阳被黑暗笼罩,黎明的曙光被黑暗吞没,仿佛只是一夜间,整个妖界的安宁和平就这样从不夜妖妃的指缝间滑落了。   被囚禁在御审殿地下牢房的囚犯们冲出早已洞开的牢笼,发疯一般在妖界猖狂肆虐,以影部为首的不夜军团仍恪守风狂骨“生前”下达的命令,对为数最多的下级妖怪展开疯狂的杀戮行动,甚至连原本性情温和的妖怪们,都由于黑暗的环境变得焦躁、狂暴,进而参与到这场混乱的战斗中来。   皇宫中开始出现了牺牲者,连皇族的妖怪们都控制不住心中的黑暗,敌我不分地自相残杀起来。   “呵……呵呵……”   站在皇宫大厅内,五五子张开双臂,面容诡异地又哭又笑,疯狂地对空中大喊,“你看到了吗?妖皇陛下,妖怪是一种多么单纯又脆弱的东西啊!你不惜抛弃我也要守护它们,可是你现在看到了吗?你守护得那么艰难,可我破坏起来却是多么容易啊!呵呵……呵呵!我赢了!我终于报仇了!几千年来的恨,几千年来的痛苦,在今天一并奉还!呃呵呵呵呵……”   她笑得浑身颤抖,看向一旁奋力与风狂骨搏斗的葵。过了许久,她挥挥手把她的傀儡们赶走,扶起受伤的葵,眼中流露悲伤:   “可是这一切,你的父亲都看不到了,我的恨、我的爱,他全都不知道!……我只剩下你了,妖皇子殿下,我的儿子,我唯一不憎恨的妖怪就只有你,我只想让你活下去……”   “你错了,母亲大人。”葵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以压抑的嗓音低声说,“父皇还活着。”   五五子的脸因为震惊而扭曲了,额头苍老的皮肤上拱起深深的皱纹。   “你胡说!”   “是真的,父皇一直都活着……活在皇族的墓地里。”   ————   人界的太阳,仍好端端地悬挂在东边,大雨过后的第二天,看起来似乎是个大晴天。   大叔的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连一向从容不迫的他此时都开始焦急起来。将失去灵魂的妃,和昏迷不醒的冬雪托付给鸦狐照顾之后,他只身来到妖界,刚踏上妖界的土地,第一眼看到的凄惨景象便让他禁不住倒吸凉气。   这究竟是妖界还是冥府?他不禁产生这样的疑惑。   踩过鲜血淋漓、半死不活的妖怪,盯着漆黑黏稠的浑浊天空,他感觉到体内不断涌出某种黑暗的力量,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原来如此,这是殛妖水的力量啊,跟当年大灾变时的情况如出一辙,就好像时光倒流了一样呢。”   大叔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低头捂住脸,咬牙喃喃自语:   “可恶!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保管好殛妖水,泄漏了它的行踪,才让那个人有机可趁……全都是我的错!”   “现在可不是自责的时候哦,洵大人。”   听到熟悉的沙哑嗓音,大叔匆忙回头,诧异道:“冥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偷偷跟着大人从结界之门过来了,不好意思呢,我这个A级通缉犯居然敢当着御审殿殿主的面,公然违抗法律踏上妖界的领土……不过呢,”冥婆婆四下张望,感叹地说,“好像现在计较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冥婆婆,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去吧。”   “放心吧,到了我这把年纪,再黑暗的东西都影响不了我了,大人只要担心自己就好。”冥婆婆径自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再不快点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大叔疑惑地跟随在她身后。   “我呀,曾经目睹过一次那种事情,所以我很清楚。”   “哦?上一次大灾变的时候,冥婆婆也在啊。”   “别看我这个样子,当年我可是前皇妃阿桥五五子陛下的贴身侍女哦。”   “原来如此。”   “这次的状况和上次很像,我有很不祥的预感,大人应该也一样吧?”   “的确。”大叔喃喃道,“不过心境上却有了很大的不同。上一次我了无牵挂,抱着豁出去的心理放手一博,才能封印住殛妖水的力量,可是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不顾性命地……”   “大人,也许是我在人界待得太久的关系,在思想上也受人类影响了吧。虽然我不喜欢人类,不过人类有一句话我却非常欣赏,现在我把它送给大人。这句话是:‘人会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而变得强大’……对妖怪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大叔露出“受教了”似的会心一笑。   “冥婆婆果然口是心非,其实你很喜欢人类吧?”   “哼,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人类,像大持盂那样的美少女,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   “是是,我知道了。”大叔笑道,“话说回来,冥婆婆现在是要去哪里呢?”   “大人还记得,上一次事件的确切地点吗?”   “当然记得,那是在普通妖怪无法接近的妖界囚之地──皇族墓穴里。”   “没错,我要去的就是那里。”冥婆婆道,“殛妖水重现妖界,说明它的主人也一起出现了,而唯一有可能操纵殛妖水胡作非为的,除了五五子小姐之外不作他想。我很了解五五子小姐的想法,假如她知道‘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一定会赶去那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大灾变   五五子的嗓音混合在呼啸的风声里,听上去像是一个垂暮老人的喘咳声。她使劲抓着葵的手臂,将全身的重心靠在他肩上,一步一晃地走进那片被浓雾、沼泽、长有针叶的树木、以及永无止境的黑暗所包围的阴冷湿地。   半球形的透明结界,仿佛一只刚从夏蝉身上蜕下的虫壳一般,死气沉沉地俯卧在地上,灰色的浓雾使它的轮廓模糊不清,看起来如同映照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上的月亮一样亦幻亦真。   葵走到结界的前端,领着五五子走向山洞,五五子一边惊慌失措地左右张望,一边神经质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妖皇陛下会在这种破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看在妃被困于五五子体内的份上,葵忍耐着心中怒气,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向她解释:这是皇族长眠之地,妖皇在产下继承者之后,就必须带着妻妾们迁移到这片墓地,在此贡献出它今生剩余的生命和妖力。   但是五五子却坚持不肯相信。她带着精神错乱者常有的那种歇斯底里的顽固劲,反复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弯着腰、拽着葵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随他向山洞深出走去。   随着光线减弱,一只长有鳄鱼脑袋、蛇身、蜥蜴腿和鹰爪的巨大妖怪赫然跃入葵和五五子的眼帘,葵叹息了一声走开,把最适合仰望妖皇全身的位置让给五五子。   依照葵的想象,本以为见到父皇以后,母亲会表现得像个正常女人那样,抚摸龙的触须痛哭流涕……然而天真的他,完全想错了。   五五子的反应就像是一个普通人类见到妖怪那样,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捂着脸放声尖叫,叫得筋疲力尽之后,又咬牙切齿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声:   “真的是他!我完全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这个罪该万死的恶毒男人,居然还有胆子活在这个世上,我杀了他!”   “等等!”葵急忙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母亲大人,你看不出来吗?现在的父皇只是个油尽灯枯的垂死妖怪,杀了他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五五子愣住了,转念一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就这么干脆地杀了他一点也不解恨,我要把它唤醒,再一点一点把他折磨到死……”   “……”   葵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和母亲大人在沟通上有很大难度,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说服她,尝试其他办法。   “母亲大人,你为何如此憎恨父皇?”   “这还用问吗?这个负心的男人,我曾经那样真心真意地爱他,他却用虚情假意来敷衍我,最后抛弃了我啊!”五五子眼球突出,面目狰狞,两手揪紧葵的衣领,“他嫌弃我是个人类,必须仰仗他的鼻息过活,所以在生下了唯一对他有价值的儿子之后,他就狠心地废除了我的皇妃之位,下令把我驱逐出妖界,然后把我关在了人界与妖界的夹缝当中,一关就是几千年啊!这几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憎恨和绝望中度过,我好恨,好恨……”   “所以你就把一切全都怪罪于父皇,认为他背叛了你,辜负了你的爱吗?”   “难道不是吗?”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母亲大人,假如父皇嫌弃你是个人类,你为何会有吾这个儿子呢?”葵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龙一生只能孕育一子,父皇却选择了跟人类的你生下唯一的继承者,这不正是他爱你的证据吗?”   五五子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还有,父皇真的是抛弃了你吗?”葵继续说道,“也不是,只要看看现在父皇身边的这番景象,你就会明白他当年的用意了。”   葵手中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洞穴,霎时间,一幅百妖群舞图陈列在他们眼前,五五子吓得倒退一步,扶着墙干呕不止。   “看到了吗?这些妖怪全都是由父皇带进来陪葬的妃子,而这些妃子当中,没有任何一位得到过‘皇妃’的头衔。这下你明白了吗?母亲大人,父皇把你赶出妖界的真正原因,是他不希望你落得跟这些妃子相同的下场啊。”   “不……不可能……”五五子惊恐地抱着头颤抖起来。   葵趁胜追击,一鼓作气说下去:   “而父皇真的是把你关在了人界和妖界的夹缝中吗?也没有。人界和妖界的夹缝是由父皇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那里面有着足够让你维持妖怪体质的妖力,只要待在结界里不出去的话,你就不会衰老,不会死亡。然而父皇也并没有将你限制在结界中,你苍老的外表就是最好的证明。父皇一方面给了你足以维生的妖力,另一方面又给了你充分的自由,之所以用这种方式为你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大概是因为,他更希望你能够以人类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吧……”   “住口!”五五子捂着耳朵大叫,“胡说!你在胡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母亲大人,你已经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了,你应该明白吾刚才说的话对不对?”葵抬头看着巨龙雕像,眼里流露哀伤,“每次站在这个位置时吾都会不自觉地问,为何吾的母亲并不在这里呢?难道父皇不爱母亲吗?后来,当吾得知吾也必须到这个墓穴来度过余生时,吾才以切肤之痛体会到──原来父皇并不是不爱你,正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忍痛将你送回人界,希望你能代替他,幸福地活下去啊。”   “住口!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母亲大人……”   五五子早已经泪流满面,终于像葵所期望地那样,表现出一个正常的女人应有的态度来。   “我什么都不了解,一点也不明白他的苦心,我真是……呜……”五五子捂着嘴泣不成声,“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好羡慕这些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女人,她们至少可以陪在他身边,而我却一直孤零零地一个人……假如能重来一次,我宁可选择跟他一起躺进坟墓啊!到头来,这几千年来的怨恨,到底算什么……”   “母亲大人,现在住手还来得及。”葵扶起五五子,诚恳地劝说,“请把妃还给吾吧,她是无辜的,不应该成为你憎恨的对象。”   五五子泪眼模糊地看看葵,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在她的身体里,妃的灵魂仍然一息尚存。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敌不过良心的谴责,将妃的灵魂放了出来。葵接住奄奄一息的妃,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太好了,妃……”   “妖皇子殿下,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像你的父皇一样,来到这个地底墓穴等死吗?”   “嗯。”   “这是不能逃避、无法违抗的宿命吗?”   “是,这是吾身为妖皇子不能逃避、也无法违抗的宿命。”   “我明白了……你走吧!儿子,让我单独和妖皇陛下待一会儿。”   随后,五五子便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紧闭着嘴唇,搂着巨龙的脑袋,一动不动依偎在他身旁。   由于她的态度太过坚决,葵暂时也想不出办法劝慰她,出于一个儿子对父母的体贴,他抱着妃走出洞口,把五五子和父皇一起留在了墓穴中。   在半球形结界的入口,葵遇见了随后赶来的大叔和冥婆婆。怀着复杂的心情,葵将失去意识的妃交还到大叔手里。   “她只是昏过去而已,并没有性命之忧。银毛狮子,吾已履行了对你的承诺,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大叔松了一口气,抚摸着妃的脸颊笑道:“放心吧,殿下,我也会履行我的承诺的。”   “可是银毛狮子,吾绝对不想和你成为一家人!”   “咦?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唯有你,吾绝对不答应!”   “殿下,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嘛?”   “吾没有跟你解释的义务,也没有那个心情。”   “这个,小白鹤,你究竟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喂,至少能告诉我,皇族墓穴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葵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大致上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叔。就在两只妖怪还在若无其事地斗嘴时,突然,一个巨大的爆炸声从地底墓穴中传出,整片灰色湿地顷刻间剧烈摇晃起来。   葵和大叔变了脸色,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快速冲进洞内。葵首当其冲在前方带路,大叔由于抱着妃慢了一步,但也是紧跟在后,最后一个进来的则是冥婆婆。她自身妖力微弱,在猛烈的妖尸气冲击下早已筋疲力尽,光是走路就累得满头大汗,不过为了见五五子一面,她还是撑着一把老骨头缓缓前行。   在墓穴的最深处,众人仿佛见到了又一次灾变的轮回。   在妖皇龙头的上空,殛妖水的混沌银雾射出刺眼的白光,如同雷雨前的厚厚云层一般凝聚、翻涌,蠢蠢欲动。   数千年前,在无尽的痛苦和怨念心理作祟下,不夜妖妃启动了殛妖水妄图报复整个妖界;数千年后的现在,再次被痛苦和悔恨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不夜妖妃,又对殛妖水下达了相同的命令──摧毁妖界。   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五五子的眼里已经不再充满戾气,就像是应了那句古语“哀莫大于心死”,她此时已是心灰意懒,目光涣散,好像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动她。   “母亲大人,请住手!”葵在底下大喊。   “已经太迟了……”带着一意孤行的决绝表情,五五子无力地看着儿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和你的父皇好,当整个妖界从这世上消失时,你们就可以永远地从这悲惨的宿命中解脱了……”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打断了她。   “五五子小姐!”   听到冥婆婆的叫喊,五五子睁开眼睛,无动于衷地淡然问:“你是?”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面具底下的容貌呢,五五子小姐,我是冥香啊!”   “冥香?你也已经这么老了啊……”五五子哽咽地捂住嘴,“对不起,冥香,我想将这一切都结束,请你……原谅我。”   “五五子小姐,快停下来!你误会妖皇陛下了!我逃出皇宫来到人界就是为了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小姐,几千年来,我一直相信小姐一定还在人界的某个地方活着,我心里很清楚,妖皇陛下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因为妖皇陛下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他从来就没有爱过除你以外的女人啊!”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那小姐还不快住手!妖皇陛下的本意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这么做对得起陛下的一片苦心吗?”   “太迟了……”五五子固执地摇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与其苟延残喘活在世上受人唾弃,还不如保持不夜妖妃的尊严,做一个将妖界彻底毁灭的千古罪人,这样的下场还比较适合我。”   “轰隆──!”   半球形结界开始崩溃,墓穴摇晃得更厉害了,殛妖水的银雾越聚越大,笼罩在众人头顶,碎石和泥土不断落下,发出巨大的噪声。这座支撑了妖界千万年、象征无数皇族妖怪长眠安息之地的皇族墓穴,终于在殛妖水的妖力压迫下,濒临坍塌的危机。   在如雨点般砸下的乱石间,五五子抱着巨龙的下颚,安心地闭上眼睛。   “最后的最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菅悟……”   眼看劝说失败,大叔立即变身成大狮天狗,张开银色羽翼,将妃和冥婆婆带出墓穴,振翅悬停在半空中。   “妖皇子殿下,快出来!不然连你也会被一起活埋的!”   大叔焦急地对着葵大吼。   葵却兀自面对着五五子,呆然伫立,一块碎石砸下来,脸上的面具崩裂成两半,露出了一张俊美得难以形容的脸庞。   泪水从眼眶中滚落,葵皱着眉头无比悲哀地凝视五五子,喃喃地开口:   “五五子……”   五五子动容地瞪着他,颤抖的身体拼命向前伸。   “菅悟……菅悟……”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轰响,葵猛地回过神来,仓皇后退。在五五子和妖皇被倒塌的洞穴石壁掩埋的前一秒,千军一发之际,狮天狗的爪子将他从墓穴里抓出来提到了半空中。   “你没事吧?小白鹤。”   “没……没事,只不过在一瞬间,吾好像和父皇心灵相通了……”葵擦了擦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和眼睛,以妖力做了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现在该怎么办?”狮天狗指着黑暗天空中那团巨大的闪光银雾,表情凝重地说道,“假如不赶快想点办法的话,殛妖水真的会把整个妖界全部摧毁啊。可是不夜妖妃和妖皇都已经不在了,它的妖力却又比从前更加棘手,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像上次那样封印它……”   葵仰头望天注视着殛妖水,摇头叹息:“很遗憾,吾也没有那个自信。”   “啧,连殿下也束手无策吗?”   狮天狗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妃交给葵,随后用力扇动翅膀向殛妖水飞去。   “等等!银毛狮子!你……”   听见葵的惊呼声,狮天狗回头咧嘴一笑。   “我知道这个方法很冒险,殿下,不过现在这种时候也别无选择了,不是吗?其实按照我的性格,我是不太喜欢去做没有把握的事的,但是如今妖界最重要的妖皇子殿下,和我最重要的女人都处在危险之中,为了这两人我可是会拼命的哦!而且,我想要相信冥婆婆的话,‘人会因为有想守护的东西而变得强大’,妖怪应该也不例外吧……”   快要接近殛妖水那股黑暗涌动的能量时,狮天狗收敛笑容,屏息凝神积聚妖力,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自己的封印术能够成功。   近了,很近了……   银色浓雾就在眼前。   狮天狗妖紧牙关,深吸一口气──   “银毛狮子!住手啊!”   “洵大人!不要!”葵和冥婆婆忍不住惊呼。   就在这时,躺在葵怀里的妃悠然转醒。刚睁开眼睛,还在恍惚之际,妃迷迷糊糊地回忆起昏倒之前自己遭到母亲毒手的那一幕,满腔的怒气和沉重的怨念顿时一古脑涌上心头,气得她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大骂:   “你!你这个混蛋,给我下来!不要偷偷摸摸耍三流小手段,有种就到我面前来,我们光明磊落地大战三百回合,一较高下!”   盘踞在天空中正张牙舞爪的银色雾团,突然好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缩了缩脖子,东张西望地犹豫了几秒,才灰头土脸地拖着一条长长的银色尾巴,向妃缓缓飞过来。   在空中急速刹车的狮天狗、呆愣在妃身后的葵、以及从刚才开始就体力不支坐在地上的冥婆婆,三只妖怪同时闭上嘴巴,保持缄默,冷汗直流。   “……………………”   在妃仍稀里糊涂意识不清醒时,殛妖水十分乖巧温驯地进入她的体内,而后又在妃的胡乱指挥下,分裂成无数团小银雾,如同辐射一般,以妃为原点,向妖界的四面八方散开,越缩越小,最后消失在黑暗里。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光明终于又重回妖界。   拯救妖界的人类少女却浑然不知,仍然叉着双手踩在妖界坟墓的废墟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做好敌人一靠近就使出飞腿的准备。   “呿!不夜妖妃呢?风狂骨呢?他们都到死到哪里去了?……大叔,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葵怎么也如此狼狈……咦?冥婆婆怎么也在这里?”   “……”   “噗!”   “哈哈!”   就这样,在大叔和葵畅快淋漓的大笑声中,妖界第二次大灾变事件,以前所未有的古怪方式顺利落下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第六集完)   一清早,御审殿内人头攒动。成百上千的妖怪统一化作人形,齐刷刷跪倒在议事大殿内,郑重其事地以磕头礼欢迎前任殿主狮天狗重新登上殿主宝座。   除了殿主之外,在场唯一没有下跪的,就只有悄悄躲在大殿角落柱子后的妃了。早上一睁开眼,她就被这座大殿里兴奋的欢呼声吵得头晕脑胀,迷迷糊糊循着声音走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妖怪们正在庆贺大叔的重新上任。   她边嚼着饭团边偷瞄宝座上的大叔,心中一阵感叹:   哇啊,难以置信,穿着一身正经华服的大叔真是好威风,好气派!原来在众妖怪眼里,御审殿殿主的形象是这个样子的呀!不过……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威风凛凛的殿主私底下其实是个怕寂寞、爱撒娇、又满脑子圈圈叉叉□□思想的不良大叔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在宝座上,大叔威严地扶着下巴,一边沉思,一边有条不紊地部署工作,试图恢复御审殿原来的秩序。   “鸾羽,我任命你为影部部长,从今天起,影部不再是追杀囚犯的暗杀部队,而是负责维护和监管殛妖水的特别维和部队。熊田和海雀,我任命你们为影部分队长,辅佐鸾羽查找殛妖水的下落……”   “是!大人!”鸾羽和几名曾经的部下喜极而泣,连连磕头。   说到殛妖水,妃在柱子后听了,也不免心中感慨。   葵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不夜妖妃的一系列破坏事件落幕之后,殛妖水按照她的“意志”散落到妖界的各个角落,成为了新的支撑妖界的力量。而皇族墓穴的不复存在也意味着,皇宫和所有的皇族妖怪已彻底从宿命的枷锁中被解放了出来,重新获得了自由。从今往后,葵再也不需要进入墓地为支撑妖界牺牲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居住在妖界的妖怪们将在皇宫的统治下,共同承担守护妖界的责任。   殛妖水虽然对妖界造成了巨大的损害,可是妖界却也由此因祸得福,获得了一次弥足珍贵的重生机会。托殛妖水的福,妃了却了一桩心愿,葵得到了拯救,而妖界千万年来的迂腐制度也得以打破重建……不得不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满结局吧。   太好了……她默默看着殿主宝座上发号施令的大叔,勾起唇角淡然一笑。虽然对妖怪来说,她这个人类只是一名渺小的旁观者,她的贡献在妖界漫长的历史中简直就像沧海一粟,但对她自己来说,能够亲眼目睹妖界这一历史性的转变,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荣幸,并且,真心地为这些妖界的居民高兴。   接下来,就只剩下她自己的问题了。   既然她的任务已经结束,大叔也已重新开始工作,那么……她黯然微笑着想,也差不多,该跟大叔做个了断了吧。   以灵魂状态待在妖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已到了第九天,再不赶快回人界的话,她的记忆就会受损,她必须快点做出决定才行。   想到这里,她最后看了一眼大叔,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大殿。   刚走了几步,便有只球状的小妖怪滚了过来,她一时躲闪不及,一脚踩在小妖怪的尾巴上。这小妖怪立刻扯着嗓子放声尖叫:   “咦呀呀呀呀——痛死啦啦啦啦!”   瞬间,大殿内所有妖怪的目光唰的一下对准了妃,吓得妃手足无措,满脸通红地拼命对小妖怪打手势:“嘘!嘘……不要叫啦……”   妖怪们愣住了,四周开始响起各种质疑声:   “咦?是人类!还是个女人!”   “怎么有人类混进来了?”   “长得好可爱啊,嘻嘻。”   “大胆!在狮大人面前居然敢不下跪?拖出去斩了!”   妃抽了抽嘴角,无奈扶额:唉……她只不过是想在离开之前再看大叔一眼而已,为什么事情又变成这样了呢?明明整个妖界都已经改头换面了,她身上的噩运吸收装置怎么还是没变啊!   就在妖怪们吵吵嚷嚷地准备围攻妃时,宝座上的大叔突然扬起招牌笑容,瞬间撒娇模式全开,也不管在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尾巴尖一红,便向妃扑了过来。   “妃~~~~~!!!”   妃惊慌地后退。呜啊,等等,不要摇尾巴!不准撒娇啦!还有,不准在句末加爱心符号!   可大叔却完全不理会她的心声,一把将她抱起,又不顾她的抗议带着她回到宝座上,满面春风地向众妖怪宣布。   “诸位,我来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名叫妃,是我的准新娘,也是你们未来的殿主夫人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妖怪的惊讶声让大叔笑得十分得意,可妃却截然相反,被迫躺在大叔怀里的她不得不捂住脸,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大叔!你给我记住!   可妖怪的眼中仍然充满质疑:“可是,殿主大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吧?难道你真的要娶一个人类当殿主夫人?”   大叔的眼中似有阴霾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以更大更灿烂的笑容掩盖了。   “你们有所不知,妃可不是普通的人类,她是……”   话还没完,忽然被御审殿门口一道稳重的声音接了过去:“她是我们皇宫新册封的公主,也是吾唯一的皇妹。”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妖怪们又是一阵骚乱,“妖皇子殿下!”   妃向大殿门口一身雪白的葵瞥了一眼,顿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刻,不如让她死了吧……   大叔也就算了,连葵都跑来掺一脚,是真的都不想让她回人界了吗?   被妖皇子凌冽的妖气所震慑,大殿里的妖怪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葵便沿着这条路慢慢“飘移”到宝座跟前,以扇遮面,盯视了大叔片刻。随后——“啪”的一声收拢扇子,拍开大叔的手,将妃从大叔的怀里拉了过来。   “妃,今天是正式册封你皇位的日子,你忘记了吗?”   “呃啊……”妃一脸为难,不敢看他的眼睛,“我都说了,我们是兄妹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需要昭告天下啦。”   “这可不行,吾已决定封你为‘铃彦妖姬’,并在正式仪式之后将你写入妖界皇族名册中。”   “妖姬?”妃抽了抽嘴角,顿时挎下脸。   谁是妖姬,她才不要当什么妖姬!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铃彦这个名字的典故……   据说,带给世界光明的天照大御神曾有一次因战斗输了而躲在天岩户中,导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妖孽横生,群魔乱舞。于是天宇姬就手持神伞,在空中大跳裸舞,把天照神请了出来,这才使得大地光明重现,万物恢复生机。这位头顶铃铛、裸体跳舞的天宇姬,名字就叫铃彦。   虽然知道葵取这个名字的用意,是想借此典故将她比作天宇姬,感谢她为妖界重新带来光明。可……裸体跳舞这种事,可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唉,饶了我吧,葵,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到人界,让我的灵魂和肉体汇合,册封妖姬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行,吾的皇妹怎么可以没有公主名号。”   “可我是个人类啊,要一个妖怪公主的名号有什么用?”   葵怔了怔,略作思考便一脸歉然道:“对不起,这一点倒是吾疏忽了,不过这个问题不难,吾现在就可以解决。”说着,也不给妃反应的时间,用力拍击自己的心脏,从身体里取出一颗充满妖力的浑圆硕大的珠玉。   他把珠玉递到妃眼前,温柔地微笑说:“把吾的珠玉吞下,妃就可以变为妖怪,自由地生活在妖界,也不用再担心灵魂和肉体分离一事了。”   妃张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无语扶额。   又来了……这些妖怪,为什么都这么想当然地以为她想变成他们的同类呢?   宝座上的大叔原本还耐着性子在一旁翻白眼,这时看见小白鹤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向妃推销自己的珠玉,立马按捺不住了。   “喂喂喂喂!小白鹤,你给我慢着!”他一边瞪大眼高声阻止,一边抓住葵的手,将珠玉硬塞回他体内,“我都还没办到的事,你怎么能抢在我前面?太过分了!”   “银毛狮子,别搞错了,妃是吾的妹妹!”   “你才别搞错呢,小白鹤,妃是我的女人!”   妖怪群中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啊啊,原来是这样啊,殿主和妖皇子……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眼看底下的妖怪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葵和大叔对视一眼,同时下令散会,把他们全部赶出大殿。   一时间偌大的殿堂人去楼空,只剩下两只权高位重的妖怪在宝座前大眼瞪小眼,空气中似有闪电在流窜,妃突然低下头,噗嗤一声笑出来。   走到大殿门口,她对着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满脸惬意。   “大叔,葵,你们都不要争了。”她回头看着他们,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希望你们能充分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一个人类,并且我深以人类为傲,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妖怪的,所以,你们死心吧!”   大叔和葵停止争吵,同时望向她,呆呆地说不出话。   “那么,我就在这里和你们道别了。”妃站在太阳底下,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圣洁的白光,她就在这片耀眼的白光中,对着痴痴凝视她的两只妖怪露出了绚烂的笑容。   “再见了,葵,大叔……我们在人界再见吧!”   “啊,等等!”呆愣了半晌,大叔慌忙冲过去,一把搂住妃的肩膀,将她的脸紧紧埋在胸前,恋恋不舍地叹息,“妃,就算你是人类,我也没打算放手哦!我的求婚一直都有效哦!等我将御审殿的事处理完后,就会卷起铺盖连夜逃出去找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妃在他的怀里轻笑:“那样的话,大叔可要抓紧了,因为人类的寿命是很短暂的。”   大叔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忧伤地皱眉。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是这么喜欢她,就算只有几十年,他也认了。   但相对地,这几十年要怎么好好利用,那就是他的自由了,只要不强迫她变成妖怪,其他任何事应该都在允许范围之内吧?   一想到还有几十年可以尽情对妃做“爱做的事”,他不禁勾起唇角,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   “等着吧,妃,接下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精彩、最完美的人生!”   之后──   在鸦狐、冥婆婆和神银的焦急期盼下,妃的灵魂终于又回到了螟皇寺,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脸关切地问:   “冬雪呢?他怎么不在这里?又不告而别了吗?”   “啊,这个嘛……”鸦狐四下张望,“咦?奇怪,冬雪大人跑到哪里去了?”   根据鸦狐的说法,她的灵魂在妖界飘荡期间,冬雪也没好好养伤,一直守在她的“尸体”旁边,整日盯着她的脸发呆。也不知是正常的气候变化,还是受到冬雪的妖力影响,那几天,鹅毛大雪一直下个不停……   妃听了默默起身,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一摸心口,脑中莫名有个声音一闪而过。   【……所以我警告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要不然……我就会满脑子想着你啊!】   咦?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来?而且,好像是隔了好几个世纪一样,这段记忆模糊得都快变成一张白纸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依稀想起,冬雪当时说这话时的窘迫表情。   那天,天空也一样飘着大雪。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原来,冬雪曾经向她表白过。   隔天,妃拜托鸦狐送她前往钟暮雪山,在第一次和冬雪不打不相识的缆车站台附近寻找他的踪影。结果如她所料,冬雪果然就在那里。   他孤零零地坐在一团半人高的雪球上,默默地把玩手中的镜子,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旋转,却始终显示不出任何画面。   “冬雪。”妃远远地停住,冲他喊了一声。   冬雪全身一凛,瞪大眼看着她,却一动不动。   妃只能慢慢踏着雪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后,她观察了一阵他的脸色,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怎么,伤还没好,你又想不辞而别了吗?”   “……我什么时候不辞而别过?”冬雪微微动了动嘴唇,不看她的眼睛,“每次都有跟你道别啊。”   “嗯,没错,每次都有道别,只是从来不管我答应不答应就是了。”   冬雪也不答话,全身僵硬地背对她静默了一会儿,问:“洵大人呢?”   “大叔已经重新当上御审殿的殿主了。”   “……那就好。”冬雪低喃,但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顺便一提,大叔身边的副官位置目前暂时还空着。”   “哦。”   “你要是还想实现辅佐大叔这个梦想的话,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哦。”   “其他的事,你应该也已经听冥婆婆说过了,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冬雪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她,有些不自然地问:“你跑来这里,就只是想说这些话吗?”   妃摇摇头,直截了当说:“不,我是来拒绝你的告白的。”   蓦地,冬雪脸颊绯红,恼羞成怒地喊:“丑女!你是故意来羞辱我的吗?诶……你终于想起来了?”   “嗯,不知道为什么,上次丢失的记忆突然又回来了。”   被冬雪的害羞传染,妃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许久,才恢复镇定,认真地看着他:“冬雪,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和大叔订婚了。”   “……我知道。”冬雪声音低哑,显得更不自在了。   “所以,很遗憾,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妃叹了一声,“但是,冬雪……如果你不想回到御审殿,也不愿留在螟皇寺的话,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金州?”   本已心灰意冷的冬雪听到这个提议,意外地抬起头看她。   “金州?”   “嗯,那是一座比白柳村大许多倍的大城市,我想在那里开一家专门解决妖怪事件的侦探事务所。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起去那里,做我的事业合伙人?”   冬雪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就在妃以为他暂时拿不定主意时,他突然开口了:“不,我不去了。”   “诶……这样啊。”妃虽然觉得可惜,却也不怎么意外。   她举起藏在身后的一只小巧的笼子,半开玩笑似的鼓起腮帮抱怨:“啧,真可惜,亏我连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啊?”冬雪不解,“我的房间?”   “嗯,兔笼啊。”   “……喂!!丑女!!别以为我不在了你就可以随便说我的八卦,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敢把我的妖形说出去,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   “把我怎么样?”妃故意一脸骄傲地双手环胸,“我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妖界公主铃彦妖姬哦!”   “我管你是羚羊还是妖鸡!在我眼里,你自始至终……就只是一个丑女而已!”   妃抽了抽嘴角,滑下冷汗。什么嘛,还以为他终于有点进步了,结果到了最后还是这么别扭。   “算了,看在我们是最佳吵架伙伴的份上,最后时刻就原谅你了吧。”把兔笼放在脚边,妃转身背对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这个送给你留作纪念哦。”   “谁要啊!拿回去!”   “留着吧,冬雪,你总有一天会想要一个窝的。到时候,就按笼子上的地址来找我吧,如果那时我还没死的话,我会收留你的。”   “我才不会来找你!我要去冬眠,等我一觉醒来,你早就已经是一堆白骨了!”冬雪在她身后气恼地喊。   等妃走远了,他才长叹一口气,昂起头抹去眼中滑落的液体。   你就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好好和洵大人一起享受生命吧……   再见了,妃。   漫天大雪中,雪妖渐渐融化成雪,消失在人界。   ————妖怪大叔06《铃彦妖姬》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01 人间乐园   满身金光的五德猫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入夜后的暖风吹得毛皮微微晃动。   据说,这只猫妖原本是位学富五车的大作家,但是在创作七德舞曲时忘记了两德,被冠以“五德”的绰号,他也因此倍受打击遁入空门,没多久就死了。死后便化成了猫妖,专在夜间喷火发泄怒气。   妃提着湿透的衣衫领口,无奈地看着五德猫……这几天螟皇寺热得有如烤箱,罪魁祸首该不会就是这只妖怪吧?   好热,热得快受不了了!她一把丢开扇子,有气无力地摸到门边。没办法,只能去找冬雪降温了,虽然免不了要被他嘲笑挖苦一番,但总比活活热死要好。   一走近冬雪所居住的馨竹阁,果然凉爽很多。她贪恋地趴在他的门上,正闭眼享受门缝里飘出的丝丝凉气时,门突然开了。   从屋内走出的冬雪一惊,瞠目看着她。   “丑女,你在梦游吗?”   “呃……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被抓了一个现行,妃尴尬地摸耳垂,“不过这个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可不可以……在你的房间里待一会儿?”   她嘟着嘴声音越来越小。这只毒舌雪妖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果然立刻趾高气昂起来。   “哼,这种时候就想到我了吗?”冬雪抱着双臂嘲弄地笑,“平时不是嫌我的房间太冷,从来不愿踏进一步吗?”   妃翻白眼,眼角不经意瞥见房间里的神银。咦?他怎么会在冬雪的房间里?进屋一看,大叔、鸦狐和冥婆婆等一众妖怪居然全都惬意地躺在地板上吹冷气。   “你、你们!”满脸黑线,“这种好事,你们居然都不叫我!”   “啊,妃,你来得正好。”神银笑吟吟地向她招手,一边在口袋里掏东西,“我其实是来送这个的,可这个屋子太舒服了,我不知不觉就躺了下来,忘记了正事……”   说着递给妃几张彩色的票:“给。”   妃接过一看,愣了愣:“水上乐园的入场券?”   “没错,这是文化旅游局的社长给我的,我身为准住持没办法去,所以就由你们代替我去吧。”   “这样啊,那就谢谢你……诶?等等,‘我们’指的是?”   顺着神银的目光,妃一一看向笑容灿烂的大叔、一脸贼相的鸦狐和面无表情的冬雪,不由滑下冷汗。   虽然,能暂时逃离熔火炼狱是很好啦,可是跟一群妖怪一起去水上乐园……真的没问题吗?   ————   翌日,积云岛万里无云。   来到水上乐园的正门前,四人、不,一人三妖怪纷纷驻足伫立,瞠目结舌。   “好多人……”妃摘下鸭舌帽,看着乐园里黑压压的人头连连叹气。   “好多美女……”鸦狐的眼睛变成弯月状,口水直流,“啊不,她们的身材和脸当然都不及小姐,不能跟小姐这样的极品美女相提并论,但是,重点是半裸啊半裸!”   砰!毫无悬念地,毛茸茸的橘红色头顶鼓起一个包。   妃伤脑筋地扶额:“不好意思,今天人太多了,我知道你们妖怪讨厌人多的地方,要不要改天再来?”   一直摸着下巴不知在沉思什么的大叔,这时忽然指着一对路过的情侣问:“妃,进乐园以后,我们也会穿这样的衣服吗?”   “嗯,是啊,大家都要穿泳装。”妃看了眼情侣,“那么,到底要不要去?”   转回头一看,大叔已经来到入口检票处,将一把珍稀宝石倒在接待员面前:“小姐,请给我一块下面的遮羞布。”   “喂,大叔!”   好不容易将大叔的宝石收回,又用人界的货币买了三条泳裤,妃提心吊胆地领着三只妖怪进入乐园,刚以为能稍微松口气时,那边冬雪又出问题了。   原因是:这个害羞的家伙死活不肯以泳装见人。   “开什么玩笑!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穿成这样,你们没有羞耻心吗?不懂穿着礼仪吗?想被我冻成冰柱吗?”   几位工作人员十分为难地将他围住:“对不起,客人,这是我们的规定,请你把外衣脱掉吧。”   “不准碰我!再动手动脚就杀了你们!”冬雪脸色铁青,开始咬牙了。   眼看危险一触即发,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不,为了阻止流血事件,妃连忙冲上前,揪住冬雪的衣领,趁他惊讶时眼明手快地扒下了他的浴衣。   “哟,你不是好好地穿上泳裤了吗?”妃若无其事看着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还在那边撒什么娇?”   裸着上身的冬雪光溜溜地站在原地,气得面红耳赤。   “你、你怎么可以……万一我没穿裤子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雄性,被看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妃故意睨他,“实在不愿意你也可以变回妖形啊,对不对,小兔兔?”   吓得冬雪脸色大变,匆忙捂住她的嘴:“住口,丑女!”   难得看见冬雪如此失态,妃得意地沉浸在扳回一城的快乐中,一回头,鸦狐又不见了……   真是的!这些妖怪怎么没有一个能让她省心的呢?她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冷不防,一双大手从后方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堵在一个温热的包围圈里。   妃惊慌回头,对上一双如玻璃珠般湛蓝的眼珠,脸颊顿时泛红起来:“大、大叔,放开我!”   “不行。”大叔嘟哝着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眯眼叹气,“妃现在的样子太诱人了,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诱人?她穿的只是旧款的白色比基尼,除了腰侧有两只蝴蝶结外,其余都很普通啊。   不过她也发现了,就算是这么普通的比基尼,仍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猛看……她低下头再次检查,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不该露的皮肤,才挣脱大叔的怀抱,一本正经教育道:   “大叔,在水上乐园穿泳装是很正常的行为,不可以用色色眼光来看女生的身体哦!”   “不能用色色眼光吗……”大叔皱眉盯着妃的胸口,像是在自我催眠般喃喃自语,“唔……唔……唔……唔……”   “对不起,这对大叔来说太难了,当我没说。”妃举白旗投降,“总之,今天就不要在意泳装,尽情玩个痛快吧。”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似乎也很难实现。   “妃,一起来玩这个吧!”大叔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皮划艇,高举着向她招手,“你坐前面,我坐后面哦。”   皮划艇啊……乍一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感觉这只皮划艇尺寸有点大,大叔究竟是从哪里租来的呢?   一抬头,眼珠差点瞪出眼眶——   原来,大叔把乐园建筑顶端装饰用的大皮艇拆下来了……如果她没搞错的话,那个可是铁铸的重型物品,放入滑道会变成凶器啊!   还没来得及把装饰大皮艇物归原主,身后又响起一阵女生的尖叫声,妃抽了抽嘴角,带着不祥的预感看向身后的泳池。   “讨厌,有人在摸我的屁股!”   “我也是!可是明明被摸了,却看不到人……”   “呀啊啊啊啊!一定是有妖怪!”   妃低头扶额,太阳穴暴起十字青筋,隐忍了一会儿后,才走过去将鸦狐打昏拖走。   不仅要阻止事件元凶,她还要负责处理烂摊子,所以她只能堆起假笑,编造理由安抚这些受惊的女生:“对不起,刚才是我的救生圈漏气了啦,不小心喷到了你们,其实才没有什么妖怪呢,呵呵呵呵……”   真是受够了!   把大叔赶到按摩池里去泡澡,又勒令鸦狐变成人形、不准以妖形躲在暗处骚扰女生,妃暗自抹了抹汗,心想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谁知还没放松多久,便听不远处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呀!水怎么结冰了?好冷啊!”   冷汗……瀑布汗。   妃僵硬地扭转脖子,满头乌云地瞪向某只始终一言不发站在她身旁的雪妖:“冬雪~~~~~~~~~”   大约是因为上身光裸,冬雪微红着脸,显得很不自在:“干嘛?”   “还问干嘛,是你干的好事吧?把水面冻结成冰是很危险的啊,从滑道冲下来时会受伤的,快收回你的能力啦!”   冬雪避开她的视线,似乎很难为情地吞吐了一阵,才小声说:“啰嗦……我也很难控制自己啊。”   “诶?”妃瞪大眼睛,没好气地嘲讽,“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半裸的雌性,所以你发情了吗?”   “闭嘴!那种无聊的人类女人,我才没兴趣呢!”   “那到底是怎么了啊,为什么控制不了妖力?你好歹也修炼了两千多年,这点定力都没有吗?”   冬雪一时气结,瞪着她有口难言,好半天才沉下脸郁郁地低喃:“我要回去了。”   “请便。”妃满不在乎,“不过在那之前,麻烦你把泳池恢复原状。”   冬雪咬牙皱眉,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顺从她的意志,专心控制自己的妖力。可是无论他怎样集中注意力,这件事上总是力不从心,一来是因为有满腹郁闷无处发泄,二来也是因为,妃的半裸酥胸就在他眼前晃动,而她本人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越想心情越烦闷,结果不但没有压抑住妖力外泄,反而使得整个乐园的池水全都结冰了。   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非常诡异地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妃无力地屈膝跪地,彻底绝望了。   一时间,水上乐园的游客们如同遇见鬼一样,纷纷冲进更衣室,衣衫都来不及整理便蜂拥逃走,短短十几分钟内便撤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乐园里,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只剩下了妃和三只妖怪。   “咦?别、别走啊,姐姐们……”鸦狐向前方伸出两手,眼睁睁看着大把美女从眼皮底下溜走,幸福瞬间破灭,顿时抱着大尾巴眼泪汪汪起来,“呜呜,冬雪大人,你真是太不善解人意了。”   可大叔却很高兴:“干得好!冬雪,早知道这个方法这么管用,一开始就应该用了。”   妃将信将疑地瞥他:“大叔,这么多美食从眼前溜走,你其实很失望吧?”   “怎么会?不是还剩下一个吗?”说着笑眯眯地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口中还嘀咕着“妃的身材是最棒的美食”、“我要开动啰”之类的甜言蜜语,吓得妃急忙转身一脚将他踢飞。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啦!变态大叔!”   虽然并未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可这样一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没有游客也就等于没有了顾虑,冬雪也渐渐恢复正常,将水上冰宫重新变回了水上乐园。所以从这时起,妃和大叔倒真的尽情玩了起来。   就连冬雪也一脸别扭地玩了水上摩托,只是明明觉得有趣,嘴上却很冷淡地嘟哝:“呿,这种速度也好意思叫极限运动,人类的水准真是太低下了。”   结果当然是遭到了妃的嘲笑。   而妃并没得意太久,自己也陷入了窘境——在高速旋转滑道快到终点时,她突然看到大叔站在尽头张开双臂微笑着迎接她,吓得面无人色,可高速下滑的过程中实在无法刹车,最终也只能乖乖地落入大叔的怀抱。   “捉住了。”大叔满足地笑着,声音听起来很轻柔很温暖,就好像已经等候多时一样。   妃一凛,不自觉地红了脸,连吐槽的话也不会说了。   就在狭小封闭的滑道里,大叔悄悄寻到了她的嘴唇,十分温柔地吻了她……   数小时的放纵游玩后,妃租了一艘小船,一人三妖怪便闭着眼睛躺在船上,享受和煦的太阳和微风。   “我决定了,妃。”短暂的休息后,大叔突兀地开口。   “什么?”妃懒懒地回应。   “以后有机会,我要在妖界的御审殿里也建一座这样的水上乐园,并在妖界推广比基尼。”   “……穿比基尼的妖怪吗?大叔,你打算将妖怪的颜面置于何地啊?”   大叔淡淡笑道:“我才不在乎呢,我喜欢水上乐园。”   妃也笑了:“那明年夏天再一起来吧。”   “真的?”不仅是大叔,冬雪和鸦狐也同时睁开眼,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喜悦和兴奋。   “明年还要来啊,啧,真麻烦。”冬雪嘴上虽这么说,嘴角却出卖了他。   “那我可不可以明年、后年、再后年都来呢?”鸦狐欣喜万分。   “可以啊。”   “还有大后年,后后后年,一千年,一万年之后都要来!”大叔补充。   “……”妃抽了抽嘴角,“这恐怕不行,到时候我的骨灰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三只妖怪均露出遗憾的表情,异口同声:“那就变成妖怪吧,妃(丑女、小姐)!”   妃莫可奈何地苦笑,丢给他们三个大白眼:“我才不要。”   确实,在妖怪看来,人类的生命渺小得犹如蝼蚁,短暂得令人怜悯,但……就像今天一样,正因为有赏味期限,这份快乐才格外甜蜜不是吗?在有限的生命里体会极致的涵义,这样的生命才会有意义啊。   这一点,身为妖怪的他们应该永远也不会懂吧。   不过,不懂也无所谓,只要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就够了。   ——番外1 人间乐园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02 龙丘事务所(全书完)     尽管神银非常不舍,也多次强调有了大叔和冬雪的捐款,螟皇寺其实完全可以免除妃的食宿费用,她根本不必离开之类的话……但妃还是下定了决心。   从白柳村高中毕业后,她按照原计划,来到了积云岛最大的城市金州,用笙凌预支的一笔酬金,买下了她事先订购的房子。本想在城市的中心买间公寓,无奈城里的房价太贵,而她又不想用大叔的钱,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偏远郊外的一幢独立的小房子。   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除了家之外,这幢房子也被列入她的职业计划中——她要在这里经营一家专门解决妖怪事件的侦探事务所。   她当着螟皇寺众人的面平静地宣布这一消息时,大家都觉得很新奇,用一种“你今天是不是吃坏肚子了”的眼神看着她。大概是无法想象,像她这么怕麻烦、讨厌跟妖怪打交道、而且还在妖怪手里吃了那么多次亏的懒人,居然会主动提出要去解决妖怪事件吧?   妃苦笑着想,他们会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因为就在一年前,她还对妖怪深恶痛绝,避之唯恐不及……可这一年里,她的想法却在潜移默化中被改变了。她不再排斥妖怪,反而有些喜欢起他们,于是渐渐地,“依靠自己的阴阳眼来解决妖怪纠纷”这种想法便在心中埋下了种子。   况且,身为妖界御审殿殿主的妻子,妖皇子的妹妹,她也实在没脸再说她跟妖怪没关系。反正她的人生已注定不平凡,今后肯定会被卷入大大小小各种事件,与其被动地等着挨打,还不如主动迎头痛击,这样才比较符合她的性格。   “那么,事务所的名字想好了吗?”大叔这样问她,看起来好像很感兴趣。   “嗯,为了纪念龙丘奶奶,我从一开始就决定要用奶奶的名字来命名,就叫作‘龙丘事务所’。”   可她说出口后,大叔却满脸失望。   他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偷瞄她,似乎是期盼着自己的名字也能稍微沾点光。   妃有些于心不忍,便勉强说:“那不如这样,就叫作‘龙丘洵事务所’好了。”   大叔一听大喜过望,立即眉开眼笑地摇起尾巴:“龙丘洵……多好的名字啊,感觉好像真的和妃变成一家人了呢!”   本来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啊,妃暗自脸红。   一旁的神银也心动起来,向她提议:“能不能把我们螟皇寺也加进去呢?”   妃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答应下来:“那就改为‘螟龙丘洵事务所’吧。”   “呿。”大叔发出非常不满的声音,皱眉瞪了神银一眼。   而鸦狐见妃连螟皇寺都加进去了,身为头号家臣的他当然也不甘示弱,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的名字硬挤了进去:“小姐!我也要!我也要!就叫——螟龙丘洵鸦狐事务所吧!”   大叔更不满了:“凭什么你可以加两个字,我却只有一个?那我要再加三个字,叫——螟龙丘洵狮天狗鸦狐事务所。”   “啊,那么,把我的名字也加进去吧。”天生缺根筋的神银笑眯眯道,“叫——螟神银龙丘洵狮天狗鸦狐事务所。”   “螟神银龙丘洵狮天狗头号天才家臣鸦狐事务所!”   “螟神银龙丘洵狮天狗头号天才家臣鸦狐的主人龙丘洵事务所!”   “螟神银龙丘……”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忍无可忍的妃终于爆发了,一气之下,连之前的福利也一并收回。于是,一度长到三个招牌都写不下的事务所大名,最终还是返回原点,确定为“龙丘事务所”。   搬进新家的当天,妃婉拒了神银和冥婆婆相送的好意,独自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金州郊外。新家坐北向南,小小的蓝顶掩映在一排细杆梧桐之后,白色的篱笆圈起五、六平米的袖珍前院,一只红色的柱式信箱孤零零地伫立在房门台阶前。   从今天起,这就是她的新家了……看着二楼那扇简单而可爱的窗户,妃放下行李,露出满足的微笑。   在浴室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她坐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边吹头发,边环顾四周在脑中盘算着该怎样布置新家。   一楼要作为事务所对外开放,为了弥补她的年轻和经验上的不足,她必须在房间布置上给顾客一种稳重、专业的感觉,所以黑白色系是她首先考虑的方案。而二楼是她私人的生活空间,就不必故意装出老成的样子,按她喜欢的色系布置就好。   插上电水壶烧水泡茶,她闭上眼睛听着热水沸腾的声音,感觉心情出奇地平静。   真好啊,终于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   “滴——”正做着美好的白日梦,水壶的提示音将她从幻想拉回现实,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冷不防被眼前的一张大特写吓了一跳。   大叔半蹲在地板上,笑眯眯地打招呼:“唷!妃,我来看你了。”   “大大大大叔?!别突然跑进来吓我啊!”妃退后两步惊魂稳定,过了片刻,怔怔问,“你不是去妖界处理公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嘿嘿……”大叔没有回答,笑容有些勉强。妃这才注意到他脸色黯淡,一脸倦容,原本如玻璃珠般清澈的眼里也出现了些许血丝。   “大叔,你是不是没有睡好?”妃边泡茶边观察他的反应。   “我是妖怪,不需要睡觉,我只是……最近有点忙而已。”大叔揉了揉眼睛,重新展露灿烂的微笑,“不过今天有三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让我来帮你一起刷墙吧。”   妃把泡好的茶递给他,轻轻摇头:“不用了,我还没选好颜色,等我买好涂料后自己刷吧。”   “那……我帮你打扫房间?”   “不行,大叔没有打扫的天分,只会帮倒忙。”   “我来烤鱼?”   “拜托,这里可不是螟皇寺啊,而且我也不希望房间里有鱼腥味。”   “我来写招牌?”   “就凭大叔那种像小学生涂鸦一样的字吗?”   “……”所有提议都被无情地驳回,大叔一时没辙了,挫败地垂下头,好像十分受伤似的咬住下唇。   见他这副又好笑又可怜的样子,妃忍不住偷笑,沉默了片刻后,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轻咳一声:“咳——大叔,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不要。”大叔赌气把头扭向一边。   “洗完之后,你可以躺在我的腿上,由我来帮你把头发吹干哦。”   一听到妃提出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条件,大叔立即瞪大眼睛抬头,眼中满是星星。吞了吞口水,他忍住一口答应的冲动,试着讨价还价:“吹头发还不够,要吹全身!”   妃抽了抽嘴角,依他:“好吧,吹全身。”   “哦哦哦哦哦——妃,你等我!”他居然立即变身成小狮天狗,四只圆圆的脚爪在地板上打滑了一阵,随后满脸兴奋地飞起来,一溜烟冲进了二楼浴室。   望着他毛茸茸的背影,妃无力地扶额:大叔……你真的确定你是一只狮子,而不是狗吗?   几分钟后,小狮天狗就满身湿答答地下楼了,浸湿的银色绒毛紧贴表皮,显得身形瘦小了一圈。   妃用大浴巾包裹住他身体,替他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大叔不等她擦完,便摇着顶端发红的尾巴趴到她腿上,抬起期盼的眼睛盯着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真是的,吹风机又不会长脚跑掉。”妃嘟哝着,觉得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手轻抚柔软光滑的毛皮,一边将吹风机调成合适的温度。也不知是太久没有两人单独相处,还是心里对大叔的在意程度与日俱增,即便是这种轻微的肢体接触,都让她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大叔如往常一样,惬意地眯起眼睛,嘴角拉长成微笑的弧度。热烘烘的风吹在身上舒服极了,他好像初生婴儿一样扭了扭身子调整姿势,头靠在膝盖上,两只前爪轻轻搭在妃的腿缝间,尾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左右甩动。   微微抬眼,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妃丰满的胸部。她穿了件柔软贴身的无袖背心,衣料包裹住平坦的小腹,因此更加凸显出了胸形的轮廓。而在那之上,她玲珑的锁骨和白净的细颈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不知为何有种非常诱人的美感。   朦胧之中突然起了心思……他急忙停止甩动尾巴,睁大眼,全身僵硬起来。   不好……会露陷……   幸好现在是趴着,不至于被妃一眼看出来,可等到背部吹完开始吹肚子时,她肯定会发现的!妃这么反感这种事,一定会生气,到时不但会将他扫地出门,说不定还会永久剥夺他吹头发的福利——不!不要啊!绝对不能让那种可怕的事发生!   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享受如此幸福的时光,他连忙在心里喊刹车,一边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一边拼命在脑中幻想圣洁无暇的画面。   草丛里突然窜出的小松鼠,一群手拉手欢快奔跑的妖怪小孩,带着花香轻轻拂过脸庞的微风,妃柔软而紧实的大腿触感……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来!这次换恶心恐怖的画面。   御审殿地牢前血红的彼岸花,风狂骨皮笑肉不笑的僵尸表情,吃人妖怪部落的餐桌上血淋淋的肉,妃在梳毛过程中不经意碰到他臀部的纤纤手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秒,这下真的不妙了,下边已经“突出”到连他自己都觉得瞒不住的地步。   “大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见小狮天狗僵硬地弓着背,好像很吃力地在回避什么,妃忍不住关心地问。   “啊……不,我很好啊。啊哈,啊哈哈哈……”仗着自己此刻是妖形,妃分辨不出笑容的真假,大叔极力大笑。   妃狐疑地盯住他的眼睛:“小狮天狗的这点重量我还是可以承受的,大叔不需要顾虑我,就全身放松地躺在我腿上吧。”   我也想啊……大叔暗自垂泪,可这种时候,叫我怎么“放松”得下来嘛!   对了,聊点工作上的事,也许就能顺利转移注意力了。这样想着,大叔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在妖界御审殿的工作,以前从来不向妃透露的工作内容,这时却讲得巨细靡遗,大到青影阎三部的重新整顿,小到他工作台上每天更换的不同鲜花的品种,每一件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而且像是身后有人用皮鞭催赶他似的,一件事说完马上急着说下一件事,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到最后,他突然停下话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十分无奈地捂住眼睛。   “呜……妃,你能不能不要再摸我身体了?”   “诶?”妃急忙关闭吹风机,“温度太高烫到你了?”   “是被烫到了……但不是因为温度。”大叔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在掩饰什么。   妃一头雾水。在螟皇寺已为大叔吹了好几次头发,从没遇到过意外,所以这次她也理所当然地把它当成一件很简单的事。不就是吹个毛而已嘛,吹头发和吹全身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完全没放在心上,换了换腿的姿势,打算将小狮天狗翻个身继续吹毛。当她重新打开吹风机,侧着头用手试探温度时,突然,大叔化作人形,捧起她的脸,激烈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妃瞪大眼睛,从喉间发出含糊的抗议声,在大叔放开她的短暂时间里,她恍惚看见了大叔光裸的身体。这还是第一次,她看见大叔变回人形后没有顺带穿上衣服。然后,她的嘴唇又被堵住了。   “大、大叔,等等……唔……”   沉重的身体压在她的小腹上,她感觉自己的头在急速下沉,眼看就要撞到地板,她闭眼等待疼痛降临,却在最后一刻发现,大叔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将他的大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头。   而后,她还来不及多想,便感觉大叔的手抓住了她的大腿外侧。她听到了他渴望的吞咽声,以及越来越近的急促喘息声。她慌张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上衣已被掀至肋骨,大叔健壮而布有蓝色闪电条纹的裸身占据她的整个视野,光洁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妃……”吹风机被大叔嘎吱一声捏坏了,所以一时间,这声如呓语般的呼唤在寂静中听来格外清晰。   妃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无意中点燃了大叔的欲火。   原来,“吹全身”是这么不得了的要求……   她的脸刷的红成一片,结结巴巴开始澄清:“大、大叔,你误会了!我答应你吹全身,并不代表我默认了这种事,我……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我没有心理准备……”   “嗯,对不起。”   听见大叔暗哑的道歉声,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她注意到大叔的手指在颤抖,并无意识地一张一合,显然紧张程度并不亚于她。同时,他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他的本性,以防自己过于随性的粗暴动作弄伤身为人类的她。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让他的体温不断升高,粗喘不已。   一种歉疚和心疼,渐渐在胸口附近弥漫开来。妃为难地挣扎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握住大叔颤抖的手指,轻轻将他拉了过来,尽自己所能地拥住了他。   “妃……?”大叔的声音非常惊讶,她的举动就像是一个充满鼓励的暗示,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试探性地将手伸进她衣服下摆,按在她的浑圆胸线下缘,等待了很久很久,才敢小心翼翼地拨弄那一块敏感的皮肤。妃的脸颊和脖子迅速爬上红晕,但破天荒地,她没有一脚踢飞他。   这给了大叔极大的鼓舞。   一秒钟后,天雷勾地火,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大叔,等等,地板好硬……”   “哇!不要撕,住手……”   “啊!……”   “大叔……大叔………………”   ————   龙丘事务所开张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来了……不,确切来说应该是,所有妖怪都来了。   蓝顶白墙的小屋子前,一夜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方开满红莲的池塘。妃在擦窗玻璃时不经意瞥见门口地形的变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从池塘里冒出了三条鲫鱼……   其中两条很快幻化成人形。一个化作衣炔飘飘、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另一个则化作美丽端庄、含情脉脉看着自己丈夫的少妇,只不过,美丽的只是头部,脖子以下的身材却大幅走样。   “七纹?水莲?”妃捏着抹布,匆匆开门让他们进来。看着水莲丰腴到连腰都看不见的身材,她满脸黑线:“水莲你……是不是又怀孕啦?”   水莲看了一眼七纹少爷,腼腆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那个曾经把她害得那么苦的七纹却一脸若无其事样,大摇大摆走进屋,手中提着一只婴儿摇篮,摇篮里盛满了水,上面还漂浮着各种橡皮玩具。   妃滑下冷汗:“这……这该不会是……”   “啊,对了。”七纹拎高摇篮,用溺爱的口吻呼唤宝贝女儿,“鲫小妃,来跟妃阿姨打声招呼。”   一条细小的金色鲫鱼渐渐浮出水面,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鱼嘴一张一合,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叫:“妃阿姨好。”   妃气得直想摔抹布。谁是阿姨啊!她才只有十八岁好不好!而且,不要随随便便用她的名字来命名妖怪啦!   不过,看在小鲫鱼如此可爱的份上,她深吸一口气,忍住了。   七纹和水莲赠送的开张贺礼,是一幅用贝壳、珊瑚及海底妖怪褪下来的色彩斑斓的鱼皮制作的艺术挂画,非常符合他们鱼妖种族的特色,而且老实说——真的很漂亮。妃仔细端详了很久,决定把这幅画挂在大厅的墙上,让进门的客人一眼就能看见她和这些鱼妖曾结下的深厚情谊。   ……不,是孽缘。   在七纹帮忙挂画的时候,妃在一旁默默打量他。做了爸爸之后,他明显变得成熟了许多,望着她的眼里已经不再有伤感,而且,也比从前更加帅气了。看着他和水莲举手投足间的恩爱,她不禁感慨,自己当初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呢,所以现在,她才能从心底里为他们高兴。   本以为坐移动池塘来的妖怪已经够稀奇了,却没想到,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几分钟后,龙丘事务所的门口,出现了一片海。   妃无力地把头靠在门上,斜眼看向海面浮起来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鲸公主。   似乎是决定彻底贯彻她的少女之道,她这次干脆把头发也染成了粉红色,穿着领口一直开到肚脐的粉红长裙,极尽妖媚地扭着美臀向妃走来。   “看!”还没走到妃面前,鲸公主就背过身,向她展示裸露的背上那对粉红的蝴蝶鳍,“大家都说,这是我所有收藏品中最美的一对鱼鳍哦!”   你还真的缝上去了啊……妃抱着手臂,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也觉得很漂亮是吧?呵呵,那我就特别允许你为我拍照留念,然后把这张照片挂在客厅里,算作是我给你的礼物。记住,这可是别人哭着求我都得不到的最高待遇哦!”   妃露出牙痛般的苦笑。   不必了,你哭着求我我都不想要挂你的照片……但她却没胆量直接说出来。   眼下,她只想趁邻居还没报警之前,赶快让这些笨蛋妖怪把池塘啊、海啊之类的交通工具收起来,要不然,今后在这个街区内她恐怕就没立足之地了……   很快,冥婆婆、神银和鸦狐也到了。鉴于门口的大海,他们不得不一路游泳过来才得以进屋。   小气的冥婆婆难得地带来了高级煎茶和自制点心,神银则是非常大手笔地买了一尊镀金的妖怪雕像,声称这是会招财的天狗……不过,妃私底下认为神银肯定是被骗了,要不就是他对妖怪的认知有问题。   因为,那分明就是一只癞蛤蟆嘛!   但她还是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十分高兴地接受了神银的礼物。   鸦狐为了让在场唯一看不见妖怪的神银不至于搞糊涂,很体贴地变成了人形,抱着一堆香炉和花瓶四处帮妃布置房间。妃这时才发现,虽然在战斗方面鸦狐是彻头彻尾的头号无用家臣,但在装饰和艺术方面,他却有着非常独到的眼光。   当然,鸦狐也送了贺礼,他的礼物便是他最拿手的熏香。   “小姐小姐,这个叫作‘欢乐七日香’,只有和洵大人单独相处时才能点燃哦!点了之后的作用嘛,嘿嘿,就是在接下来的七日之内,让小姐和洵大人度过一段……”   话还没完,就被妃用苹果塞住嘴。妃听也不想听,便直接把七日香退还给了他。   鸦狐吞下苹果,想了想,暗自决定把这个礼物转交给洵大人。如果是大人的话,应该会很喜欢这种礼物吧?嘿嘿嘿嘿……果然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啊!   在七纹和鲸公主分别移走了池塘和大海之后,八尾半和黄昏玫瑰也来了。这两只鼬鼠妖各自骑了一辆拉风的摩托车,非常招摇地停在了妃的家门口,身后还拖着一口巨大的箱子,其中装着给妃的礼物:一套非常昂贵的十二单礼服。   见到八尾半时,妃吃了一惊。   原来封印被解除之后,他不仅长出了那剩下的半条尾巴,成了真正的九尾至尊,还连身体也一并发育成熟了。现在的他身高180公分,健康匀称,英俊潇洒,原本充满正太气息的脸庞也变得男人味起来,看样子应该是顺利分化成了雄性。   不过当妃问起他有没有心仪的雌性鼬鼠妖时,他却又很害羞地摇了摇头,说什么“缘分没到”之类的肉麻话,害妃立即鸡皮疙瘩掉满地。   这个笨蛋八尾半,该不会真的是为了最爱的母亲才分化成雄性的吧??   在一群妖怪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各自聊天说八卦时,妃的门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时空裂缝。不多时,从裂缝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这两人的脸都非常陌生,但妃很确定他们一定是妖怪,因为他们身上所穿的华丽服装不像人间所有,脸上涂的彩妆也透出一股妖异之气。这两只妖怪究竟是谁呢?妃百思不得其解。   女性妖怪从玻璃窗外看见了妃,立即激动地笑起来,眼皮上方的金色眼影闪闪发光。   “妃!”她迫不及待地推门进来,一把抱住错愕的妃,高兴得几乎要流泪了,“妃,我是己女,我是光啊!”   “啊,是你!”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寄宿在她的人偶体内的己女啊,“可是……这是你原本的容貌吗?”   “嗯。”己女看了一眼身后的哥哥阿杀,满足地笑道,“这个身体,是哥哥专门请皇宫的铸模师为我打造的,跟从前的我长得一模一样哦。”   这样看来,后面那个长得其貌不扬的男性妖怪,就是曾交替戴着笑面和鬼面的阿杀啰?一想起当时他那副精神错乱的模样,妃便觉得一阵头皮发麻,禁不住退后两步。   看出她的怯意,己女急忙解释:   “不用担心,妃,哥哥已经辞去了宫廷舞师的工作,所以笑面和鬼面也被摘了下来。现在的哥哥只是个普通的舞蹈老师,再也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了。”   妃点了点头。她其实知道,找到了己女的阿杀实现了毕生的愿望,已经没有理由再伤害他人了。而对她来说,过往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只要知道阿杀仍然疼爱着妹妹就足够了。   所以,她当然不会再计较阿杀的过去,笑着将他们俩请进了房间,并接受了他们赠送的一套精美的妖界皇宫乐器。   就在妃和鸦狐商量着改怎样摆放这些妖怪们的礼物时,门铃突然响了。   这让妃心里一阵慌乱。   因为妖怪是不懂按门铃的,会使用这种人界礼仪的只有人类,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门外站着的,是龙丘事务所开张第一天迎来的第一位人类委托人。   天哪,居然这么快就有委托人上门了!现在该怎么办?   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众妖怪,立即无力地扶墙,满头黑线……她的这些妖怪朋友们虽然都保持着人形,可个个举止豪放、打扮怪异,和普通人类天差地别,委托人看到了绝对会吓到的……   但想来想去,似乎又找不到解决方法,总不见得为了一个委托人而将这么多妖怪朋友扫地出门吧?她可做不到如此绝情,而且,也不愿这么做。顾虑到妖怪的心情,她最后什么都没说,硬着头皮前去开了门。   没想到,门口站着的却是大叔和葵。   首先跨进门的大叔大言不惭道:“小白鹤,看见了没?要先按门铃,等主人开门,得到主人的同意后再进屋,这才是人类的礼仪之道。”   什么人类的礼仪之道,你自己还不是每次都不经我同意就擅自闯入!妃在一旁猛抽嘴角,没好气地吐槽。   这时却听大叔“咦”了一声,非常困惑地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妃连忙回头,惊讶地发现除了神银之外,其他妖怪均不约而同地化成了妖形——刚才还坐得满满的人类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八爪草,一只鸦嘴狐狸,三条鲫鱼,两只鼬鼠和两枚人偶。   至于鲸公主,她则由于体型过大,直接跳出窗外躲起来了。   妃一时间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啊,为什么这些妖怪却能看透她的心思呢?为何看起来那么我行我素、粗枝大叶的一群妖怪,在关键时刻却一个比一个细心体贴呢?   难道,其实她搞错了……顾虑到对方心情的并不是她,而是他们?难道他们是在用妖怪的方式向她表达他们的关心和尊重吗?   心中的感动蓦地涌起,让她差点哽咽,她急忙深吸一口气掩饰自己的狼狈。   “呿,什么嘛!原来不是委托人啊,真是虚惊一场。”鲸公主率先跳回来,翻了个白眼。   其余妖怪也像是松了口气,陆陆续续又变回人形。只有神银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人消失了又出现,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眼疾或者精神错乱了。   “妃……好久不见。”葵走到妃面前,从面具底下静静注视了她一会儿,随即张开宽大的袖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瞬间,大叔的手刀劈过去,被葵的扇子挡住。   “你想干什么!小白鹤!”   “这还用问吗?银毛狮子,用看的不就知道了?”   “所以我在问你,你想对别人的女人干什么!”   “妃是吾的妹妹,妹妹也是女人,所以妃也是吾的女人。”   “胡说八道!天下哪有这么无耻的歪理?”   “吾是妖界之王,吾说有就有了。”葵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用他的方式撩拨大叔的怒气,“既然妃也是吾的女人,吾便可以跟你享受同等待遇。”   说完,不但不放开妃,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   妃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等待大叔做出如幼稚园小朋友般的单纯反应。她几乎可以肯定,大叔和葵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不大战个三百回合恐怕是难以消除宿怨,所以这次,她做好了屋顶会被雷劈翻的心理准备。   却不料,大叔低哼一声,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   “小白鹤,你错了!你是永远也不可能跟我享受同等待遇了!哈哈哈哈……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妃的第一次,已经给了……噢!噗!”   话还没说完,腹部连中三脚,大叔抱着肚子倒地不起。   妃满面通红地收回腿,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期待满屋子的妖怪都没有听到刚才大叔言语中透露出的“重大信息”,或者,即便听到了也选择性失忆……   然而,她又错了。   妖怪这种生物,说到底,还是不够细心体贴啊,并且也永远不会理解人类的羞耻之心。   “哦哦!妃小姐,原来你已经失身了啊!”   “是给了洵大人吗?”   “在哪里?就在这个房间里吗?好色情啊!”   “……”   “…………”   “………………”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   恼羞成怒的妃夺门而出,刚想借冷风缓解脸颊的灼烫感,不经意发现,不知何时,天空竟飘起了大雪。   远远看见红色柱式信箱的门被打开了,她愣愣地走过去,在里面找到了一只精致的金属兔笼。   她急忙四下张望寻找那抹孤单的身影,可惜,茫茫大雪中什么都看不见,直到大叔从屋子里出来找她,她都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不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总算还是来见她了……   既然知道了龙丘事务所的地址,就代表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没有切断,那么总有一天,他们还是可以再见面的对吧?   “大叔,我们进屋去吧。”她回头,给了大叔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   ——番外2 龙丘事务所完——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